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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侠龙戏凤-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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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淡定,虽然额上青筋隐隐跳动,但俊逸脸上依然淡定无波。

    太子所求之事的答案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办不到。

    结案。

    “御史大人,何以低头不语?太子年纪虽小,但素来秉性纯良宽厚,为他侍读必定不会亏待了令公子。何以御史大人只来谢恩,却没让公子随行进宫?”

    “禀皇后,呼延真顽劣驽钝,虽已九岁但尚未启蒙,臣不敢让他进宫,免得惊扰殿下。臣恳谢皇后、太子恩泽,但呼延真实无法适任太子侍读,望皇后、太子慎思,另觅他人。”

    “驽钝顽劣?尚未启蒙?”那跟他昨夜所见可完全不同,那纯真如精灵的孩子怎可能是什么驽钝顽劣之徒?

    但……就算驽钝顽劣,那又怎么样?那孩子可爱讨喜得很,他根本不介意他到底启蒙没。

    “是。呼延真极为驽钝,臣教子无方,请太子——”

    “不打紧。”还没即位,但实际上谁都知晓他将登基为皇的太子兰欢笑道。呼延恪一闷。

    “伴读嘛!又不用考较学问,也不是擢选状元探花,启蒙与否本太子并不介意。”太子欢微笑道:“倒是呼延大人既然觉得自己教子无方,何不让太子太傅试试?胡先生为天下大儒,和蔼可亲又学问渊博,没有他教不好的学生。”

    “禀太子,胡先生自是个极好的先生,然教导太子跟教导一般的牛孩子完全不同;太子天资聪颖过人,呼延真难以及万分之一,更何况臣不日之内就要将呼延真遣回狼帐,不会让他留在中土。”

    太子欢蹙眉。“遣回狼帐?这又是为何?”

    因为那孩子就是该在草原上跑着,让日头好好地晒着,闻着自由自在的草香长大,而不是关在这笼子似、尔虞我诈的鬼地方。

    呼延恪垂首。“臣方才说了,呼延真资质驽钝,作文章等事怕是学不来的,不如回狼帐去学习骑射兵法,方合了他的性子。”

    “要学骑射在宫内不能学吗?宫内也有极好的骑射先生,若呼延大人还觉得不够,让皇姑收呼延真为徒也——”

    “太子,”皇后摇头,“呼延大人既是不愿让呼延真进宫,太子又何须强求?”

    太子欢抿了唇。他自幼在这宫内从没有要不到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也是进退有据,未曾骄蛮傲慢,只这一次,他想。

    呼延恪垂首不语,对皇后的话不置可否,那是默认了。

    他不想让呼延真进宫,宁可送回遥远的北方狼帐也不让他进宫?!

    这家伙对天家究竟有什么意见?!不肯娶皇姑,也不肯让呼延真进宫,他自己却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坐御史大夫的位置?!

    太子欢朝身旁的内侍使个眼色,小太监上前,两人嘀嘀咕咕了几句。

    小太监行个礼便将周围其他的宫女内侍全都带走,连门窗都牢牢关上。

    这是?

    “皇儿,此举何意?故弄甚么玄虚?”连皇后都蹙眉。

    太子欢故作纯真状,十二岁的小鬼,睁着双清朗的眸子道:“母后,若是皇儿说,只想要呼延真伴读呢?”

    呼延恪垂着的头硬了一下,慢慢抬起脸。这小鬼,尚未继位就打算跟他这个御史大夫闹翻吗?

    一直以来,他就是个孤臣,也愿意做个孤臣;御史大夫一职外于三省六部,直属皇帝,负责监察百工群臣,所以也只能是个孤臣。

    他不与朝中任何同僚往来,清白孤高地忍受着朝中岁月。正因为他是个孤臣,燎皇向来对他颇为信任,任得他在朝中独来独往,这是他们君臣间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愿意当个孤臣,不去结党营私,而燎皇也愿意任他自由,不拘束干涉他在政务之外的琐事;但这小皇帝跟他没有这种默契,他爱问就问,高兴就要他把孩子送进宫,不高兴的时候说不定就要他滚回老家,或者更糟。

    “胡闹!”皇后蹙眉,“天下之大,只不过寻个伴读而已,哪个不能?更何况过去那些年没有伴读,皇儿不也好好地?今日何致于此?”

    太子欢想了下,笑道:“伴读是日夜要陪在儿臣身边的人,哪能随便找一个?过去那些年儿臣始终没找到喜欢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怎能轻易放过?”

