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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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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羡把她的手从被中拿出来,发现她的手也冷,估计她此刻这般虚弱,还是跟她方才在外面被冻了太久有关系。
怎么办?若是让狱卒去找大夫,就会暴露她的女子身份,若是不找大夫,要怎样才能让她好起来?
……
春风过境,冰雪消融,阳光温暖地洒在松软的土地上,一只冻僵的虫子渐渐活了过来。
长安此刻的感觉,就像那只活过来的虫子,并且,她似乎还听到了大地母亲的脉动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似乎依偎在什么东西上面,便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把那东西,手心传来的触感,却是一片光滑温暖的肌肤。
长安怔了怔,彻底清醒过来,感觉自己的头还靠在钟羡的颈窝处,整个人被他抱着就这么偎在他敞开的怀里,他还用被子裹住了两人以尽可能减少热量的流失,这才把她给焐活了。
她低笑,哑着嗓子道:“钟羡,这次你可被我占大便宜了。”
“只要你醒来就好。”钟羡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也有些低哑,于是咳嗽了两声。
长安腹中饥饿,可是周身暖洋洋的不想动弹,听钟羡咳嗽过后气息似乎有些凝滞,她问:“你的伤怎样了?”
“什么伤?”钟羡还想装傻。
“被赢烨打的那一拳。”长安说着,想坐直身子看看他的伤处。
“别动,一动热气就散了。我没事。”钟羡双臂搁在被子外面隔着被子抱住她,抱过之后才发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多不妥,双颊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赢烨一拳连床柱都打得断,你骨头还能比檀木更硬?别逞强了,有伤赶紧治。”长安道。
“我真的没事,他一拳过来的时候我往后躲了,如若不然,还要摔得更远些。”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钟羡干脆拿自己打趣起来。
长安当真笑了,笑过之后,她道:“钟羡,谢谢你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为了保护我而跟人打架呢。”
“不客气。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为了保护一个女人而跟人打架。”
“有何感想?”
钟羡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技不如人,颜面尽失。业精于勤荒于嬉,日后还是要勤加练武才行。”
长安笑声欲哑,道:“好歹你也在他脸上揍了一拳,这天下能往赢烨脸上揍一拳的人大概不太多。”
钟羡道:“当时他的心绪乱了,否则我未必能得逞。”
想起当时情状,长安一时沉默下来。
想不到孟槐序居然会拿她和陶夭的日常相处来说事,陶夭曾说赢烨甚至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可见赢烨这厮爱她虽爱她,对她的独占欲那也是极强的。若是他真的相信了孟槐序,她处境不妙。
还有那个大龑信使,不知此番又是送了什么信来?
恍惚间,钟羡问:“你好些了么?”
长安回神,道:“我没事了。”说着欲起身。
钟羡按住她道:“你别起了,且好生休息一会儿吧。”他自己从被中出来,颇有些腼腆地侧过身去整理自己的衣服,却还是被长安瞄见他左边肩膀处一大块青紫,大约就是被赢烨打过之处了。
钟羡堪堪穿好衣服下榻,准备去将放在牢门口的饭菜端过来,狱卒却过来开了牢门对里头道:“长安,出来,陛下召见!”
小半个时辰后,长安再次被带到赢烨寝殿。
她这一觉睡了挺长时间,回到天牢还是晚上,而此刻已是午后了。
赢烨显然迄今未眠,眸中的红血丝益发浓重。
他将一张信纸放到长安面前,俯身看着她,语气喜怒难辨,道:“这是朕的皇后的笔迹,但其中表达的意思是不是她的真实意思,朕却是分辨不清了。你来告诉朕,这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慕容泓的意思?”
