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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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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化成了水,柔柔地聚在镜面,罗敷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一只精雕细琢的翠玉耳坠在烛光下莹莹闪烁。
  别人的私事不好再问,罗敷脱去鞋子就寝,窝在薄被里,“真巧。”
  烛火灭了,竹帘没有放下,枕边流淌着星河的碎片。
  她睡在十六年前睡过的六柱床上,恍惚间觉得这段漫长的岁月恰如南柯一梦,她从未离开过家,从未遇到那么多陌生的人,从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际遇。
  风铃又被吹响,月色如华盖,满京皆皓雪。
  铁马北还,旧燕南飞,冰河残梦里青灯淡雾,无人吹一曲招魂。()


第174章 腾云驾雾
  乌啼月落;偌大的宅子静悄悄的,灌木里时不时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
  是只黑猫。
  河鼓卫坐在房梁上;对着一弯银钩嗑瓜子,抖腕甩出颗小石子;正砸中猫尾巴。
  “才扫干净,可别叫畜生踩脏了。”
  黑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弓起背;碧绿的眼睛凶狠地瞪视着屋檐;尖尖的耳朵却忽地竖起,耷拉下尾巴溜回草丛中。
  寸高的野草沙沙作响。
  河鼓卫把剩余的瓜子一股脑塞进兜里;掏出个小酒囊;慢条斯理地倚着鸱吻,准备看戏。
  墙头突现银光,五个黑衣人猱身而上,竟连面巾都未蒙,拔出短剑与闪出的匈奴暗卫缠斗在一起,场面甚是激烈。
  “啧,咱们可能看到了假暗卫。”房梁上多出一人;“这年头;自家兄弟都靠不住了,连个侍卫队都内讧。”
  匈奴侍卫以三敌五,却不落下风,两方的招数都大差不差,明显是一家所授。那五人不愿久耗,默契地洒出药粉,萧萧月色瞬时晦暗了几分。防守的侍卫矮身后退,不料此时槐树后又蹿出两名不速之客,锋利的匕首直刺三人后心。
  “铮!”
  房梁上的河鼓卫抛出银镖,将刀刃震得偏移半寸,似笑非笑地道:“阁下不如带上我们,七人打三人,多没意思。”
  那闯进王府的数人却充耳不闻,卯足了劲要置三个倒霉的同僚于死地,压根不理会作壁上观的洛阳人。
  发话的河鼓卫有点不满,不情不愿地跳下房帮忙,惹得看戏的另一人奇道:“你喝假酒了?多管闲事。”
  “你也别闲着,若是这三个被弄死了,秦夫人要怎么和太皇太后说!”
  “假酒害人……”他嘟囔一句,足下一蹬,也加入群架。
  王府一共三个院子,早就人去屋空,只有一个看门的年迈茶房还住在里面,耳背眼花,交战的声音再大都吵不醒他。二进院子是主屋,原先住着靖北王和王妃,东西厢房空空荡荡,其中一间便是他们院判大人年幼时住过的,陈设如一,太皇太后派人清理府邸时,丝毫没有动房里的布置。
  洛阳的聘礼定于中秋前送到明都,郡主名义上从玉霄山被接到王府待嫁,于是北上进京十分有必要掩人耳目。双亲逝世多年,一人独居不免冷清,然而整条街都冷清惯了,只要出嫁时热闹就说得过去。洛阳君上摆着名正言顺的公主不要,反而以大礼求了位身份尴尬的郡主,无异于给了宇文氏一耳光。论起皇室血统,两位殿下谁也不缺,只不过现在一手遮天炙手可热的,是左相一族。
  他们连太皇太后拨给小孙女的暗卫都容不下。
  订盟是昭告整个中原的大事,从洛阳至明都的一段路走得异常顺利,没有遇上任何危险,只因诸邑郡归国,宇文氏求之不得。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上千倍,河鼓卫们都分外明白这个道理,来明都的第一晚,对方就给了个下马威。
  不针对洛阳人,只针对护着郡主的自己人。
  “夭寿哦,这匈奴宗室居然这么作孽,好歹是一个祖宗啊。”
  “还是咱们这边三代单传比较英明。”
  “嘁,你猜陛下要不要单传……”
  卞巨阴沉着一张脸飘过来,“都不想干了?活该割了舌头!”
