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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小娘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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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管用……
  指挥使的神色十分挣扎。
  这换心情的方法也太……清奇了点。
  雪梨的话还在继续:“其实这时候我最喜欢火锅啊!自己涮着吃一顿,出一身汗,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真、是、个、小、孩、子!
  指挥使纠结地深缓了一口气:“多谢你,但是……”
  抬眼一对上她一眨一眨的眸子,他蓦地把话咽回去了。
  吃两口就是了,顶多就是不管用,又不会有坏处。
  手上还沾着血迹,指挥使径自去次进院里取了水来洗了洗。雪梨一看他挺配合,愉快地也跑去洗手。
  指挥使揭了一张小麦面的饼托在手里,看看眼前各色的酥糖和菜,不知怎的,明明还没开始吃,好像心情已经好了点?!
  那道虾仁滑蛋看着最诱人,淡粉的虾仁和金黄的鸡蛋盛在一起,瞧着鲜而不腻。
  他饶有兴味地正要夹一块起来,一只小手伸到了面前:“吃这个!”
  垂眸看看,送到嘴边的手里正拿着一小方杏仁酥糖。
  指挥使下意识地避了避,解释说:“我不爱吃甜的。”
  “但是吃甜的心情会好!”雪梨歪着头恳切道,“我刚进宫时听姐姐们说的,后来自己试了好多次,是真的!”
  那是因为你是个小姑娘……
  指挥使一边腹诽,一边不由自主地把她送过来的糖吃了。嚼得十分勉强,这东西于他而言实在太甜了,甜得满口都腻。
  杏仁味倒是醇厚浓郁,和甜味一起弥漫满口,又在鼻中撞着,香味宜人。
  他全神贯注地把这块糖吃完,雪梨可算放过他、允许他好好吃春饼了。
  于是再度执箸,筷子沾了点酱涂在饼上,然后夹了三两块鸡蛋、两片肘子肉,有用勺子舀了一小勺肉末酸豆角、一小勺宫保鸡丁。
  左一卷右一折,他手里卷出一个漂亮的狭长卷饼,再抬头一看……
  雪梨正捧着一张塞得满满的、包成了个包袱般的春饼“吭哧”一口咬下去。
  鲜少在宫里见到这么丧心病狂的吃法,指挥使愣了半天,缓缓神:“你平常都这么吃东西?”
  雪梨连连摇头,嘴里塞得太满半天才腾出空闲来说话:“春饼这么吃比较痛快而已,满满一口咬下去,全是开心!”
  看起来她吃得很痛快,指挥使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饼,矛盾了半天,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吃!
  雪梨虽则吃得“豪气万千”,但到底进宫被规矩管了三年,胃口不大,这么一个吃下去就觉得饱了。
  掸掸手,托着腮,她专注地看指挥使吃。
  指挥使也时不时抬眼扫她一眼,几回之后,他有点不自在。
  吃饭的时候面前坐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这感觉也是奇怪得可以!
  于是吃完第二张饼之后,他推了一碟果脯给她:“喏。”
  “我吃饱了!”雪梨清凌凌道。
  指挥使沉息,诚恳道:“那你别盯着我,好么?”
  “……哦。”雪梨讪讪地别过脸去,抬头看廊檐瓦当、低头见青石板砖,看了一会儿就又忍不住想把头转回来了。
  她没事做啊!
  在指挥使第三张饼吃到一半的时候,雪梨被逼无奈到廊下溜达去了。
  绕着回廊转了一圈,他吃完第三张饼了;再院子里晃悠一个来回,第四张饼也吃完了。
  指挥使放下筷子,雪梨明眸大睁:“心情好点没?”
