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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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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色惨白,忐忑不宁地回头,没有对上那双眼睛,心中竟控制不住地欣喜了一瞬。
  罗敷等了许久没听到回应,气不打一处来,刚要仰头再开口,冷不防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了过来,动作粗暴地拉下她当盾牌罩在头上的药箱,全然不似平日的唯唯诺诺。
  弹指间她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哨子又鸣了两声,颜美浑身一抖,颤着手从棉布里刨出还带着血丝的勾刀来,连滚带爬回到车辕上,握刀一挥斩断绳子,抓住缰绳跳上马背,狠命一刺马股,棕马撒开蹄子疯狂地朝山路冲去。
  他情急之下动作异常迅捷,罗敷纵然无拦他之意,心里也对这种小人行径极为不齿,如果她能回去绝对让吴莘把他给踢出药局!能逃掉算是命大,可他就不管伏击的人可以追杀么?胆小又莽撞,早知道带谁也不带他来帮忙!
  落叶窸窸窣窣地从车顶上滑落,罗敷先把头上唯一的簪子塞进怀里,费力地从侧面着地的车厢里爬出来,头上沾了好几片干枯的叶片。幸亏冬日的衣服厚,在石子上蹭了几尺距离也不疼,现下只剩她孤身一人,除非那群放冷箭的人全跑去追一个毫无价值的医师了,她插上双翅膀还是有可能飞走的——事实正好相反,对方思维正常,她也没有翅膀。
  罗敷拍着满身野草灰尘站起来,扶着树桩急促地咳喘了几下,将腰上系的钱袋远远地往外一抛,手钏也取下来放到了袖袋里。
  荒山野岭,最近的村落只不过两柱香的车程,她饿着肚子被丢在半路,暗处还等着一群虎视眈眈的人。
  真是不能再背。
  罗敷环顾了一圈,望见车夫趴倒在血泊里,背后高高地插着一支细箭,不合时宜地发现自己好像过于镇静了。受惯保护的人面对危险会缺少一种该有的紧张,自然也缺少急中生智的条件,她觉得总有一天会栽在这样要命的慢性子上。
  她拿袖子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山崖上飞鸟般掠下几个黑色的身影,和着刀光以极快的速度驰来。
  刺客来的很快。
  罗敷背靠车轮,盯着渐渐靠近的黑衣人,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形,心乱如麻。山路的尽头倏然爆发出惨叫和马的哀鸣,她瞳孔微缩,手里的瓶子攥的几欲碎裂。
  半盏茶前逃走的颜美还活着吗?毕竟是她共事过几个月的熟人,要是这批人是冲着她来的,那么被自己叫来的他就真的是无辜了!
  三个黑衣人近在眼前,皆作山匪打扮。
  她当啷一声丢出把临时找出的银刀,沉声道:“阁下是要钱财还是要大汉太医院判这个人?”
  为首的人凶神恶煞,颇有劫匪头子的模样,鼻翼边长了颗硕大的黑痣,眯着绿豆眼慢慢举起刀。
  罗敷又道:“银子都装在钱袋里,在那边的树下。”
  首领眼中寒光一闪,左右两人执刀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开始搜身。罗敷忍着翻涌的胃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充木桩,褐色的眸子冷冷地映出三人的脸。
  一人摇了摇头,首领做了个带走的姿势,另一人得令走到树根处拾起她的钱囊,罗敷看到这里纵是放松了一大截,也不敢掉以轻心——应该是真正的山匪,但是难保他们拿了钱就不会把她带走当人质啊!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各位是……”
  首领的眼睛转了转,雪亮的刀落到她脖颈侧,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手下一个贼眉鼠眼的山匪操着土话说了几句,罗敷一个字也听不懂,只眼睁睁看见首领目中的犹豫消失了,冰碴子般的杀意忽地迸发在半空中。她全身僵硬地动弹不了,耳膜突突地跳,剧烈得让她眼前发黑。
  她还不想死,还有很多人没见,还有太多事没做!