  *
  服过药的身子又开始不对盘,凉气从足尖爬上。她把铜汤婆往内侧移了移,脚心被烫了一下,瞬间清醒了。
  床头依然铺着清澈的月光,可能没多久就要天亮了。敞开的竹帘外飘来打斗声,罗敷听了一会儿,裹着被子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辛癸。”她唤了声。
  年轻的女侍卫鬼魅般出现在帐子外,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大人安心,外头来了几个宵小,统领已经带人过去。”
  “嗯……”罗敷揉着眼睛,半张脸埋在被窝里,“……没事吧?”
  “那三人只受了点轻伤,无性命之忧。”
  罗敷得了回话,栽下去继续睡了。
  第二日秋高气爽,阳光大好,府中的花草也显得明媚葱茏。桐月端早饭来花园时道府外来了一批佣人,说要给郡主安置家当。
  徐步阳喝了一大碗羊奶,打了个嗝:“谁叫他们来的,河鼓卫又包打扫又包做饭,还给我师妹省银子呢。”
  昨天傍晚抵达住处的时候只有个留守的老大爷,以及三个不好相与的侍卫,并没看见任何仆从,这一批大概就是之前打扫屋子的那些人,不知为何现在才过来。
  那厢卞巨正和负伤的匈奴人交涉。
  “陛下与太皇太后体恤贵客,便叫这二十名侍从在殿下入住后露面,逐一给齐人过目,亦方便汝等检查各个屋子。”
  卞巨听着这居高临下的语气和重重的“齐人”两字,差点破功发飙,但想到自家君上的叮嘱,硬生生把气给吞了下去,和颜悦色地说:
  “辛苦几位领他们进前院,快些养伤去吧。大家都是做护卫的,自己带着伤还怎么侍奉主子?”
  匈奴人的手按在刀鞘上,眼神森冷。
  卞巨立刻招手叫来几个下属:“要切磋是吧,十二,十九,这三个人嫌弃咱们辛癸女郎做的饭,陪他们练练,注意点分寸。”
  两个河鼓卫在一旁骂了许久上峰太怂,终于摩拳擦掌等到这一刻,激动万分:
  “来来来,哥几个去后院,万一大人追究起来,统领还能帮咱们担着。”
  统领已经要烦炸了。
  二十个侍女小厮在院里一字排开,训练有素地站有站相,河鼓卫分头带他们进厢房搜身。屋子已经细细翻过一遍,没有异样,以后的日子除了注意院判大人的一举一动,还得盯着这些人,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混进来的太后人马。
  徐步阳搭着卞巨的肩:“就这么点人,肯定不够啊,怎么说也是以国礼出嫁宗室女,宫里过两天肯定还要送人过来。隔壁的住户都空着,正好给他们占了盯梢。”
  卞巨头痛欲裂,“徐医师,你回了明都是不是感觉特别兴奋啊?”
  徐步阳遂兴奋地拎着药箱跑出府给人算命去了。
  罗敷没有面见府中新来的仆从,从花园回到房里乖乖待着,百无聊赖地琢磨药方。太皇太后和王放一定交涉了几回,可两方都没透露给她多少,甚是让她不满。她现在只有等着上面的人往下传话,什么时候进宫,接下来要做什么,全都是别人定。
  帘子叮当一晃,辛癸在屏风后禀道:“大人,宫中来了位内监,说要见您。”
  内监?从正门进,该不是太后或公主派来的。
  罗敷换了件衣裳,桐月心灵手巧地给她挽起明都女子风行的发髻,确认整饬妥当,才一层层地着人通报进来。
  场面累赘,但她回了这个地方,不得不借势装出点架子。
  罗敷端坐正堂,面前搁着全套乌金茶具,袅袅地冒着热气。佳茗尚温,门槛踏进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眉毛花白,颤巍巍地从新铺的地毯上走近。
  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桐月在椅后垂首侍立。
  内监年纪大了,躬身一拜,骨头都嘎吱响,落在茶具上的目光却无比犀利。金色的忍冬花环绕着子夜般的黑釉,是南齐皇族特有的典雅华贵。
  罗敷有些心虚,想是王放特意跟河鼓卫打了招呼,连显摆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老臣是明心宫的宫人,太皇太后昨日得知郡主已回京,特命臣来此协助打理府中事宜,直到郡主出阁。”
  罗敷颔首,温和道:“有劳。都知怎么称呼?”
