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思美人_梁振华-第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言罢,莫愁盈盈一拜,起身后望了屈原一眼,便扶着青儿慢慢去了。众人见状,亦默默跟着散了。
而屈原,就这样怔怔地望着那背影越走越远,既未回应,亦未挽留。
回府的一路上,屈原始终沉默,屈由也由得他,谁承想那乡野戏班的一个耍把戏女子竟有如此的眼界与心性,莫说是屈原,便是纵横沙场见惯生死的屈由,也不免心下击节赞赏。
二人刚刚走进内院,忽听得庭中有人在轻声谈论着,正是父亲屈伯庸与母亲柏惠。二人不由止步,侧耳听去。
“大君寿辰,寿礼可已准备妥当了?”母亲温和地问道。
“唉,老夫正为此事焦灼不已。原本已有属意之选,但经过刺王风波,原儿闯下此等大祸,老夫只觉得一条老命都奉给大君也无法谢罪,如今却是拿不准要如何方能体现我屈家的感恩之意……”
话音未落,忽见二子屈原阔步走入庭中。他双膝跪下行礼,朗声道:
“父亲,大君寿辰,原自请入宫献礼!”
在江篱宫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晴好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秋日上午的阳光暖暖的,宫外,大君的寿辰典礼热闹非凡,宫内竟还有草木寂然、水静波平的光景。
池边临水的廊椅上,坐着一名女子,懒懒地翻动着手中竹简,有几名宫女在侧服侍。她脸上薄施粉黛,身上着浅绿色云纹上裳与碧湖青色襦裙,腹部微微隆起,双手时时放在上面来回细细摩挲。
“嬴妹妹。”一声呼唤让她回过神,抬头一看,连忙起身恭谨地屈膝行礼。
“见过王后。”
“妹妹有孕在身,快快起来,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南后笑着说道。
嬴盈转身看向身边的虞娘,嗔怪道:“怎地这样没眼色,王后娘娘来了,也不通报!”
南后笑道:“是我着她们噤声,就是不想劳你起身。”
随后她略一示意,贴身宫女秋露便端来一只锦盒。
南后道:“前两日进来的锦帛极好,裁的小衣也很精巧,我特意为你留了,你且看看是否合心意。”
嬴盈忙道:“劳娘娘费心了。”
只见锦盒中厚厚一沓衣裳,从贴身小衣到外衣、襁褓,无不是绣工高超,图案别致。
嬴盈伸手抚着小小的衣物,轻声道:“这绣活精致异常,是娘娘有心照拂我肚中孩儿了。”
南后含笑看着她:“妹妹与我投缘,喜欢便好。”
嬴盈莞尔道:“能得娘娘疼惜,是嬴盈求之不得的福分。”说罢,她起身又道,“寒露愈重了,娘娘若不嫌弃,便去我宫里稍事歇息,喝杯热茶,暖和暖和。如何?”
南后微笑着说:“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入秋以来,的确一日冷似一日。妹妹是有身子的人,一切还要以腹中孩儿为重。既然得妹妹邀请,那本宫便去坐坐吧。”
来到嬴盈宫中,那里是极僻静的一个地方,两进的小小院落,正殿之后有小花园与东西配殿。正殿堂前是两棵桂花树,正值秋季,花开繁盛,满园馥郁。
嬴盈笑着对南后说:“妹妹这里的吃食自是比不得娘娘宫中的精细。这些日子,刚好院中的桂花开得正好,我着人制了些时令的桂花凝露蜜,娘娘且尝尝如何。”
南后轻轻地抚摸着殿中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含笑道:“妹妹身子已经这样不便,还惦记这些。都是自家姐妹,一盏香片叙叙家常便是,不拘什么口味。”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还伴随着鸽子“咕咕”的叫声。嬴盈心中一惊,抬眼望去,见皇后逗弄着兔子兴致正浓,便起身缓缓走至门边,吩咐道:“虞娘,去嘱咐一下那凝露蜜要温热再端上来,娘娘热热地喝下去才好。”
身边的虞娘立刻应道:“唯!”随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片刻后,虞娘端着一盘精致的茶盏与点心走了进来,在经过嬴盈身边时快速而隐秘地将一小卷丝带送进了嬴盈的手中,动作熟练,似是已做过百次千次。
南后端起面前的青枝玉茶盏,甫一揭开盖子,便觉一股温暖的清甜扑鼻而来,不由啜了一口,赞道:“好蜜!妹妹心思巧妙,姐姐真是自叹不如。”
嬴盈忙道:“嬴盈惶恐。娘娘切莫妄自菲薄,只是一碗蜜而已,这雕虫小技怎入得了娘娘的眼。”
如此闲话一番,南后懒懒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多扰你了,孩子月份越大你越容易疲倦,快去好生歇着吧,本宫下回再来看你。”
“唯!恭送王后娘娘。”
南后一行人缓缓走了出去,嬴盈一个眼色,虞娘会意地将殿中的宫人全数遣了出去。
嬴盈自袖中摸出那截黄色的小布条,正自沉吟不决,虞娘上前低声急切地问道:
“可是大王又来的急报?”