长安低眸一看,只见信上写着“夫君,若是你真的抓住了长安,请千万不要杀他。此君在大龑皇宫曾数度救妾于危厄之际,妾无以为报,唯有求夫君能饶他一条性命,请夫君千万应允。”
看了这封信,长安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若是说这封信是皇后的意思,很可能会加重赢烨的猜忌与醋意,后果难以预料。她若说这不是皇后的意思,那就等同于承认皇后写来的信都不可信,后果同样难以预料。
而她还不能犹豫太长时间,如果犹豫太长时间,证明她心中有鬼,还是会引起赢烨的疑心。
“陛下,请您屏退殿中內侍,此事,奴才会向您解释清楚。”她唇舌干燥道。
赢烨直起身子,眼睛仍盯着长安,高声道:“你们都退下。”
殿中內侍瞬间退了个干净。
长安转过头环顾殿内一周,见殿中除了她和赢烨确实已经没有旁人了,这才回过头来。
她也不说话,只解开腰带,卸下棉袄,又敞开里头的亵衣。
赢烨看着她胸前裹得层层叠叠的布条,先是不解地愣了一下,后来大约注意到布条下面微微隆起的弧度以及长安那与男子截然不同的骨架和身段,他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惊诧道:“你是……”
“陛下!奴才是什么人您现在知道了,还疑心皇后与奴才有染吗?”长安担心他将她的身份说破被外头的內侍听见,于是忙截断他的话头高声道。
赢烨有些愣怔地在桌旁坐了下来,看长安重新系好了衣服,他才疑惑道:“可你不是太监么,怎会是……”
长安眼睛一眨,两行清泪便缘颊而下。她强忍着哽咽道:“事到如今,奴才也不隐瞒陛下了。奴才原本是慕容府中的奴婢,自懂事起便一直钦慕府中的二公子慕容泓,可惜奴才出身低微貌不惊人,二公子身份金贵,又岂会看得上我?后来先帝出事,慕容泓继位做了皇帝,前朝后宫都不太平,他身边没有得用之人,他的贴身侍女彤云向他推荐奴婢,说奴婢机灵,可以一用。他为着让我在宫中能多些行动自由,便让我假扮太监进了宫。虽然奴才女扮男装,万一被人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可是奴才终于能近身伺候二公子了,欢喜还来不及,自然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赢烨听着她的叙述,想起当初自己和陶夭,可不就似她与慕容泓一般?陶夭是侯爷千金,而他只是家将之子,若非后来天下生乱侯爷早逝,让陶夭不得不依靠他生活,只怕这辈子自己都不会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就更别提娶她做妻厮守终身了。
“慕容泓对我很好,他宠我胜过宠其它任何人,经常把他的御膳赏给我吃,还会对我嘘寒问暖。而我则帮他筹谋,帮他杀人,帮他将身边太后与大臣安插的暗桩一一除去,就算九死一生,也从未犹疑。因为他说待到他皇位稳固,就会让我恢复女子身份,还会让我宠冠后宫。他喜欢我,一如我喜欢他,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为此,我宁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长安说到此处,眼泪又簌簌而下,低泣道:“至少在遇见皇后之前,我是这样以为的。”
赢烨眉头微蹙地看着她,不语。
长安拭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着道:“后来我遇见了皇后,并从慕容泓那里得知了您为了皇后不敢向大龑发兵之事,便对您与皇后的感情产生了好奇。因为在我看来,为了天下牺牲女人,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吧。但是皇后却对我说,不是的,至少,您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她跟我说您与她之间的事,说她如何一无是处,说您如何将她珍若珠宝。她说很多人都让她离开您,说她和您在一起对您毫无裨益,但是她不愿意,她也不内疚拖累了您,因为她知道,不管是您还是她,只要失去了彼此,活着与死了,便没有任何分别了。”
赢烨听至此处,想象着陶夭在说这话时的心情,拳头握起,眸中却忍不住泛起一层水光。
长安一直擦脸颊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最后干脆也就不擦了,哭着道:“我这才明白,当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时,是不会在意她是不是聪明能干,也不会舍得让她去以身犯险的。慕容泓对我好,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他要利用我。而像您这样对皇后好,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正的好。从那时起,我便决定要保护皇后了,不为别的,因为她象征着我苦苦期待、却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爱情。我死不要紧,反正没人会为我心疼,可是皇后不能死,她若出事,有人会为她生不如死。”
长安哭了一会儿,勉强调整好情绪,止住眼泪道:“大龑宫中局势复杂,皇后身份又特殊,多少人想害慕容泓都想借皇后之手,如此,便可将责任都推到您这边来。慕容泓记着杀兄之仇,心情不好时也难免会迁怒皇后,我在宫里时还能为皇后挡一挡,而今,只怕再无人敢挡在皇后前面去替她承受来自各方的刀风剑雨了。陛下,您要听亚父大人的话杀奴才和钟羡,自然可以。只是我要告诉您一点,慕容泓虽不爱我,但他视我为亲信臂膀,他让皇后写来这封信便可证明这一点,您杀了我,对皇后的处境有害无益,请您三思。”
长安说完,再不多言,把时间都留给赢烨自己去思考。
殿中安静了片刻,赢烨问:“所以,朕要救回皇后,就必须如你上次说的那般,先解了与慕容泓的杀兄之仇?”