  “姓宋,郡主大约记不得了。”老人抬起长眉,微笑的眼中泪光闪烁。
  罗敷怔了片刻,从椅上快步走下来,“宋都知?在园子里念书的时候,是阿公接送我上下学的罢?”
  一时间她不知如何开口,让桐月扶着老人入座,半晌才低低道:“婆婆的身子……还好么。”
  老太监用衣袖拭去泪花,“过去的事小郡主竟还念着,不怪殿下每日都惦记您。入夏以来殿下的病好转了些,但天气一凉,晚上又咳嗽,总睡不安。”
  罗敷忍住心中难过,“婆婆什么时候可以抽空见我?”
  宋都知道:“八月十五中秋宫宴,郡主也是要出席的,到时殿下会让郡主留宿明心宫。老臣不知殿下有何打算,不过既让郡主去,那就不会让您为难。宫中还有些麻烦需要殿下亲自解决,郡主再耐心等待半个月。”
  约莫要和她细谈寻木华和菩提雪的事,她来明都主要就是为了这两样药材,时间不能拖得太久,明日就是初一了,等上十五天,往后再作打算。她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太后和安阳不甘心,手伸到独居的太皇太后身边也不一定。
  罗敷应了,又道:“我初回明都,宫里宫外的事情一概不熟,在中秋之前不便出府,若有客人上门拜访,还要劳烦阿公应付。”
  老人原先在成祖御前做过内侍省的右班都知,虽时过境迁,现已居闲,在宫里仍存有三分威望。当时祖母将她看得很严,只放心让梁、宋两位都知陪她用膳,时至今日还是同样的班子。这么多年能信任的下人只有寥寥几个而已,她不知道祖母把宋都知拨给她,自己又有谁照料。
  “梁都知可还在明心宫?”
  “他长臣几岁,早些年就去了。殿下现今只在寝宫歇息,并不出院门,暖阁里都由从沈家带来的嬷嬷服侍。”
  罗敷抿唇道:“我早该去探望婆婆的,十几年间回过明都两次,都没有好好陪她。”
  “郡主无需自责,殿下看到您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高兴。”宋都知感慨地叹了口气,“郡主颇有殿下年轻时的气度,进屋那会儿,老臣还以为看见了当年的皇后殿下。”他满怀深意地又瞅了眼桌上的茶盏。
  是不是年事已高的长辈都喜欢这么说?她记的清楚,陆家军里那位钱伯还很激动地说她像外祖母呢。
  “一见到郡主话就多,唉……真是老了。殿下还吩咐,如这屋子实在住不下去,会有人来请郡主移驾别处,只不过在进宫前得委屈郡主数日。”他想了想,委婉道:“郡主回京是为出阁,不便见外人,但……”
  罗敷心里明了几分,笑道:“没关系,祖母的安排一向可靠。顶多不过是让我像当初一样寄住在父亲的至交家里。”
  宋都知望着她明丽的笑容,放下茶杯点头,“那么老臣就先去拜见王爷了。”
  罗敷的眼神在他杯中微不可见地多停了一瞬。
  只听他慢慢地道:“这是南方的茶吧,老臣不太喝得惯,郡主心意如此,臣真真死罪。”
  罗敷忙道无事。
  待老太监走后,她面无表情地唤来辛癸,刚要清嗓子说上几句,一帮河鼓卫就浩浩荡荡冲进主屋,齐刷刷跪了一地。
  “大人恕罪,某等真的没想到老人家喝不惯洛阳的贡茶……”
  “大人明察,某等真的不是不愿意出门跑腿买东西……”
  “大人开恩,某等真的没有对那三个侍卫做什么过分的事,大家都是同僚……”
  “大人不要生气,某等下次一定让太皇太后派来的匈奴人招待匈奴人贵客……”
  “大人不要生陛下的气,是陛下让某等不要丢他的脸……”
  罗敷气得手抖,摔了帘子进去,远远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
  申正一过,百官陆续从官署下值回家。
  贺兰津从翰林院出来,懒洋洋地步行至牛车,车里飘来阵若有若无的馥郁香气。
  同行的编修不由回过头,打趣着问了句:“三公子敢情是在车里藏了什么绝世美人,才这么早下值啊?”