    找到?

    放眼朝中,他未曽向任何人提起真儿的事,这么多年来的孤臣身分,怕是完全没人知道他有个孩子吧!太子是如何“找到”呼延真的?

    呼延恪黑着脸低语:“太子几时亲临呼延府?下官竟未曾远迎,实是不敬。”

    太子脸上一红,赌气道:“啧,见不得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哪里是本太子去不得的?”

    “你跑去我家偷看我——”呼延恪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他硬生生止住差点出口的话,紧紧地闭上嘴。

    “讲偷看太难听了吧?”太子欢没好气地哼道:“探查一下大臣们的品性操守有何不可?难道呼延大人宁可本太子派迷雀上门?”

    “为君之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不提这点还好,提起来真令他一肚子火。太子欢没好气地回嘴:“父皇正是一点都不疑,所以这满朝文武都是变态、恋变者跟虐待狂!”

    呼延恪一怔,险些为之绝倒,连忙侧脸掩住狂笑。

    呃……他的确听说文武百官中,某些人的某些“癖好”不甚文雅,但直指为变态、虐待狂也未免……

    “好了,你们两个。”皇后摇头叹息,“太子年纪尚幼也就罢了,呼延大人怎么也跟个孩子似地胡闹,成何体统。太子,你即将登基,是为九五之尊,堂堂天子暗地里跑去臣子家中实为不妥。”

    皇后虽未动怒,然语气中已显威仪,太子只得服软,闷闷地垂首。“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错。”

    不待皇后教训,呼延恪已率先一步朝皇后下跪磕头。“老臣有罪,请皇后恩准老臣致仕。”

    太子欢一愣。

    皇后顿时着慌,连忙打圆场:“呼延大人年不过三十,说老臣未免太早,更何况本宫并未怪罪大人。”

    “臣为官已十载,心力交瘁且力有未逮,想早早致仕回乡耕读。”

    太子欢霍地挥袖起身,一脸恼怒。

    “心力交痒、力有未逮?这是从何说起?呼延大人为父皇及太上皇劬劳十年,却连一日也不肯为欢效命,赶着致仕退休,莫非呼延大夫厌恶本太子?”

    “太子言重。呼延恪自认能力不足,无法为太子效命,但朝中能者多矣,望太子另择高明。”呼延恪说得云淡风轻,但低着的肩膀却是硬梆梆的一点也不肯退让。

    太子欢恼怒道:“只不过是给本太子伴读,尚未启蒙也罢,当玩伴本太子也愿意,呼延大人未免小气!”

    “臣就是小气。伴君如伴虎,呼延真绝对不能进宫。”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大家也不用再虚伪客气,呼延恪凛着脸毫不退让,想来这未成气候的昏君也不敢真要了他的脑袋。

    “呼延恪!你好大胆!”

    “臣放肆,臣鲁直不讳,望太子准臣回乡思过。”

    “你要回去也行!把呼延真留下,你爱去哪去哪!”

    “休想!”

    这一大一小居然层次很低地吵起来了,简直蔚为奇观——皇后眨眨眼,转念一想,突然欣慰地笑了笑。

    皇儿早知道会有这一吵吧?他特意命人摒退了左右还关上门窗,就是打算跟呼延恪吵上这么一架;原本还担心这孩子年纪太小不知轻重,不适合此时登基,看来是她多虑了;又忆起今晨十三公主兰秀特意绕去漪清宫跟她说的一番话,她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呼延大人……”

    “臣在。”

    皇后想了想,长吁口气。“内廷……唉……不瞒呼延大人,自皇帝私走后,内廷风云诡谲,本宫确实掌管无方……”

    呼延恪连忙伏身跪拜。“皇后言重!呼延恪无状,求皇后恕罪。”

    皇后娘娘居然执巾按了按眼角,极为忧伤地:“呼延大人哪有无状,本宫也是为人父母的,怎会不了解呼延大人的顾虑。这内廷确确实实不适合孩子,呼延大人不让令公子进宫的想法是对的;更何况太子年纪尚幼,心性不定,谁知道他会喜欢多久?说不定过不了两天也就厌腻了……”

    “母后——”

    皇后示意太子让她说下去。“唉……既是如此,不如让太子登府跟着呼延大人学习吧。”

    “啊?!”两人都傻了。

    皇后淡淡地晩了太子一眼。“怎么?太子不愿意?”

    “愿意!儿臣愿意!”太子立刻跪下叩恩,“谢母后!”

