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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千娇百媚-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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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高处的少年郎倨傲地瞥一眼:“欺负小孩儿,呵。”
  流民们涨红了脸:“这是大家的主意!你兄长也同意的,你现在反对我们,不怕回去后被算账?”
  他们口里的“你兄长”,指的是那个和少年郎一道的中年男人。
  罗云婳明眸闪了一下,听出了他们对话中的关键信息:这事怎么和姐姐、陈姐姐也有关?不是单纯的流民围车?
  上方的少年郎站了起来,伸长手臂指一下两个小孩儿。他少年身量,修身挺拔,站起来时,不装作小乞的时候,何等巍峨悍然。少年郎脸色平静:“这两个人,我罩了,你们不能动。就算我兄长不高兴,回去也是说我,和你们无关。”
  左右不过一顿打骂而已,反正陈家陆家的矛盾已经挑起,那个该死的男人火气不会太大。
  流民闻言踟蹰。
  少年郎向下方被围在中间的陆昶和罗云婳勾一勾手指头,懒洋洋:“你们两个,还不跟上?”
  他从上方跳了下来,一跃数丈,如黑鹰一般凛然。如此之势,可见武功之高,让人骇然生畏。而少年郎只是瞥了人群一眼,他转身便走。下面被围在中间的两个小孩儿一愣,见围着他们的流民不阻拦,罗云婳牵着陆昶的手,向走掉的少年郎追去。
  身后一众流民木呆呆地望着,无人敢去追。同伴的惨叫声还在,他们不敢挑衅这个少年。
  少年郎在前走,罗云婳和陆昶跟在后。罗云婳盯着他的背影,一时也踟蹰,心中疑虑满满,不敢上前说话。走了一段路,陆家的护从们找了过来,陆昶松了口气,绷了一路的后背脊骨到这会儿才敢松。
  陆昶小郎君害羞地作出大人模样,跟这个救命恩人拱手笑:“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大侠可否与我一道回陆家,陆家定会酬谢大侠的。”
  少年郎不理他,只垂目盯着罗云婳:“你没事儿吧?”
  罗云婳一呆,然后懵懵地摇了摇头。
  迟疑一下,罗云婳小声:“流民原来这么可怕……我应该听姐姐的话,我现在都不敢随便救人了。”
  少年郎淡声:“有我罩着你,建业的流民日后没人敢惹你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罗云婳讶然,然后望着少年郎君俊秀深邃的五官,露齿而笑:“原来小哥哥这么厉害!多谢小哥哥啦。”
  除了罗云婳,还有很疑惑的陆昶,陆家的护从都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少年郎也不想说什么,反正陈家和陆家的那点儿矛盾,过了今日大家都会知道,他不必画蛇添足。少年郎什么也没表示,两个小孩儿回到了护从身边,他纵身一跃,跨过将近十丈的距离,跳到了高处。
  人站到了树林间,转眼便要不见。
  罗云婳一下子松开了握着陆昶的小手,哒哒跑出两步,大声喊:“小哥哥,小哥哥,你叫什么啊?我以后怎么见你啊?”
