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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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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书信上,写的便是要二百两金子?”

“是。”十三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伸了手在袖子中掏摸,半晌颤着抓出一封已经揉皱了的信:“娘子请看,便是这个了。”

十六娘接了信拆开,便不禁挑了挑眉,抛开那内容不言,这信上的字写得极有锋刃,显是出于惯写的男子之手。就笔锋来看,或许还是个武人。

“五日时限,”她悠悠念出:“城南玉泽亭,先见黄金,次日交人。”

“是。”十三娘道:“如今已然过了两日了!”

“你阿娘拿了信,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法子,定然先去找女儿商议。之后,你一个九品官儿的内妇,也做不了什么,要么去裴府上找我阿爷哭诉,要么来找我。如此,再怎么也会过了两日。”十六娘将信细细折好,道:“那绑匪既然知道咱们定不敢报官,不敢将此事闹到我阿爷那里去,想来也知道,这二百两金子,靠我定然筹措不出……”

“娘子……”十三娘听着她这么说,面上原本的几分希望,亦瞬时凋谢。

“阿姊莫急,我定尽力为你筹谋。”十六娘拖她坐到榻上,双手握了她手,道:“我只觉得,此事大抵不会仅仅事关二百两黄金的,这般吧,我去寻一位娘子,她有法子弄来二百两金子。然而你亦要知道,这二百两黄金,并不是拿了人家的就不必还。凭阿兄的俸禄,想还完这二百两,几近不能的。所以,咱们还要留个后手,捉了他们,才好有个了结!”

“奴不懂这些个。”十三娘用帔角蘸了蘸眼角,道:“但凭娘子做主罢了。这般恩德,奴今世总要报。”

“堂姊妹间提这个作甚?”十六娘微笑:“二叔父同我阿爷疏远了,可咱们俩同为秦氏妇,总该亲近些,不能叫外姓的妾婢们看了笑话去不是?”

十三娘掩了口鼻,泪水淋漓而下,竟是什么都说不得,半晌止了哭泣,才道:“果然娘子关怀奴的。”

“哦?”十六娘一怔:“阿姊这是怎么说?”

“挽云曾说过,娘子是二郎的内人,郎君同二郎不睦,故而娘子待奴未必真。”十三娘道:“如今奴知她全然是说谎了!”

“这……”十六娘失笑:“阿姊,挽云如何待你,你岂是不知?她巴不得我同你失和,如此她想压你一头,我方不会干涉。你怎也信?”

“奴不信的。”她道:“只是此时,奴才知晓娘子待奴是真心好的。”

“所以啊,阿姊莫慌。旁的不说,便是最不好了,这二百两金子咱们凑不出,”十六娘道:“凭二郎在京中的故友是威德卫左郎官,咱们也敢把神京掀了搜查——既然阿姊说了,二叔父不会是得罪了哪位贵人,那咱们总是不怕寻常毛贼的!”

十三娘子点了头,便道:“那奴便告辞了,娘子,奴还要返娘家去,阿娘等消息怕等急了。”

“去吧。”十六娘道。

她始终想觅个机会,朝十三娘打听些秦云朝的事儿的。然而这时分若问此事,很是不合时宜。

这么想着,她便亲送了十三娘走,路上还很是安慰了她几句。

然而,十三娘刚刚上了车离去,她一回首便望见拥雪,正面色匆急望着她。见她转过来,才快步跑上前,低声道:“娘子,乔氏去二郎书房了!”

“什么?”十六娘一怔:“二郎不在府中,她去书房作甚?”

“听她身边的安儿说,是要去书房门口跪着,等二郎回来。”

“她不知二郎近几日回来便去阿家那边,再来我沁宁堂的?”十六娘冷笑道:“叫她跪着吧,让她等!”

“还有,安儿还说,在去二郎书房前,她还大闹了一场。说是要麝香红花,煮汤打下那孩儿来呢。”

“她疯了?”十六娘愕然:“是因我去同她说了些话,便要做这样蠢事?”