    呼延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让太子登门学习……让皇帝到他家学习?莫说金璧皇朝无此先例,放眼过往历朝历代也从未有过此例!

    “臣惶恐!臣——”

    “呼延大人不愿意?”

    “臣……”

    “那就送进宫。”

    呼延恪气馁了。这怎么回事?他怎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臣,遵旨。”

    呼延恪不但气馁、头疼,还举棋不定。

    心爱的孩子就在他跟前,散着一头乌黑柔软的发,镶着繁星似的双眼黑黝黝、骨碌碌地打转着,后头的丫鬟恭谨地候着——候了大半个时辰了。

    “爹?”呼延真耐心地问:“可以梳头了吗?您不是说有客人要来?”

    他应该更强硬些的,更强硬些说不定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或者他应该动作更迅捷些,例如一大清早就快马加鞭将真儿送回迦兰河——保不准下一刻那昏君就撤了他的官职,追去北狼把孩子逮回来。

    太子欢即将登基,他可以骄可以横,这天下就他最大,谁也奈何不了他。

    “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午时刚过。”

    呼延恪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终于疲劳地挥挥手。“梳起来吧,单髻。”

    单髻?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屋里安静得彷佛连空气都凝结了。

    呼延恪叹口气,将孩子拥入怀中,温言道:“从今天开始,你是呼延真。”

    孩子一脸莫名其妙,她本来就是呼延真啊。

    “是个男孩子。”

    呼延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我是吗?”

    “是。”

    “可是我本来是——”

    “嗯。但从今以后都不是了。你是个男孩子,直到爹说可以改回女孩子的时候才能改。”

    “哇!”呼延真乐得要晕倒了,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从今而后,她再也不用听到爹说“女孩子家”要这样,“女孩子家”要那样!“那我可以学骑马、学剑法了?”

    呼延恪失笑,宠爱地揉揉孩子的发。“可以。”

    “哇!”呼延真大乐,手舞足蹈,哪里有半点女孩子的矜持。

    呼延恪转向一屋子候着的家仆,淡淡开口:“从今以后,呼延家只有一位公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家仆们齐声答应。

    凝视着正慢慢被打扮成男孩子的女儿,呼延恪素来淡然的面孔微微动摇。

    这样做对吗?他真的不太肯定。

    若对太子坦诚以对,他可以藉着男女之防将他们远远隔开,那么他所担忧恐惧之事就不会发生;然而太子的脾性他已略有所知,愈是让他得不到,他只会更加纠纒不休。万一他不肯放弃,登基之后硬是将真儿选入宫去,那真儿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让真儿改扮男装,过一阵子,等太子的热头过了,不再来府里纠缠,他便可以将真儿远送回老家,这件事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是吧?

    傻吗?这样的老爹爹,明明有机会可以将女儿送上枝头当凤凰,却千方百计阻挠着……

    或许吧,傻气痴心的老爹爹就是这样。

    呼延恪看着女儿从娇嫩的小女娃变身成俊秀可爱的小男孩,心里酸酸地泛着疼。

    “好看吗?”呼延真笑咪咪地朝他弯着眼睛。

    “好看。”呼延恪微笑,轻轻揉揉女儿的头发。

    他要她自由,要她好好地活着,平平凡凡地度过这一生就好,永远不要入宫,更永远不要涉人朝政。



第2章(1)
更新时间:2017…05…11 20:00:03  字数:6136

    这一年,金璧皇朝十二岁的太子兰欢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运”,尊七王爷兰俊为摄政王,同朝廷三公共同辅政。

    他最喜欢的朋友是呼延真,九岁。

    每天上午,欢帝辰时到午时在众大臣的辅佐下处理政务,未时之后便溜到城南的御史大夫府跟着御史大夫呼延恪“学习”,一直到人夜才会回宫。

    当然,刚开始呼延真并不知道这位客人是父亲的顶头上司、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事实上她对这位“君子”十分不满意,从第一次——

    不,从第二次见面开始。

    因为他不肯归还她送给他的玉梳。当初她以为他是贼,生活困顿,所以才送他玉梳变卖,既然他不穷又不是贼,把玉梳归还给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以为你是个“君子”。”

    这是很聪明的双关语,一方面暗指兰欢不还玉梳是个贼,一方面又希望兰欢真的够君子,愿意归还玉梳,呼延真很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但兰欢完全不为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那么坚持,宫里什么珍奇宝贝都有,那么个小小的暖玉梳子实在算不了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送礼物给他,并非因为他是太子或者皇帝或其它什么,仅仅只是因为他就是他。

    “我会跟我爹告状的!”呼延真双手抱胸,很有些愤怒地瞪他。

    “去啊,小孩子嘛,找大人告状是很寻常的事。”兰欢无所谓地回答。

    他倒不是有意激怒呼延真,而是真的觉得即便是呼延恪来找他追讨,他也不在意,反正他就是不打算还,天底下有谁能奈他何?