  贺兰津眯起桃花眼,撩起半幅车帘,“是呀,明都城一等一的美人,贤弟不如陪我一同观赏?”
  编修自是连连摆手,调侃道:“您看上的人便是公主也瞧不得,我哪有这个胆子。”
  贺兰津叹道:“我说的不假,车里确实有个西域美人,身带异香,你们都不信呢。”
  编修只当他说笑,“若有美人,三公子能把她放在官署前?公子又不是相爷,早年还带着徐国夫人来吏部官署。”
  说罢赶紧捂上嘴,四周望望,见没人注意便放下心,“公子好好享受,明日再见。”
  贺兰津忽地叫住他:“你站住,前头是吏部的车,当心他们耳目灵光。”
  编修定睛一看,却是侍郎和尚书同乘,立时出了层薄汗:“多谢公子了,小弟还是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吧。”
  贺兰津随手扯下束得过紧的发冠,倚在墙角道:“近来六部都忙,想是为郡主大婚准备。”
  “不然不然,”编修神神秘秘地道,“我家大哥在兵部,略略知晓些——这可与诸邑郡无关。”
  贺兰津斜睨他一眼,“你还是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编修越发止不住,“瞧,那儿是兵部的车,大约是要往丞相府去。今年啊,国朝是要帮东。突厥打西突厥咯……哎,你这头发真好。”
  眼看就要碰到肩上的发丝,贺兰津闪身一让,抿唇笑道:“多谢,没想到贤弟还断袖呢。”
  编修涨红了脸,“没,没!从小就这毛病,看见人头发好,就忍不住摸。”他指了指自己头顶,“我都快秃了,这糟心的抄写职位哟。”
  “我倒是有个故人,和你一个毛病。”他不再理会尴尬的同僚,蹬着脚踏慢悠悠上了自家车。
  天色渐暗,四周的官员走了个干净。
  熏香充斥着狭小的车厢,浓烈到让人丝毫闻不见血腥气。
  车夫挥鞭赶牛,座位上散落的棕发蜷曲如水波,随着车轮的转动,微微一颤。
  那是个昏迷不醒的胡姬,臂上的鲜血染红了棉布条,失了血色的脸庞轮廓深邃,唇形饱满,挺俏的鼻尖冰凉冰凉。
  贺兰津给她喂了颗药,俯身在她耳畔轻轻道:“我带你去找大夫。”
  西域美人漂亮的眉蹙了一下,似是恢复了知觉,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他熟练地从座位底下翻出棉花,给她止血,“帕塔木,我们去找你阿姊。”
  贺兰津拉长声线,眼梢挑着一丝风流,“——是你没见过的阿姊。”
  叫帕塔木的女郎迷迷糊糊睁开眼,“天黑了么,阿津……才回来。”
  贺兰津熄灭琉璃灯罩里的蜡烛,黑暗里有琥珀色的光,印着他的脸,粼粼一闪。
  “嗯,天黑了,帕塔木要睡觉了。”()


第175章 烤肋条
  侍卫看她踌躇半晌,皱了皱眉,“请医师快些动身。”
  罗敷笑道:“这个,我还有些工具落在住处,你们能……”
  “我去帮你拿,秦夫人先过去吧,救人要紧,要是那边人手不够我还能顶一顶。”曾高突然打断她的话,对她点了点头,道:“这样可以么?”