“安儿自然不会替她准备那些东西了。”拥雪道:“她坐了一阵子,才道要去二郎书房门口。安儿不知何事,便随着她去,却不料她一过去便跪下了……”

十六娘冷笑着应了一声,又走了几步,才猛地顿住脚:“你说什么?她先要了红花与麝香,不得,才去二郎门口跪着的?”

“是啊……”

“这……”十六娘转身便朝秦云衡的书房那边儿过去了:“你叫几个婢子,抬了地茵,取纨扇,冰盆,速速也去二郎书房那儿。再留个话给门房的,叫二郎回来时把此事说一番!”

她差点就酿成大错了。

那灵娘去跪着,想必并不是为了等秦云衡回来好告状,到底她如今再也不若当日得宠的时候了。倘再告一状,未必便讨得了便宜。

然而,若她跪久了,那胎儿出了什么纰漏,事情便只能另说!灵娘要打胎的物事,婢子们自然不会给,然而灵娘假说要跪书房来求二郎回心,婢子们却未必就有心思拦。

如非拥雪提了一句灵娘曾索过麝香与红花,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疯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儿做赌注的!

真是疯了!难道灵娘不曾想,就算她用这孩儿的命,给十六娘扣上酷厉恶毒的名头,对她自己又有何好处了?这胎儿,是她在这府中最后一个依托,虽然如今看来,也未见得就靠得住。但秦云衡素来重情义,便是不喜欢她,看在孩儿份上总不至于逐她出府。

而若是没有这孩儿,她凭什么在秦府上混下去啊?

秦云衡的书房院中有一棵高槐,夏日里荫蔽清凉。然而灵娘却并未在树荫底下,却是挑了日光晒得到的地方跪了。

“这是闹哪样?快起来!”十六娘道:“有身子的人,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灵娘一句话也不说,只垂着头,纹丝不动。

“你们都是瞎的么?她身子都这么重了,还叫她跪?”十六娘向周遭侍立的婢子们斥责,口气中却并无几分恼意:“快扶起来。”

果然有两个婢子上去要扶灵娘。可婢子的手扶上她手肘,便被她狠狠甩掉:“娘子怎生如此苛责奴?奴便是跪了认错,都叫娘子看不惯么?!”

这是把错儿都推在她头上?此间的婢子们,多半未曾伺候过十六娘,听了灵娘高声说这话,便是面面相觑,只差未曾交头接耳了。

十六娘咬了咬牙,道:“你若要认错,何苦这般苛待自己?大太阳地里头,晒坏了怎生是好?”

说着话,拥雪便引了几个沁宁堂的婢子进门。果然是抬着茵褥、竹席、冰盆等一干乘凉用物进来。

“奴的过错,不这样,如何消得去?”灵娘道。

“……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亦拦不住。”十六娘叹了一声:“那便跪着吧,随你跪多久——拥雪,替乔娘子铺设好!”

拥雪一怔,她原以为这些东西是十六娘要来自用,好歇着看灵娘闹这一出的。却未曾想过,竟是为灵娘弄来。

“还愣着作甚?”十六娘挑挑眉,道:“快铺在那槐树阴凉下头!乔娘子有身孕,经不得晒!对了,是我疏忽了,安儿,你再去佛堂,替乔娘子搬个蒲团来,可莫跪坏了膝,日后生了毛病便不好了!”

灵娘大愕,抬头望住她。

“乔娘子好生糊涂,跪着是跪着,可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十六娘道:“否则若出了什么事儿,二郎回来,可要怪罪我这做娘子的了。”

在场的几个婢子亦看出不对来,忙七手八脚帮着铺茵褥设竹席,又将那冰盆摆在席上。

“乔娘子,去那里跪着吧。”十六娘看安儿取来了蒲团,轻笑道:“茵褥蒲团,跪着膝头不疼,竹席冰盆,免得中了暑热——二郎这地方倒是适宜纳凉,拥雪,去厨房吩咐做几个冰碗来,咱们一干女眷,便先在此间小坐吧。”

“可娘子,茵褥,奴只抬来一个……”拥雪为难道:“您也在此间等着?”