  “……嗯。”指挥使颔首。应得平淡,但还真不是敷衍她,确实是舒服些了。
  也不知是因为吃得舒服还是因为这卷饼、吃饼的过程消磨了时间,将心中的不忿磨淡了。
  指挥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乎心中最后的沉郁都随着这口气消散不见。
  他抬眸,端详起几步外的雪梨来。
  夜色下小院里被廊下宫灯照得暖融融的,反衬得她那一身蔚蓝色的齐胸襦裙更显清丽。一轮明月在她头顶高悬着,微微寒光照在她丫髻上成对的银簪上,反出的星点光泽和天边星辰相映成趣。
  她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小小的一个人站在这方有些空荡的院子里,一动不动,只一双水眸偶尔眨一下,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一样。
  他看了她一会儿,嘴角不知不觉地就稍扬了起来。
  雪梨见他笑了,纤指点了点糖碟:“再来一块?”
  “不用。”指挥使蓦笑出声来,目光落在早先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木盒上,问说,“把它拿回来干什么?”
  雪梨脸上的笑敛去了一些,看上去真诚了点:“我是来还这个的。这东西好贵重,我不能收。”
  她说着摇摇头,丫髻上成对的簪子下坠的流苏晃得飞快,好像在有意配合着她拒绝。
  指挥使面显不快,凝睇着她默了会儿,平静说:“贺你生辰的东西,没什么不能收的。何况已是送你的东西,我怎么能再收回来?”
  雪梨还是摇头,稚容上笑意尽脸以示诚恳:“大人您在朝中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应付。这么好的东西,给别人兴许能更有用呢……”
  他话音未落,指挥使的脸色说阴就阴了。
  雪梨话音一噎,眼睛转转,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送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去。”指挥使一字一顿地说着,已径自起身向外走去,口气不能更生硬,“我也不是爱四处送礼、左右逢源的人。”
  这晚雪梨回去得很是晚了些,又拎着食盒,往住处走时便被路过的女官拦住问了几句。
  她敷衍说是给尚服局的好友带些吃的去——这样的事在宫里很是常见,那女官也就没再多问。
  回房盥洗后躺下,雪梨一闭眼就是指挥使那张说阴就阴的脸,她越想越觉得很委屈啊!
  她又做菜又跑腿地费了那么多周章就为让他高兴一点儿,到头来他还凶她!
  怎么想都觉得很冤啊!
  转念,却又觉得可能是自己不对。
  他特意备的生辰礼呢,她不该退回去的。
  虽然御令卫想查个宫女的档不算难事,她之前也感觉到他们早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盯住了。但他竟有意记住了她的生辰……
  还是挺开心哒!
  这日回来得晚又小失眠了一会儿,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就听到了苏子娴的声音:“雪梨,起床起床!”
  没办法,自打晋了恭使,她们也时常要轮早膳的值了。各宫传早膳大多在寅时卯时,是以必须半夜就起来准备。
  雪梨揉揉眼睛,起床更衣,盥洗干净后去膳间着手准备。看过膳单,二人连同其他几个恭使负责熬粥,另有两个选侍与她们一起,但熬的是皇帝早膳中的粥。
  那道好像是莴苣鱼片粥,鲜香味美,刚熬上不多时就让人闻着饿。
  然则粥还没熬好,典记女官进了膳间来,黛眉微皱:“陛下这道粥得换成别的。”
  “啊?”熬粥的选侍一愕。
  “我问过尚食女官了,换成红小豆粥便是。”典记女官说着,一喟,“太医院来传的话,说陛下受了些伤,不能吃这些荤腥的东西,对伤不好。”
  那选侍这才了然,欠身应诺,着手去备新的粥了。
  “陛下怎么会伤着啊?”一同做事的白馨宜压音好奇道。
  众人却都只能摇头,没有一个知道原委的。
  “但肯定是大事……”一个声音压得极低,低到辨不出是谁,“能让陛下伤到,多难啊?陛下近来必不高兴,我们小心些。”
  ?

☆、第19章 火锅

?  疹子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尚食局众人想想那么大阵仗的责罚就心有余悸。眼下听说皇帝受伤了,更是格外紧张。
  邹尚食和四位司膳出现在膳间的频率明显多了,四处巡着看众人做事。瞧见不熟练的索性亲手接过来做,总之不能出半点岔子。
  半夜起来当值的到了中午便可回房歇下。算来其实和从早当值到晚的时间差不多,可这一上午紧张下来,到中午离开膳间时感觉好像过了好几百年似的。
  真可怕!