长安点头,道:“是。”
“朕若放你回去,你能配合朕么?”赢烨再问。
长安再点头,道:“从慕容泓为了利用奴才不惜假意装作喜欢奴才一事来看,他其实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是杀兄之仇不同于别个,他才不欲妥协。只要您能解了与他之间的杀兄之仇,再提出筹码交换皇后,他便再无理由拒绝。”
“朕放你回去。”赢烨站起身,似怕自己后悔一般将长安一把拽起,道“你现在就走。”
他拖着长安往殿门口走了几步,忽又停下,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那枚扳指,递到长安手里,道:“这枚扳指,你还是替朕带给她。”
“陛下,您若真心放我们走,可否给我们开具一份通行文书,不要再派兵相送?因为奴才真的担心,不知随行之人到底是听您的命令,还是听别人的命令。”长安接了扳指在手,不无顾虑道。
赢烨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朕自会安排。”
“还有,陛下,奴才的身份也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您既然肯放奴才回去,想必有些事情您心中还是有数的。奴才回去之后,一旦身份暴露,慕容泓他绝对不会不顾自己的声名来保奴才。皇后娘娘曾说,自她陷在大龑皇宫之后,唯一开心的事情便是交到了奴才这个朋友,奴才若死,她会伤心的。”长安得寸进尺。
赢烨眉头愈发皱了起来,自得知她是女子后,他对她的态度不似以前一般简单粗暴,故此情绪便压抑得有些厉害,粗声道:“朕知道了,休要罗唣!”
长安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回到天牢中,通知钟羡等人准备离开。
此番倒真的不曾有人再来阻拦,赢烨命人为他们准备了马匹干粮还有通关文书,甚至把长安的包袱也还给了她,就放他们自行离开了。
钟羡等人不敢耽搁,若不是正值严冬道路难行,真恨不能昼夜赶路尽快回到兖州才好。
三日后的下午,一行人正策马奔驰在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侧都是山坡的官道上,跑在最前面的两匹马不知被什么绊到,发出两声长嘶摔倒在雪地上,溅起一大片雪尘。
后面的人见状,赶紧勒马。
长安这两天被颠得七荤八素的,马匹猛然被勒前蹄扬起,她没抱稳钟羡的腰,当即便从马上跌了下去。与此同时,两侧山坡的树林中涌出几十名持刀的蒙面人,将钟羡一行十余人团团包围。
第382章 中箭
厮杀,不问缘由,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的厮杀。
因为手中没有兵器,钟羡这边一上来就倒了四名侍卫,其中三人成功为同伴抢到了兵器,另一名未能抢夺成功,与对方同归于尽。
四五十人对付他们八九个人,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围剿。长安也是第一次这般直观而切实地意识到自己不该亲临这样的战场,因为在这样的战场中,她完全就是个累赘。
眼前刀光乱舞,截杀者将他们包围在圈内,钟羡与侍卫将长安包围在一个更小的圈内。她本想表现得机灵一点,心想就算不能帮着杀敌,至少也不要太拖累钟羡他们。
可那些截杀者很快发现了钟羡几人武功很高,而她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于是在进攻钟羡他们的同时,有一部分人试图剖开钟羡他们的包围圈,冲她而来。
他们人多势众,钟羡一时难免左支右绌起来。长安拼命跟着他的步伐躲在他身后,饶是如此,还是有几次不小心暴露在了敌人刀下,钟羡来不及回援,竟伸自己的胳膊去帮她挡,若非耿全及时架开那一刀,钟羡的左臂怕是都会被砍下来。
鼻端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脚下的积雪都被活人的鲜血给融化了,腻腻地黏着鞋底,不时有滚烫的血溅到长安脸上身上,也不知是钟羡他们的,还是敌人的。
长安呼吸粗重,冰冷的空气高频率地进出她的鼻腔,将她的鼻腔粘膜冻得疼痛不已。混乱危险的厮杀场景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大睁着双眼近乎麻木地看着四周不停乱晃的人影,渐渐放空,放远,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目光放远之后,她忽然看到就在一旁山坡上的一棵树后面,有人正挽弓搭箭对着这边,定睛细看,那箭锋所向,是她旁边。
她一回头,发现因为自己一愣神没跟住钟羡,所以现在两人位置错开,那箭锋所指的方向,正是钟羡,而钟羡正专心应敌,根本没有丝毫察觉。
长安当即伸手去推钟羡,同时大叫:“小心!”
