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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容月貌-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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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芳婆忽然很像把一切都说个干净,告诉面前这对夫妇,让他们知道所有,来评判辛摇光的这辈子,有没有选错,又有没有做错。
“阿容。”芳婆喊了声,瞥了眼自己随身的包裹,“把那拿来给我。”
栎容捧起包裹递去,芳婆不急不慢解开,一双明眸仍是定在薛灿脸上,“薛灿,你刚才说,辛夫人顾念主仆之情,没让人把我追回马场,让我谋一个好前程。主仆之情…”
芳婆淡淡笑了声,“辛婉确实对我宽厚,我做她婢女那些年,她待我和颜嬷如姐妹一般,所以颜嬷也心甘情愿陪她远嫁,二十多年都回不去故土,老死异乡也无所谓。她对我,真的很好,真的…像是我…嫡亲的姐姐。”
芳婆摸到包裹里冰冷的碧玉佛坠,指肚摩挲着上面雕琢的“芳”字,捻起红线提起,在薛灿眼前垂荡着,“薛灿,你见过这枚碧玉佛么?”
“夫人的…也有同样的碧玉佛。”薛灿盯住那枚佛坠,从第一眼见到辛夫人,她日日都戴着这枚坠子,她明明有无数珍贵罕见的珠宝,但唯独最爱碧玉佛,听颜嬷说,这是她父亲送给女儿的东西,佛坠的另一面刻着每个女儿的名字,夫人这枚刻着“婉”字,薛灿记得母亲的首饰盒里也有一枚同样的碧玉佛坠,只不过她几乎从不戴起,碧玉素雅,母亲觉得衬不了她的美貌,她更喜欢珠光宝气的首饰,戴在身上摇曳生姿,莞莞美兮,半疆绝兮,那枚佛坠背面,刻着一个“云”字。
“我娘,也有…”薛灿伸手攥住芳婆轻晃的碧玉佛坠,芳婆松开指尖,薛灿反转佛坠,黑目惊顿在那个“芳”字上,“芳…”
第148章 浮云间
“我娘; 也有…”薛灿伸手攥住芳婆轻晃的碧玉佛坠,芳婆松开指尖,薛灿反转佛坠,黑目惊顿在那个“芳”字上; “芳…”
栎容错愕看着; 眼睛直直愣在芳婆含笑的脸上,“芳婆…”
“辛氏族谱; 所有子嗣的名字都循着先祖拟定,辛夫人是长女; 唤作辛婉; 辛云是她妹妹; 按序取名做云,云字后头; 是芳。”芳婆轻柔诉说。
“芳…”薛灿低喃,“辛芳…娘不是辛氏小女儿; 她是次女,辛家还有一个女儿,叫辛芳。”薛灿震惊驻目; “辛芳; 她隐姓埋名叫自己芳婆…你也是辛家的女儿; 你是…夫人和我娘的妹妹,辛芳。”
“如此看来,你该叫我一声小姨妈才对。”芳婆低低笑着,饶有意味看着薛灿有些惊愕的脸色; “我娘去世前,爹为了让她无憾,送了这枚坠子给我,算是认下他和灶婢生下的女儿,我可以从马奴变成辛婉身边的侍女,对一个肮脏的马奴而言,已经是天上地下的改变,他觉得,我该知足感恩了。一个灶婢的私生女,是永远不可能被显赫的家族承认,此生我能跟在长姐身边做个侍女,就是莫大的恩赐。”
——“你说夫人带你和颜嬷像姐妹一样。”薛灿茫然道,“夫人仁厚。”
“辛婉确实是个大气的女人。”芳婆由衷道,“但她是父亲悉心教养出的嫡长女,可她再仁厚,也认定主仆有别,尊卑有分,她对我是很好,但再好,她也只当我是她的侍女,我替她梳头描妆也无所谓,但她要远嫁湘南,永远回不了姜国,为什么也非要拉着我一起?”