  手中的药瓶弹开了盖子,浓烈刺鼻的气味骤然弥漫在空中,她最后一眼看见狠狠挥来的刀光,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几个劫匪步履蹒跚地撑住石头,连忙捂住口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先前说话的那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首领脸上的肌肉抽动半晌,便要费力地一刀下去结果了这条命,不料就在这时,山崖上腾起急促的哨声。
  他回头一望,几个圆溜溜的脑袋碎石似的从崖上直直坠了下来,啪地摔在泥地上,红红白白一片混沌。
  “头儿!是……是后面守着的弟兄!咱们被阴了!”
  “他娘的!”
  首领大骂出口,当机立断扛起人质就朝山路反方向跑去,另一个背了自家同伙紧紧跟上,身后数十支箭携雷霆之力厉射而来,大有瓮中捉鳖之势,山匪们熟悉地形左奔右躲,竟堪堪能逃过流矢。首领咧嘴狞笑,想起先前和人约定好的规矩,一拳砸在山岩上,目光阴鸷。
  数箭飞来,他不以为意地扭转腰身,五大三粗的汉子出奇地灵活,三四支箭都射了个空,正得意之时闻得下属惊呼,回头挡过一支轻飘飘的箭,余光轻蔑地扫向身后,神色却一下子凝重了。
  背着同伴的下属被一箭钉穿在岩石上,肩膀上露出大大的血洞,偏偏没有伤到要害。他猎户出身,行走山林多年也算是个用箭的行家,力道准头一看即知,这背地里冒出来的敌人可不简单!
  他正忙里抽空将脑子拐了个弯,忽觉大腿一凉,低下头看见一截从皮肉里穿出的箭头。剧痛让他顾不得手里的人质,想要将其顶在后背做盾牌时又是一箭疾飞而来,他“啊”地松了手,脚下一滑,重重摔在草里。
  然而就算跌到他也松不了手,因为这箭穿透之处连结筋骨,移动手臂分毫就会疼得上气不接下气。首领身中两箭,无一致命,大概也知晓射箭人的用意,忙不迭地忍痛将刀掷开,趴伏在地上不再逃窜,甚至感到躺在地下无知无觉的人质有些可怕了。
  之前接下这桩生意时真该问清楚!
  山崖上,方琼收回收缴的粗制弓箭,远目眺望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回到树下的阴影里。
  长随禀报道:“秦夫人暂且无事,公子怎么不追那幕后指使之人?”
  他拢了拢狐裘的领子,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风中显得无端冰冷:
  “无妨,只怕就是追到,我们也不会顺顺利利地回城了。”


第102章 心有余
  罗敷醒来时,感觉自己还能睡上一整天。 仍然是颠簸的空间,她一直阖目装睡,耳边突然幽幽地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秦夫人认为,把自己弄晕过去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么?”
  她刷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试着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躺在张狭窄的软榻上。两面纱帘低垂,窗纸密不透风,她的药箱好好地放在脚边,钱袋也神奇地飞了回来。
  “公子怎么会来的?”
  “碰巧。”
  “林医师呢?”
  “无暇找他。”
  方琼静静地望着她,指尖虚点挂在车壁上的水囊,她喉咙干渴至极,却在他的眼光底下浑身不自在,好像连喝水都变得分外艰难,于是就当没意会。
  “秦夫人当时是太过害怕,还是不愿理这些麻烦事,想着有人来给你善后?”
  他的面色犹如水一般平静,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她的所作所为。
  “那瓶药粉效果很好,放倒了一个人,而你连最简单的屏息都没有做。秦夫人应是认为那把刀会砍下来,无人可以救你罢?只是到了如此境地,秦夫人还能这么从容无畏?”