  良久,空气中荡来少年已经飘远的声音:“叫我‘子寒’即可。”
  而如何见他,他却没说。他如今在陈绣那边,想见的话,容易;不想见,亦容易。
  林风萧萧,秋日枫叶盘旋着落下,洒雨一般。罗云婳立在天地间,静立良久,确定人已经走远了。她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叹口气,却把小哥哥的名字在口边咀嚼。罗云婳又兀自笑了起来:“那我就叫你‘子寒哥哥’好啦。”
  自来被姐姐保护得很好的小娘子,对那样高大威武的、力量远超过自己的男子抱有好感。她欣羡那样的强大力量,想自己拥有那样的力量。罗云婳对陌生小哥哥的最初好感,非是当初扔下的铜钱,而是来自于此时此刻。
  命运的变化,在此也悄然发生。
  罗令妤若是在建业,不会放心罗云婳和陆昶这样出门去接济流民。有罗令妤看着,罗小娘子根本不会碰上今天发生的事,不会再次和这个少年郎产生纠葛。然罗令妤此时不在建业。
  当陆二郎陆显第一次落水醒来,当陆二郎和罗令妤谈起他的那个梦,梦中的轨迹和现实中的合并又分开,具体细节已经开始微妙变化。这样的变化极小,现今无人能够识得。只有旁观整个大局,才能窥得冰山一角。
  ……
  罗令妤此时人在颍川。
  随军而走,虽行军速度不快,但对于罗令妤这样不常出远门的、整日闷在车中的女郎来说,从建业去颍川的这段路,比她当日从南阳来建业时要艰辛得多。她和衡阳王刘慕不是很熟,刘慕急着赶路,二人陌路。
  女郎躲在车中忧虑重重,郎君骑在马上目不斜视。一者牵挂情郎的生死没心思讨好旁的郎君,一者牢记陆二郎的叮咛不去罗令妤面前讨嫌。如此这般,等到了颍川郡,罗令妤和刘慕都没说过几句话。
  等到了颍川,新来的将军刘慕去军营报道,刘慕绷了一路的神经才放下。少年郡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出了军营栅栏,看到牛车上下来的柔弱女郎。身边只跟着灵玉一个侍女伺候,连日舟车劳顿,眉目间清愁不减,罗女郎从车中下来,纤影如仙娥妖媚般,惊鸿掠人心。
  刘慕的心头陡一下重跳,难以言说的古怪感跃上心头。
  就好像很多次他看罗令妤时,心中那样飘忽不定的感觉一般。
  罗令妤侧过脸来疑问般地看他。
  女郎水眸清波,目中光华澄澈坦荡,显然她和他的感觉不一样。
  刘慕一顿后,走了过去:“罗娘子要在颍川安顿两日,还是……”
  罗令妤客气道:“不敢劳烦公子。我家在南阳,三表哥也在南阳。离家已经很近了,这样短的距离和时间,我归心似箭,不愿耽误。”
  刘慕沉默了一下,才说:“唔……那我送你去南阳吧。”
  罗令妤心中惊喜,她本来怕自己到颍川后,刘慕就把她丢给他的随从,让随从送她去南阳。美人如玉,随从送她,总是没有刘慕亲自送她的安全性强。然刘慕这样一说,罗令妤仍装作模样地谦虚道:“公子日理万机,这样不好吧?”
  刘慕根本没体会到女郎那样矫情做作的小心情。少年郡王自来独断专行,他做了的决定,根本不给她多演戏的机会:“就这样决定了。”
  罗令妤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这个人,好无趣呀。
  让她无法尽情发挥她的才能。
  ……
  刘慕带了几十个随从,驱车送罗令妤去南阳。颍川距离南阳不远,又不急着赶路。到天黑后,当刘慕骑在马上望着平丘间的青溪出神时,罗令妤掀开帘子正好看到,便笑着让人停车:“公子,晚上不妨吃烤鱼吧?”
  刘慕迟疑一下。
  他问了下随从,摇了摇头:“停下来的话,赶去驿站会延误时间,晚上就没有房舍了。”
  罗令妤仍言笑晏晏:“无妨呀。公子介意宿在野间么?我虽从未有此经验,却到底心向往之呢。”
  刘慕看她一眼:“……你当真想?”
