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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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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主公夫人也有冒充主公夫人的好处,让她在女眷当中,无中生有的获得至高威望。
她再严肃吩咐一句,众女便再无异议,赶紧保证:“好好,明日等夫人来修织机。”
第19章 画字
罗敷在纺织工坊里耽了一上午,觉得差不多了,轻声嘱咐明绣:“带我去看看蚕舍。”
昨天逃跑时经过蚕舍,昏暗中瞥了一眼。蚕舍大归大,死样活气的没一点生命力。
当时王放还得意地夸口“这地方也归我管”,气得她想翻白眼。
照他这养法,幼蚕们根本活不过第二眠。
罗敷习惯使然,心心念念这个蚕舍。千万只蚕儿的命运就等她去拯救了。
明绣听她这么一吩咐,也心知肚明,轻声笑道:“养蚕的阿婆年前刚刚去世了,暂时没有接手的。现在是十九郎‘自告奋勇’。夫人赶紧去瞧瞧吧。怕是过几个月,咱们就没有丝线可用了。”
跟着明绣,顺小路走了一阵,忽然看到路边一个独门独户小庭院。门上挂着一把锁。门前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佝偻老人,似乎是瞎了一只眼,慢慢扫着地上的灰尘和落叶。
罗敷不由得驻足看。明绣倒是不以为意,解释:“是主公以前的卧房。他走的时候锁着,后来就一直锁着啦。扫地的是眇翁,是主公的家仆。”
眇翁拄着扫帚,睁开完好的那只眼,将罗敷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夫人”,一句话不说,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
罗敷赶紧去扶住,“老人家,免礼。”
装也要有个度。让十九郎拜一拜没事,权当帮他锻炼体格;这位眇翁年纪至少六十,让他蹲下哪怕一寸,她良心不安。
也不知眇翁耳背不耳背,听到没有。
老人只是笑笑,走开几步,继续专心致志地扫地。不时弯腰,吃力地拔掉杂草。
罗敷朝那庭院看看,后知后觉地有些惊讶,问:“主公的卧房——你们就没进去过?”
明绣吐吐舌头笑道:“主公严禁旁人擅入。以前主公在时,有两个新来的仆役不懂事,未得首肯便进去打扫,让主公轰了出来,被罚扫了三天的厕所……”
她嘻嘻一笑,在回忆中沉湎片刻,才道:“嗯,不过夫人你又不一样。主公没给过你钥匙?”
罗敷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敷衍过去。
蚕舍里空无一人。意料之中。
王放“公务繁忙”,又是喂鸡又是牧牛,眼下不知在何处浪,留着一屋子幼蚕独守空房。
罗敷一进门就开始摇头,瞬间看出了五六七八道缺陷;温度不够暖,桑叶不够嫩,切得不够细,水汽不够均匀,有些竹笼排得太密,有些箔板又太稀疏,蚕粪也打扫得不干净……
就连墙壁神龛里供奉的蚕神嫘祖,那木制神像满面尘灰,无力地歪在一边,面前的盘子里空空如也,不知多久没放贡品了!
简直不能忍。罗敷觉得,这一屋子幼蚕还没给折腾死,还在努力地嚼吃桑叶,已经是感人至深的生命奇迹。
她拿出主母的架子,发号施令:“给我找几个得闲的妇人来!这蚕舍必须立刻改造!”
*
罗敷直起身,擦把汗。腰酸背痛。
蚕舍总算有了些蚕舍的样子。算不上旧貌换新颜,起码看起来让人身心愉悦。
要不是叫了几个人帮忙,特别是明绣的大力相助,她一个人还真完不成这项苦工。
明绣面不改色气不喘,心疼地看着她,说道:“夫人回去歇吧。天都快黑啦——我伺候你吃晚饭?”