  雪梨情不自禁地为皇帝祈祷起来。祈祷不管他伤了哪里、有多重,都赶紧痊愈吧!千万别拖得太久,拖得久了尚食局出小岔子的可能更大了!
  当晚,整个尚食局炸锅了。
  御前来传了口谕,说今晚皇帝召七王一起用膳,要吃火锅。
  早上说要忌荤腥,晚上说要吃火锅。
  邹尚食脸色铁青,和来传话的御前宫人磨了半天,先是委婉地表示“为陛下圣体安康,能不能不吃火锅”。
  来传话的宦官叫徐世水,瞧着年轻,却是气势十足,眼皮一翻:“女官别为难小的,小的就是来传个话。陛下点了名要这个,女官让小的怎么拦着?”
  邹尚食死了劝回去的心,静一静神,又道:“那若是只上素的……”
  徐世水一斜她:“您听说过吃火锅只吃素的吗?”
  离得近的宫人们都禁不住一哆嗦,眼巴巴地看向邹尚食,盼着她把这事兜住。
  眼下对邹尚食而言,能做的就只剩给尚食局求个免死金牌了。
  话里旁敲侧击地绕着探徐世水的口风,她就想探出一句“万一出了事,不怪尚食局”来——虽然他一个小宦官说这话也不管用吧,但只要他敢说,至少意味着皇帝、或者大监陈冀江有过这样的意思。顶不济了,逼得他一时失言在这放了话,到时候陈冀江也多少得为她们兜着点。
  谁让他是陈冀江的徒弟呢?
  可御前的人都是人精,徐世水心里头明白邹尚食想听什么,任她说破天也不松口。如此耗了将近一刻,他一揖:“女官您赶紧准备着吧,免得到时候呈不上去。”
  话音一落,人就走了。
  一群尚食局宫女在身后把他骂了八百遍!
  仍在当值的宫女们洗着菜、调着酱、备着锅底,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得跟在上刑一样。
  鲤鱼要取腹上最精最嫩的肉剖片,收拾着鱼的宫女切着切着都想给眼前的死鱼跪下了:您可别让陛下出什么事啊!
  一乍长的鲜虾要剥皮去头后再上,剥虾的宫女悄悄藏了几个虾头,琢磨着回房上三炷香给供上,祝它们来世投个好人家,至于这辈子……死都死了,千万别折腾陛下!
  这些鲜鱼鲜虾都是提前一点备好再拿冰镇上保鲜,牛羊肉因要片成极纤薄的肉卷,便要在呈膳前一刻再片,放的久了卷就塌了。
  但几个一会儿要负责片肉的宫娥已是挪不开眼地盯着眼前的肉块,一个个咬牙切齿的,简直希望自己能有点神力,看看牛羊肉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会影响伤口愈合,把它摘出来!
  压抑在尚食局里一点点蔓延着,很快就连不当值的宫女们也听说了。十几个姑娘原是聚在院子里抄写菜谱呢,听新来的小少使语调夸张地说完这事之后,齐刷刷地目瞪口呆。
  胆子最小的白霁明显打了个寒噤,开口时说话都不利落了:“这这……万一、万一陛下吃坏了,我们岂不是……”
  她已然双目一红。蒋玉瑶在旁见了,直嫌她这样在新人面前丢人,厌恶地皱眉:“哭什么哭,有本事你求陛下去?”
  苏子娴和蒋玉瑶互看不顺眼久了,听言立刻要开口呛她。但还没骂出来,就来了位典记女官。
  大致点了一遍院里现有的人数,典记女官松了口气:“你们几个一会儿帮着呈膳去。”
  众人:“……” 
  重新梳妆后回到膳间,底汤、蘸料和大部分菜品皆已备好,牛羊肉也再片着了。
  一群被叫来传膳的恭使们颇是幽怨,这原该是中使少使的活,怎么她们晋到恭使还要来做这个?