    然后他迎来了生平第一次的拳头攻击。

    看起来可爱得像个陶瓷娃娃的呼延真打起架来一点都不含糊,她什么拳脚功夫都不会,就直扑上来狠狠地朝兰欢的眼睛殴了一拳。

    在兰欢还没意会到自己到底该如何应对之前,呼延真已经将他扑倒在地,用那双看起来很小巧的拳头揍得他满脸开花!

    他真是不想打他的,他那么小、那么可爱;可是这个有点胖的小孩跟宫里那些太监宫女完全不同,他一点点一滴滴都不让他,就抡着那个小拳头没命地往他脸上招呼。

    打脸实在太不道德了,他明天还要上朝欸!

    所以当呼延恪跟兰十三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打得满地生尘,他们一人拖一个,将两个孩子从地上揪起来的时候,那两人还互不相让地隔空挥拳踢腿,呲牙咧嘴得就跟街头的野孩子没甚么两样。

    兰十三好气又好笑地将兰欢整个提起来,就像拎着一袋果子般的轻松。“你比人家大三岁,比人家高一个头,而且还学过武功,丢不丢脸啊!

    兰欢气得大叫:“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用武功打他!”

    “什么事惹得你这么生气?”兰十三好奇了,他这徒儿平时进退有据、雍容大度,根本不像个孩子呢。

    “你看!”兰欢回头,哇哇大叫:“他好没品,专打脸!”

    兰十三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同时奉送爱徒满脸口水。

    “那你呢?”呼延恪忍住笑,绝不承认兰欢那张青红交错的脸让他高兴得意得不得了。

    “为什么打架?”

    “他笑我是只会告状的小孩子。”呼延真气呼呼地挥舞着拳头。

    “嗯。”呼延恪点头,然后严肃地对兰欢开口:“你不可以笑他是小孩子。”兰欢大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呼延恪真的对他说了“不可以”这三个字?!

    呼延真在父亲背后朝他扮鬼脸。

    从这一天开始,兰欢知道,自己在这地方的身分不是“皇帝”,甚至连皇族也不是。他就是兰欢,也只是兰欢;呼延家的人待他以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原本不太确定自己喜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时日久了,居然也就习惯了。

    岁月就在这样打打闹闹中流逝……彷佛还是昨日,光阴却已经远走了三年。

    望着竹庐外两颗明显长大却还是挤在一起争看彩图、还不断斗嘴的脑袋,呼延恪不由得叹息。

    与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他的希望也一再落空。三年来兰欢的热度一点都没有减退。

    他每天兴高采烈地从宫里跑来,规规矩矩地与他学习硬梆梆的文章制度内政,甚至连每月固定的两个休沐日也不例外。

    当“学生”的时候,兰欢求知若渴,态度严谨恭敬,不曾有过丝毫架子。

    他是个要求严格的先生,并不因为他是小皇帝就有所宽容,甚至要求更高,可兰欢不但做到了他所有的要求,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的确聪明过人。

    不得不承认,他当初的确错看了小皇帝,毋庸置疑他是个好学生,热忱专注、好学不倦。但下了课,兰欢就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半大不小的皮猴子,幼稚白目阴险欠揍智缺样样齐全。

    跟他那个原本应该被教养成贤良淑女……

    算了,他想骗谁呢?他从来也没想把真儿教成什么娴雅淑女,但也不至于变成野猴子吧?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两个欢脱的家伙凑在一起就可以闹个天下大乱,教人不得安宁!