  罗令妤点头。
  这位常年眉目阴鸷、不苟言笑的冷面郡王,这时目中浮现一丝温意。他跳下了马,主动走向罗令妤的好:“你喜欢便好。”
  罗令妤眼波流转,心中轻笑一声:哼,什么她喜欢,分明是他喜欢。她不过擅长察言观色,顺着他而已。
  这天下的郎君,只除了陆昀那样极难说话的人,剩下的,罗令妤都能轻松应对。在刘慕身上,罗令妤找到了自信,当即笑得也愈发真诚甜美。
  女郎多娇多媚。
  眉眼流转,光华潋滟,惹人痴怔。
  暗自狼狈别目。
  ……
  幽暗丘林,林木在上,下方溪水清泠。夜间,随从在溪边扎着帐篷,高处平丘上,传来一段苍凉的埙声。罗令妤立在少年郎君身后,本只是打算与刘慕闲聊。她听到埙声时,吃惊望去,目中闪过几丝怔忡恍惚感。
  刘慕坐在地上,垂目吹埙。少年手指修长,背影凛如冰雪。
  埙声沧桑徘徊在天地间,带一段说不出道不明的凄艾幽怨。心事重重无法排解,都中皇兄的杀意,母亲的无动于衷……夜深人静时,刘慕心中几多惆怅凄凉,无以宣泄。
  一曲终了,少年侧过脸,看到罗令妤目中温柔之色。
  他心里猛烈一动。
  却听到罗令妤说:“我三表哥……也擅长吹埙的。”
  刘慕抿了下唇。
  罗令妤不好意思地收敛了自己的神情:“我差点以为天下只有他会……让殿下见笑了。”
  刘慕沉默着。罗氏女的爱情,其实他总听陆二郎说。陆二郎说多了,明明刘慕和罗令妤不熟,刘慕却对罗令妤的感情极熟。知道她喜欢谁,知道她和谁不容易,知道她到南阳,是奔寻陆三郎。
  千里寻郎,多感人肺腑啊。
  刘慕无话可说,干脆拿起埙,再吹一曲。罗令妤轻轻一叹,坐在了他身边,静静托腮凝听。这一次埙声徘徊天地间时,他们恍惚听到马匹声。马停下的时候,罗令妤恍惚间,好像看到下方火光闪烁。
  许是她神志糊涂,她朦朦胧胧的,就着天地间飘荡的埙声,看到了一个郎君从下方慢慢走来。
  和往日那风流倜傥的锦衣华服不同。
  他穿的是劲服武袍,衬得人身长腰细,只那行走间曼曼然之势,行云流水一般,端的是士族乌衣子弟之风,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真是秀美、多情,偏又透着一股隽冷感……刘慕停了埙声,诧异地唤了一声:“陆三郎。”
  罗令妤瞠目。
  看这人面容越来越清晰。
  直到他走到了她身前三步。
  陆昀桃花眼微勾,语调幽漫:“妤儿妹妹,好久不见呀。”


第93章 
  月下美人,宜颦宜笑,千娇百媚。且随着她长大,这样的魅力愈发惑人。她本人不加掩饰,天然风流,更是习惯性地讨好人,无意识地勾人……也就比常年伪装清贵不可攀、身边仍围满了女郎的陆昀稍好一些。
  陆昀喜爱看罗令妤千姿百态、风流绰约的一面,同时也厌她身边总是围着各类郎君。有时候气恼,她为什么不能木一点儿?只做个单纯的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木头美人不好么?
  少勾些男人不好么?
  然而陆昀心知肚明,若罗令妤是木头美人,他也不会喜欢。他大约就喜欢她这样的。
  陆三郎收到报信,听二哥说衡阳王带她来这边,心里已是不自在;早上收到来自颍川的信,得知衡阳王亲自送她来南阳,陆三郎心里的不自在,即刻放大到了极致。这样的不自在,还带着一股对她身体的担忧——她现今状况,竟是能长途跋涉的么?身边医者没告诉她不该出门么?
  是以数十里相迎,亲自接她去南阳。
  谁想这样心切,都能看到——花前月下,郎君吹埙,美人作伴。
  诗情画意,情愫暗生,让人嫉妒成疾。
  ……
  不提陆三郎是如何看出罗令妤和刘慕之间“情愫暗生”的,罗令妤乍然看到陆三郎,初时以为自己幻觉。后发觉不是,罗令妤心生惊喜,不觉起身。衿带飞扬,罗裙腰段恰似梅林香雪,女郎心中感慨千万,见到他绝不仅仅是惊喜。她满腔心事,想到他会死,想到陆二郎的梦,想到一直见不到他……女郎目中潮意才生,不想陆昀比她更夸张。
  当着站起来的衡阳王刘慕的面,他表现的,深情款款。
  陆三郎走到罗令妤身前,俯眼看她,平日总是敛着的多情目此时扬飞,黑若子夜,润似温玉。一旁还有刘慕看着,陆昀唇角噙一抹笑,伸出玉长手指,温柔无比地替她拂了拂耳边落下的颊边发。
  陆昀:“嘤嘤风尘仆仆,只为寻我,真是辛苦了。”
  刘慕脸皮微僵:……谁是“嘤嘤”?不会是罗令妤吧?