  有人大着胆子去向女史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怕刚进宫的小丫头手生出岔子,现在犯不得错。
  
  这一趟足足差出去三十多人。
  走在最前面的四人每人端着一只铜锅,是四样不同的底汤:清汤、辣汤、骨汤、菌汤。
  紧随其后的两人每人手上都是一只两尺长的大檀木碟子,里面呈着若干小碗小蝶,是各样酱料。
  再往后的宫女手里就都是一个檀木盘里呈三碟菜了。雪梨手中的三样是粉丝、生菜、鱼丸。
  粉丝生菜都不要紧,雪梨一路都在死盯着那碟白净的鱼丸,目光森冷地跟每颗鱼丸都念叨了一遍:别让陛下吃到你!
  踏着夜色,一众宫娥到了紫宸殿前。
  捧着小炉的四个宦官先进了殿,而后端着底汤和蘸料的宫女呈了进去,其他人仍暂且在外候着。
  过了一会儿,七王到了。
  二十多个小宫女整齐划一地福身,齐刷刷地矮了一头。
  七王进殿后她们起了身,又很是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传菜。再接着等下去,却看见个熟人。
  卫忱正从前头宣政殿的方向来,步子踱得悠闲。
  一直到他走得很近了,雪梨才看出是他——他穿着一袭白色灰蓝边直裾,看上去温文尔雅,而她此前只见过他穿飞鱼服的样子,反应了半天才将这两个大相径庭的形象对上。
  怎么是穿着常服进宫的?
  雪梨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又抬眸扫了一眼。卫忱也恰看过来,见她在此稍一愣,刚要近前一步,有候着的宦官笑迎上前一揖:“卫大人。”
  他就只好随着宦官继续进殿了。
  雪梨好想叫住他问一问:陛下到底伤得怎么样?大吃这么一顿荤腥要不要紧?
  很快就命传膳了。
  右边那一列宫女先进去的,雪梨她们在左侧,又稍候了片刻。
  雪梨是在这一列靠后的位置,从踏入前殿殿门开始,就连呼吸都放轻了,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往里走,就知道这是御前宫人又在避霉头,让她们自己呈膳进去!
  和上次进殿送宵夜一样,她又不敢抬头了!
  一个身影在次进殿门处一挡,后面的宫娥们当即停了。
  抬眸看看,众人齐福:“大人。”
  卫忱迈过门槛走出来,目光从她们手中的菜品上依次扫过,而后在雪梨身畔停了脚:“前面的送进去。后面的,算了。”
  算了?!
  雪梨讶然抬头,偏还得装不认识,又低头一福:“大人的意思是……?”
  “陛下说不用这么多。”卫忱当着众人的面也没什么笑容,再度挥手让雪梨前面的几人先送进去、又让她后面的人退出去,径自伸手一揭她手里的托盘,刻意朗声,“这粉丝不错,我拿进去。”
  “……诺。”雪梨欠身。
  卫忱垂下眼眸,压低声音:“你方才是不是想问什么?”
  她点点头,目光一扫才发现原来其他宫人也都被他摒开了,便放心问:“大人,陛下伤到哪里了?重不重?吃火锅要不要紧?我们都怕死了!”
  他比她高太多,她一着急就不由自主地踮了脚尖,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一样。
  卫忱伸手在她额上一按:“小伤。如真严重,他自己也会当心,你别怕。”
  “上回陛下起疹子就是我们倒霉……”雪梨的声音压得轻轻的,又不解道,“谁弄伤的陛下?”
  “他自己。”卫忱哑笑,摇一摇头,“当真是小伤,手上……”
  他语中陡然一滞,生把“手上被剑划了道口子”几字咽了回去。
  再续言却仍很自然:“和你们切菜不小心划破的伤差不多,你们会因此不吃荤腥么?”
  不会。
  练刀工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也算家常便饭了,她从来不忌口,往往还会多吃两块肉来安慰自己。
  如果流的血多,就再多吃块点心!