“二郎的书房中不是有小竹榻么?抬出来便是了。”十六娘微笑:“我也在此处陪着乔娘子吧,你干跪着,何等无趣。咱们一同等二郎回来可好?”

心计交缠

槐荫下,灵娘阴着脸跪着,而屋檐下,十六娘斜倚在便榻上,随意翻弄从秦云衡书房中取出的一本兵法。

她对这东西丝毫没有兴趣,然而看了一圈,秦云衡那里唯有这般东西,倒没得选了。

然而说起来,她看些什么,不甚紧要,只要叫灵娘心里头不舒服,便是叫她在这儿背《女则》之属叫人看了便想撕了烧掉的书,也不打紧。

呵,你要跪在这儿,做出我逼你太急的腔调来,那我便也在此处陪着你。

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偏生就叫你这假惺惺的请罪也请不成!

便在这儿相持着吧。待二郎回来,不知他会责我逼你太甚,还是责你不知好歹?

十六娘心里头想着,唇边微翘,适逢踏雪捧了冰碗进来,便道:“去,给乔娘子送一个。跪着多少比坐着要难受些,怕也累了呢!”

踏雪见她眉扬色悦,亦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来,乔氏脸色更黑了。

她岂是不知再这么跪下去没有好果子吃,然而若现下起身回去,那简直成了个笑话了。非但不会叫二郎同情她一分半点,甚或会惹起他“不分轻重”的恼意。

这上也难,下也难,看着拥雪将冰碗送到面前,她咬紧了牙,猛地别过了头去:“不必了,多谢小阿姊,奴身份微贱,岂能同娘子吃一般东西。”

十六娘听得分明,唇一抿,压住笑意,道:“我送你的,吃便是了。有什么吃不得,难不成,我能在冰碗里头下毒么?你若疑心——来,拥雪,把我吃了一口的这一碗,给乔娘子端去!”

灵娘登时深悔自己说出那句话来。

吃便吃了,只要不是在吃冰碗时叫二郎撞个正着,她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这一句话多了,却让这主母找到折辱自己的新法子!

吃她吃剩的,那不是同狗,没得两样?

“奴体寒,吃不得凉的……”

“那便是老大遗憾了。”十六娘也不勉强,道:“我小时也常来姨母姨丈府上,知道秦府的厨子,做这些甜东西,那是堪称一绝的。我裴家决计找不出这样好的冰碗来——只可惜了二郎不吃甜的。除了这冰碗,那厨子也炖得好一手藕羹呢。听闻,乔娘子也擅这个?”

“……”

“罢了,既然乔娘子不用,你们哪个婢子便多享一碗吧。”十六娘笑道:“吃罢之后,去给乔娘子捶捶腿,别跪肿了!”

灵娘抬起头,看着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十六娘垂下眸子,翻开下一页,轻声念出一行字来:“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这话是何意?”拥雪咽下口中碎冰,问道。

“这话啊,是说用兵打仗的事儿。”十六娘道:“我只是觉着说得好,才念的——要么便不做,要做,便要无情果断。”

拥雪怔了怔,眉目扬起,多半明白了她的意指。

后宅之内,何尝不如战场。

虽非你死我活,到底心计交缠。若娘子此时不彻底压住灵娘,谁知这女人往后还要闹出多少乱子来。

想着,拥雪又朝她膨起的腹部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叫她定住了眸子。

灵娘入府已然四个月了,若按郎君当时的说法,她入府前二月有妊,那么大概再有二三个月,她才会临盆。

可如今看来,灵娘这腰身……也宽得太过蹊跷了些吧。

她随十六娘到秦府之前,十六娘的嫡嫂,工部尚书家的千金于氏方给裴家添了个大胖小子。那孩儿好生胖大,闹得于氏险些逆妊过去。然而便是于氏临盆之前,那肚腹也不过便如灵娘如今一般大小。

莫非这孩儿,当真如传言所说,并不是二郎的亲子?