罗敷早就意识到,把明绣派过来跟着她,大约本意是给她一个临时的侍女。不然堂堂主公夫人无人伺候,岂不是成了笑话。
然而她哪有这么大脸使唤别人。论出身,她和明绣半斤八两,都是尘埃里钻出来的、苦命人家的女儿。
因此,她每次请明绣做什么事,都不忘问一声,“你愿不愿意帮忙”。得到明绣的肯定答复,再进行下一步的吩咐。
而自己吃个晚饭,显然用不着别人帮忙喂。赶紧回道:“不用不用,你也累了一天,咱们一块儿吃,然后你去休息。我——我晚上不需要人服侍。”
明绣看看她,认真点点头,笑道:“那么,我就住在你对面院子里。有事声唤就行。”
谁也没有伺候人的瘾。秦夫人既然不当她是侍女,明绣乐得顺水推舟。
罗敷于是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卧室。刚一推门,平白发现一丝丝不寻常。
梳妆台上多了点东西。小小的胭脂盒子旁边,赫然卷着一摞素帛。解开来,密密麻麻全是字,竟是一卷帛书。
帛书旁边的毡布上,摆着一枝毛笔,一小块墨,一束竹简,一个小刻刀。按顺序摆得疏密有致、赏心悦目。
罗敷怔了好一阵。左右看看,屋里没别人。
立刻知道这是谁干的。十九郎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这是第二次闯她房间了。
可这一次她没怎么生气,甚至觉得他干得漂亮。还不是是她自己要求的,“我要学识字。给我找点书本笔墨”。
他果然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吩咐,并且悄没声没让任何人瞧见。是不是该嘉奖他的“孝心”?
罗敷心跳加速,脱鞋进屋,关门上闩。不能让别人察觉自己在偷偷学文化。
点上灯烛,就着晃动的光影,将这些“书本笔墨”看了又看,又不由得头大。
有了这几样东西,自己便能读书识字?
——差不多。阿弟张览每日上学,带的不也是这些东西吗?
展开帛书,从头到尾慢慢看,也不知是正是反。每个字都像跳舞的小人,朝她搔首弄姿,就是不开口说话。
罗敷皱着眉,烛光底下辨认半天,好容易在字的海洋中找出一个眼熟的“秦”字——飞檐高台前,舞姬裙摆旋——这才确定了上下左右,将那帛书珍而重之地拿得端正。
随后又不知该怎么办了。是不是该一个字一个字的抄?笔墨练习册都给她准备好了。那刀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暂且扔一边。
她洗了手,头发挽起来,将这一摊子东西铺在小几上,找个软垫跪上去,铺平裙摆,正襟危坐。
右手执了笔,手指头不知如何放,闭目回忆儒生文人们奋笔疾书的模样,拗了几次姿势,越拗越觉得别扭。
罗敷不是没拿过笔,但都是在布面上绘花样。握笔如握剪刀,五根手指攥起来便罢。
于是干脆五指成爪,一把攥住,拇指勾在右侧,自觉八九不离十。
墨用小碟化开,舍不得多用,挽着袖子,蘸了针尖大的一点点。按住那竹简一端,像模像样的,开始抄那个“秦”字。
她觉得写字跟画画差不多。但不知这个“秦”字,是先画高台呢,还是先画舞女?
她攥起笔,决定从舞女的发髻开始画。
没两笔,墨就用光了,发髻成了干扫帚尾。再蘸一下,不幸沾得多了。一个硕大的墨点子啪的掉在几案上,又溅出几个小墨滴,欢快地跳上她的裙摆。
罗敷“啊”一声,赶紧站起来,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忘了手中还拿着笔,笔尖墨汁流淌,转眼间又是一滴墨,直直掉在了竹简上,顺着竹子的纹路开始流淌。半根竹简瞬间黑了。
罗敷手足无措,半天才想起来补救的方法。找出明绣白日里收拾房间用的粗麻布,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把墨迹擦掉。
裙子上的已擦不掉了。丝绸轻纱的裙摆,近一个月才能织成一匹的精致料子,现在污迹点点,宛如摔进烂泥坑。心疼得简直想哭。
她咬咬牙。自己做的孽自己还。哪个读书人没有被墨汁污过衣服。
几案清理干净,拿一根新竹简,继续描那个“秦”字。
可恨笔尖的细豪不听话,经常被竹子的纹路带偏了走。最后的成品不忍直视,高台宛如着了火,舞女成了睡卧的莲蓬。
绘了三四遍,才稍微有些像样。这才惊觉,鼻子尖儿快贴到竹简面上了。
赶紧直起背。额角已经出了一排的汗,双手几近抽筋——左手虽然空着,但不自觉的跟右手一齐较劲,于是两只手一起累。
罗敷再擦一把汗。忽然看到手边的小刻刀。她觉得知道这东西是做何用处的了——画字画到心烦意乱时,整个人充满了破坏欲,想拿刀将笔墨帛书划个稀巴烂,去他的之乎者也!