芳婆目露哀怨,声音也发起抖来,“我和她说,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她最得力的侍女,我们要相互扶持…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就算是死,我也决不去湘南,我知道,去了那里就再也不可能回来。她从不问我和颜嬷真的想要什么…”
“那时你已经遇见了太子。”薛灿打断道,“你要和他一起,所以你才逃出马场,销声匿迹。”
“我和姜虔两情相悦。”芳婆轻绕发丝,眼神坦坦荡荡,“就因为我是私生女,不被家族所认,就只能做长姐的婢女么?她无奈远嫁,我就要和她一起?薛灿,我想过一死了之,就不用受命运作弄,悬崖边,我差点就一头跳下去。姜虔来找我,我听见紫梓马的声音…我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我要去死?爱一个人也有错么?只因我不是辛氏嫡女,我就不能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他只能娶辛婉辛云,维持和马场世代的盟约…”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薛灿深宫里娇美的母亲,她看似坐拥一切,但她眉间的欢畅却如浮云一般,宫人们窃窃议论,说太子妃得尽恩宠,却好像还是不满足所得的一切,也许美人就是这样,生的越美,心气就高的无法估量。
母亲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她对华服珠宝的兴趣远远大过她的儿子,国破时分,她注视着带领少年死士往宗庙去的儿子,她眼中没有痛苦不舍,她镇定的走上离开姜都的马车,循着生路而去。
也许母亲也知道,太子的心里并没有自己,太子虔给了她作为女子的所有荣光,唯独给不了他的真情。云姬再虚荣浮华也是个女人,女人的细腻心肠让她洞悉所有,虽然她不知道另一个女人是谁,但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从这个人手里得到自己的夫君。
薛灿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芳婆轻抬眉眼,她为薛灿说出的这句话觉得欣慰,“我以为,你会怪我,姜虔没有对不起云姬。”芳婆咬唇,“作为夫君,除了一颗心,他什么都给了云姬。甚至姜都城破时,他也没逼着云姬和他一起殉国,他知道云姬不会想死,云姬只能同甘,无法共苦,姜虔便给她一条生路,让她去谋新的前程…”
“最重要的是。”芳婆伸手想摸上薛灿的脸,但那指尖顿在半空,纠结着没有碰上,“姜虔给了云姬你这个儿子。”芳婆忽然哽咽,坚韧的眼眸涌出泪水,“你太像你的父亲,我多想…也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芳婆的心尖忽然一阵刺痛,脸色苍白软下身,薛灿疾步扶住,痛惜道:“你还病着,去床上歇会儿。等你好些,慢慢再说就是。”
栎容似乎从芳婆痛苦的神色里看出什么,“你和太子虔…有过孩子么?”
时间在这刻嘎然止住,屋里突的静下,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幽,薛灿低头看着自己扶住的芳婆,他也好奇,父亲和这个女子悄悄厮守多年,他们…是不是也有孩子。
芳婆推开薛灿的手,她一身傲骨到死都不会变,她也不需要云姬的儿子对自己生出怜悯。
“有过。”芳婆落下泪。
——“有…过?”栎容低声重复,“就是…没了…”
光阴荏苒,芳婆早已经把栎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亡子的情感也都倾注在这个女娃子身上,她苦心教导栎容,好似在教养自己的孩子,她出身卑微,但她骨血一样高贵,她要让这个义庄长大的女娃子,拥有不输贵女的气度。
芳婆示意栎容靠近自己,栎容几步走近,芳婆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我和姜虔,有过一个儿子。”
——“儿子…”
“姜虔和云姬大婚不久,我也怀上了他的骨肉。十月怀胎我生下一个儿子,姜虔很喜欢我替他生下的孩子,他还笑称,若是可以,他真想把这个孩子当做姜氏的皇长孙…”芳婆唏嘘道,“我当然知道他只是胡乱说的,云姬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早晚也会生下他的孩子,姜国也只会是那个孩子的。名分地位,非我所羡,我只求和姜虔厮守,其他的,我从没觊觎过。”
“后来呢?”栎容急着追问,“你的孩子呢?”