嬴盈并不答话,望着那布条良久,又将左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温柔地摩挲了片刻,终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扬手,竟将那布条直接投入了炭盆之中。
轻软的布条瞬间便烧成了灰烬,只爆出一点微小的火花。
虞娘大惊:“公主这是为何?”
嬴盈未语,只慢慢看着火盆中的布条燃烧殆尽。
虞娘心中更加焦急:“大王几月来连发急命,公主若总无回音,恐怕……”
嬴盈慢声道:“恐怕什么?恐怕我坏了他的千秋大事吗?”轻叹了口气,她又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早已厌倦了做他的棋子,原本我只孑然一身,如今却更要为腹中的孩子打算,不能让他出世后便跟我过这种动辄便有性命之虞的日子。”
虞娘见她心意已决,知劝也无用,便默默退了下去。
九月十九这天,便是大君生辰,秋意渐浓,宴席开在了可以君臣同赏美人樱的芙蓉殿。芙蓉殿殿宇开阔,四畔雕栏玉砌,临湖不远,可以远望观赏湖畔的繁茂馥郁秋华。
殿外已能隐约听到编钟乐声传来,大殿两侧各摆一条雕有对龙对凤的青铜制大宴长禁,禁下铺着玄纁二色交替织就的钩边莞席,乃是众臣席坐之处。
座席最上首是一张青铜夔蝉纹禁,通体镂空透雕云纹。禁身上雕刻着相互缠绕的蟠螭;禁下铸了十只虎形足,虎昂首挺胸,凹腰扬尾;边缘铸有十二只铜兽,张口伸舌,凹腰,尾上卷,前爪攀附禁沿,后爪紧抓禁外壁,似欲吞饮禁上的美酒。此乃今日寿辰的主人楚王的座席。
座席坐北朝南,楚王与南后并肩而坐,南后身着一件对龙凤大串枝彩绣纹样的广袖密襟礼服,袖端与衣领微露带玄纁二色彩条的纹锦镶沿,浅紫金缕百凤襦裙卓然生色,愈发衬得她仪态端庄。
楚王与南后的下首分别坐着郑袖与嬴盈。郑袖一看便是着意盛装而来,一身绯罗蹙金刺的双人对舞鸟兽纹经锦纹华丽深服,玄色的宫绦衬得腰若细柳,高髻之上斜簪两支攒金缀宝,额前一朵紫金打底、缀鸟羽纁宝珊瑚的贵重华胜,缠金绕赤之下,只觉得整个人似被淡淡镀了层金色的光晕。
而一旁的嬴盈却只着一袭浅紫色散点弹花云纹的织锦深衣,肩上披了件牙白底色绣鹅黄蔓花生的锦缎,头上只点了支碎珠白玉镶金笄。脸上虽只薄施粉黛,却面若桃花,口似含丹,别有一番风韵。
殿中,十数名姿容俏丽、身姿婀娜的歌舞姬正似翩翩飞鸟般起舞。一曲舞罢,郑袖举起酒爵,娇声笑道:“恭祝大君寿辰!这个头筹我可是先拔先得了,二位姐姐莫要责怪哦。”说着,眼波流转,自南后与嬴盈身上轻轻拂过。
南后只笑了笑:“妹妹的嘴还是这般伶俐。”
楚王笑着喝下了酒。木易走到近处,悄声道:“大君,吉时已到。”
“众爱卿都到齐了吗?”