拥雪不敢多想,垂了头接着吃,吃罢果然叫了两个婢子,去乔灵娘左右两边儿跪着,为她捶腿了。

十六娘翻罢手中那册兵法,见灵娘正阴着脸望自己,便从婢子手中接了团扇掩住口鼻。

她的意思太过明显了——我想笑,可不便当着你的面笑,那便挡着脸笑吧。既不失身份,又还能叫你不舒服。

“二郎还没有回来么?”她站起身,走到院子门口,问那两个小厮。

他们俩素来是跟秦云衡的,然而今日不知怎的,被落在了家中。

“是,二郎去三郎那边儿了。要不,小的去门口给娘子再看看?”其中一个颇有些殷勤。

“去吧。”十六娘方道,又忙叫住他:“你不若去三郎那边,去同他问一声,今夜还回不回来。若是不回,我便叫人搀着灵娘回她寓所了。否则这跪上一夜,可不是好受的。”

小厮应了,飞跑而去。

十六娘这才转身,笑道:“我叫小厮去问二郎了,若是他不回来,乔娘子也不必自苦了。到底要珍重身子呢。”

灵娘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多谢娘子牵念!”

十六娘莞尔:“不必谢这个!如今我那边儿还有事,怕是陪不了你太久了,便留下踏雪在这儿守着吧。乔娘子身子若不适了,时刻吩咐踏雪来找我,不必担心叨搅!”

乔灵娘闷闷应了一声“是”,目送她远走,恨不得扑上去掐死她。

女人的谋划,多半为了男子。她做出这般牺牲,无非是想换那个人心满意足,只可恨一步不慎,在秦府里要翻身,便是难上加难了。先前这娘子对自己尚有几分余地,如今看来,她是要下狠手把自己逼到绝境了。

当然,看上去,这裴氏并不一定要弄死自己……只是,若是还活着,却什么也不能帮到那个人,同死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比死还痛苦些!

她闭上眼,想起那个人的眉目,想起他平静的声音,想起那一日他在她面前失态的大哭——那时候,她真是心疼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当他的事是自己的事,他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愿望。

如果我做不到,如果我不能完成你所有的嘱托,郎君,我不会再活着见到你……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都可以失去。

哪怕是我的孩子。

一滴眼泪从她深深的眼眶中滴下来,划过精心敷了铅粉的面颊,坠在广幅的素色裙子上。

夏风暖暖吹动,阳光已然不那么灼烫,淡淡的金色落在这坊中的连片官邸之上。

璀璨之下,藏着多少污垢与腌臜。灯火笙歌里,又匿着多少口蜜腹剑,葬了几许苦苦纠葛。

待到天色转向深蓝之时,十六娘身边的拥雪又回来了,道:“郎君说今晚不回府了,乔娘子可回去歇着吧。”

灵娘勉强站起身,道了一句“多谢小阿姊”,才由安儿两个扶着回去了。踏雪同拥雪两个,这才收拾起茵褥和早就化光了的冰盆,说着往沁宁堂回去。

“郎君当真不回?”踏雪道:“他素来孝顺,今日不回,明早儿可怎么去给老夫人问安?”

“怎能不回。”拥雪道:“郎君便在娘子那儿呢,只是心里头大抵有事儿,不欲再与乔氏纠缠罢了。”

“那倒也好。这乔氏,依我看,虽然很是可怜,然而到底算不得个正经人儿。郎君疏远了她,对府上是大大好事。”

“谁说不是?咳,你说,这女子,若是投错了胎,那便当真是翻身不得了对不对?出身便是在个乐户家的,还想着要变作凤凰,成什么痴呢……”

两个婢子有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不叫后头的粗使婢听到。

而沁宁堂内,秦云衡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叫我去找那威德卫的宋务年,然后假作送金子的家人去抓那绑匪现行?”

“奴是这么想的。既然报不得官,咱们也便……”

“慢。阿央,不是我不愿助她,只是此事大有蹊跷——你想,那绑匪若不知道你二叔父是裴氏子弟,想必不会要如此高额赎金,若知道呢,便更奇怪。这连天家都未尝敢擅讨裴姓的晦气,江湖毛贼哪来这么大胆子?”