“死了。”芳婆淡淡道。
——“死了!?”栎容和薛灿同时低呼。
“死了。”芳婆温柔抚着栎容的小腹,那里也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像当年的自己。“他连半岁都没有活过。出生不久,孩子就染了病,我住在姜都外,为求不被人发现,只有我一人照顾孩子,姜虔一月最多只会过来两三次,他过来时,孩子病得厉害,他说把孩子带去城里救治,他带走孩子,就没再带回来…”
芳婆噙住泪,“姜虔说,孩子没能救过来…也许是老天让我得了这个男人,就非要拿去一些吧。”芳婆轻轻摇头,“薛灿,比起你娘,我是不是还要惨过一些?”
薛灿茫然不知自己还曾经有过一个兄弟,一个在世上只活了不到半年的兄弟,少许失神后,薛灿覆上芳婆的肩膀,温声道:“都过去了。”
薛灿端来热茶递到芳婆手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怪我,让你想起那么多往事。”
“芳…”栎容欲言又止,这哪里是个婆子,明明就是姿色不改的美丽少妇,再叫芳婆也别扭的慌,她是薛灿小姨妈,是不是得叫一声…芳姨…栎容想叫声,但隐隐有些事情还没有想通,亲戚不能乱攀,还是得琢磨琢磨。
芳婆无奈看着栎容想叫又叫不出口的模样,放下茶碗把栎容拉到自己身边,“以前叫什么,就还叫什么,一个称呼而已,婆子无所谓这些。”
容貌变化,但她眼里对自己疼爱依旧,栎容抚摸着她平滑美好的脸庞,“我总说庄里有个爱美的老妖精,你哪里是老妖精,你就是真真的大美人,这些年日日扮老扮丑,你怎么舍得?”
“你不也顶着刀疤脸好些年么?”芳婆嘴不饶人,“女为悦己者容,既无悦己者,什么样子都是窝在死人堆里,丑些还挡得住邪灵。”
——“芳…姨妈…”薛灿愣愣喊出声,俊脸有些发红,虽说芳婆夺了父亲的心,但不知为什么,薛灿对她也生不出怨念,岁月无情带走太多亲人,母亲不在,却多了个小姨妈出来,能多个亲人,也是好的吧。
这一声“姨妈”惊住了芳婆,好一会儿才低问薛灿,“你真是一点儿也不怪我?”
薛灿想也不想,坦诚摇头道,“老天给一人一些,就会拿走另一些,你和我娘都受命运作弄,我不会怪你。”
“你又觉不觉得我做错了?”芳婆前倾着身子追问道,“我就不该再出现在你父亲眼前,我该和辛婉远嫁,或者是,一死了结,断了你父亲的念想。”
“父亲重情,要你真跟夫人走了,他一定会千方百计追你回来,你若是自尽,他这一生都会活在对你的愧疚思念里,永远都不会快乐。”薛灿想起父亲深望画绢时的神情,似乎只有在看着画绢上那女子的时候,他才是真正快乐的。
薛灿深吸了口气,“父亲除了一颗心,把什么都给了我娘,对于你,他除了一颗心,却是什么都给不了你。”
芳婆捂着心口突然抽泣出声,她原以为薛灿会斥责自己夺人所爱,她已经想好,会毫不示弱的怒声顶回去,薛灿的话让她强撑的铠甲刹那间瓦解开来,变作一个柔弱的普通女人。
薛灿起身想出屋让芳婆歇着,芳婆忽的唤住道:“你问了我许多往事,为什么…不问我雍华宝图?”
芳婆见薛灿顿住,高声又道:“你猜出宝图是我给姜虔的。”
薛灿转身,微微笑道:“父亲说,那个人只看一眼就记下了宝图所有,那是过目不忘的本事。我来猜一猜,你一定是偶遇了庄子涂,也许…他把你错认成辛夫人,那人痴爱夫人,几欲成魔,你从他手里骗出藏宝图,只是一眼,庄子涂也没预料到你可以全部记下。只是我有些奇怪,他居然没有想过杀了你?”