“除了大司马,众位大臣均已到了。”
“大司马重伤在身,不必拘泥,那便开始吧。”楚王吩咐道。
“唯。”木易转身高声宣道,“大君宣!众臣觐见!”
门口的宫人立即吹起了低沉的号角,编钟亦沉沉响起。文武众臣在昭和、景颇与子尚三人的带领下鱼贯走进殿内,齐声道:“拜见大君。”
楚王心情大好:“免礼。”
起身后,众臣按序入座。坐定后,先自斟满酒爵,共祝大君寿辰,君臣共饮,随后便是贺礼环节。
刚刚坐定,景颇与昭和便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
木易缓缓走到殿前,朗声道:“献礼!”
见昭和不慌不急整衣敛容,景颇便率先起身,行至殿中,行礼道:
“景颇皮厚,便为大君打这个头阵吧!”言罢转身向外,自信地拍了拍掌。
随着清脆的掌声,宫外袅袅走进一行窈窕娇媚的少女,身着碧色曲裾,头簪珊瑚宝笄,行至殿中,整齐排开,整整四十九位。
郑袖掩面轻笑道:“景大人莫不是要献美人吧?”
景颇朗声一笑:“郑妃娘娘笑话老臣了,大君已有佳人在侧,岂有再献之理?”
随即他正色道:“大君与各位娘娘请看她们手上之物。”只见每位少女手中皆端着一方金漆小案,案上以各色彩纹髹漆盘盛着各色菜肴。远看只觉盘中内容丰富,色彩缤纷,如画卷般绚丽。
景颇介绍道:“这是我从楚地精挑细选的四十九味美食,每一味都是取自民间的珍稀食材。”
子尚正在一道道欣赏这些珍罕菜肴,偶一回头,又见身后有同样服色的少女手捧十几只小竹筒,便好奇地问:“这十几个小竹罐子又是何物?”
楚王微笑,南后也微带好奇地张望。景颇欠身禀道:“大君,这是鄙臣亲自督促酿造的一十八种佳酿,有茅香酒、桂椒沥、竹香沥……请大君与娘娘们品尝。”
木易上前,恭敬地将佳酿捧至楚王座前,大君看向身边。
南后会意,轻笑道:“本宫先替大君品尝一下。”
木易将酒小心地倒入南后的酒爵之中,南后伸手执起,轻嗅一下,赞道:“香气馥郁!”
又啜了一口:“入口绵软,回味万千!”
景颇脸上露出笑容,躬身施礼道:“谢王后娘娘夸奖。”
楚王展颜道:“山野美味、民间美酒,与楚山楚水楚国百姓同饮同乐。好!礼好,寓意更好!诸位爱卿,我等一同品尝!”
“谢大君恩典!”景颇的笑脸上满满地绽放出光来。话音落下,少女们将美食依次摆在众人面前。
众人品尝,唯独嬴盈抚着腹部,并未有所动作。
楚王见她微微蹙眉,关切地问道:“嬴卿若觉不合口味,便着人换些你爱吃的家乡小点来,挑一挑。”
嬴盈面带感动:“多谢大君体恤!”