  于是雪梨放了心,恰好方才进去呈膳的宫女们也退了出来,她便与她们一同朝卫忱施了一礼,齐整告退。
  内殿中,谢晗夹起一片刚从骨汤锅里捞出来的嫩羊肉,看着自己端菜进来的卫忱瞠目结舌。
  不是说卫大人是朝中重臣吗?刚才怎么要他出去迎来呈膳的宫女?
  然后他怎么还自己端了三道菜进来?
  ……御令卫兼顾宦官的活了?
  谢晗木然地把那篇羊肉送进口中,一嚼,才发现已经凉了。
  皇帝对他的疑惑只作不知。坚持不让旁边的宦官插手,自己伸筷专注地在锅里寻了半天,夹了片鲤鱼肉出来,扔进谢晗碗里:“吃菜。”
  “……哦!”谢晗蓦回神,方意识到自己这么死盯着卫大人看很不合适。正了正色,低头吃鱼。
  卫忱走到桌边,将粉丝、生菜、鱼丸依次从托盘中拿出放下,悠悠笑道:“臣看这粉丝不错,就截下来了。”
  皇帝挑眉,伸手一端那碟粉丝,面无表情地尽数倒进了离自己最近的菌汤锅里。
  ?

☆、第20章 冬至

?  晚膳忙完之后,尚食局里当值的不当值的都一同守到了很晚。
  见一直没什么动静,年纪轻的宫女们才放心睡了。
  女官们则一个个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有点动静就醒过来,生熬了一夜。
  翌日清晨,御前可算露了道口子,来了个小宦官,透了些昨晚用膳的事出来,让尚食局安心。
  听说陛下吃完没出什么事,还和七殿下与卫大人一起同时下了两盘棋,三人兴致皆不错,晚些的时候又让御膳房备了几道合七殿下口的点心,陛下也吃了好几块。
  没事就好、兴致不错就好。大多数人感慨着这个,谨慎些的女官们则因为那最后一件事而有些意外。
  ——“让御膳房备了几道合七殿下口的点心,陛下也吃了好几块”?
  七殿下是小孩子,喜甜,点心要多放糖;皇帝可是一直不爱吃甜的,每每做甜点送去紫宸殿,都是减至五分糖才行。
  现下突然听说皇帝吃了好几块十一分糖的点心,摸不清状况的女官们就有点惴惴:改喜好了?
  再不然……难道是她们尚食局的手艺不如人,所以皇帝才不爱吃那些甜点?御膳房做的他就爱吃了?
  数道目光一齐投向尚食女官。邹尚食端坐案边,低眉沉吟了一会儿,气息平稳:“许只是昨晚兴致好。”
  她这话说得淡泊笃然,目光却是看向那御前来的宦官的,有几分询问的意思。
  宦官作揖,笑道:“女官您说的是。我师父也说,不会是突然改换口味。昨天的火锅让各位女官费心了,师父记着各位的好呢。”
  这态度比昨日来传话的徐世水强多了,甚至有点巴结的意思。在座的几个女官互看一眼皆是冷笑,眼底都是同一个意思:昨天既是冷言冷语又是让尚食局的小宫女们进去呈膳挡霉头,现下还得来打圆场吧?
  宫里嘛,就得是这么软硬兼施着来,谁也不能欺人太过。虽说御前治尚食局跟玩一样,但若真把尚食局逼急了、豁出去不好好备膳……
  她们死,御前的人也得陪葬。
  见对方先服软了,邹尚食倒也没拿架子,反是拿了两块碎银交给身边的典记,让她拿给这宦官,口中道:“这是我们分内的事,不敢劳陈大人记功。只是……”
  邹尚食微微一笑:“御膳房熟悉陛下的口味,但像昨晚那般呈给七殿下的点心,想来还是尚食局更拿手。”
  这是又跟御膳房叫上板了,语中怪陈冀江偏袒御膳房。
  一局一房的宿怨御前的人都清楚,听言,这宦官一欠身,依旧赔笑:“您说的是。其实就连陛下也鲜少在御膳房点什么,只是素来设着御膳房才没撤了这地方而已。昨儿个是师父瞧着天色晚了,御膳房到底离得近,也省得尚食局的人另跑一趟——再者,师父说了……”
  他双目一转,稍上前了一步,垂首躬身:“师父说了,一山不容二虎,御膳房原是归尚食局管着的,若能再归回来也好。”
  突然透出这样的意思,在场众人都是一阵惊喜。转而更是疑惑不已,不知陈冀江在打什么算盘。
  隔着一扇门,外面几个小宫女扒着门缝,听及此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略年长的姐姐,讶异道:“姐姐,连御前的人都要讨好尚食局啊?”