  罗令妤被他落到她冰凉颊畔的手指轻轻撩了一下,顿时过电般,颊畔生红。她嗔恼地瞪他一眼:拂发就拂发,为什么还要摸她脸一下?这样的暧昧?
  陆昀眼底写的,就是暧昧。
  何止是拂发摸脸呢,他绕了罗令妤一圈,打量她的身段。陆三郎心中在诧异她身形为何没什么变化,若说有变化,也就是胸更挺更大,腰肩更细了……怀孕是会这样么?
  心中那样想,面上陆昀只心不在焉地笑:“妹妹长开了,更漂亮了。”
  罗令妤暗自得意,飞了他一眼。她心中开怀,见到他,竟忘了对他生死的担忧,竟觉得——如他这般韵采飞扬的玉郎,他好好站在她面前,还调笑她,还撩拨她。他怎么会死?陆二郎的梦也许是无稽之谈。
  陆昀轻言细语,难得的说了许多温存含情的话。他平日很少当着外人面问她“累不累”“有没有受苦”“打算留多久”这样的话,或者说陆昀和罗令妤谈情的时日尚短,让陆昀几乎没有机会展示他关心人的一面。他突然这样一表示,罗令妤暗自高兴,刘慕则是将陆昀深深看了一眼。
  郎君之间的较量彼此有感应。少年郡王嗤笑:骚得跟求偶似的,不就是在向他示威么?却不知,他早从陆二郎那里听罗令妤的爱情听得都烦了。
  烦死了罗令妤和陆三郎这点儿事,用得着不停提醒么?
  陆昀却是不紧不慢,把该说的都说了。说到最后,罗令妤近乎飘飘然,有一种陆昀爱她至深的错觉。她待要飘起来,就见陆昀话锋一转,又去问刘慕颍川郡的战事如何了。盖因颍川、南阳、汝阳皆是相邻,一处战将引起周边局面改变,陆昀很关心这边情况。
  刘慕定了下神,淡淡说起:“初来乍到,我也不知。”
  陆昀便说:“改日再说也好。”
  刘慕“嗯”了一声,心里却想:谁跟你改日?你们陆家的,我一概不想理!本王厌恶你们世家子弟!
  东拉西扯,陆昀不动声色地跟刘慕聊了半天,问了不少建业现今情况。待罗令妤在一边等得快厌了,陆昀才跟刘慕告别。陆昀连说都没说,却摆出“本该如此”的态度,示意罗令妤跟刘慕告别,他领着罗令妤离开。
  刘慕迟疑一下,向前一步:“孤有车马……”
  陆昀回头,轻轻看了他一眼:“……不必相送,知道妤儿妹妹要来,我也备了车,方才不过是马比车快而已。”
  果然说话间,立在山岗上说话的几人就听到了下方的车辆奔走声音。刘慕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而罗令妤多机灵,不等刘慕说话,便主动声称要帮侍女搬行李,多谢殿下相送一路。
  刘慕看着陆昀,再看看神色略谨慎的罗令妤,沉默了下去。
  半晌,刘慕点了头,声音很大:“那便后会有期了。”
  他多看了罗令妤一眼:“……我既答应陆二郎送你去南阳,你此行若是有难,随时可向我求助。君子既言,不负所托。”
  罗令妤情真意切:“殿下真是好人。”
  陆昀扯了下嘴角。
  罗令妤和刘慕都当没看见。
  ……
  陆昀虽说自己骑马先行,但后跟来的车也不错。且陆昀如此体谅罗令妤,她稍微有要帮侍女搬行李的意思,他都拦着不许她操劳。罗令妤心口一缩,有微妙的猜测。但她疑心陆二郎莫非没跟陆昀说清楚,或者他自己是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疑虑重重,可是有下人在,罗令妤只好唇角含笑装出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来,并不多言。
  甚至陆昀关心地问她一日三餐如何,她答了之后,还害羞地、感激地回望他一眼。
  陆昀一愣,目中笑意一闪,真实了很多。看着下人在忙,他伸手,隔着袖子,握了下她手腕:……认识这么久了,明知道他不吃这套,她还锲而不舍地用眼波撩他,妤儿妹妹真是调皮。
  再一刻过后,罗令妤终坐上了陆昀的车。车将将要行,罗令妤靠睡车壁,才要打个盹儿,她闭着的眼皮,忽感觉到光轻微一亮,身体再感觉到车中一沉。罗令妤睁眼,看到车门打开,陆昀探身入车内。看到她讶然抬目,他含笑一挑眉,同时伸手敲了敲车门木辕:“走。”
  罗令妤:“哼,人家现在的大好郎君,都不坐车,改骑马了。”
  陆昀:“美人同车,傻子骑马么?”