楚王宽慰她:“十月怀胎,嬴卿辛苦,不谷体恤本是应该的。”
郑袖在旁掩口轻笑道:“嬴妹妹真是遗憾,难得今日集我楚地如此众多的佳肴珍馐,竟无一样合妹妹的口味。妹妹已入宫三年,却仍对家乡的味道这般惦念,想来秦地的吃食定是别有一番风味,才会令妹妹身在楚宫,心系秦点啊。”
一番话说得尖酸刻薄,几乎明白指出嬴盈对大楚情义浅薄。
嬴盈尚未回应,南后却开口了:“郑妹妹这真是错怪嬴妹妹了。女子怀胎十月,身心均遭巨变,怀念旧时口味也是有的。前日我去嬴妹妹宫中探望,见她用院中的桂花制了凝露蜜,滋味香甜可口,正是我楚地的时令小食,足见嬴妹妹入宫三年,早已养成了我楚国女子习性了。”
楚王颔首一笑道:“南后说得极是,没想到南后竟如此体恤爱惜嫔妃。”
南后微微笑道:“为大君照顾好诸位妹妹,是本宫的责任,大君谬赞了。”
帝后相视一笑,诸事化解。
这时,忽听有人朗声道:“景颇大人的贺礼果然别致精妙,请大君与诸位娘娘移步观赏臣的贺礼!”
向殿下一望,正是昭和。
昭和一挥袖,只见数人抬着一个豚形描金彩绘髹漆箱行至殿中。那漆箱由箱盖与箱身合成,两头雕刻成豚首状,身下雕踞伏四足,神态憨厚可掬。箱子稳稳地放在一座错金银青铜龙凤案之上。案与箱皆制作精美,让人不由得仔细打量,更好奇箱中盛放的会是何等宝物。
楚王兴致大好,与南后携手来到箱前。两旁的宫女立时呈上两根做工精良的小铜棒。
昭和微笑道:“大君,娘娘,请轻敲铜环。”
“哦?”楚王和南后更加好奇,拿过小铜棒走到箱子两侧。楚王轻轻一点头,两人一齐抬手,连敲铜环三下。机关触动,只见木箱开始转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一层层如拼板一般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汪清池,中间一朵硕大的黄金莲花,光彩夺目。
楚王和南后自两侧走到正前方,黄金莲花竟然缓缓打开,一瓣一瓣绽放之后,花蕊正中露出一方黄金台,上面放了一块惊世美玉,质地通透,闪着蓝莹莹的光。伴着流水叮咚,金莲美玉流光溢彩,王宫里的空气仿佛也被这光彩带得流转起来。
楚王目光灼灼,惊讶得张大了嘴:“这难道……”
昭和猛然跪下:“禀报大君,这正是我楚国镇国之宝、天下至美之玉——和氏璧!”
全场震惊,一片惊呼声。子尚瞪大了眼睛,连话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利索了:“当年和氏璧不翼而飞,一直是我朝悬案,昭大人这是如何失而复得?”
昭和笑言:“此璧丢失以来,鄙臣心焦如焚。直到去年开春之时,有耳目在赵国听闻有人曾见此璧。鄙臣派人隐姓埋名,日夜打探,巧设计谋,终于从赵国商贩手中,以天价购得此璧!”
一席话毕,众臣皆是惊叹。楚王抚掌大笑:“大善!不谷刚刚化险为夷,和氏璧又重回楚宫,此乃大楚隆兴之祥兆,真是天佑我楚啊!昭大人,你立了大功!”
昭和两袖一甩,深深一拜。
景颇也满面笑容地恭贺道:“当年和氏璧从昭府丢失,此番寻回,昭大人也总算是功过相抵了。恭喜恭喜!”
昭和并不恼,反而端端正正地向景颇施了一礼:“多谢景颇大人!”
景颇气结,却不好再行贬损,只郁郁地坐了回去。正巧瞥见大司马那张空空的座席,便撒气似的说道:“今日大君寿辰,众臣皆到,怎地大司马却始终未见踪影?”