  苏子娴茫然摇头:“从来没见过……”
  “那是怎么回事啊?”那小宫女的声音略大了点,被子娴照着头一拍:“认真听着!”
  她是来偷听有没有坏消息的。昨天她们走在前、走在后的都没什么事,唯独雪梨被那位御令卫的大人叫住问话,她越想越担心雪梨是不是惹上了麻烦。
  紫宸殿后头的茶房里,大监陈冀江难得歇下来,喝着徒弟奉上来的好茶,却品不出什么滋味。
  怎么想都觉得近来的事不对劲。
  没什么大事,只是各样的细枝末梢里,有些他看不到、摸不着的怪异。
  陈冀江比皇帝年长几岁,打从皇帝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随在身边,皇帝的事他素来是了解的,如今突然出了“看不到”、“摸不着”的,就格外让他觉得害怕。
  别的无所谓,就怕因为自己的不知情而出什么错,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这种“不对头”的感觉,最初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而生的。
  ——他闲来无事翻看宫中赏赐出入的记录,无意中发现皇帝赏了御令卫指挥同知卫忱十个贡梨,可卫忱带出宫的只有四个。
  小事一桩,但太不合理了。
  若是赏的金银,出宫时短那么几两十分正常,那是赏了跑腿的宫人了。但是赏的贡梨,少了六个……
  且不说宫人敢不敢受这赏。总共十个少六个——有拿大头打赏的吗?
  陈冀江心里当时就犯了嘀咕,又知道这位卫大人和皇帝走得近,便在这事上添了个心眼儿。
  结果没过几天,他亲眼看到贡梨出现在中秋宫宴上。
  是呈给乔宣仪的,而那天,总共没面过几次圣的乔宣仪恰好就被叫去伴驾了。
  陈冀江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他不信这里头没鬼。
  从听到皇帝“无意”间夸那道梨做得巧开始,陈冀江就彻底确定里面有事了。但究竟有什么事他不知道,接着去打听暂且也不敢——他不清楚皇帝目下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自己贸然去打听,万一让皇帝觉察了,惹祸上身。
  于是一直到昨日为止,他都还是按兵不动照常行事,可是昨晚的事又有点怪。
  皇帝召七王和卫大人一同用膳没什么,可是,卫大人进殿后神色复杂地跟皇帝耳语了几句,他眼看着皇帝神色微有变动,而后就让宫人们先退出去了。
  再然后,卫大人亲自出去,把送膳的宫女挡回去一半。
  ——多奇怪啊?君臣要议事,屏退宫人没什么,但为什么把菜挡回去一半啊?闻所未闻啊!
  “师父,您有心事?小的给您分担分担?”徐世水在旁点头哈腰问得小心,反被陈冀江一横:“你分担个屁!听好咯,以后待尚食局小心点,万一坏了什么事,小心你的脑袋!”
  不管是什么事都显然是和皇帝有关了。他尚未弄清不能瞎说,但该提点底下人的还得提点着。
  冬至,又是要小忙一场的时候。
  各宫差不多从这会儿要开始置办过年的新衣首饰,尚食局从此日也可以开始安排新年宫宴的膳单了。
  当然,这一日本也有些特殊的膳点要备。
  饺子、汤圆、年糕、赤豆糯米饭是不能少的,食材从半个月前就已备妥了。除却饺子以外,后三样都要用糯米,是以那日进来的糯米数量让新入宫的小宫女们吃了一惊。
  还以为这是要拿糯米当大米吃。
  做年糕,崔婉是一把好手,这差事就自然交给了她。
  领着手下的一众宫女将糯米洗净、碾碎,铺在垫布上入锅小蒸一会儿。
  糯米微甜的香气刚从锅边溢出来,小姑娘们就开始使劲吸气,而后干活就更积极了:赶紧做完各宫的,就可以做自己的了!