谁料她伸手过去时,钟羡正好逼退一名杀手,跟着往前跃了一步,长安推了个空,当即重心不稳地踉跄过去,不及反应,飞矢已至。长安只觉右胸偏上方一阵冰凉,随即疼痛铺天盖地而至。
钟羡听见她大叫,杀退那名杀手后紧急转身,映入他眼帘的却是长安挡在他身前,一支飞箭贯穿了她的身体,箭头突出棉袄之外,其上殷红的血迹将他的眼也映得一片殷红。
“长安!”见她站立不稳,钟羡忙上去一把扶住她,并随着她瘫软下去的姿势跪倒在地,而此时山坡上那人却又射一箭,钟羡这一跪,正想冲上来杀他的杀手被一箭射中胸口。他周围的杀手见状,以为钟羡等人来了帮手,于是分出几人上一旁山坡上抓那射箭之人去了。
“长安,长安!”钟羡见长安倒下来便闭上了眼睛,伸手去摸她颈脉,可那手因为杀敌而用力过度,正脱力般地微微颤抖着,又哪里摸得出她那细细的脉动来?
长安死了?
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钟羡只觉脑中一片暴乱的模糊,正不知所措,背上被人重重一压,耳边传来耿全的嘶吼声:“少爷,快走!”而压在他身上那人也用垂死之声喃喃道:“少爷,快走!”
感觉背上的衣服正被自己侍卫温热的鲜血浸透,他忍着眼泪将长安放倒在满地的血水中,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猛然掀开背上为自己挡刀而死的侍卫的尸体,站起身冲进敌群中便是一阵不要命的砍杀。
一旁耿全见钟羡状若疯虎,一副不将这些杀手杀尽誓不罢休的模样,也只得舍命奉陪。如今不必分心保护长安,诸人的战力比之方才还要强上一些。
钟羡此刻是麻木的,刀砍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痛的那种。他机械地杀着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所有人,人命在他眼中第一次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让他为了尽可能多地掠夺它们而最大限度地释放了自己人性中的凶狠和残暴。
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成全的不过是他自己,他早就应该不问黑白不择手段。今天这一切,该为之付出代价的明明是他,却让身边亲近之人代他枉死。他还有何颜面回去?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他自己?
此刻,唯有鲜血才能冲淡他心中的痛苦和悔恨,不管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因着这股不要命的杀劲儿,最后居然真的让他们杀光了那五十几个杀手,而钟羡这边,连钟羡在内只剩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已经重伤濒死。
幸存的人都负伤不轻,耿全和其它两名侍卫散开,去那些杀手尸体上寻找伤药。
钟羡拄着卷了刃的刀半跪在地上积聚了一些力气,便站起身来到那名重伤侍卫身边,扶起他。
这侍卫腹部中了两刀,背上还被砍了一刀,眼看便要不成了。
“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家人?”钟羡问他。
他摇摇头,道:“说什么都不过是让爷娘更难过而已,好在家中还有兄弟,我不担心他们老无所依,只是这份养育之恩,只能留待来生再报了。”
钟羡沉默不语。
那侍卫喘了几口气,忽然又道:“少爷,属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钟羡抬眸看着他,道:“你说。”
侍卫年轻而沾满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既羞赧又怅然的神色,道:“属下在离府之前,曾送了一根簪子给后院针线房的丫鬟锦雀,和她说好此番回去就会求夫人将她许配给属下的。少爷您回去后,能否帮属下将那根簪子讨回?”