  侍卫狐疑地看她一眼,“可以,我会与你一同去。”
  罗敷没有说话,她跟在侍卫后面,迈开步伐迅速地走了。经过门口时,那绯衣人仍然站在那个位置,她就当没看见,低头敛目从他面前风一般飘过去。走的远了,她才敢做贼似的回头瞟一眼,这一眼恰恰就瞟到了那人含笑远送的双目。
  罗敷僵硬地转头,才知原来他不是对着尚存一息的知州大人笑。
  她觉得自己也要像知州大人那样倒霉了。
  *
  叶恭执汗涔涔跨进县门,命主簿将昨日才新买的茶叶拿来给他。许主簿早让人端着茶叶罐候在一边,劝道:
  “大人莫要心焦,料想这个时候州牧大人正忙着稳下民心,哪里有闲心理我们这等人的故事。”
  叶恭执气的瞪眼,两撇小胡子吹了起来:“你知道什么?我们一个小小县城能劳动知州就算了,还能劳动州牧大驾!你还真以为这是块风水宝地了?”
  许主簿忙道:“知州大人现今病倒,州牧大人自是要体恤下属,事务就更繁忙了。”
  叶恭执简直不想看他了,绕过仪门内的戒石碑,余光扫到“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八个大字,心中又是一凉。这位州牧南安右副都御使大人姓令讳介玉,虽也有权分抚直隶,平日里却只在本省深居简出,乃是最最低调的一个大员,什么风把他吹出水面来了,考满回院之前还要再巡一巡这霍乱横行之地。
  走过大堂、穿堂、一直到后堂,知县的腿都有些软了。
  后堂的黑衣佩刀的卫兵们森森严严地伫立,叶恭执从牙牌上认出这是金吾卫,平日只守京城,陛下专门派了上直亲军来保护这位州牧,可见其身份极为重要。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跨入门槛,对着堂上人顿首道:
  “下官参见州牧大人,大人舟车劳顿至我邹远,下官未能远迎,实为惶恐。”
  说罢等了半刻,并无人答话。
  叶恭执脸色白了白,就伏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身后主簿亦有样学样。
  堂屋内寂然无声,他咬牙忍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道:“下官失职,请大人责罚。”
  幽幽的千步香自象牙香筒内流出,如水芬芳中,一人轻笑道:
  “本官欲责怪叶大人,也无从寻由啊。等了这许久,大人怎么还不起身?”
  叶恭执一个七品县令,在三品州牧面前就连插嘴的份也无,对方言称大人已是抬举太过,哪里还能不告而起。他低着头整理好衣物,恭恭敬敬站起身,从主簿手中接过茶具,亲自给州牧奉茶。
  州牧没有反对,支颐看着县令紧张动作,镜子似的剔透眼眸反映不出一丝情绪。
  茶水斟满,叶恭执行礼退至原先位置,默然无言。这卞公在外九年,如今回了京城有幸见上一面,不料面相竟如此年轻,他更加谨慎了,生怕一时嘴快得罪了这位前途无量的副都御使。
  方继淡淡道:“叶大人有心。不过这茶叶大人还是自己留着为好,陛下近日里查得紧,本官只得心领一番了。”
  手边侍立的蓝衫长随利落地把用银布包好的青花罐子交还给许主簿,叶恭执呆了,良久才道:“这……倒是下官疏忽了,该死该死。”
  方继右手持盖撇去浮沫,转了转小巧玲珑的白瓷杯。注视着点滴未碰的清碧茶汤静止在杯中,他徐徐道:“本官却不能让叶大人亦心领一番。”
  叶恭执先是一惊又一慌,听他说完后彻底愣住了。长随自身后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叶恭执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天知道里面是什么玩意儿,这州牧大人是个猜不透的,他们做个小官就怕这种无从摸清心思的上峰。
  他瞄着长随眼色无比仔细地打开了盒子,一丝洁雅疏淡的芳馨霎时蹿到了鼻尖。玉色的香瓶不过三寸,细颈宽肚,裂纹犹如浮冰乍开,老梅舒枝,做工釉彩极其名贵,还附了一根玲珑的小勺。叶恭执试对光往瓶内看了一眼,顿时拿不稳盒子——薄片莹白如冰,市面上也只有价值千金的龙脑香做成这样了,可龙脑香岂是什么人都用的起的?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了“捧杀”两个大字。
  方继用指节抵了抵下颌,笑道:“敬虚无需推辞了,本官素来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叶恭执听他唤自己表字,观他神态,暗自思索一遍,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亮堂了。他犹豫说道:“蒙州牧大人垂爱,下官……下官着实是担忧大人安危,邹远现下穷山恶水民不聊生,大人就算爱民如子,也需保重贵体,陛下今后倚重大人的地方还多着。”
  方继叩了两下桌子,嗓音倏地转冷:“叶大人这是在下逐客令?汪知州还不省人事,叶大人这么急着赶本官走,是何用意?”