“那人也真的是义气。”芳婆回忆着道,“他说我跟过辛婉,所以他不杀我。。。”
第149章 疑虑起
“只是一眼; 庄子涂也没预料到你可以全部记下。只是我有些奇怪,他居然没有想过杀了你?”
“那人也是义气。”芳婆回忆着,“他说我跟过辛婉,所以他不杀我。”
“哦?”薛灿疑了声; “你跟过辛婉; 所以他不杀你…看来我没有看错人,庄子涂是侠义之士; 他不会杀人,如此说来; 阿容的父亲; 也绝不会是庄子涂所杀。”
“他一辈子为宝藏活着; 我看了宝图他都没有要我的命。”芳婆点头道,“栎老三的死; 应该不是他所为。”
“你知道我记得雍华宝图,却不急着向我追问。”芳婆有些诧异; “薛灿,你不想要宝藏?”
“当然想。”薛灿面容坦荡,“不过这么久都没人能参透的东西; 我一时半会儿也求不得; 你还病着; 等你痊愈再做打算吧。”
“为了阿容不跟着你受苦,我倒是又替你想了一回。”芳婆爱怜捋着栎容的发,悄悄偷瞥薛灿的神情,薛灿神色笃定; 他黑目里没有对宝藏痴狂的渴求,他靠真刀真剑拼下江山,也已经做好与民共苦的打算。
——“你替我又想了一回?”
芳婆点头,“我是什么都没有想出来,但…也许是天意,庄子涂竟然又回来栎氏义庄,入夜拜访我这个老婆子…”
——“庄子涂来找你!?”栎容喊出声,“他来做什么?”
芳婆示意栎容听自己慢慢道来,不急不缓道:“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絮絮叨叨和我说到大半夜,说到往事,感慨万千的样子。我琢磨着,这个人也许是真的太寂寞了,他漂泊半生,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倾心辛婉,却只能为辛婉所用,手握巨富,又被财富束缚…大概他行走到了阳城,想到我也算是个故人,又或者…义庄都是死人,死人安静稳妥,不会觊觎他的东西…”
薛灿对视着芳婆熠熠的眼睛,低笑道,“你多年前从他手里骗出宝图,这会儿变作另一张脸再见他…他是不是又被你骗了一次?”
“鬼精。”芳婆机敏一笑,“骗图不难,骗话…他也不是傻子。我拐弯抹角探他巨富所在,这人也是怪异,扯天扯地说了一大堆,就是说不到我想知道的点子上。聊了半宿,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芳婆轻戳薛灿肩膀,惋惜道,“我尽力而为,可要真帮不上,也不算对不起你们夫妇。”
栎容蹙眉追问,“庄子涂和你说了什么,你快说给我听听。”
芳婆眯眼想了想,回忆着道:“庄子涂说,月只笼在义庄上,其实却普撒在各处,世人多怨念不得庇佑,却不知自己根本就在佑泽之中,我和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自然也享这份佑泽,又何必去看去摸呢?”
芳婆细想着点头又道,“不错,他就是这么说的。我看啊,这人是被辛婉伤透了心,对月伤感,就是胡乱抒发抑郁。”
——“世人多怨念不得庇佑,却不知自己根本就在佑泽之中…”栎容喃喃重复,“庄子涂曲高和寡,寂寞多年,一生只守着一个大秘密活着,再隐忍克制的人也会按耐不住要和人分享吧…他能来找你叙旧,就表示他真的太想找人倾诉…也许,宝藏的所在,他已经告诉你了。”
芳婆细细回想,摇头道:“他说的每句话,我都琢磨了无数遍,句句滴水不漏,真的是什么都套不出,要真藏在哪句话里…又会是哪句?”
薛灿轻搂栎容,“庄子涂送粮给夫人…看来,他是想再帮一次夫人,他又折返回阳城见姨妈你叙旧…也许,庄子涂是打算了结一切遁世远走,再也不会在世上出现。”
“他要远走,岂不是再没人知道宝藏?还有我爹,又到底是谁杀的?”栎容有些不甘。
薛灿安抚着栎容,黑目幽望向窗外,“归根结底,宝藏也是前人留下,不姓姜,也不姓周,就算被我们找到,也是窃宝窥天下。要不能得庄子涂真心馈赠,夺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何必强求呢。”
芳婆饶有意味的看着薛灿,故意道,“既然你无意寻宝,那要宝图也没涌出,也不用我替你再画一幅喽?”