“为何?”钟羡不解。
侍卫微微笑着,道:“那簪子是我留给她的念想,可我不在了,她必须得忘了我才能过得好。我希望她能忘了我。”
钟羡原本被麻木和冰冷浸透的心又真切地痛苦起来,他别过脸去掩饰眸中急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点了点头。
“谢谢你,少爷。”侍卫了了心愿,一脸平静地去了。
钟羡放下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回身看向不远处的长安。
一地凌乱的尸首中,她的那具看上去格外小,与这里格外的格格不入。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的,可她还是来了,为保护他而来。而他,却没能保护她回去。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胸口闷得厉害,似是一种想哭哭不出来,直堵得人比死更难受一般的感觉,就跟当初他在古蔺驿看到慕容宪尸体时的感觉别无二致。
“少爷,您伤得不轻,先给伤口上点药吧。”耿全找到了伤药,回来对钟羡道。
“你们先上吧。”钟羡在长安背后跪下来,想将穿透长安身子的箭头折断,以便把箭拔出来,谁知手刚一碰到箭头,长安一颤,竟是睁开了眼。
钟羡呆住。
“打完了?”长安转过头来,见钟羡在她身后,问。
钟羡回过神来,带着十分惊喜与两分不敢置信:“你、你没死。”
长安道:“中箭的又不是什么要害部位,我自然没死,只不过当时有我在只会拖累你们,还不如干脆倒地装死算了。啊,扶我起来。”她本是侧卧在地上的,稍稍一动便疼得皱了眉。
钟羡这才想起她的中箭部位确实不是什么要害部位,也怪自己当时头脑发昏,竟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扶长安坐了起来。
长安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四顾一番,见就剩了钟羡他们四人,她也没说什么。五十几人打十几个人,最后还能剩下四个,已经是奇迹了。
“钟羡,你快帮我把箭拔出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她道。
钟羡伸手,想起拔箭的痛,一时又有些不忍下手。
“少爷,您先去上药,让属下来帮安公公拔箭吧。”耿全过来道。
钟羡拒绝:“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他对长安道:“你忍着点。”
长安点点头,抬起左臂咬住自己的袖子。
钟羡知道这种事越慢越折磨,遂飞快地将箭头折断,然后从前面将箭杆一把拔了出来。
长安痛得险些晕过去,生生咬牙忍住了。
钟羡拿过耿全手里的药,道:“我先给你上药……”话说一半才想起她的身份,于是又有些为难地停了下来。
长安惨白着一张小脸,摇头道:“这样的贯穿伤,上药恐怕也没什么用。你们赶紧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我们还要赶路。”她看了看四周的尸体,又低声道:“至于折在此地的兄弟,咱们今天没办法让他们入土为安了,如果你们还有余力,不妨将他们拖到一旁的山坡上用雪盖住,待我们到了兖州,再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这些侍卫都是耿全的手下,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如今见十之八九都死在了这里,没人心里会比他更难受。但他知道长安说的没错,且不论后面还会不会有追兵,时值深冬,土地都冻得硬邦邦的,他们手里又没有可以挖土的工具,四个人都伤得不轻,也没这个体力和时间来挖坑,也只能如此了。
钟羡从杀手尸体上裁了布料下来从外面将长安的伤处包扎一番,他与耿全等人也草草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将侍卫们的尸体拖入树林之后,他们找到四匹还未跑远的马,耿全等人一人一骑,长安依旧和钟羡一骑,继续往兖州方向逃窜。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二十余里处,赢烨正率人策马奔驰在官道上。不多时,一名斥候迎面而来,老远就高声道:“报——”。
赢烨放缓马速,进而勒住胯下骏马,问那斥候:“前面什么情况?”
斥候道:“回陛下,前方二十余里处的官道上有大片尸首,其中有两个人还未完全断气,属下询问他们的身份,他们说是城南校尉的人。官道旁边的树林里还有十具尸首,是钟羡的侍卫,但其中并未发现钟羡和长安。”
赢烨紧握马鞭,面色不虞,道:“再去探!”
斥候得令,正要走,队伍后面又传来传报声:“陛下,亚父大人来了。”
赢烨正有火没处发,当即调转马头迎着孟槐序的马车去了。
到了近处,马车和马都停了下来,孟槐序被仆从扶着下了车,一脸焦色道:“陛下,万不可纵虎归山,请速速派人将长安与钟羡抓回。”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朕说了要放他们走,你却派人截杀他们,朕在你眼中,到底还是不是皇帝?”赢烨这回是真的愤怒了,对他丝毫不假辞色。
“陛下,那些来往信件,都是慕容泓布下的计策而已,你放他们走,便是中了慕容泓的计……”
“中计便中计,只要陶夭能安然无恙,朕怎样都无所谓!你若还想保住你我之间这点情分,最好不要再在此事上与我作梗!”赢烨说完,一勒缰绳就欲离去。
“陛下!咳……”孟槐序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来,洒在地上积雪上,红白相映格外醒目。
“亚父大人!”身边的奴仆见他咳了一口血向后便倒,忍不住惊叫。
赢烨听得惊叫回头一看,见孟槐序唇角带血双眼紧闭,瘫在仆从怀中生死不知,也是惊了一跳,忙回过来斥道:“还不快送亚父就医!”