    幸好兰欢看起来只把呼延真当兄弟,他们吵闹的层次不怎么高,两人往往为了很幼稚很孩子的事争吵不休,但那些打闹似乎完全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他们经常偷偷地往外跑,差不多已经打遍京城无敌手了……

    想到这点他又开始闹头疼。这可能是他最后悔的时刻,呼延真几乎完全忘了自己的性别,跟着兰欢到处打架生事完全不犹豫!也不想想自己实在没有习武的天分,拳脚功夫差劲得很,若不是兰欢总护着她,又有兰十三在暗中保护,他这闺女恐怕老早被打残了。

    他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呼延真到底要怎么办。她今年已经十二岁,再过两年就要行成年礼了,难不成真要以男儿身行成年礼吗?这件事实在值得他好好想想,但他现下根本没时间去管那些事,朝廷的事已经让他够忙够烦。

    事实上朝政情势让他焦头烂额,这三年来台面下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随着小皇帝年事渐长,情势也益发险峻,摄政王兰俊已经快耐不住性子了。

    一次又一次,他想着将呼延真送回北方狼帐,甚至连兰欢也一起。去探望燎皇吧,用这样的藉口应该可以成行,摄政王没有理由不同意。

    可也一次又一次,他暗夜里被梦中的漫天烽火惊醒!

    小皇帝在,摄政王至少还有所顾忌;果将兰欢送走,京城恐怕一夕变色,那他还有何颜面回老家见燎皇?见了老友他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说只因为心疼女儿就断送了他的大好江山?

    如果真能再见到燎皇,他一定会狠狠地踹他一脚吧!到底是怎样的天真啊!老友!

    他还真没看出自己弟弟的狼子野心,绝不会仅以“摄政”为满足。

    所以说他总对这些武人的脑袋感到很怀疑;燎皇自己当了八年皇帝就不耐烦了,就以为天下的人也都跟他一样关不住锁不了?但兰俊不一样,兰俊想夺得天下,想把兰欢从龙椅上赶下来已经三年多了;兰欢十五岁,再过不了多久摄政王就该还政于他,所以兰俊正在布局,从他当上摄政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停手过,如今情势已经迫在眉睫,一场哗变是难以避免了。

    留下这样的烂摊子真是教人很生气啊!

    看着坐在他对面,默默报着长剑的兰十三,呼延恪觉得四面楚歌。

    夕阳染红了京城,繁华的永京闪闪发亮,耀眼生辉。

    这是每天他们最喜欢的时刻,每当这时候他们总要跃上屋顶眺望这绝美京城。

    永京人盖房子时喜欢用瓷土跟琉璃瓦。

    无论贫穷富贵,永京人的屋顶一定得用上五彩缤纷的琉璃瓦,富贵人家整个屋顶都铺满,墙壁上则密贴着瓷片以示豪奢。穷人家也一样,无论再如何困顿,也得在屋顶上点缀个几片才行。

    琼璃瓦的颜色不一而足,特色在于全都易于反光;于是光线一照,整座永京城便闪闪发亮,彷似人间最璀璨巨大的珠宝,所以也有人称永京为“珠玉之城”,是整个中土最富饶繁华的代表。

    午时的永京城太亮,几乎能闪盲人眼;黄昏时刻的永京最美,也最温柔,耀耀生辉的都城此时不再令人目盲,笼罩在金黄艳红的光辉中,映照着摇曳的永定河,此起彼落的光,像星空。

    所以他们一次次爬上屋顶眺望永定河,无论多少次都不会厌倦。

    兰欢怀里藏着几个果子,身后的呼延真笨拙地跟着他。

    呼延真行动之所以会如此笨拙,除了轻功练得真是有够糟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他一手拎着镇得冰凉的梅汁,另一手拿着个大油纸包,照形状跟味道猜测,那应该是一只很肥的烧鸡。

    说真格的,呼延真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风雅、什么叫赏景,他满脑子只有吃饭跟打架而已。

    是的,呼延真就是个吃货,跟他的姑姑师父简直相见恨晚。

    劈啪一声,呼延真脚下娇贵的琉璃瓦破了,一脚才提高,笨拙的另一只脚立刻又踩破了好几片,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埋怨着,而会含糊不清则是因为他嘴里塞满了饼。

    发现努力提气踮脚尖完全没有用,他干脆放弃,抬脚直接往碎了的瓦片上踩,又是一串串劈哩啪啦的脆响。

    瓦片破碎的速度惊人,下方终于传来呼延府管家心疼的怒吼声:“少爷!老奴求您了!别再踩了!”

    “啊……噢……”呼延真意义不明地漫应着,脚步很是为难地慢了一些些。

    好不容易才坐定,呼延真立刻乐呼呼地打开油纸包,炫耀地喊:“你看!烧鸡!”

    谁不知道那是烧鸡呢!闻味道就知道了吧。兰欢翻着白眼直摇头。

    “很好吃的欸。”呼延真嘟囔:“馥芳楼的喔,一天只卖十只呢!”

