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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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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连门子也没有看到她,两个小丫头去给她院子里的几盆菊花浇水,赫然看到她正在晾衣裳。
  霍柔风听说以后,便等着花三娘来找她。
  花三娘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看毕道元写的新故事,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权利害死了妻子和女儿……
  毕道元文笔细腻,娓娓道来,看得霍柔风眼睛通红,把那篇故事交给张亭,道:“印上百八十份,但凡是有点名声的说书先生,人手一份。”
  张亭小跑着出去,花三娘笑道:“听说如今茶楼里最流行的,就是女中豪杰的故事了,还说这都是从南边传过来的,京城里的说书先生刚刚学了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你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花三娘道:“哎哟,九爷,奴婢也想早点回来,无奈宫里这阵子出了点儿事,奴婢便多耽搁了几日。”
  霍柔风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盯在花三娘脸上,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两点寒星,花三娘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面色也端凝起来。
  “奴婢就先从这几日宫里出的事情和九爷说起吧。皇帝请了一位僧人进宫讲经,偏那僧人喜欢闲逛,那天冲撞到了太后……”
  “什么?皇帝让个和尚在后宫到处走动?”霍柔风吃了一惊,这比告诉她,家里的骡子生了小骡子,还让她吃惊。
  花三娘道:“是啊,奴婢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奴婢也不是头一回混进宫里了,可是却连太后的影子也没有见过,这和尚怎么就能在宫里遇到太后了呢,想想就觉稀奇,于是奴婢便多留了几天,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继续说道:“九爷可能没有想到,这位僧人并非是永济寺的和尚那样的,这人是从西域来的,长相和汉人倒是挺像的,只是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说他二十多也行,四十多岁也行。”
  “那天太后想到御花园走走,太后前脚出了慈宁宫,御花园里就得了消息,让园子里正在干活的宫人全都回避了。太后是冲着御花园里的那座菊花山去的,重阳节的时候,御花园里堆起了菊花山,可是有几盆名贵的却一直没有开花,如今听说花开了,太后便要过来瞧瞧。”
  “可谁也没有想到,太后的凤驾还没有走到菊花山,那山就倒了,几百盆菊花轰然还泻,虽然太后的辇车躲得及时,可还是有几名宫人被花盆砸了,太后也吓得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吾卫的人立刻飞奔着过来,却抓住了那个番僧,原来他在菊花山后面,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把偌大的菊花山弄倒,吓到了太后。”
  霍柔风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对花三娘道:“金吾卫就查到这么多吗?”
  花三娘道:“他们能查的也只有这些了,一边是皇帝的人,一边是太后。”
  霍柔风问道:“接下来呢,太后做了什么?”
  花三娘笑得花枝乱颤,她告诉霍柔风:“太后自是不依,庆王爷闻讯后,便去了乾清宫找皇帝,非要把那番僧治罪不可。”
  “皇帝非但没有偏向这个小弟弟,反而字字句句都是对这僧人的维护。庆王气不过,就和皇帝吵了几句,皇帝大怒,禁了他的足,让他三个月后不得走出庆王爷半步。”
  霍柔风忙问:“三个月吗?皇帝真要禁足?”
  花三娘苦笑:“九爷可别小看了这短短的三个月,太后的寿辰便在这三个月内。”
  霍柔风终于明白了,皇帝之所以会给庆王禁足三个月,想来就是要错开太后的寿辰。
  太后今年不是整寿,按理是不用大肆操办的,但是儿女、孙儿们,也是要给她老人家磕头祝寿的。
  如果到时候庆王没有在,这事传扬出去,委实不悦。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让庆王禁足,错开太后的寿辰。这不但是打了庆王的脸,而且也同时打了太后的脸。
  霍柔风问道:“这个番僧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三娘道:“也不知皇帝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番僧,番僧虽然是胡人,可却有个汉人的法号,他叫惠摩。自从惠摩进宫,皇帝便整日在乾清宫里礼佛,皇帝早就不早朝了,阁老们的廷议,都是由郭咏主持。”
  “皇后娘娘自从娘家出事之后,为人低调,很少出现在人前。内阁送来的奏折,皇帝很少去看,阁老们把奏折送过来,皇帝转眼便让人送到坤宁宫,交给皇后。”
  霍柔风恍然大悟,问道:“也就是说,自从番僧进宫,真正看折子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花三娘点点头:“谁也没有想到啊,皇帝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急着为皇室开枝散叶,把而沉迷在修佛之中。对了,他还在乾清宫里放了荷花座,据说皇帝每天都在莲花座上参佛呢。”
  霍柔风瞠目结舌,她是在宫里住过的人,虽然十来岁便死了,但是宫里的规矩她是知晓的。
  因为前世母亲的缘故,霍柔风不认为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因此,她没有再去追问皇后批阅奏章的事,反正对皇帝的所做所为来了兴趣。
  “皇帝坐在莲花座上参禅,他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道:“皇帝认定自己前世是个出家人,只是佛祖让他来世间历劫,他这才不得不做了皇帝。”
  霍柔风咧咧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顿了顿,这才问道:“那么就是说,皇帝想要出家?他真的舍得吗?”