  罗敷想了片刻,哑声道:“我现在知晓为什么每次和公子说话都很累了。公子勿怪,我只是实在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为什么你看人的时候都会觉得别人处处不对,就因为他们和你不一样、没有你的心智你的才华你的手段?公子在我面前真是无时无刻不在针对我,我到底何德何能让公子看不顺眼了?”
  方琼密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之上,投下一抹柔和的阴影,“方某若是说秦夫人多心,你也是听不进去的。继续?”
  她沉着脸道:“我很感激公子救我。公子要问,我便坦言作答,公子相信与否不在我考虑的范畴之内。劫车的人状似山匪,对钱财却并不太看重,甚至要我提醒才去捡钱袋,一开始用箭试探也只是将赶车的车夫杀了。我坐在车中,并没有看见任何一支箭射进车厢内,囹圄之地,做土匪的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安排?一辆马车能坐几个人,我们是有护卫还是有高手陪同,用得着一大帮人又放箭又带刀的?”
  方琼勾起唇角,又听她说:“当时那个山匪首领已起杀心,我开了一瓶药,能让他们全倒自是最好,可他们都是江湖之人,全部中招谈何容易!不管怎样做那一刀都会挥下来,我之前说我是洛阳的太医院判,他犹豫过,要是我先一步晕过去,说不定还能让他缓上些许想清楚了再动手。”
  “可是你药晕了他的手下,他不打算放过你,要是后面没有动静让他转移注意,恐怕你的脑袋我得小心供着了。”方琼微笑道。
  “所以我更不能醒着了。”她郑重道,“我怕疼。”
  方琼点点头,“这样么,我记下了。秦夫人动动看左手?”
  罗敷这才发现她多灾多难的左臂缠着一圈带子,她将信将疑地瞄了他一眼,极慢地挪动了半分,结果疼得差点叫出来。
  是骨折了还是怎么回事!
  方琼满意地开口:“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大夫,方某在军中学的手法很管用,本想临时给秦夫人处理的,经人提醒说军人和普通人不同……”
  罗敷用另外一只手够到水囊,揭开塞子润了润嘴唇,“不劳烦公子了。”
  “但方某又想到秦夫人并非普通人,于是尽力代劳一番,万不敢称烦。”
  罗敷很镇静地将那口水咽了下去。
  她对外科正骨不是很通,书到用时方恨少,可她这时只顾得上恨他了。可是还是一字一顿地道:
  “多谢。”
  方琼叹了口气,“罗敷,我不是针对你,而是你行事的确十分让人操心。”
  他顿了须臾,轻轻道:“真是个让人羡慕的特点啊。”
  所以旁人就不免更上心,那些人带了一帮人过来,是主使知道她的身份,担心她身边暗中有人保护。
  罗敷不想看见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们现在在哪儿?”
  药粉是她自己制的,她小时候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玩意,故而药效对她发作的时间从头到尾不超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足以到城中了,现在还在车上是怎么回事,方琼在城外留了多久?还是他们根本没回城?
  方琼拾起一卷书翻过几页,悠悠道:“再过两刻便到那些乌合之众的巢穴了,秦夫人不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车子摇晃地愈发厉害,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把头转向左边,默默地道:
  “公子好兴致。”
  他笑得很好看:“秦夫人要求方某不为难你,可是你何尝对我放低过姿态?这世间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口是心非、阳奉阴违之辈,一种是光明正大、清高刚直之属,秦夫人大约是后者。”
  罗敷火从心起,拿着水囊灌酒似的灌了大半,领口深深起伏了几下,道:
  “承蒙抬爱。公子这是抓住罪魁祸首,眼下逼问出他们的蛰居之地,要帮府兵过去清剿干净的?”