她还是明智地按捺下这一冲动。深吸口气,调整心情,摊开帛书,打算找第二个认识的字。
还没看两眼,身后极近处,响起一声轻轻的笑:“阿姊,字不是这么练的。”
第20章 晨昏定省
罗敷差点把帛书扔了。猛一回头,王放似笑非笑,跪坐在她身后两尺之处,目光扫过她画出的那几个舞女,还认真地顿了几顿,仿佛在评判哪个更婀娜。
他一身常服,不是平日里干活劳累时的粗麻衣裳,而是换了干干净净的苎麻直裾袍,下摆服帖散在地上,倒平白多了两分书卷气。
再看房门口,她自己的绣花布鞋旁边,丢着一双敞口大开的男式麻鞋。鞋尖冲外,显然用心摆过。
罗敷心头蹿一把火。她方才用功用得太认真,目不视物耳不听声,房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她压低声音,质问:“怎么进来的!”
不光是被擅闯闺房。自己“画字”时的笨拙可笑模样,不都被这人看去了?
她明明记得闩了门!
王放十分坦率地摊开手掌,掌心一个形状奇特的小铁片,连着一个细钩子,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油亮。
这东西她居然见过。以前衙门里捉到小偷,在闹市里戴枷示众时,通常会在旁边连带展示这种小铁片——溜门撬锁的工具,提醒百姓们严加防范。
罗敷这下真动怒了,“哪儿学的偷鸡摸狗的能耐!白水营是不是都被你撬遍了!”
王放微笑:“阿姊谬矣。这不能叫偷鸡摸狗,这叫鸡鸣狗盗,两字之差,误之千里……”
大言不惭。她翻白眼,“有区别吗?”
“等你识字,读了孟尝君传,便知区别……”
罗敷才不管,压着火气,一字一字低声说:“我没让你进来。”
王放依然嬉皮笑脸:“你没熄灯烛啊。”
有关系吗?罗敷不跟他废话,站起身来,尖尖的笔头朝他一指,“出去。”
王放反而探身,指着她画的那几个字:“可是阿姊,平地起不得高楼,你一个人就算琢磨到天荒地老,也……也识不出字嘛。”
“你不早跟我说,非要撬锁进屋才显你能耐?”
“我……我早说了你也不信,所以让你先试一个时辰,现在你看到了,还是需要先生教的嘛……”
罗敷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依旧没有迁就他的意思,“出去!”
看来这十九郎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起码“尊重”二字不知怎么写。她就算再求知若渴,也不能放任他入自己房间如无人之境。这是底线。
王放眉尖若蹙,目光中一片委屈,颇有些“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味。垂下眸子,却又忍不住偷眼看她的怒颜。
他拿起几案上一根竹简,翻过来,举若齐眉,给她看。
“那你亮灯是什么意思?我在这上头写了……”
罗敷顺着他手指,低头一瞧,被墨汁“污染”的那根竹简背面,果然……似乎弯弯曲曲的有字!
“……你看,你看,我不是写了? ”他指着那一行字,低声下气,一字一字读得清晰,“‘若需讲解,勿灭灯,戌时我来’——大白话不是?字也都是俗体。你不会连这个也……”
他辩解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什么,缩一缩脖子,难以置信地看了罗敷一眼。
小女郎轻嗔薄怒,柳眉微蹙,两颊晕红,精致的唇角蛮横地抿着,眼神如同软鞭子抽人,不疼却辣,让人舍不得躲。
如此花容月貌,内里却是个草包!
王放毫不掩饰,伏在地上乐到打滚。
罗敷冷眼看他得意忘形,提醒一句:“笑可以。小声点。”
她心里也有点惭愧。王放的那句留言,她岂止是不认识——她压根就没注意,以为那几根竹简全是空的呢!