  叶恭执抱着盒子噗通一声跪下,颤颤道:“大人,大人误会了,下官绝无他意,大人远道而来是客更是主,下官服侍好大人,就当是迎客奉主了。”
  方继微微一笑,“怪道品级越后越灵光,原指的是一张嘴。也罢,叶大人好意本官明白,可灵的不仅要是嘴,还有……”语音骤停,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正对着县令布满汗水的脑门。
  叶恭执此时已无法深入思考,被他虚虚一点,脑海剧烈翻涌,等混沌渐渐散开,七窍忽地开了,喜道:“下官明白。”
  方继满意地理理绯红衣袖,明亮的指尖隐在衣褶下。
  “京城来的医师们如何安置?”
  叶恭执立刻跪禀:“下官不敢懈怠,上了年纪的医师们住在寺院里不必跑腿,其他人安排了周全民房,离养病坊很近。”
  方继似是沉思一瞬,挥袖屏退左右,便堂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叶恭执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如此甚好。知县这后堂大门需修一修,早知本官便直接将那十二两的浮紫拉去茶市上卖了,换点银钱与大人翻新屋子。”
  叶恭执跪进两步,“敝县无甚上得了台面的特产,下官听闻南安出产此茶,就命人收购来,恭执虽驽钝,也知大人入京畿可能思及故地。”
  方继见他毫无惭愧之意,笑得越发由衷:“敬虚可知管夷吾之谏?”
  叶恭执对答如流:“恭执以为,桓公恶紫,国中莫服紫,那卖紫衣之商人亦是齐民,亦该沐国主恩泽。”
  方继点头,“本官倒受教了。”
  他从椅上立起,绯衣上的孔雀纹案熠熠灼目,叶恭执仰望着他颀长身形,心跳虽切,却告诫自己一定不能避视。
  方继绕到县令身后,淡漠道:“叶大人,眼下无外人,你可否将名册交给本官了?”