未待楚王回答,一个声音远远地从殿门口飘进来:“家父重伤未愈,承蒙大人挂怀!”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屈原缓步走进大殿。
屈原趋前展身拜倒,楚王的脸上却忽地没了笑容。
“免礼!”楚王淡淡地说。
“谢大君!”屈原从容起身。他一身月白底绣藏青海龙云纹深衣长袍,长身鹤立于殿中,丰神俊朗。
殿中登时响起窃窃私语之声,屈原日前因刺王一事被推上了朝中风口浪尖,虽众人大多不知内情,但此时见他恍若无事般现身,皆感惊奇。
屈原直起身,朗声禀告:“今日大君寿辰,家父本欲入朝觐见,奈何重伤在身,灵均斗胆,代父面君献礼。”
楚王面上带着不置可否的神色,只微微点了点头。
屈原却是不慌不忙,坦然向席旁一架横置的古琴走去。众人诧异,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见屈原行至琴边,微微欠身,高声道:“大君生辰,天地精华荟萃,日月恩宠加身。灵均愿献诗一首,赠与大君。”
言罢,向后一甩衣襟,稳稳地跽坐于古琴之后。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琴、曲、诗……悠扬的合奏响彻兰台宫。
诗中涌动的清澈神思和高洁志趣,令人心境平和;适才还暗流相击、各怀心思的宴会,这时仿佛忽地被冲刷涤荡了个干净。
众人的心被一阵轻柔有力的和风吹起,飘向兰草开遍的山崖、江风鼓动的水边、民生安乐的大楚街巷……
屈原闭上眼睛,手抚在琴弦上,自在而随性地拨动着,每个音符都弹得准确无误,每股力道都落得恰到好处,如灿烂星光向夜空的穹顶浮升而去,一丝不差地刚好冲嵌在那方为它预留的光槽里面。
天籁在朝堂回荡不息。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众人沉醉,这朝堂竟从未如此平静安宁过。
楚王本来紧绷的身子已悄悄倚了下去,脸上的冷漠之色不知何时已被清朗取代,手指和着韵律,轻轻叩着几案,似在寐中。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悠长的尾音扫过,曲毕。满座皆静。
楚王双目微闭,仍沉浸其中,不能释怀。
屈原起身,从容行至殿前,双膝跪地,行俯首大礼,朗声道:
“恭祝吾王龙体康健,恭祝大楚国运安康!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山之寿,如松之茂!”
第6章 心结
悲回风之摇蕙兮,
心冤结而内伤。
——《九章·悲回风》
一片寂静,殿上无声,屈原便静静地跪伏于下,两侧文武朝臣皆大气也不敢吁。
良久,楚王睁开眼,深深地看向屈原。随后他缓慢而坚定地抚起掌来,一下接着一下,唇边笑意渐浓。
很快,整个大殿中都回响起群臣热烈的掌声,在这深秋的寒意中生出一股暖洋洋的热烈来。
“灵均,平身吧。”楚王微笑道,“赐席!”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屈原虽为大司马之子,但官职仅为区区文学侍从,楚王寿辰这等举国盛典,按规定他本不得入席,只能站立在后侍奉。不少人从楚王这两个字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一时间不觉各怀心事起来。
屈原起身后,再次向两侧朝臣微微躬身示意,并向站列中的屈由略一点头,便从容来到原是为大司马所设的座席。其位仅在楚王及众妃下首,与昭和、景颇同列。
在众臣瞩目中,年轻的诗人端正屈膝跽坐下来。
在他身边同席而坐的昭、景二人,心中五味杂陈。两人无意间眼神交会,同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尴尬和不快,下一秒却又都赶紧收起来,重新挂上一副衷心感佩的表情。
眼见屈原虽尚年少,于大殿之上,众臣座前,却能有如此从容气度,楚王面露欣赏之色。
“一曲《橘颂》,可谓字字珠玑,俱是妙笔生花、惊世之语,灵均实乃天赐大楚之奇才。依不谷看,灵均才是我大楚的第一美玉!爱卿们以为如何?”
大楚第一美玉!满座哗然。虽然适才的赐席之举使众臣心中早已有所预料,却不想楚王竟不吝如此盛誉。
王叔子尚立即举爵笑赞道:“屈子一曲惊为天人,吾王之爱才惜才之情,更令臣等感怀。君王如此,臣复何求。恭祝吾王诸事顺遂,大楚国泰民安!”
众臣立即齐齐举爵恭祝:“吾王诸事顺遂,大楚国泰民安!”