  一个小少使跑进膳间来,踮着脚尖四处望望,然后跑向正调豆沙的雪梨。
  拽拽她的衣袖,小少使怯怯道:“雪梨姐姐,尚食女官叫你去。”
  “哦!”雪梨轻快一应就要去,倒是旁边的崔婉皱了眉。
  这小少使也是分到她手底下的人,挺活泼的一个孩子,鲜少见她这副神色。
  崔婉就把她叫住了:“阿落,女官怎么说的?”
  雪梨疑惑地看过去,这下,她也注意到阿落一脸紧张。
  但阿落什么也没说出来,挤了半天也只挤出一句“也没什么,就是女官看上去脸色不好”。弄得崔婉也没办法,再蹙蹙眉,点头让雪梨去。
  雪梨洗干净手退出膳间,快步到了邹尚食房门前,抬手轻叩门:“女官,奴婢雪梨。”
  “进来。”
  邹尚食的声音四平八稳。雪梨推开房门一看,同屋的三位都在里面。
  蒋玉瑶面色冷淡,白霁一脸害怕,苏子娴则哭得双眼通红。
  另外,还有两位年长的宫女是她没见过的。不是尚食局的人,但看上去位份不低。
  邹尚食的目光在雪梨茫然的面容上定了一会儿,眉心微皱着一喟,将案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这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说。”
  雪梨顺着看过去,视线定住时陡然一愕。
  邹尚食的眉头皱得又深了一分:“看来你确是认得?”
  她当然认得,那是指挥使送她的生辰礼。她很喜欢,但没机会戴,一直放在枕头底下的……
  ?

☆、第21章 求救

?  雪梨点点头:“是奴婢的东西。”
  邹尚食也一点头,又问:“哪儿来的?”
  雪梨刚要作答,却蓦地一噎。
  头一回见到指挥使时他说的话她可没忘——他说,如果那边的事情她敢透出去半个字,他就让宫正司把所有的能动的刑都在她身上试一遍,然后弄死她。
  虽然时至今日她已不觉得指挥使那么残暴了吧,但是……
  不敢赌啊!
  于是雪梨咬咬嘴唇,不知道怎么答了。
  几人的目光注视下,她没声了。
  “快说清楚。”邹尚食微显愠色地催促着,一沉,又道,“我查过了,不是你从家中带进宫的东西,也不是哪一宫的赏赐。”
  雪梨还是不吱声。
  邹尚食的神色更阴两分:“有人说你与外臣私相授受,你承认吗?”
  一句话,一下就把雪梨吓懵了!
  “私相授受”?!
  这四个字安到宫女头上,就跟说与外臣“私通”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听起来委婉一点。
  去年就有个年长的宫女因为与宦官不干不净被打发了,对外也是“私相授受”这个罪名。去了什么地方,她到现在都不知道。
  所以这四个字真的很严重啊!
  纵是对男女之事尚还懵懂,雪梨也还是吓得后脊发凉:“不是!不是什么‘私相授受’……奴婢没做不该做的事!”
  尚食一旁,其中一个她没见过的年长宫娥冷肃道:“与你同屋的宫女说,你曾熬夜缝制一个荷包,是男人才会用的样式,有没有这回事?”
  雪梨双肩一颤,愕然看向在座的三个同屋,满是惊诧。
  她薄唇翕动良久,脑中却发懵到连个谎都扯不出来,倒是苏子娴蓦地哭了出来:“不是的女官……”
  屋中几个年长的一同看向她。
  苏子娴慌张摇头:“那个荷包……那个荷包是与奴婢相熟的一个宦官要的,奴婢觉得雪梨绣工好所以央她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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