  叶恭执多留了个心眼,强笑道:“大人说什么,下官乃是至微之人。”
  方继道:“本官这里还有一份册子,你可看看有无疏漏之处。”
  叶恭执交握腹前的手松开,慢慢去接那节精美袖口伸出的一角黑色,手心里全是汗。
  这册子浸了液体后字体显露,正是糜幸手迹,他一页页翻过,忽然手指停在一处,脑中恍然大悟,又抬脸看到州牧三品的纹章,只能叹糜幸命中之劫可避不可除,自己一个县令塞牙缝都不够,还是别作过河卒子了。
  “叶大人,汪知州自有打算,本官回京必有交代,即使想保他,也力不从心。”
  叶恭执同进士出身,当初是糜幸将他安排至自己辖州内一个中县,要不他还在山穷水恶的西南囹圄之地受罪。六七日前糜幸以察霍乱形势为名来到邹远,将一本名册私下给了他,叶恭执思来想去,这或许是要着重栽培他了。官员之间自古有这种风气,俸禄之外的收入专门记下,来往的人也写在纸上,皆用特殊墨水。糜幸做事一向低调,明面上和他没什么交往,暗里自己却帮他联络了不少同道之人,知州将册子放在他这里,只说避避风头,他一个小知县引不起太大注意。时疫事务太紧张,如今知晓糜幸私划名姓被州牧发现首当其冲,他不由担了十二万分的心。
  叶恭执再次伏下身,“恭执明白。只望州牧大人多多担待,恭执感激不尽。”名册在他这里如同烫手山芋,扔得越早越好,他决定晚上就给州牧处理掉,至于知州大人,他实在无能为力。
  方继笑道:“敬虚知道本官在救你便好。今日闭门密谈,叶知县识得大体,将上峰贪墨一事托本官告于御前,陛下定深感欣慰。”
  叶恭执稽首不语。
  他缓步走近木架上的香筒,拨了拨细长插管,室内的光线披在镂空的山水竹叶上,牙雕立时呈现出柔润的质感。
  “本官这般作为,越王殿下想必满意的很。”
  *
  罗敷在圆凳上如坐针毡。
  整个府馆人迹寥寥,正房的暖阁外只由两个侍卫看守,床上的知州面无血色。罗敷进门时都以为他驾鹤西游去了,结果片刻之后药箱就被送来,曾高不见踪影。她打开细细数了一遍,东西都在,舒了口气后又提心吊胆起来。
  她将一个长相普通的瓶子揭开,戴着丝质手套取把里面白色的粉末倒入从袖子里拿出的一个极小银瓶里。舅母总叫她带点东西放身上,她嫌麻烦,现在却觉得有用了。她在屋子内反复转了几圈,连房梁都检查过了,发现没有其他人盯着。防卫太松,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是料定她溜不出去还是觉得她溜出去两个人足以解决了?
  她现在真不知要不要治这个半死不活的知州大人,赶着她进来很可能只是做个样子,样子做的还很好,工具都齐全了,但是罗敷觉得她要是认真治,自己就得躺着出去了。她开始埋怨床上那个颤颤巍巍冷不丁正好倒在她面前的大人,自己今日命犯太岁,本不宜出行的。
  她在暖阁里晃来晃去也没人管,想他们要灭口早就该灭了,当兵的讲究干净利落,也有可能他们穿红袍的主子另有安排,或者心态大大的不好。
  罗敷做了决定,掀了床帏做个样子。
  知州马脸扭曲,眼带郁青,嘴唇发紫,她慢慢去摸他右手腕脉。这次总不会有突然冒出来的剑鞘挡着了,她满意地按上去。
  知州的眼睛“刷”地一下睁开,罗敷吓得立马松手往后退了两步,只见他嘴巴蠕动了一两下,像是要说什么话。
  罗敷当机立断,迅速拿被子堵上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嘴,冷冰冰看着那双绿豆眼眨个不停。
  人既然醒了,也不好叫他再晕过去,她和颜悦色问道:“大人感觉怎么样?……说不出话,那就是感觉不好了。民女替您把个脉,别动啊。”她拿出一根银针在空中摇了摇。
  知州不动,眼神清明了些,又焦急又哀求地望着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罗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被子抽出来,知州果然安静了。
  罗敷紧紧盯着他,送他来的侍卫十有七成晓得他没晕到底,他料定州牧一行人要置自己于死地,没想到送个医师过来,把她当了根救命稻草。
  糜幸确实没有晕彻底。
  他听到说话声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那人一直没有近前,刚刚腕上一凉,他用了全身的力气睁眼张嘴,想叫医师告诉外头人他有重要文书交给州牧。人才摆脱黑暗,脑子就不好使,未考虑这个女医师是不是能活着出这间房,又或是来送他一程的。
  他挣扎断断续续说道:“……我,我要见州牧……”
  罗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飞一般跑到暖阁外:“来人,知州大人要见州牧,晚一点就难了!”
  那两个侍卫仍然在看守,有一个磕上了瓜子,吐掉壳道:“知道了。”
  罗敷怔了一刻,顿时混乱得无以复加,他这是什么态度!她要再说点什么?
  另一个侍卫斜斜瞟了眼她道:“卞公让医师不必着急,汪大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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