薛灿笑了一笑,“芳婆有所不知,当年父亲在我背上刺花,让我带着半幅宝图去湘南,阿容这阵子已经看出其中关联,只是原本我以为我背上的是半幅,但其实并不止,父亲把宝图拆分成七幅兽图,我背上的朱砂异兽,内藏六幅,剩下的…”
栎容指了指芳婆的肩背,“就是你身上那只蝴蝶。”
芳婆蓦然愣住,栎容又道:“我拆出六幅,你肩背上的和戚蝶衣身上的蝴蝶一模一样,定是宝图之一无疑。我就是想不通,宝图记在你脑中,为什么还要刺花?芳婆有刺花的喜好?”
——“姜虔在你背上刺花宝图?”芳婆直问薛灿,“他和我说过,不会让你沉沦其中,步他的后尘…为什么还要你带宝图远走?他又有没有告诉你,缺失的宝图…又刺在什么人身上?”
薛灿绷直脊背,“他没有告诉我…他只说,要是天佑姜氏,我就一定可以找到宝藏…”
栎容打断抢道:“我看到时就想问…夫人以为,缺失的宝图一定在云姬身上,姜虔送走妻儿,不就是想他们母子分头离开,不让宝图落到周人手里么?可我入殓过云姬的尸首,她身上根本没有刺花痕迹…不在妻儿身上…为什么是在…芳婆你…”
芳婆摸向薛灿的脊背,喉咙抖动着道,“脱下…给我看一眼。”
薛灿愣了一愣,芳婆伸手就去剥他的领口,薛灿倒退半步,顺从解开腰间襟带,缓缓褪下黑色的缎服,露出干净的贴身中衣,芳婆眼睛不眨死死盯着薛灿的动作,“快些。”
薛灿看了眼栎容,僵着手指脱下中衣,转身对芳婆露出男子的结实脊背,背中如活物般的朱砂异兽映入芳婆眼底,定住了她颤动的眼珠。
芳婆颤指点上,冰冷的指肚让薛灿身躯一动,结实的腱子肉也跟着深重的呼吸声一下下滚动着,他张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被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笼罩,想说也发不出声响。
——虎额,马蹄,豺尾,狐嘴,狼目,凤冠,缺失的只是可以振翅而飞的蝶翼…
——“宝图明明都在我脑中,画上十幅八幅也不难,为什么还要在我背上刺这只蝴蝶?”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不可能,绝不可能。芳婆从恍惚中乍然惊醒,儿子病重夭折,是姜虔亲口告诉自己,眼前薛灿是云姬的儿子,自己陡然划过的念头实在太荒诞,薛灿…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儿子?
要真是姜虔哄骗自己抱走儿子,他该有多残忍,才会舍得让自己和才数月的孩子骨肉分离,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芳婆背身不再去看,压制着情绪道:“还真是,把衣服穿上吧。”
薛灿回头道:“也许…因为你是父亲最心爱的女人,他才会…把宝图刺在你我身上…”
芳婆叵测轻笑,“娘亲给我取名摇光,因为我是在马厩出生,她睁眼看见天上最亮的摇光星,便给我起名摇光。我教导阿容许多,阿容也认得不少星宿,但阿容不知道,摇光星又叫蝶星,姜虔刺蝶予我,不过寓意摇光为蝶而已,薛灿,你想多了。”
栎容张唇想说些什么,芳婆竖起食指贴在她唇上,对她轻轻摇头,“阿容,你心思灵巧,但有些事,是你想多了。”
栎容回看薛灿,两人对视少许,都没有再说下去。
“我累了,真是要歇着了。”芳婆掸了掸衣袖,“阿容,和你夫君出去吧。”
栎容起身给芳婆铺被,芳婆幽然又道:“云姬…葬在哪里?”