  方琼修长的手指从狐裘柔软的绒毛上拂过,蓄了三分笑意的眉眼间尽是薰风皓月,清辉冉冉。
  “是。”
  天色不早,因是廿九,明亮的苍穹上看不到白色月亮,西边的晚霞已经染上连绵的山头。
  当罗敷站在几座破旧的草房子跟前,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房子建在深山老林里,但绝不难找,位置甚至没有到山腰,像是山中猎户居住过的场所。她几个时辰前去的病人家也是这样的小屋,只是比这新些——这里的房子不仅小,还破到了无法修缮的程度,掩在灌木乔木之中格外冷清萧索。
  她扶着胳膊,在方琼身后探出头:“这地方能住人?还是山贼的老巢?……不对,他们真是山匪?”
  方琼忍着把她的脑袋按回去的冲动,“虽然人家穷了点,也不要歧视他们。”又吩咐长随将两个五花大绑的汉子从板车上拉了出来。
  罗敷这才知道一共就两辆车,他们两个共乘一辆,犯人一辆,方琼带的人不到二十个,全是商行的护卫。
  她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横肉的老大被破布条塞住了嘴,腿上和臂上各有一个箭洞,血把衣服都染红了,然而还吊着一丝气。再后面是对老大说方言的那个山匪,被她弄晕了……怎么就两个?
  “喂……”她眨眨眼,“那些人呢?”
  方琼伸出一根手指作势要戳她多灾多难的左胳膊,她立马往后跳了步,“不问了还不行。”
  当时至少有六七个人在放箭吧,不会都被当场解决了?
  长随踹开一扇木头门,灰尘扑面而来,顺着光里面的摆设看得很清楚,因为除了一张桌子两张床,实在没有其他大的物件了。
  几人踏进房中,罗敷一眼瞥见桌上放着几张弓,墙上挂了一排挂钩,有的钩子上拴着生锈的匕首,有的拴着短刀,还有空挂着麻绳的。床上被褥凌乱,是有人不久之前睡过的痕迹,床底下有个火盆,黑色的炭烧了几块。
  极其简陋的居所,这帮劫匪都穷到这地步了?她在空荡荡的房里踱了一圈,与其说是没银子建富丽堂皇像模像样的山贼窝,不如说他们临时在废弃的草屋里停留过。
  一群仓促之间在这里烧火取暖、放置家伙的匪徒,做起拦路抢劫却这般诡异,方琼大概已经知晓了不少,所以才会来管这个闲事吧。
  “把火盆燃起来,点灯。秦夫人,你不介意我从你的药箱里拿点东西吧?”
  罗敷抽抽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请便。”
  没有可以坐的干净地方,她拖着副疲累酸痛的身体杵在桌子后头,意料之中地看到方琼也没坐在床上。
  首领被扔在地上,一个长随拿着个小瓶在他鼻子底下挥过,他闷哼着转醒,目眦欲裂,嘴里呜呜地喊。
  长随抽走他嘴上的布条,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后心,厉声道:
  “公子问话如实作答,听清了吗!”
  首领痛得龇牙咧嘴,捣蒜般地点头,看得罗敷心中畅快至极。
  方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钳子,沾了点灯油,放在灯芯尖端的火焰外侧烧着,罗敷认出那就是他所谓的“从她那里拿的东西”。
  他要亲自刑讯逼供吗?
  方琼烧了会儿工具,走到首领垂地的右手边,比划了一下,忽然猛地往他虎口上烫去,首领杀猪般地惨叫起来,罗敷主动偏过身,方琼动作一停,闲闲道:
  “秦夫人不必害怕,不会流许多血,只捂上耳朵就好。”
  原来那钳子还没压到肉,山匪就吓破了胆,大叫道:“我什么不知道!公子开恩啊!别别别……啊!”
  方琼收回钳子,笑道:“这里没有人要求足下招供,受着便行了。”
  “啊!”