  他夸她是“美人”,罗令妤抿唇,当即垂首羞涩一笑,不说他了。
  她笑得这般好看又做作,含羞待放,夜间玫瑰雨露一般动人心魄。陆昀心口一颤,身子轻微一动,罗令妤侧头,看他在狭窄车厢中弯腰跨步,人坐到了她身边。陆昀伸出手,罗令妤以为他要抱她坐到他怀里。她心口发颤,紧张十分,因之前未曾这样过。再次与陆昀重逢,总觉得有些尺度,似乎界限更加低。
  她明明心忧他的性命,现下却不是说这个的好氛围。
  然罗令妤紧张等待下,陆昀伸出的手,方向却不是她的腰肢,而是他平直伸手过来,摸向了她的小腹。罗令妤愣住,见这个面容清俊隽永的郎君蹲到她膝前,脸也贴向她腹部。郎君温情脉脉地轻斥她:“尚不到三个月,你便出行,若是伤了孩儿怎么办?”
  罗令妤:“……?!”
  郎君温暖的手掌贴着她平坦小腹,她垂下眼,看到车外的灯笼光照在他脸上,衬得郎君睫毛浓黑,眉目秾丽。他这个样子,除让罗令妤惊艳于他的好容色、风吹日晒都不损,还产生一种恍惚感,好似她真的怀了孕。她甚至都想回去重新翻医书,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怎样才能怀孕的意思。
  ……可是她和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陆昀莫非在试探她?试探的如此真情实感?
  罗令妤迟疑一下,问:“二表哥后来没跟你解释这件事么?”
  “嗯?”陆昀漫不经心,眼睛盯着她腹部研究,口上随意道,“解释什么?二哥每天信那么多,盖是些无聊闲事,我平日甚忙,没工夫每封信都看。怎么了?”
  他敏锐地抬眼。
  罗令妤与他对望半天:“……你很喜欢小孩子?”
  陆昀愣了一下,笑道:“……我只喜欢你的。”
  他以为她在吃醋,想了下,他坐起来,将身子略微僵硬的女郎搂到怀中。车子在山路崎岖上轻晃,郎君稳稳地握住她的肩,将她搂到怀里。他亲了亲她的鬓角,怀里女郎轻微一抖。陆昀轻叹一声,唇碰上她眉心,温柔一吻。
  陆三郎俯下眼,与她交心道:“你知道我父母早逝,留给我阴影甚多。我不喜欢很多东西,但是我知道我不喜欢的,你都喜欢。例如婚姻,例如情爱……那样的话,你会觉得安全。我不想离开你,不想被你抛下。”
  他再吻她眉心,柔声:“所以我会尝试着喜欢。”
  他又笑:“而且我和妤儿妹妹的孩子,不管男女,该多好看啊。不瞒妹妹说,方才我见到妹妹第一眼,我就在想我们孩儿叫什么名字好了。”
  “南阳战事反复,公务也多,我平时很忙。但忙碌之余,我都在想我们的孩子。我买了许多礼物送他,你一定喜欢的。”
  陆昀私下里与她说话喜欢絮絮叨叨,但他越说,罗令妤越不自在。到后来,他亲她眉眼时,她已是抬手阻止。罗令妤上半身向后倾,谨慎道:“我没有背着你和旁的郎君如何。”
  陆昀一愣,然后道:“我相信你。我还不至于这样低估我。”
  他不信他在的时候,她有本事在他眼皮下乱搞;他不在的时候……陆昀心想,她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嘛。
  陆昀伸手,反复抚摸她的小腹,罗令妤被他摸出一肚子酸水。罗令妤难受到了极点,猛地一推陆昀,从他怀里往后退。陆昀被她推得后背撞到车壁上,他吃痛皱眉,脸色微沉,不能理解她这是做什么。
  罗令妤贴到了车壁另一边,闭眼急声:“我根本没有怀孕!”