但凡她注意到上面字迹,就算读不懂,也能猜出来,大致是他的叮嘱之类。等他不请自来的时候,不至于那样猝不及防。
——也不能怪她。没经过读写训练的人,对文字毫无敏感。对她来说,那几个字跟竹片上的灰尘污点无甚分别。
王放乐够了,擦擦眼泪,抬头看,见她依旧淡定自若,方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赶紧收了笑容,说道:“好好,算我错了,你别生气。我……我见你房间没熄灯,以为你准许我进来,这才造次,阿姊若不乐意,小子这就告辞。”
说毕,放下竹简,便要起身。
罗敷轻声制止:“等等。先别起来。”
指一指烧得正旺的灯。跳动的黄色火苗,将一扇窗映得亮亮的。尽管有轻麻编织的窗帘,光线仍然点点滴滴的透到外面去。
王放若是贸然起身,帘子上难免投下阴影。男女体型相差大,一看就知不是她。万一让有心人注意到,板上钉钉的麻烦。
王放一怔。眼看她纤纤素手,沿着墙根画了个弧线。意思是别站起来,就这么跪着出去吧。
他愁眉苦脸,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她真生气了。
毕竟闯人闺房,横竖他没理,溜门撬锁的小铁片就是赖不掉的明证。她要是心肠稍微狠毒些,大声喊一句非礼,他出去之后最好直接自挂东南枝。
他心里那个后悔,叹口气,自认倒霉:“阿姑一日劳累,还请尽早歇息。孩儿昏定晨省,孝心已到,这就告退。”
然后撩起前襟,蹭着膝盖,一步步往外爬。爬的时候还注意侧着身子,避免背对她不雅。
挪到门口的时候,听得背后微有声响。‘
他回头,只见罗敷没闲着,吃力搬来两个衣裳架子,放在窗前,踮着脚,盖上一块厚绒布,边角掖好,做成了个简陋但严实的屏风。
有了两层遮挡,从外头看,秦夫人屋里黑灯瞎火,已经安然就寝。
王放喜出望外:“阿姊……”
罗敷最后一刻改了主意,心中砰砰跳,有些恶作剧的痛快感。
严肃看他一眼,低声说道:“既然来了,就别白来。不是要教我识字吗?”
她拿捏着他的脾气。让他灰头土脸的膝行到门口,本意也只是给他个下马威,免得他自恃“为人师表”,日后随便登堂入室。
不代表她不欢迎他。
王放一双眼迅速亮了。
她又问:“对了,你夜晚不在房里歇,会不会引人生疑?”
王放笑道:“我是不成器的淘气鬼,谁管我夜里睡在哪儿。大家就算找不到我,也只能以为我出去玩了。”
她微笑:“那请了。”
第21章 刀笔
王放拖个软垫摆好,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小几另一侧,双手放膝盖,两眼闪微光,开心得不像个老师,像个即将开蒙的孩子。
当下白水营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主公夫人乃冒牌货一枚。而最不希望她身份穿帮的那一位,姓王不姓秦。
罗敷给他一个好脸色。排好笔墨,剔亮灯烛,尽量营造一个正式的、待客的氛围。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算不上规矩。但没文化也有没文化的好处。譬如此时的“深夜与继子独处”,书本中也许会找出千百条礼制,表明此事多么道德沦丧,多么引人诟病,世家闺门之女想都不要想;但罗敷心中的道德标准十分接地气,以“自己不心虚”、“别人不嚼舌”为准则,从不需要考虑圣人的意见。
王放对此受宠若惊,不相信地再确认一句:“阿姊,你……真不怪我?”
罗敷摇摇头,一笑,“别浪费时间啦。你就把我当七岁小孩,该怎么教怎么教。”
方才发火也发过了,估摸着能把他震慑一二,知道她秦罗敷不是任人捏的软包子。
打完巴掌给个甜枣,朝他诚心诚意的一笑,小竹杯里盛一口茶,双手捧到几案上。
这点雕虫小技,过去在阿弟身上屡试不爽。果不其然,小少年立刻美得找不着北,近乎讨好地接过来,啜一下。
“那个……你比七岁小孩强多了。方才那个秦字,不是写得像模像样?不过呢,嗯……咱们还是从头学起比较好。首先,笔墨书本要摸熟,然后再认字,再写字……”
罗敷听得认真,忽然看到手边那个小刻刀,让王放跟笔墨一起偷运进来的。
不知怎的,没头没尾的问:“给我送这刀,是做什么的?”
王放见她果然无知,嗤的一笑。
朝她微一躬身,正色道:“阿姊与我,虽为传道受业,难免瓜田李下之嫌。赠你利器,让你放心,倘若小子敢有半分无礼,阿姊尽可随意自卫。”
说着,小刻刀塞进她掌中,一副坦然无畏的模样。
罗敷被这人的高风亮节感动了。不知是该点头接受呢,还是赶紧推辞,“我没把你想那么坏”?
再说,这小刻刀长不逾掌,杀伤力似乎也不够啊。
纠结了好一刻。却见王放眉心抖动,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浮上双颊,酒窝渐渐跳得厉害,似是竭力忍着什么。
罗敷当即知道被骗了。目光如刀,狠狠剜他。
他终于忍不住,笑成一团花,指着那刻刀,说:“哈哈哈,你别真信啊!——是改错字的!不然,写错一个字就扔一条简,多浪费!”