  花三娘道:“这谁知道呢,他是理佛之人,想去可能和我们不甚相同啊,但是九爷先前得的这方恩典,倒是一定会和皇后有关系。”
  霍柔风哈哈大笑,那块御赐的牌匾,果然是出自皇后之手。


第一五二章 斗法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帝吧。
  朕早已看清了,早己看清了。
  皇帝缓缓地说道:“父皇留下的江山,朕又怎会交出去?太后过虑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终于笑了出来。
  皇帝低眉垂眸,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太后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出了乾清宫。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脸和尚。
  那和尚看到太后,并没有惧意,反而放肆地打量着太后,眼神里有玩味,还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太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由惠摩打量她。
  忽然,她伸出手来,缓缓使向不远处的惠摩,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把这个妖僧拿下!”
  有内侍飞奔着进去告诉了皇帝:“万岁,不得了了,太后娘娘让人拿了惠摩法师!”
  皇帝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便由惊讶转为了愤怒。
  太后居然敢在乾清宫抓他的人?
  谁给她这个权利,她还以为是三年前,朕还没有亲政的时候吗?
  那时太后大权在握,朝堂上下都在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用不上这些,可是现在太后又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她最仰仗的庆王,也被朕软禁在王府之中。再过不久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到那个时候,太后跟前只有朕一个儿子给她祝寿,那份沧凉不亚于被拔掉牙齿和指甲的老虎。
  可是此时此刻,太后为何还要在朕的面前做威做福?
  皇帝从莲花座上站起来,赤着脚,披着头发,飞奔着跑出了乾清宫。
  太后身姿如松,伫立在乾清宫门前,几句侍卫已经拿下了惠摩。
  惠摩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太后面前,他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梵语,皇帝听不懂,或是念经,也或是在念咒。
  惠摩是在诅咒太后吧,诅咒这个妖妇不得善终。
  皇帝忽然就来了力气,他高高地昂起头来,大步走到太后面前。
  地面虽然清扫得很干净,但仍有细小的砂粒硌在脚上,皇帝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穿上鞋子。
  他森然地看着太后,太后也在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随后又倏然分开。
  “太后,您何故要抓惠摩?”皇帝问道。
  太后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她朗声说道:“何故?皇帝要问哀家何故才会抓了这个叫惠摩的妖僧吗?”
  皇帝想说惠摩不是妖僧,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不能让惠摩受到伤害。
  “皇帝,这个妖人假借讲经之名,混迹皇帝身边,妖言盅帝,其心可诛!哀家这便将他带走,交于锦衣卫好生审问。”
  皇帝又是一惊,太后居然要把惠摩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
  虽已亲政三年了,可是只要有人提起锦衣卫来,皇帝还是背心发凉,湿漉漉的。
  “太后,惠摩乃方外之人,怎可让锦衣卫来审,这是对佛祖之不敬也。”皇帝嘶声说道。
  太后哈哈大笑,笑声豪迈,不似寻常女子,反而气定神闲地如同京城里广为流传的那位女将军。
  “既然皇帝认为锦衣卫不能抓方外之人,哀家自是也觉不妥,那不如就由哀家来处置他吧。”
  说到这里,太后朝着她带来的护卫们指了指,高声说道:“架起火堆,把惠摩捆到铁柱上,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捆到火堆上,又是如何活活烧死的。”
  说完,太后又看向皇帝,皇帝面如土色,嘴唇泛白,微微发抖。
  太后收回目光,她懒得再去看他了,这就是她的儿子吗?这就是当朝天子吗?