“依郎君所见是如何?”

“我既未见那信,又不知此事因何而起,只是觉着有些不对罢了。”秦云衡苦笑:“我又不是捕快,你问我这个,我怎生知道?也罢了,反正你叫我去找宋务年不过是借他些人手,这人手,秦府上也不缺。到时候叫二十余个家丁,总不致收拾不住几个毛贼!”

十六娘松下一口气,正要替十三娘道声谢,秦云衡又道:“那二百两金子,你却上何处弄去?”

“奴寻思着,朝石娘子总归借得到。”

“那么,明日你便须去找她说明此事。石氏是三弟的妾罢了,她手头上哪儿有余钱,总得向娘家融通些。”

“那可还来得及?”

“波斯商人极是抱团的,二百两金子,于他们大概不是难事。便是一时没有,问亲戚周济些也有了——你不记得那次咱们遇到的石五郎么?他那马虽只是寻常好马,可鞍具辔头花镶宝嵌,单那一套便是价值不菲了。我估摸着,石家手头上总能筹出个四五百两黄金吧?”

别有所图

如秦云衡所料,石氏果然豪爽大方,听十六娘说罢,当即便嘱了小厮备车马,由健壮奴子驾了一同往她娘家去。

“奴看来,娘子这事儿有些蹊跷呢。”上了马车,石氏盘算了一阵子,突道:“大嫂嫂的娘家不敢报官,是怕那些匪类知晓,还是怕闹到裴公面前不好看?”

“我看着,这两般都是有的。”十六娘道:“我那二叔父,对我阿爷想来是不甚亲近的。至于二婶娘,多半也有些怕我家中。十三姊来寻我求援时,还一再说不要同我爷娘说呢。”

石氏点点头,道:“这般吧,奴家中有金银,连夜叫奴子给铸成金砖,留下些印记。到时候带人来,前脚拿走这金子,奴家中立时便报官道是被窃,娘子看如何?官家总不能放着二百两黄金的大案不管的。”

“那么,此般便多劳你……”

“无妨,娘子。”石氏笑道:“又不是不还这二百两金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话间马车便停下了,石氏自己跳下车,扶了十六娘下去,道:“如今我家中,爷娘已然不管事了,当家的是我五弟,便是那日架隼子的少年郎君。”

“哦,是他?”十六娘又回忆了一番那日的少年,道:“当真是好生俊俏的少年,怎么,他做商贾,也很是有天分么?”

“不是常说我们波斯人天生下来便是行商的?”石氏道:“这五弟的阿娘是中原人,不过也还好,他的心窍仿佛比别人还灵些。我家族的生意,如今是越来越好了。”

十六娘恍然明白,为何当日见到的石五郎虽然生着胡人少年的高鼻深目,却有一双乌黑清透的眼眸。

“他可好说话?若是不便,我也不忍心叫你为难……”

“总归是我五弟,能不给我这做阿姊的颜面么?”石氏倒是信心充沛模样:“娘子放心,这二百两黄金,明日便可来拿!”

这边说着话,自有石家的婢子开了门。石家宅子,依律不能高起,亦不能阔大。然而进了门,十六娘才觉出里头别有天地来。

她进惯了达官贵人那轩阔宅子,如今这石氏的院落虽小巧,却布置得别致,显然主人是用了心思的。

“这儿是前年重新掇弄的,”石氏见十六娘盯着假山上自流泉水看,笑道:“便是五弟做的主,非要这假山不可。爷娘都说这东西摆着占地方,谁知他还从假山下头开了条路呢,倒是好玩得很!”

她话音未落,自后宅中便走出一个少年来。不是石五郎又是哪个?