自古以来,笔用来写字,刀用来修改。“刀笔”二字,常常被并列提起。罗敷也见过文人挥毫写字。但写错字毕竟是偶发事件。是以她认识笔,却不认识刀。
王放把竹简抓起来,当场给她演示了一下,如何用小刀刮掉墨迹。
末了殷勤问她:“学会了没?”
她平心静气点点头,还不忘关心他:“别削到手。”
王放微一脸红,终于不好意思再逗她了。
小刀放下,帛书轻手轻脚的卷起来,只剩最右一个边儿,指着右上角两个字。
“跟我念。子——曰——”
罗敷微微皱眉。两个字笔画果然都很少,但为何听不懂呢?
别是他又耍人。
短短几日相处,她对此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充满了戒备。
王放看出她不买账,笑嘻嘻的耐心给她解释:“这个‘子’呢,便是房子屋子的‘子’,这里指孔子孔圣人。‘曰’便是说。合起来就是‘孔子说’。”
罗敷睁大一双无知的眼。两个字似乎在别处也见过。可换了个位置,就全都不认得了。
问他:“为什么要学孔子说?”
不是习字吗?
王放:“……”
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同样是开蒙,七岁小儿和十七岁女郎的区别,在于前者更乖,不会乱问问题。
只能尽量通俗地解释:“圣人造字以化世人,所以读书也要从圣人之言开始。比如你看这第一句,就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说教——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意思就是……”
寻常学塾里教书,从来都是诵读声琅琅,恨不得每个字都要唱出来。罗敷这里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每个字都压得尽可能低声,隔一会儿还要停顿片刻,确保院子外头没有经过什么闲人。
哪里像是给人开蒙,分明是帐下密谋鸿门宴。
逐字逐句解释老半天,总算等到一句懵懵懂懂的“哦”。
“这就是圣人之言?这不是谁都懂嘛!三天不织布还手生呢。”
王放气乐了:“你是先生,我是先生?”
罗敷不甘示弱:“你好好教我行不行?别嬉皮笑脸的不正经!”
王放大吃一惊,手指往下一滑,指着下一行:“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阿姊,你也接近圣人了!”
罗敷不理他这句马屁,将那几句“子曰”反复看了几遍,揉揉太阳穴,问他:“这是什么书?”
“论语啊。”
“干什么用的?”
“学道理的。”
“我把这上面的字都认全,就算识文断字了?”
王放扑哧一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论语是最简单的经书,里头充其量一千个生字,要做学问,还远远不够。”
罗敷一本正经地问他:“那学完《论语》之后呢?”
王放见她态度至诚,果然是有求于己,禁不住大为愉悦,指节轻轻叩着桌面,开始显摆。
“然后是《孝经》,之后可以习五经,是为《诗》《书》《礼》《易》《春秋》——这就基本算开蒙了,可以接着读今人之书——《史记》《汉书》是讲史的,都不枯燥,可以顺带读读先秦诸子百家,我个人比较喜欢庄子;要写文章的话,可读司马相如、扬雄、张衡、班固;算学有《九章算术》、《周脾算经》,农学有《锸ぶ椤贰端拿裨铝睢罚窖в小赌丫贰渡衽┍静菥贰
他神色清净而严肃,娓娓谈吐之间,整个人简直在发光,聚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文墨气息。
罗敷按捺住冲动,没问出来“这些你都读过?”
等他天花乱坠说完了,才抿起一个微笑,虚心请教:“读完这些,要多久?”
王放转转眼珠,心中盘算,是该故作天才地给她估一个较短的时限呢,还是该吓唬吓唬她,把时间往长了说?
最后还是没敢信口胡言,取了个折中:“大约得……五六年吧。”
罗敷垂眼,看着他那只不安分敲桌子的右手。手指头倒是修长好看,中指关节诡异地泛红。
她再问:“我有多少时间?”
王放哑口无言。
罗敷不给他找补的机会,认真说道:“我不需要懂什么圣人之言,也不要变成学富五车的女才子。我只要……读写一些最常用的字,学一些夫人贵女需要知道的道理而已——一个月,能做到吗?”
王放失望地打量面前这个美丽的草包。简直是胸无大志,朽木不可雕也。
但也无法反驳。不得不承认,他上来就丢给她一本“子曰”,实在是欠考量。
他灰溜溜的低头,不一会儿,又忽然眼睛一亮,笑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再给你抄一本别的书——既文法简单,又通言内闱之事的。阿姊莫急,一个月包教包会……”
罗敷只听懂了前半句:“再……抄一本?”