薛灿道:“湘南城外的翠竹林,选了处安静的地方。”
“翠竹林,又是翠竹林。”芳婆低喃有声似是思索着什么,“要有机会,我也想去拜祭下她,怎么说,也是我的…二姐…”
“大事做成,我一定会把她带回姜氏宗庙。”薛灿道,“你一定有机会可以拜祭到她。”
芳婆翻身倚卧着着床背,闭上眼不再说话。
屋门掩上,芳婆忽然睁开闭上的眼睛,眸中流露出一种复杂,她抚上自己肩背的刺花,一遍一遍用力摩挲着。
小院里,薛灿驻足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发声,栎容几次想开口,迟疑着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蝴蝶寓意摇光星?最爱的女人,最亲的儿子…只是这样?
“薛灿…”栎容性子直白,憋着不说也是难受,“你爹深谋远虑,我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把宝图分别刺在你和…”
薛灿对栎容摇着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凭无据,只凭刺花?我和姨妈都说服不了自己…我生在宫里,长在娘亲身边,我是云姬的儿子。”
薛灿话是这样说着,但栎容听得出他话音里的纠结,旧人一一不在,已经证明不了栎容的猜测,总算芳婆也是薛灿的姨妈,多少会存着姨侄情意,也多了个珍贵的亲人。
第150章 做打算
薛灿话是这样说着; 但栎容听得出他话音里的纠结,旧人一一不在,已经证明不了栎容的猜测,总算芳婆也是薛灿的姨妈; 多少会存着姨侄情意; 也多了个珍贵的亲人。
回阳城的马车里,栎容和芳婆一路寡言; 栎容有许多话想问她,但她知道芳婆倔强; 不愿说的就绝不会吭声; 芳婆一路沉默; 偶尔会掀开车帘去看赤鬃上意气风发的薛灿,看上几眼便又倚在角落; 眉间蕴着猜不透的心事。
——“等夺了鹰都,小殿下会把皇城立在哪里?”谢君桓兴奋道; “不如,就立都那里如何?姜都成了废墟,没个三年五载也成不了气势; 鹰都万事俱备; 皇宫富丽; 府邸充裕,绮罗,你觉得呢?”
绮罗挑眉一笑,“我哪里都无所谓; 小殿下选哪里,我都觉得好。”
栎容听到要紧处,挪近车窗竖起耳朵。薛灿思索片刻,道:“姜都临北,不利治南方,鹰都虽然什么都有,但毕竟是周国废都,盘根错节一时难以彻底清除,要做咱们的皇城,也少了些姜人奋起的锐气…”
绮罗听着频频点头,“那不如…回湘南去?”
“又说傻话。”谢君桓急的直踩马镫,“湘南在边陲,怎么做的了皇城?”
薛灿笑道:“集思广益,绮罗也说得。”薛灿回看马车,咳了声道,“阿容一定也偷听了好一阵,不如你也说个,立哪里做皇城?”
车帘一把掀开,栎容探出头高声道:“我觉得阳城就不错,连接两国去哪里都不难,自古又是南北商旅必经之地,城里又大又热闹,薛小侯爷,您也来过几次,觉得阳城如何?”
薛灿大笑着道,“你把我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还让我怎么说?我也觉得阳城极好,等入了鹰都,把册录典籍都运去阳城,就定那里做皇城。”
谢君桓眼睛骤亮,猛拍大腿道:“我怎么就别想到!阳城,阳城好啊。”
绮罗扮了个鬼脸,“事事马后炮,还笑我呢。”
一路欢声壮语,车里的芳婆眉眼也舒展开来,定都阳城,薛灿这小子…做个皇帝还真是不赖。
阳城外,甘泉边。
暮色渐起,给大地笼上温柔的余晖,坡上,白蹄乌扬蹄嘶鸣,马背上的关悬镜黛衣轻扬,再入阳城,又是这座小山坡,和自己初来时几乎一模一样,甘泉眼涌出潺潺不绝的清澈泉水,只是泉边没了叽叽喳喳的阳城少女,安静得只听得见水声。
这里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栎容的地方,乌衣少女提着笨重的水桶,她耐心的等着傲慢的贵女嬉戏,对着她们的白眼也没有退缩,她腰板挺直,自若的走近泉眼,毫不示弱顶回嘲讽自己的恶语,接满泉水潇洒又潇洒离开。
她还质问自己——“说好的路见不平呢?”