饮毕,昭和朗声道:“大司马果然教子有方,长子为国效戎马之力,二子长于诗书文学,两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皆可为大君分劳解忧,实为我大楚之幸。”
景颇亦附和道:“极是。当然越贼刺王,大司马携两位世子舍命护君,重伤在家,仍不忘着二子为吾王献曲恭贺。听闻二世子更是以身犯险,不顾自身安危,力退越贼刺客,以护我王周全。此忠君护国之情真令我等动容。”
此言一出,当下引得一些臣子面色古怪。那日屈原力护之人乃是无明,为此不惜以下犯上,险些殒命圄牢,此事内情虽少有人知,但宫中与牢内人多口杂,没有不透风之墙,如景颇、昭和耳目众多,自是早已知晓其中曲折缘由。
如今正值大君寿辰,景颇重提此事,明颂屈原及大司马之德行,暗地却是点了屈原涉嫌勾结刺客之隐痛,其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在场座席之中各位当家重臣各有耳目,自是将景颇之意听得十分明白。王叔子尚眉头微蹙;昭和则面容不改,微露笑意。
楚王面色一凛,微露不快,似是忆起了当日屈原的不逊之举。屈原却只做未觉,举起面前的子工万爵,高声道:
“多谢两位大人谬赞。父亲自幼便教导我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为臣子,唯心意不辍,奉君王所赏不足为奇,奉肝脑涂地之心是为可贵也。”
看到楚王已颇为动容,屈原微微一笑,继而说道:
“父亲还曾告诉我,入朝为臣,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我屈家子孙当对吾王尽心竭力,以大君之忧为己忧,以大楚之患为己患。图吾王一时之乐,小谋耳;保大楚长久无虞,忠义兮。我与兄长时刻谨记父亲教诲,以大君康健、大楚兴盛为己任,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席话讲完,楚王已是满面笑意,心怀大畅。
“哈哈哈哈!好!大司马果然辅国尽瘁,教子有方,赏!”说着,楚王将爵中美酒悉数饮尽,又淡淡看向身侧。
南后会意,随即笑道:“久闻屈原世子惊世诗才,今日得见,果然不俗,又得大司马言传身教,如此年少,便这般通达有识。本宫新近刚得了上好的‘青岩含翠’,兰台苑中正值桂花、木槿与美人樱开得盛极,大君不如邀了世子一同赏花品茗,若世子乘兴作赋几首,也不辜负了这良辰吉日的景致。”
楚王闻言抚掌道:“南后好提议,如此灵均便同不谷一同去赏赏那美人樱如何!”
屈原起身施礼道:“诺。”
贺礼环节尘埃落定,众臣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案上名酒佳肴,堂下莺歌燕舞,一时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
座席上,景颇格外沉默,只郁郁地喝着闷酒,一旁的王叔子尚见状,便微笑着举起酒爵道:“景大人,大君寿辰,怎地你还如此郁郁寡欢?莫不是刚才的寿礼送得心疼了?”
景颇叹了口气说道:“子尚大人莫要再取笑了。为贺大君寿辰,景颇着实费了一番心思,遍寻楚地才得到那四十九道珍馐、一十八种佳酿。如今被那一块和氏璧取巧分了秋色,还则罢了,屈家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前脚还是死牢里一个大罪之人,这才几日光景,今日竟得入宫献礼,只抚琴和曲一首也得了大君这般高看,抢尽风头,景颇着实……”
话说不下去了,他干脆将酒饮尽,把酒爵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金银彩漆案上。
子尚闻言笑了笑,缓声道:“景大人的贺礼别出心裁,构思精妙,独具匠心;昭和大人的和氏璧玉价值连城,万金难求。依子尚看,大君都是极喜爱的。至于屈家小子今日之盛,不过因大君爱才惜才之情。大司马重伤在身,未能亲至贺寿,又如何能与两位大人之势相较?更何况……”
言及此,子尚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何况璧玉也好,珍馐也罢,要紧的是大君心怀舒畅,若只为一时风头扫了大君的兴致,那可就本末倒置矣,大人您说呢……”
景颇当下如挨了一棒,立时醒神,自知失言了,当即展颜。
“极是!同为人臣,为君分忧,不拘什么高下长短。今日多谢子尚大人提点,如醍醐灌顶。请大人同饮此爵!”