  真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惠摩还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梵文,太后冷笑,惠摩尚不害怕,只在旁边围观的皇帝却先怕了。


第一五三章 帝心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踩在青石地上,每一声都像是踩踏在皇帝的胸口上。
  在宫里只有侍卫才会穿这样的靴子,不论来的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这些人都是太后的人,是太后的,而不是他的。
  太可笑了,他在那张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却最终还是一个傀儡。
  父皇在时,时常说他不如早逝的皇兄,甚至还要当着弟弟的面说,当着大臣们说。皇兄从出生那天就被当成太子培养,而他呢,只不过是皇兄夭折后的替代品。在皇兄死后,他才被强行拉到父皇面前,拉到满朝文武面前,呵呵,一个被忽视多年的人,又怎能和自幼便精心培养的太子相比?
  可是没有人会这样想,他们只是认为他比不上太子。可是本朝长幼分明,只要他还活着,就轮不到别人坐上这张龙椅。
  那年闽国公带着世子展忱和次子展愉来京城,那时展忱已经成亲了,展愉则是来给父皇相看的,父皇要把芳仪尚给展愉。
  他对展家兄弟很好奇,听说他们全都上过战场了,他想像不出,闽国公怎么会让十来岁的亲生儿子上战场呢。而且他听东宫的人说过,展忱十三岁便成亲了,展家就是想要早抱孙子,给展家早日留下血脉。
  他便更加好奇了,那天父皇在永和宫宴请展家父子,让他坐陪,永和宫里养了两头鹿,宴后他看到展氏兄弟去了鹿苑,他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他听到展愉说:“我听说祥太子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可惜不能一见了。现在的太子……”
  展愉没有说下去,显然是怕隔墙有耳。
  祥太子是皇兄的嗣号,父皇打破常规把这么吉利的名字给了一个死人。
  展愉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他也知道展愉想要说什么,这种话他听到过很多次了,那些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背里说的话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展忱道:“天子有四位嫡子呢,听说三皇子聪明伶俐,大有祥太子之风,天子很疼爱他。”
  那时的展愉还是一派天真,他侧着脑袋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那如果太子爷也像祥太子那样早早薨了,天子就会封三皇子为太子了吧。”
  说到这里,展愉抓抓头发,接着说道:“不行,太子爷虽然清瘦,可是看起来很健康,不会早夭的。”
  展忱朝着弟弟的脑袋拍了一下,道:“你这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非要生病才能死人吗?你忘了张大保是怎么死的了?”
  展愉像是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他躲在一座小假山后面,听着展氏兄弟说话,他也很想知道,张大保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这时有宫人拿了草料过来,展家兄弟便欢呼着去喂小鹿了,趁着这个时候,他悄悄从鹿房里溜了出来,内侍们正在找他,他装做没事人一样回到殿里,没人知道他曾经偷听到展家兄弟说话。
  回到东宫后,他立刻找人打听谁是张大保。
  他很快便知道了,张大保是福建浙江一带最有名的海盗,闽国公围剿他多年,都没能抓住张大保,可是最终张大保没有折在闽国公手里,却被他的亲弟弟张二保给害死了。
  张大保的弟弟张二保毒死了张大保,自己做了海盗首领,并把拥护张大保的人赶尽杀绝。
  他得知这件事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号啕大哭。
  他终于明白展忱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不是只有生病才能让一个人死的,如果真想让他死,还可以下毒,可以暗杀。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他很害怕,父皇不喜欢他,父皇喜欢老三,那会不会让人毒死他,然后让老三做太子呢?
  还有老三,他曾经亲眼见过,老三一箭射死一只锦鸡,为此父皇还把自己年轻时用过的弓箭赏给老三。
  老三虽然只有十岁,可是箭法很好,武功师傅说他是练武奇才。
  老三会不会用父皇赏的那把弓箭,一箭射死他这个皇兄呢?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要找谁来商量。东宫里的人都是父皇和母后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他担心这个,一定不会饶了他。
  从那天开始,他便很害怕,他担心会像皇兄那样早早夭折,他不敢吃饭,不敢喝水,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卧房。
  不久他便病倒了,那夜,他听到有人诵经,内侍告诉他,这是母后和几位妃嫔,正在为他诵经祈福。
  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惶,他觉得自己正在飞起来,飞到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菩提树,有佛光普照,他的心安宁得如同初生之时。
  他睡了一个好觉,次日太医们再来给他诊治,发现他已经大好了。
  从那天起,他便开始学佛,父皇和母后全都礼佛,为此对他很是夸奖,他也生平第一次在父皇眼中看到了赞许的目光。
  但是他去过很多寺院,也听过很多高僧讲经,却再也没有那夜在东宫时的感觉了。
  为此他很苦恼,他早就想要放弃了,他不想再礼佛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担心父皇会生气。
  好在又过了几年,父皇山陵崩,他终于登上了皇位。
  他登基之后,荣王便赴陕西就藩,他让人送上几个封号,他在当中赫然看到了“秦”字。
  他笑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号,非常非常适合荣王,适合他的三弟,父皇最宠爱的三弟,有着和祥太子一样聪明才智的三皇子。
  陕西古属秦地,把这个秦字赐给荣王,是再适合不过了。
  有了这个封号,老三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盯着老三,看他何时成为乱臣贼子!