眼前这部《论语》,小半匹布的长度,是……
王放居然有些脸红,泛红的右手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书房倒是有现成的《论语》,不过是写在竹简上的,加起来几十斤,不方便送进来,也不好藏。”
“……你抄的?”
这人别是神仙吧?
王放把她这句问话当成了感动,藏住眼中的得意劲儿,深藏功与名地摆摆手,淡淡说道:“我也是头一回做先生,自然要认真些,这叫开张大吉。”
第22章 俗套
王放见她依旧愕然无言,又难为情地补一句:“……没全抄,抄了六七篇,也就是一个下午的工夫……正好我也许久没读了,复习一下……”
饶是罗敷蛮横,此时也不由得自省,方才她挑剔来挑剔去的,把他一下午的心血批得百无用处,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她在织坊里穿梭推筘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呢。
多半还是偷偷摸摸的,用手罩着,抄两个字,外头看两眼……
只因着她的一句话。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那你今天下午,没……没路过织坊?”
王放极端委屈:“我一直在给你抄书,哪有时间闲逛。我听说你要修那些织机?我跟你说,修不好的,去年我试过一次……”
罗敷噎他,“结果多出来好多零件儿。”
见他低头而笑,她又觉得奇怪。下午纺织的时候,觉得有人在外头看她。她以为是这不安分的小伙子在伺机捣乱呢。
芝麻大小事,她不放在心上。默默给他续一杯茶,微笑道:“那,那我就等你下次啦。这部《论语》也留在这儿,我虽然读不懂,但没事看看,想必也能熏陶熏陶。”
王放给点颜色开染坊,马上笑得酒窝颤。
“好,那明天……”
罗敷心里小小一哆嗦。他今天手没抽筋?
赶紧说:“别……”
王放不解:“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说“让你歇几天手”,转而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来得太频繁,容易让人发现。”
王放嗤之以鼻:“我能这么不小心?要是能让人发现,我把我的姓倒过来写!”
罗敷见他信誓旦旦的,疑虑顿消,信服地点点头。
王放见她傻得可爱,忽然又恶劣心起,逗她:“让人瞧见又怎样?我十九郎谨身节用,以孝事亲,晨昏定省,天经地义……对了阿姑,给你解释一下晨昏定省,这是《礼记》规定的、子女侍奉父母的礼节——早上省视问安,晚上服侍就寝,冬天得给你盖被,夏天得给你铺席,你睡了我才能睡……”
罗敷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往后挪一步。《礼记》谁写的?
但她还是不容置疑地给他规定了一个期限:“后日戌时,我在房里等你。若房间烛光亮,你可以进来。倘若不亮,便是我不方便,顺延一天。”
从古到今的师生关系,从没听说学生给老师定规矩的。王放叹口气,摇摇头,又点头。
好容易教个学生,还是个蛮横小美女,大度点,由她吧。
至于今日……
罗敷也没打算马上逐客。除了习字,她还有许多别的事要请教。
灯火闪烁。她续了灯油,挑亮灯芯,用心听听外面万籁俱寂,悄声跟他通报:“今日我在外面,见到了你阿父那间上锁的屋子。”
只一句话,王放心领神会,摆摆手,给她确认:“没人进去过。”
罗敷点点头。和明绣的说法一致。东海先生果然德高望重,大伙对他的尊敬简直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
王放敢用铁片撬她房间的闩,但给他一万个胆子,约莫也不敢打那间屋子的主意。
她问:“那……你们可有试着找他?”
“当然,从他失踪几个月后就找过了,也派出过不少人,有人到今日还没回来——各处全无端倪。”
罗敷一针见血,问出了自己想了一下午的问题:“那间上锁的房里,会不会有线索?”
王放轻轻一笑,摇头:“那房间我小时候溜进去过一次,没什么特别的物件。不过……也说不准。其实也有人提议过,把锁打开进去瞧瞧。但大家习惯使然,总觉得这样做是个冒犯。”
他说了两句,一个小小的念头,不当不正的飘进脑海里。
“除非……”
罗敷替他补全这句话,眨一眨眼,眼中泛着希望的光。
“主公夫人……有没有资格进去?”
王放笑了。她来没两天,已经入乡随俗,开始急人之所急,和白水营人众同进退了?
罗敷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拿“主公夫人”撑门面并非长久之计。要是能及时找回东海先生,她乐得赶紧“卸任”。
王放轻轻瞥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目光从一头转到另一头,终于慢慢说:“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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