冬季,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自离了那修罗场没跑一会儿,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长安坐在钟羡身后抱着他的腰,随着胯下骏马的奔驰,活生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痛不欲生。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头却有些腥甜,似是想吐的感觉,忍了半天没忍住,便侧过脸去吐了一口。
殷红的血溅在她自己的胳膊上,她盯着衣服上的那滩血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到了强弩之末。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断,她双手一松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钟羡在她手松开的瞬间便察觉了她的异状,本能地抓住她一只手。可随即发现她已经从马上跌了下去,他若不松手,肯定会将她的胳膊拽脱臼,于是只能松了手同时紧急勒住缰绳。
马停下来后,钟羡急忙从马上翻下来,跑到后面去查看长安的状况。
长安仰面跌在道旁厚厚的雪层中,嘴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咳血,鲜红的血沫星星点点地溅在她那如雪一般冷白的脸颊上,鲜明得触目惊心。
钟羡惊慌地扶起她,不知所措地问:“长安,长安你怎么了?”
饶是坚强如长安,在此刻这般强大的疼痛折磨中也不由的面露痛苦之色。她吐尽了口中的血,无力道:“钟羡,我不成了,你不要管我,带耿全他们走吧。”
“不可能,你自己也说过的,伤处不是要害。你再忍一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就能找大夫给你治伤了。”钟羡说着,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伤也还在往外溢血,摒着一股劲儿欲将她抱起来。
长安勉力扯住他的袖子,摇头道:“你是习武之人,当是知道,人,不是伤在什么地方都会吐血的。我伤在右胸,此刻觉着呼吸困难,又咳血,那八成就是伤到肺脏了。即便找来了大夫,你也救不了我,又何苦让我在死前多受这番折磨呢?”
第383章 讨债
钟羡把长安抱到道旁一片避风的树丛后面,耿全等三人也围了过来,个个浑身浴血脸色青白。
长安靠坐在树下,不再被剧烈颠簸之后,她终于觉着这痛没那么不可忍受了。
“好了,就把我放这儿,你们走吧。”她擦了把唇角的血,道。
“耿全,你带他们两人到前面去探路,看看哪里有人烟,然后速速回来禀报。”钟羡吩咐耿全。
封建社会尊卑从属观念根深蒂固,是故此情此景下,钟羡这样吩咐重伤的属下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耿全他们听从落魄主人的命令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长安见耿全三人翻身上马欲走,推钟羡道:“你也走,万一后头还有追兵,你走不脱,你的那些手下,可都白死了!”动作幅度一大,牵扯到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几欲让人晕过去般的痛。
“你振作一些,你不该是这样轻易放弃的人!”钟羡其实伤势并不比长安轻,不过他会武,又是男子,比长安能扛罢了。
长安靠在树干上,一开口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越发昏暗下来的暮色中,她看上去就像视野尽头越来越模糊的山野轮廓,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没。
“人可以不认输,但不得不认命。我只是……受够了。”长安靠在树干上,笑容中有一种疲惫过后终于看开般的释然。
“认什么命?死在这里你就甘心了?你的抱负呢?你未竟的心愿呢?”钟羡看过她各种各样的笑容,真诚的,狡黠的,热烈的,无奈的,甚至是含泪的。但不知为何,她此刻的这种笑容让他感到格外心惊。
长安微微摇了摇头,道:“什么抱负,什么心愿,说到底不过是用命去换旁人的一点施舍而已,还未必能成功。这也能算作抱负和心愿吗?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活着,从今后,你的抱负,你的心愿,不必用命去换。你想去哪里,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如果有困难,我们一起克服。不要把它当成是谁对谁的施舍,因为这原本就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只要你撑过这一回。我们离兖州,已经不远了。”钟羡试图劝她。
“钟羡,我并不是能活不想活。此时此刻,呼吸都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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