  老三凭什么能拥有这个字,凭什么能成为亲王之首?
  不只是老四庆王会生气,就连他的皇叔们也会气愤吧。
  自本朝立朝以来,也只有过一位秦王,那便是他的皇祖父太宗皇帝!


第一五四章 皇后

  皮靴声越来越近,皇帝抬起眼睑,他看到太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森然地向他射过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金吾卫出现在面前,领头的是定安伯世子,金吾卫指挥使耿焱。
  来的是耿焱?
  太后果然早有准备,而并非只是在乾清宫外偶遇惠摩。
  耿焱是定安伯世子,而庆王那个伴读苏浅,便是定安伯义子,是耿焱的契弟!
  皇帝枯瘦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嘶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滚,都给朕滚!”
  耿焱昂首挺胸,却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望向太后。
  太后冷笑,问道:“皇帝所说的这个滚字,是对谁而言?”
  皇帝一怔,忽然想到太后也在这里,只是一个滚字,太后便能以此为把柄,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刹时荡然无存,嘴角翕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漠然地看着他,眼里的冷意更甚。
  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太后挥挥手,对耿焱道:“赐火刑,把这个妖僧烧死,免得他再妖言惑众。”
  几名金吾卫涌上来,把惠摩抬起来,惠摩依然在诵读梵文,这时声音更加大了,那声音尖利难听,像是用剑划在铁板上,刺耳之极。
  太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起驾回宫!”
  惠摩凄厉刺耳的声音传来,皇帝终于如梦方醒。
  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
  他去过很多寺庙,他听过无数高僧讲经,可是只有惠摩能让他重回幼时的清明。
  是的,只有惠摩,当惠摩出现之后,他才知道他原来竟是西方衲子。
  他终于领悟到佛法的真谛,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这尘世,这皇宫中饱受苦难。
  他是要来这人世中历劫的,待到劫数已尽,他便能立地成佛。
  不,惠摩不能死,惠摩若是死了,他的生命便会又如从前,没有方向,没有慧心,只有苦难,只有恐惧。
  他伸出手,向太后伸出了手,他要阻止这个妖妇,这个一心想要害死亲生儿子的妖妇。
  忽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落到他的手臂上,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温柔却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岁,外面风大,臣妾服侍您进殿更衣吧。”
  他蓦然回头,便看到皇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是他的梓童,是他的梓童来了。
  皇帝看着皇后,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皇后郑重地向太后行礼,歉意地说道:“儿媳方才到慈宁宫给母后请安,才知母后来了这里。”
  是啊,她不是来找皇帝的,她是因为要给太后请安,才出现在这里。
  太后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天气已寒,皇帝穿得单薄,皇后服侍皇帝回宫去吧。”
  皇后再次行礼,扶着皇帝向宫门走去。
  刚走几步,皇帝忽又挣扎起来,他要去拦下金吾卫,他要保住惠摩的性命。
  皇后扶在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皇帝听到皇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皇上,您要忍,为了您能早日解脱,您也要忍啊。”
  是啊,要忍,他怎么忘了呢,皇后以前就曾说过,他要忍,她也要忍,她进宫就是来陪他一起忍,一起历劫的。
  皇帝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跟着皇后,一步步走回了乾清宫。
  当初,他就是看中了王氏的冷静和沉稳,那时太后看中了已经致仕的太常寺卿许晖的孙女许琳华,许晖出身江南名门世家,许家与江南的几大书院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知道太后的心思,太后想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儿媳来控制后宫,他不会让太后得惩,于是在观音诞的时候,他派人把许琳华推下了放生池。
  许琳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放生池里救上来,名声和闺誉便就毁了,自是再无资格嫁进东宫。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王氏是他想要的人。
  太后执掌皇权的那些年里,王氏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每次他在梦中惊醒,以为被荣王追杀时,都是王氏来安慰他,劝解他。