  罗敷乖乖地捂住双耳,确实没有流很多血,只是创面可怖了一些……她还是把眼睛转向别处,门窗都闭着,可屋顶漏风,火盆也不顶用。
  一连烫了三处,直到钳子来到他腿上拔掉箭的伤处,他哆哆嗦嗦得连几个词都说不完了:
  “……公、公子,是、是有人让我们……”
  长随很配合地接过钳子继续干活,方琼掏出一张丝帕仔细擦擦手,叹道:“足下错了,这位女郎乃是我们大汉的太医院医官,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保她安全惩治罪人,并未收到任何本职以外的指令。”
  “是一个身上带着很多银票的人!他叫小的带十来个人到这里干一票生意……戴着斗笠蒙着脸面,不知道长什么样!公子!我真的都说了啊!”
  方琼解开狐裘领上的碧玉扣,“秦夫人想问什么就问罢,横竖与在下无关。”
  首领奄奄一息,涕泪齐下道:“女郎……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求大人开恩!小人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帮孩儿要养啊!”
  罗敷懒得问他今年贵庚令慈多少岁上生的他,开门见山道:“你们一直盯着我们的车子,等下山时半路伏击?那怎么不在上山的时候动手?”
  “那个人给了钱,我们只能按他说的来做,你们也看到这里要啥没啥,离城又近,我们原是邻县的人,谁愿意大过年的跑这儿住破屋子吹冷风啊!”
  “他说了什么?”
  首领五官扭成一团,嗫嚅道:“说,说杀了马车里的人,我们过冬的粮钱就有了……现在各地的卫所都增了人手,咱们走投无路做山贼的人日子难过,一有生意就抢上去了,简直瞎了眼……咳咳……”
  他嘴角溢出血沫子,罗敷阴着脸问:“你们和前山那户采药的人家串通好的?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巧挑药局人不在的时候要我出城上山?”
  “没……没,我们就得到消息车会从那条路经过,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一共带了十二个人,全折在公子手上,现在只剩小的和三弟了……”
  首领大哭起来,方琼皱皱眉头,抬手让长随把他给敲昏了。
  不多时,又一个穿皮靴的护卫走进来,禀报说已弄清这窝山匪的背景,地上伤痕累累的倒霉老大名叫路虎,是邻县多年的山大王,本是猎户出身,家徒四壁双亲亡故,因受不得贫苦走了邪路,带着一帮小弟劫掠过路商车,专挑人少力孤的下手。旁边晕着的是他三弟大奔,除去被砍去脑袋的十个人,还有一个受伤的倪桑在路上因为试图逃命被护卫给结果了。
  果真是乌合之众,方琼在房里巡视一回,开口道:“那人是几月几日几时来找他们的?”
  “回公子,据活□□代就是十天之前的晚上,路虎与倪桑在房里和那人谈了半个时辰,之后就答应对方来嘉应做活儿。”
  方琼颔首,“将留下的人押送到邻县,顺便让卫所派兵剿了那群山贼,以免留下后患。至于那家采药人……”他望着罗敷,“秦夫人觉得呢?”
  罗敷面无表情,“既然公子负责我的安危,那全权由公子定夺好了——如果那对夫妇还没有遭到清除的话。”
  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低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城?”
  方琼走向门口,声音很冷静:“今晚是回不去了,秦夫人可以祈祷明日的年夜可以在客栈里过。”
  什么意思?
  罗敷蓦地醒悟过来:“你是说我们回城的路被人封锁了?”