关悬镜唇边扬起笑容,自己说——“我关悬镜,从不对女人拔剑。”
相逢幕幕暖心,结局却有悲有喜。栎容收下了自己的水囊,又在义庄把水囊扔给自己…也许这就是有缘无份,她和薛灿早已见过,兜转七载都能携手一起,与他们夫妻命定的缘分相比,自己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又能奢望什么。
宫柒牵着马走向发愣的关悬镜,“阳城守将说,薛灿几人三天前去了姜都,约莫着这两天就会回来。您还真是好事坏事都想着属下,湘南喝喜酒带着,来这里议和也带着…”宫柒抹了把额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关少卿…虽然您和薛灿有仇在身,姜人应该…不会杀了咱们吧。”
“九华坡我差点死无葬身之地,我都不怕再来见他,你怕什么?”关悬镜跳下马背,按了按宫柒的肩膀,“你我来和他议和,他不会为难我们。”
“噢…”宫柒缓了口气,忽的绷紧身子又道,“您可别再唬我,这回,是真议和吧?可别是您又谋划着什么…属下家有老小,可还没安顿好呐。”
“你我俩人,还能把薛灿怎样?”关悬镜反转手心,垂眉笑道,“放心,我也有娘亲要照顾,我不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宫柒总算放下心来,“那您觉得…薛灿会答应议和么?姜人势头凶猛,刚刚我在阳城溜达一圈,姜人军纪严明,训练有素,收编的周军也得了用处,城里一切照旧,百姓还念着薛灿的好处…”
“你要是薛灿,你会答应和周国各得半壁江山么?”关悬镜问道。
“我?”宫柒嘿嘿一笑,“属下没什么大志向,进大理寺也就寻个铁饭碗而已。别说半壁,给我做个一城之主就是我几辈子的福气,半壁江山…我保准一口答应。”
“薛灿不会答应。”关悬镜看向姜都方向,一步步朝坡下的甘泉走去。
“不答应?”宫柒低叫,“那咱们还来做什么?这不是自寻其辱么?难不成,还要低声下气去求薛灿?要是议和不成,回去鹰都,岂不是又要被皇上责难?关少卿?您说话呐?”
关悬镜没有应他,他走到泉边,单膝跪地捧起一汪甘泉水,痛快喝下发出满足的低喘,“好甜的泉水。”
宫柒有些干渴,俯身也喝下几口,一屁股瘫坐在泉边,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这议和谈崩,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被皇上割了脑袋泄愤。就算皇上不杀自己,他日薛灿杀进鹰都…自己这种给朝廷效力的鹰犬…八成也是凶多吉少吧。
——“关少卿后头有什么打算?”宫柒琢磨着开口问道,这位少卿大人和薛灿有深仇,听听他的打算没准也能给自己些点拨。
关悬镜注视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淡淡道:“我娘说,不如在慈福庵外住着,也能多陪陪她。可我觉得,天大地大,四处游历倒也不错。”
听关少卿的话音,他居然不怕薛灿会要了他的命?宫柒来了精神,“议和不成,他日咱们和薛灿必有血战,您觉得咱们可以全身而退?属下想着…就算薛灿不杀咱们…城破时,戚太保一定会设法让咱们誓死护城,同归于尽也未尝做不出…听说戚太保会让天牢里几百姜奴剐肉泄愤,真到了那时候…”
见关悬镜不做声,宫柒朝他挪近了些,哀声求着道:“关少卿…我上有老下有小,您法子多,还求给属下谋一条出路。投降非臣子所为,可殉国而死…也得看这国这君…值不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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