  王氏出身不高,王家虽然成了皇亲国戚,可还是要被京城里的贵族们所不容,王氏的娘家人常到宫里哭诉,王氏虽然从未告诉他,但是他还是知道了。
  于是,他亲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了王氏娘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是从未有过的,本朝没有,前朝也没有。
  他是第一人,第一个给皇后娘家如此尊荣的第一人。
  王氏值得的,他就是要把王氏捧上天,这样太后一定会对付王氏,王氏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在这后宫里还有人对够对付太后,那就一定是王氏,只有王氏。
  就像现在,他刚刚陷入悲苦之中,王氏便赶来了。
  皇帝紧紧握住皇后的手,像孩子似的抽泣着:“梓童,他们抓走了惠摩。”
  皇后柔声安慰:“万岁怎么忘了?您来这人世间是历劫,惠摩与您一样,都是西方衲子,他也是来历劫啊,眼下这便是上天给他的最大劫数,兴许就是最后一劫,这劫过后,他便能回归佛祖身边了,万岁,这是喜事,是幸事啊。”
  皇帝怔怔出神,正在品味皇后这番话的涵意。
  外面传来内侍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皇上、娘娘,不得了,不得了了,惠摩法师,被……被捆到铁柱子上了,下面的柴火已经点燃了,太后下令让宫里的人都去看,都去看!“


第一五五章 妖僧

  伴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烈火熊熊燃烧,惠摩被绑在铁柱子上,火舌已经撩着了他的僧袍,他俯视着高台下越来越多的宫人,这些人都是被勒令前来围观的,个个面白如纸,浑身发抖,最前面的几个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惠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可笑的汉人。说什么满腹经纶,说什么英勇善战,不过就是一群懦夫!王上说得太对了,汉人不足为惧!
  火势越烧越旺,烧焦皮肤发出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烈焰之中,惠摩狰狞的面孔如同魔鬼,他还在高声唱诵,没有人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经,但他那凄切尖利的声音却如魔咒一般,徐徐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滚滚黑烟中,没有人看到,惠摩黝黑的脸庞被汗水冲出一条条白色的道子……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皇帝终于从内侍们的拦阻中冲过来时,惠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四周弥漫着难闻的油脂气味。
  皇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皇后尾随而来,她远远地站在离皇帝三丈开外,美丽白皙的面颊如同一尊石像,没有半分表情。
  内侍们想过去扶起皇帝,却又忍不住去看皇后的脸色,直到皇后冲着他们挥挥手,他们这才奔过去,将倒在地上的皇帝扶了起来,有人飞奔着去传太医,有人小心翼翼将皇帝抬上辇车,但是所有人全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远处,站在小楼上的太后放下手里的千里眼,转身走下了楼梯。
  女官萧静紧随其后,低声问道:“太后,可要派人到乾清宫去看看?”
  太后高高的发髻纹丝不动,她冷冷地说道:“不用了,哀家既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就让那人好生试个够吧。”
  萧静微怔,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她紧闭双唇,亦步亦趋跟在太后身后,下了楼梯,往慈宁宫去了。
  皇帝醒来的时候,四周是明黄的罗帐,他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头似有千斤重,他不得不重又躺下,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想不起来。
  忽然,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皇帝的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吐到了锦被上。
  幔帐被猛的撩开,皇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上,您没事吧?”皇后边说边让宫人服侍皇帝漱口,又换下了弄脏的锦被。
  皇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皇后,忽然,刚才的那股味道又飘了进来,他又是一阵干呕,但是脑海中的景像却越来越鲜明起来。
  他想起来了,惠摩被金吾卫抓走,宫里的人都说惠摩被烧死了,当他冲过去时,眼前只有一截焦炭。
  那是惠摩吗?惠摩身材高大,怎会只有那么一截?
  不会,那不会是惠摩,一定是朕急火攻心,没有看清楚。
  “梓童,惠摩呢?朕的惠摩呢?”皇帝急切地抓住皇后的手。
  皇后柔声安慰:“皇上,不要再提惠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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