    当然是馥芳楼的,当然一天也绝不只卖十只;他去他们烧鸡的厨房看过,里面的瓮锅至少有几十口,生意好成这样,哪里会一天只卖十只?能这么傻傻上当的,也只有呼延真这笨蛋。

    “嗯,谢谢。”

    兰欢正经八百地道谢,呼延真这才开心地眯着眼睛笑,慷慨大方地分给他一只腿,自己当然是毫不客气地抱着鸡吃起来了。

    呼延真实在不该再吃了,可是怎么办呢?看那张圆呼呼的可爱圆脸,脸上粉嫩嫩的两坨小肉包,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忍心阻止他?

    说真的,呼延真样貌可爱归可爱,但比他貌美好看的人多得是,宫里尤其多;不说别的,光说他身边的小太监小喜,那真是美得可比妖孽。事实上宫里的人背地里就说小喜是个妖孽,还总怀疑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暧昧之类的。

    要说小孩嘛,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那更是漂亮可爱得天上绝无、人间仅有,完全是粉雕玉琢的一对珍宝。

    更不要说他的母后、他的姑姑师父,一个个尽皆美艳不可方物,但看着看着,久了也就麻木了,再怎么美也生不出什么感想。

    可看着呼延真他的心就暖,看着他那傻呼呼、一脸幸福的样子,他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就算他已经吃成一坨胖大福,依然是他最喜欢的胖大福。

    “喂,跟我进宫吧,让你当中书侍郎。”

    当然,呼延真再怎么迟钝,也老早知道这位打小认识的“君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小贼,而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少年皇帝。

    大约两年前知道的;那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年纪小,还是已经混得太熟,对一个每天都跟他抢食、打架、吵闹的家伙,他实在挤不出什么尊重畏惧,即使到现在他们已经相处三年多了,朝兰欢挥拳的时候都只有更用力,完全无顾忌。

    “中书侍郎这官不小了,每天都会跟在我身边,不管我吃什么喝什么说什么都要经过中书侍郎——”

    “是啦是啦,还要帮你写字拟诏书,还要管你所有的生活起居,可了不起啦!”

    “不错吧?”想到胖嘟嘟的呼延真穿上朝服的模样,兰欢就忍不住笑。“那可是跟我最亲近的职位。我本来想让你当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不过你功夫实在太差劲——”

    一根扔过来的鸡骨头就是呼延真没好气的回答。

    “喂!”

    “喂什么喂,我爹说不行。”

    “我是你爹的顶头上司欸。”

    呼延真偏着头看他,心里明白其实他是可以用权势让呼延家就范的,但他不会。他喜欢这种“不会”。

    “再过几个月你就不能常来了吧。爹说摄政王该还政给你了,以后你就是真正统治天下的人皇,不再是毛猴子了。”

    距离他十六岁的生辰没几个月了,按祖制的确是如此。

    但这问题只要一开始想,心里就觉得空得发慌;也不是完全不期待,但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甩甩头,甩去那错综复杂得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思绪,兰欢从口袋里掏出果子扔给呼延真,却发现才那么短短的时间,那只鸡已经完全进了他的肚子里,神速啊!简直无底洞!

    “哇!这个好欸!”

    “你悠着点吃行嘛?小心肚子疼啊。”

    “我吃很慢啦,肚子很饿呢!几时偷的猴儿桃?好好吃喔!”

    “什么偷!真难听,是“顺”,从宫里“顺”出来的。”

    “顺得好,下次帮我顺冰荔枝好不好?好馋欸……”

    “冰荔枝什么的你应该先去问我姑姑吧?如果被她偷完还有剰的话……那你相心作啥?唉,说真的,我看你读书也不怎地,文章根本一塌糊涂,应试肯定是没前途了……”

    “唉唷……怎么这样说啦……”呼延真红了脸。

    “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中书侍郎,我还真想不出能让你干点什么别的。”其实让他做中书侍郎也很危险欸,搞不好皇帝还得自己拟诏书写文章,牺牲很大啊!

    “人家只是还没想好嘛!”呼延真嘟囔:“我才十二岁。”

    “若你是姑娘家,十二岁就好订亲,十四岁就该出嫁了。”

    “……”呼延真忍不住起了恶寒,“太可怕了!”

    停顿了半晌,兰欢突然开口:“欸,不如我们回迦兰河去吧。”

    他们俩拌嘴从来都是天南地北,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换了旁人那肯定是不懂的,可呼延真从来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好欸!”呼延真扔掉手上的果核,双眼灿着亮晃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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