二人酒爵相碰,互视一眼,大笑起来。
秋日里,兰台苑中花开了不少,尤其是那明艳的美人樱迎风吐香,花朵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密密匝匝的粉色间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碧蓝天色。
屈原与楚王坐在兰液池边品茶赏花。只见池中碧波如倾,远远望去水天一色,倒影生光。池边葱茏的绿色之中,扶桑、辟芷、芙蓉等花疏落有致地绽开。
“大司马有子如此,屈家之幸也。我大楚有诗子如此,不谷之幸也!”楚王叹道。
屈原谦虚地说:“原萤虫之辉,岂敢与大君明月之光相较。”
“尝尝这‘青岩含翠’的味道如何。”
屈原轻轻揭开茶盏,只见盏中盈盈生碧,茶香沁人肺腑。他轻抿一下,含在口中感受片刻,颔首道:
“茶味清新冷洌,入口沁香,果然是寒茶中的上品!”
楚王脸上笑意又增几分,缓缓开口道:
“有言道‘鸿鹄嗷于九天,飞为天命’,不知灵均以为如何?”
屈原闻言一怔,冰雪如他,当下已有三分预料,思忖片刻,回道:
“众人皆道: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灵均却只有四字:知义,安命。燕雀也好,鸿鹄也罢,重在知义,各善其类也便是了。”
楚王挑眉,索性直言:“好一句‘知义安命’,若是不谷希望你入朝为臣,辅佐君侧,你又怎么说?”
屈原心下暗叹一声,该来的总归要来。只见他长身而立,从容不迫,端庄地施了一礼,说道:
“多谢大君如此器重灵均。灵均并非不愿侍奉君侧,只是自知燕雀难有鸿鹄之翼,灵均所长只在诗情文字,自问舞文弄墨尚有余地,于治国安邦、江山社稷上却着实不敢有所称道。”
说罢,又长施一礼,以表郑重。
楚王身后的木易,闻言面色大变,心下不禁叫苦,唯恐这屈家小子又剑走偏锋,惹得大君不快。
楚王面色如一团静水,看不分明。
他沉吟着,屈原便如是躬身立在原地。
终于,楚王轻轻道:“好好地饮茶赏花,无事施什么大礼,坐吧。”
木易这才吁出一口大气,只觉得屈原仿佛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屈原也心中大松,重新敛衣入座,只觉额头见汗,掌心处也隐隐发潮。
二人对坐,片刻无话,又静静饮了会儿茶,见天色渐晚,屈原便恭敬告退。楚王由他去了。
瞧着屈原的身影渐远,木易为楚王披了件宽衽襦袖的石青色缂金袍,惋惜地说:
“这屈家小子当真是难成大器,枉费大君您着意栽培。”
楚王却深深地望了一眼屈原离去的方向,微微地摇了摇头,让人辨不出喜怒。
昭和府中,一位年岁略长的女子正独坐庭中,身穿一件鹅黄缕金挑纱深衣,头上只随意插了两个碎珠发簪,手上绣着个凤栖梧桐的绣件。
片刻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这位名叫婵媛的女子急忙起身相迎。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家常宝蓝平金缎衣裳的盛年男子,正是昭和。
婵媛略带喜气地问:“如何?大君可有喜极?”
一语问出,她便已察觉昭和的异样,心下不觉一沉,然而又感不可置信,继而又问道:“难道大君竟不为这和氏璧玉所动?”
昭和叹了口气,缓缓道:“和氏璧大君甚喜。”
婵媛有些迷惑,但见昭和面色不郁,似如鲠在喉,当下便按住心绪,起身取了茶盏与茶叶,细细沏了杯昭和平素最常饮的“六安齐山云雾”,安放在手边的水涡纹梨花扁足木俎之上。随后又在座席边的绿釉镂空熏炉中焚了一把提醒神智的云母瑞脑香,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继续低头绣那个绣件。
良久,昭和端起那白玉茶盏,饮了一口,长声吐气,似是吁出了胸中的一团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