  他没有回应,打开了门,呼啸的狂风顷刻间涌进室内,炭火熄灭了。
  山匪受人指使去杀她,并断了他们的路,在回去的却是在她诊过病、得知了一些事情之后,这是为何?方琼又能及时赶来不可能是碰巧,是谁告诉他她要出事的?几个山匪被人当成了无辜的靶子,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想给他们一个警告。能杀了她最好,杀不了则把方琼也牵扯其中。
  她不知这个警告是什么,然而方琼,他十有八九是明白的。


第103章 迷离
  夜晚来的很快。
  看不见月钩,天幕倒也明亮。尖细的树梢上挂着一团星子,涓净的辉芒从下垂的枝头流淌到黝黑的山脊,再从半山融融地滚落下来,掉进山脚的湖里,激起几丝漾开的涟漪。
  十来人寻了处隐蔽的水岸结营,护卫们在林中捉来几只野鸡野兔,草草架在篝火上烤了吃。方琼一方面下令熄灭明火,一方面又漫不经心地在溪流旁走了百十步,弄得罗敷拿不准他到底怕不怕有人过来夜袭。
  他说今晚不能回城,她也做不惯念佛祈祷这种事,只要她和他在一处,总能保得性命无忧。罗敷觉得自己对于这类人的心态很复杂,他们嘴里吐出来的字一万个让她不舒服,可她还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他们做出来的事,方家的公子是如此,王放也差不多。
  大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放从青台山回洛阳时特意和他叮嘱她随行的事,所以他看在表兄面子上还是不能推辞的……这么一想,罗敷又感到自己是半个累赘,老是扯上那些有的没的。
  她抱着方琼给她的铜手炉,笼着袖子从帐中踱出来,本打算数会儿星星就睡觉的,心中总有些不安,于是摸黑去找人。
  临时辟出的营地就那么大,几棵古树围起来的距离间只有木棍撑起的两座简陋帐篷,护卫们和长随都只能在地上随意躺躺充作歇息。即使是南方,夜深了水汽重,刺骨的冷意直往膝盖骨里钻,普通人没有火盆还是受不了的,好在都是练家子,在外面冻一晚上不算什么。
  她在方琼的帐子外驻足唤了一声,并无人应答。年长的长随忽地出现在眼前,冷漠地道:
  “公子去河边了。”
  这个长随似乎对她有意见,她惹不起,遂跳过杂草乱石,提起棉裙向水声哗哗的地方走去。
  星辰的倒影在水波里闪动,山林的气息愈加清寒,她用手挡在鼻子下面让呼吸保持一缕温热,静悄悄地来到松树下。河岸上站着衣着华贵的年轻家主,华贵狐裘披了一地晶亮的星光。
  树干上太凉,罗敷可怜兮兮地吊着只胳膊,徘徊了许久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方琼等了一会儿,见身后没有动静,就转身叹道:“秦夫人是要继续指责在下呢,还是要和在下道歉?”
  罗敷咳了一声,背后冷汗直冒:“我下午情绪不太好,不过说的都是实话,公子完全可以不记得。说来,公子来得这么及时,一定要拿碰巧这种话来搪塞我么?若是公子觉得告诉我会坏了大局,那就算了。”
  他双眸明澈,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转言道:“那秦夫人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罢。 ”
  罗敷准备的言辞都立刻抛得一干二净。
  “太医院笔试新官的那天,你说十九郎很担心我的伤势,是自己揣测的?”
  她怔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道:“我在宫里替他处理伤口,没有刻意去探听他的意思,可是他一直很在意……在侯府发生的事。他身上中了暗器,我为了让他不晕过去就同他说话,提到公子,他就生气了。其实也不算生气,只是太在意,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吧。因为公子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也与他有血缘关系,他是做不到更加薄情寡义的。”
  方琼盯着粼粼的河水,沉默了半晌,方抬首笑道:“我曾说过你少不更事,实则是有些羡慕你习惯把人往好处想。薄情寡义这四字,也要看是用来评价谁的。”
  罗敷违心地辩解道:“我不是帮他说话……”
  他凉凉道:“还真是一伙的。”
  她浑身不自在,终究忍不住红着耳朵说:“他这个人真的挺好,别人看他经常一意孤行,但他只是不在意其他的罢了,实际上又护短又细心。他觉得对不住你,就不会再做过分的事。”
  都夸成什么样了。
  方琼欲言又止,换了话题:“好罢,至于你问我为何能救你一命,是在我出了客栈之后有人递给我消息,这个理由秦夫人是否认可?”