“阿姊!这位,是秦将军的娘子吧?”少年含笑道,又朝十六娘行了礼:“在下石廷荣,迎得晚了,娘子莫怪。”

他此日只穿着平民的白衣,然而一眼看上去,便知那衣料极精良。十六娘暗暗赞叹了一声石家的富裕,但并不还礼,只是抬扇遮面,颔首微笑以示知晓。

“阿姊今日突然归宁,是为了什么?”石五郎引他们入了房中,便问道。

“给我二百两黄金。”石氏开口便道:“今日叫奴子们重熔铸了,都打上咱们家的印迹,明日我要。”

“好。”石五郎答应得爽快,叫始终心中不安的十六娘舒了口气。

他旋即又与石氏以波斯语问答了几句,便起身叫奴子们去取金子了。不过是一盏茶时分,那二百两黄金便码在了十六娘面前。

饶是十六娘自小娇养,富里生,贵里长,然而也未曾见过这么多金子摆在面前。

她叫金子的光泽耀得有些眼晕,微微别过头去,心道,怪不得世人皆爱这东西。二百两金子一摆,这气势真叫人心里头一颤的。

“娘子若验看了成色,我现下便叫奴子们去重铸。”石五郎道:“最迟不过明日早晨,娘子便可派人来取。”

这是第四日,十六娘算来时间够用,忙谢了这位胡商。

“娘子何必言谢?”石五郎微眯了同石氏一模一样妩媚的双目,笑道:“自娘子向惠妃引荐了我家的金工,叫他进了尚方,我石家金珠玉宝便卖得比寻常多出三四倍来。这样的好处,莫说只为娘子借二百两黄金,便是这二百两黄金都不必还,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的。”

“当真?”十六娘问了这两个字,方笑道:“罢了罢了,我秦家亦不是欠了人情不还的。”

“娘子好爽快。”少年击掌笑道:“我就喜欢娘子这样脾性的,这样才好做买卖!”

“浑说什么!”石氏忙斥他:“娘子那是有意相帮咱们,怎生算得上买卖?”

“娘子是聪明人。”石五郎却道:“世上万事,皆是买卖!娘子试想,便连父母疼宠子女,亦是为了延绵香火,这世上那一桩事算不得买卖的?只是有些买卖是好做的,有些却是难为的。两边儿都欢喜的买卖,便是大好事,一边儿心里头别着的,便叫人不痛快。”

“这话说得有意思。”十六娘亦笑了:“却也是如此,石娘子亦莫斥五郎了,他说的话,也在理儿!便连你我亲好,不也是为了在一起时两人都欢悦么?”

“这小子最会乱说!娘子可莫信!”石氏这么讲着,看着自家弟弟的目光却满是骄傲。

出了石家宅子,她才同十六娘说,这位五弟平日素喜念书,家中爷娘原道他收不住手上的买卖,甚是担心。可谁曾想五弟聪颖,又见识广博,买卖竟比阿爷当家时还做得风生水起。

石氏说话之间,眉飞色舞,竟是十足疼溺兄弟的阿姊模样。

十六娘亦笑起来,道:“他还未曾婚配?也不知谁家小娘子有幸嫁与这般郎君!家里既宽裕,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可叹我不识得旁的昭武人,否则做个媒子,倒也不失一桩美事。”

“五弟尚未去讨人家呢。”石氏道:“他自己阿娘便是中原女子,便讨位中原小娘子也无甚大不了,只是到底还是昭武九姓出身的最好!”

“你们倒比禁婚家还讲究。”

“可不是‘我们’,”石氏笑着纠正:“是‘他们’!奴虽是昭武人,但家中来得太早了,原本便有些中原血脉,哪里能和那群非金发娘子不要的后来人比?否则阿爷也没有讨一位中原女子做正妻的道理了。”

说罢这话,石氏神色突然微变,一击掌道:“娘子,那信上可写了几时去送金子?”

十六娘一愣,道:“……这似乎真是没有的!这……似是有诈啊?”

“奴也这么想。只是娘子先前为何未曾想起过?”

“我只念着那二百两金子了。”十六娘苦笑:“到底是条人命。再说,那信上又说了五日为限,我只当有这时间便是!”