  陆昀:“……”
  罗令妤察觉没动静,抬目看到他愣住的样子。罗令妤当即质问:“我明明没有怀孕,是二表哥弄错了,他说他会写信告诉你的。中间出了什么意外,也许是他信没送好,也许是你没看,我不知道。但是你自己有没有做过的事,你不知道么?”
  “陆雪臣,你是没经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太有经验,以至于你都不记得你有没有和我怎样了?”罗女郎泫然欲泣,“难道你和我好的时候,还背着我和别的女郎乱来么?是谁?你告诉我!”
  心中有这样猜测,当即恨不得杀了那个女子!
  陆昀脸色一白。
  然后红红青青,他脸色变得格外精彩。半晌,他艰涩问:“我……没和你燕好过么?”
  罗令妤看向他,开始不安。她慢慢过来,不跟他开玩笑了,而是伸手摸他的额头:“雪臣哥哥,你怎么了?莫非失忆了?你记得我是谁么?你别吓我。”
  陆昀木然。
  他呆呆地想:她这般反应,那就是……真的没有怀孕了。
  他不必心里压着大石了。
  自知道她怀孕,他总在不舒服,满心焦虑,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父亲。想要和人分享喜悦,却同时惧怕这个巨大的责任。他是不断地做心理建设,才能走到她面前,才能想有个孩子也不错。
  他都说服自己了……她却说没有。
  陆昀一时间,心里涌上巨大失望,比刚知道她怀孕时的害怕更多。
  陆昀呆呆坐着不动,罗令妤猜测不断,灵机一闪,“……莫非你喝酒后,会忘了期间发生的事?你其实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陆昀一下子狼狈。
  冷哼了一声。
  他难堪至极。
  一晚上两重失落,先是看到她和衡阳王勾勾搭搭,再是知道她怀孕是假……陆昀沉了脸,做戏也无法看着她顺眼了。陆三郎一下子起身推开车门,人就跳了下去,惹得外头的车夫惶恐叫了一声。坐在车上,听到外头动静,罗令妤在后噗嗤乐得笑出声。她掩嘴而笑,最是喜爱看陆昀这副被打击的样子。
  同时,罗氏女冲他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又甩脸子。陆雪臣这臭脾气!
  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讨好他的罗令妤了。她等着他回来,再来讨好她……见面第一晚就给她脸色看,雪臣哥哥太有意思了。
  ……
  第二日,陆昀一径送罗令妤回到罗家。两人因昨晚吵了架,谁都不理谁,让南阳罗氏一家人奇怪,不停地看陆昀:陆三郎之前不是还跑他们家说要娶罗令妤么?罗令妤还不知道呢,他怎么今天不说了?
  陆昀现在看到罗令妤就想起自己的糗事,尴尬无比。
  他推脱公务繁忙,离开了罗家。回去军营的路上,陆三郎走在街上,两边街道早间晨市已起,小贩叫卖不断。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来,陆三郎垂目,看到小摊上贩卖的小儿拨浪鼓。看着拨浪鼓发呆,陆昀满心失望下,忽听到身后阴鸷的怒吼:“陆三郎!”
  他回头,见是南阳范氏的范四郎范清辰,一脸冰霜,甩开身后的仆从,向他大步杀来——
  “你逼我退亲?!”
  “你想得美!”


第94章 
  范清辰是个对待感情很偏执的人。
  陆三郎这样的世家子弟,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不知这样的教育在范四郎身上出了什么错,范清辰对罗令妤有种莫名其妙的执拗。对罗令妤有好感的郎君,陆三郎认为这一辈子是断不了了。但是如范清辰这般狗皮膏药一样扯不开的,仍让人很烦。
  尤其是在陆昀刚被罗令妤嘲了一顿后的现在。
  身后郎君怒声起,范清辰眼红似血、满面阴云密布。他冷眼看前方那稀薄人流中、青袍落拓的郎君慢慢放下了手中拿着的一个小儿鼓,回过了头来。陆昀虽然心情差,但他面上不显,在范清辰看来,这人面白如玉,气质卓绝,不做什么,便也像是嘲讽自己。
  同样的气质相貌!