  罗敷红晕未褪,忙不迭地点头,甩开那些小心思做出一副肃然的模样,说道:
  “今天来找我的那个女人,她丈夫患的病好像和上次司严的事情有关。本是痈创,但脉象十分奇异,我一开始没有注意,等写完了药方才发现所用的药材和我交给你的解药很相似,就起了疑心。不过病人的确快不行了,做妻子看着也是真心着急,我原想回城后马上告诉你的。这样看来,有人下令让这个女人带我上山知晓一些情况,再引你过来营救,都是计划好的。所以这出戏的目的是什么?”
  方琼思忖一时,他已知晓的自然不能都说出来,然而全部瞒着她,恐怕之后有所牵扯又会不方便,便道:
  “此次南下,对外的由头是方氏被褫夺爵位,迁出京城固实地方根基,因赐有贩盐权的州都在南部。但奉上命行事已不是秘密,幕后之人对方氏很感兴趣,假模假样地卖了我一个人情不说,还顺道提示我们他这一方的势力已经到达了季阳府,接下来就免不了正面交锋了。”
  罗敷仔细一想,小声道:“你是说越藩?”
  话音刚落,天空乍然亮了。
  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大力一扯靠紧在树干上,银白的焰火在树林上方爆开,咻咻几声,燃着火苗的羽箭不由分说地从四面八方疾射过来。营地里顿时响起了呼喝骚动,铁器相撞鸣镝呼啸,护卫们一跃而起,操起兵刃开始御敌。
  罗敷贴着粗糙的树皮,矮下身子一点点地往方琼那儿移,他心里肯定早就清楚会有第一波夜袭!她抓着手炉,把设埋伏的人骂了七八遍,还能不能让人明天好好过除夕了!
  方琼抽出腰上软剑,看样子没想和她商量,直接携着她一条完好的胳膊运起力踏水而过。右臂上传来温热的力道,罗敷惊悚地看见自己的靴子压着水面,人几乎是悬空的,就这么在箭雨里飘到了对岸。她忐忑不安,弹指间被他带进了幽密的树林里,这里朝南向阳,松柏乔木长青不败,枝枝叶叶是天然屏障,遮挡住视线。
  “把手炉丢了。”
  罗敷纵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时也只能听他的,没有与手炉依依惜别的功夫。用手掌在炉子表面摩擦了几回后抛在一处草丛里,道:
  “你这身袍子也显眼得很……”
  他笑了一声,“这是其次,逃跑还带着个铜疙瘩,真当你不够重?”
  罗敷早就知道他没有暖和的手炉那么善解人意,遂在疾速迎面的寒冷气流里眯起眼,刚张嘴就呛得咳起来,勉强道:
  “这叫逃跑?你不就是故意的,那些护卫能行么?”
  飞奔一阵,瞳孔里倏然印出几个黑黢黢的影子,堵在他们前方,她连忙拽着他狐裘上的绒毛,生怕他速度太快停不下来:
  “有人有人!”
  那几个人影越来越近,罗敷砰砰跳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指头上的力气撤了,几根寸长的狐狸毛悠悠地飘荡在空中。
  是方氏的护卫,她认识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审问山匪的时候就是他开的门。
  方琼停下步伐,目光落在被她揪的七零八落的狐裘领子上,看不出特殊的神情。
  罗敷装作没瞧见,感恩戴德地躬身,气喘吁吁:“公子今日第二次救我,真叫我过意不去,往后有什么要求一定帮忙,再不推脱。”
  方琼本欲讽刺几句,却发现自己在她面前败下阵来,冷笑道:“过意不去,就把你这身斗篷赊给我罢,难得你不推脱。”
  罗敷正儿八经地就要解下丝带,他及时抬手一拉把活结变了个死结,看也不看她,对护卫命令道:
  “寻处农户家安置,明日回城。”
  她舒了口气,能回去就好,她再也不乱跑了。
  这厢正拍着胸口压惊,耳边阴恻恻地来了一句:“是骑马去。”
  罗敷望着他,很有涵养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方琼吩咐手下找的是户村子边缘的人家,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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