“娘子好生糊涂!若是真绑匪,哪儿有不说清时间的道理?”石氏道:“便是怕咱们抓他,这东西也总该有!难不成,那绑匪的目的其实并不是金钱?”

“这我也想过啊。”十六娘已然开始慌了:“可不为钱财还能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叫咱们中的谁犯些错?”石氏道:“那也不对啊,奴从不曾记得家中有甚仇人,裴氏和秦氏,也不是一般人敢惹的!”

十六娘忖思一阵子,道:“那如今要怎么办?”

“便还是送金子过去吧……只是,咱们大可以留几个人在那边监看着,彼时也好得到些消息。若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当场抓了也好。”

石氏说着,脸上神情却甚是忧虑。显然,她也并不信,做出这样事情的,会只是寻常的盗匪。

转眼便是第五日,秦云衡特地嘱了十六娘不要跟出来,便嘱咐人叫二十三个健壮家丁过来。他尚须得先去秦云朝那里,因此面上颇有些不乐。

然而便是此时,素来跟着他的小厮直跑了过来,脸累得通红,汗顺着脖子往下淌:“郎君!那地方去不得!”

“……怎么?”秦云衡怔了怔。

“刚刚威德卫宋将军遣了小校来,送来个口信,道兵部今日正要查私调兵卒的事儿。郎君虽只带着家丁,到底是将军,手上也有些兵权,让兵部的主官们抓了不好说清楚,叫郎君莫惹闲呢。”

秦云衡原本没将这案子同宋务年讲的打算,然而前一日宋务年恰好来秦府拜会,吃着酒便提到了此事。

如今,他却遣了人来通风报信了!

秦云衡心下岂能不纳闷的,这神京中,多有军将让治下兵丁替自己做些私事的,兵部并非不知。甚至连兵部的尚书侍郎们,亦大有私遣士卒如家奴的事儿,素来便是人人皆知而不举的。然而怎生偏是今日,便查了起来?难不成是针对了他的?

所幸,他并未要宋务年调士卒助他,否则这事儿,便是说也说不清了!

城南一夜

“郎君当真莫去。”那奴子擦了擦汗,道:“便是兵部这一回严查有头无尾,也大大怠慢不得。一俟撞了上去,便是最终无事,到底是一场周折。”

“真是。”秦云衡冷冷一笑:“如今我阿爷没了,秦府上什么事,这些小儿也敢插手。”

“郎君,如今不比以往,当日咱们府上是国公府,这,谁教郎君您不要祖宗封荫?”

“罢了,不去便是。”秦云衡跳下马,道:“把马牵回去……叫秦安秦德两个,去我书房里。你去阿兄那儿,叫他去唤了三郎去取金子,自己去送吧。”

那小厮领了命,秦云衡便转身,回了书房。

正撞上兵部严查,他自然不愿顶风办事。然而答应了十六娘的,他也不能就此放手不管。

秦安秦德两个,虽是家中奴籍,但随着他阿爷同他上过战阵,亦是出类拔萃的斥候。如今他自己去不了,便只好叫这两个替他去盯着。便是捉不到那些贼子,好歹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待秦安秦德两人领命而去,秦云衡便自去掩了书房的门。

他心里头有的是事儿,当自己坐下好好理一番了。

今日遇上兵部巡检,他确是未曾想到的。虽然他并未做出私调军卒之事,然而天子脚下,还是少惹嫌疑为好。

恰恰便是这一日……他猛地起身,走到书架边,拉出一个小屉子,取出里头的一封信来。

这便是十六娘从自己堂姊那边儿取来的信,他已经读过数遍,然而仍然觉得还能读出些什么来。

信笺的折痕处已然被磨毛了,也许手上再加上几分力气,就会扯破。

秦云衡一行一行地读着,这每一个字,他都看在眼中,熟稔得很。再读,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这字迹!

他猛地蹙起眉,这字熟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的笔迹。

显不是秦云朝,秦云朝的字是他阿爷手把手教的,势头要更为磅礴些。

而他还会对何人的字迹如此熟悉?

他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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