  自己被家里逼着退亲,陆昀却如此悠然自得。父亲的斥责,家族的逼迫,对罗令妤的诋毁……一桩桩,一件件。士族郎君,本就该为家族利益牺牲自己。此时范清辰尚不知罗令妤人已回到了南阳,他眼中的仇人只有陆昀一个。他的罗妹妹,他等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儿……范清辰眼红如滴血,身后的仆从追赶不及,见自家郎君黑影纵扑,扣向那位南阳新来的刺史。陆昀衣袍略扬,不紧不慢地向斜刺里退开一步。
  范清辰再上!
  清晨十分,天色尚早,城郭笼罩着稀薄雾气。水汽湿漉中,街道上车马罕见,空气荜拨,偶听到草市早间小贩的吆喝声、麻饼榨油的刺啦声。而这处小巷口,两位青年郎君打斗出手,气氛一下子僵凝。
  见那游龙搅动,云鹤排浪,意态流云似水!
  “郎君、郎君,快住手!”
  “府君不可!”
  不光范清辰这边的仆从吓住,就连跟着陆昀的随从都吓住了。这些仆从是刺史的随从、军中的小兵,他们从不知这位陆三郎,整日除了握着笔杆子,还有动手打人的时候。两边的人一道冲上去拦人,好容易把一拳拳挥出去的范清辰拽了回来。
  幸亏是小巷,又幸亏早晨路上行人不多,再加小贩早就躲出了巷子。这两位郎君的丑态,才没有被人看到——不然以陆昀的名气,世人又不知会如何编排。
  范清辰停下后,被仆从强拉住。他的面颊肌肉紧绷,全身都轻微颤抖。他眼睛盯着陆昀,阴声:“是你与我父亲说,罗妹妹怀了你的孩子,我父亲才要退亲的?”
  陆昀挑眉:“范君这样藏不住话?”
  暗嘲他说什么,范家的郎主都说给自己儿子听。
  范清辰牙齿紧咬:“与你何干?我要不要娶罗妹妹,和她怀没怀你的孩子,有什么关系?难道知道她肚子里孩儿的父亲是你,我便不会娶她?”
  陆昀眼底神色微暗——时代民风开放。
  男女婚前有性,女子不小心婚前有孕,再或者女子和旁的郎君苟且、怀了那人的孩子……都可婚嫁。时人少对此发表意见,但是顶级世家有顶级世家的骄傲。如陆家、范家这样的当地大豪门,可以接受女郎婚前与他人有染,族内血统却不容混淆。他们这样的世家,通常来说,不太可能接受女子出嫁时带着别人的孩子。
  范家本就不满罗令妤的身世,陆昀与范君谈过后,范君主动提起要退亲,更表示极力支持陆三郎和罗女郎的一段好姻缘。
  范家四郎范清辰对罗女郎的爱慕之心,到此时,已不能影响范家退亲的念头了。范家着手退亲,陆昀得意……范清辰如何甘心。
  范清辰冷笑:“她怀了你的孩儿?我可不信。我罗妹妹那样的人,才不会将把柄送给人,让自己被动。你不妨找疾医,让大家一道看个明白。”
  他神色近乎癫狂:“你玷污罗妹妹的名声,卑鄙小人,如此险恶……我父亲被你蒙蔽,而我绝不信你的花言巧语。”
  “你不让我娶我便娶不了么?我看着她长大,我保护她……我从她十岁开始就守着她,不让任何人碰她。旁人欺负她我帮她,她掉一滴眼泪我就杀了那人,罗家待她不好我就替她做主,把欺负她的女郎们都杀……”
  陆昀淡声:“你哪里是帮她,你才让她处境更糟。”
  南阳罗氏待罗令妤不好?怎能说不好,顶多是不将罗令妤当自家女郎那般疼。然在范清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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