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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来-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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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事情的走向,可一点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他就是这样的人,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将身边的每个人都哄得团团转。
她不是唯一一个,不是最后一个,只是其中一个。真心?不,他压根没有。一切只是他为人处世的手段。
那天他发疯,不过是长时间以来的爆发,他用尽手段,他觉得她没买账,恼羞成怒。
他习惯对一切装假,就像带了一幅面具,时间长了,面具长在了脸上,那面具成了他的新脸,他原本的已经面目全非。
只不过以前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现在眼见为实了。
步长悠没有打扰,顺着原路返回,走下曲桥。
相宓去而复返,正在柳树下和李玮说话,见到她回来,上下一打量,公主脸色可不怎么好,她嘴角浮出一点笑意:“好看吗?”
步长悠懒得搭理她,只对李玮道:“有劳了,多谢。”又对青檀道,“走吧。”
相宓见她不理自己,冷笑一声:“知道为什么叫你看吗?不要以为人心在你手中,你可以毫无顾忌的践踏,人心如水,你不好好对它,它很快就会——”
“啪”的一声,步长悠抬手打了相宓一巴掌。
相宓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步长悠平心静气道:“这是上次二小姐推我下水的回敬,至于今天的教诲,心领,多谢。”
相家二小姐出了名的脾气暴烈,府里没几个人敢惹她,如今叫步长悠这么一打,冲上去就要撕她,李玮一把拖住:“二小姐有话好好说,叫其他人看见,惊动了相爷和长公主,那就收不了场了。”
相宓喝道:“狗奴才,不要命了,放手。”
李玮不敢放,对青檀道:“快,先带公主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步长悠没跟着走,因为话还没说完:“二小姐,下次教做人,记得教自己人,毕竟我践踏谁,那也是他自己愿意,别本末倒置了,告辞。”
青檀和步长悠走出去好远,李玮才将相宓放开,相宓回身就赏了李玮一巴掌,打得李玮嘴角出血,她骂道:“狗东西,平日对你好点,就不知天高地厚,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李玮噗通跪下:“二小姐,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没关系,干嘛要惹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宝贝成什么样了,如今得罪了,她转头把气撒在公子身上,公子又得吃苦头。”
“还有脸说你主子。”相宓犹不解气,“都是你主子惯的,叫她欺负到头上都不吭声,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爱怎么撒就怎么撒,我看她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说着气冲冲的走了。
李玮觉得相宓的话不对劲,等相宓走后,立刻到水榭去看。
水榭里静悄悄的,他透过窗子瞧见榻边有一白衣女子,她的头伏在公子膝上,公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她的发。
李玮彻底蒙圈了,怎么回事,他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回来就换天地了?
那女人是谁?怎么进来的?二小姐弄来的?公子变心了?
李玮立在窗边许久都不知道怎么办,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打扰他们。
步长悠回到洋槐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吃自己的饭,画自己的画,原以为念头都断干净了,只是晚上睡觉,还是不可避免的梦到了。
梦到他来了,就坐在书房的窗下,却不是这里的书房,好像是清平山的书房。她在案子后头画画,竟然还在画那幅《避暑图》,他不吭声,就坐在那里一直看她写写画画。
寺里响起上晚课的梆子声,她搁下笔,要走了,经过他时,他忽然拉住她,将她拽到了怀里,把脸埋在她肩窝里,问她白天的时候去相府做什么。她心里有好多恨,恨他身边为什么总有奇奇怪怪的女人冒出来。她知道的就很多,不知道还不知道有多少。可她不想说话,她不想告诉他,她想他了。
只是这些话她还没说呢,他就听到了,他搂紧她,在她耳边说爱她,比爱他姐姐要多,比爱画多,没人能排在她前面。
他抬起眼来,眼睛无辜,问她爱不爱他。她有些犹豫,不晓得什么样喜欢才算得上爱。他察觉到她在犹豫,眼睛立刻委屈起来,她有些受不了,不思考了,马上说爱他。他立刻又不委屈了,寻到她的嘴唇,亲起来。两人倒下去的时候,就在漫山遍野的蜀葵里。
步长悠醒来,还是夜里,明月当空,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半个房间都是月色。
她觉得自己身上全都是他的味道。
他真情所致也好,是手段也好,半真半假也好,都已经晚了,她对他有瘾了。
步长悠摸黑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夏天的凉茶都不是凉的,而是温的,她一口气喝下去,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她想,戒起来应该不太难。就像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欢吃甜食,母亲告诫了她好多次,她总是忍不住。后来母亲真生气了,明令禁止她不许再吃任何吃含糖的东西,后来她就真的戒掉了。
戒瘾的最开始的确挺难受,不过捱过了那个阶段,就没什么所谓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她坐在台阶上,满院子竹声。
坐了一会儿,觉得地上太凉,就将躺椅搬了出来,搁在廊上,躺在那里摇着看星星。
青檀起夜,瞧见她躺在廊下,有些奇怪,如了厕,到廊下去,见她竟然没睡,问道:“公主怎么坐在这里,睡不着吗?”
步长悠抬起身子看了她一眼,道:“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青檀揉揉眼睛:“昨晚睡得早,这会儿倒是不困,公主要是不嫌,我陪公主待一会儿?”
步长悠没有吭声。
没吭声就是可以,青檀进房间拿了小竹凳,在她脚边坐下,两人都没说话。
不知道坐了多久,步长悠忽然问:“你说你之前有喜欢的人,可惜后来进了宫,缘分断了,那以后呢,有想过嫁人吗?”
青檀笑了,声音还有些哑:“进宫后就没想过婚配的事情了,那地方哪里容人想这个。不过好在跟着公主出来了,外头多少松快些,但婚配的事还是没想过。公主要修行就跟着公主修行,要云游就跟着公主云游。公主怎么都是需要人照顾的。”
步长悠问:“要是遇到有缘分的人呢?”
青檀笑:“缘分这东西说起来妙不可言,可正儿八经的摸不到够不着。”
步长悠道:“我觉得郑平挺好,举手投足,谈吐修养,不像个粗人。”
青檀一愣,道:“他就是一路人,公主怎么提起他了。”
步长悠道:“没事,就是瞎想,想到了。”
青檀没吭声。
步长悠又道:“上次说要看戏也没看成,咱们今天去吧,说不定还能在湖边遇到他。”
青檀又笑:“人家又不是本地人,来这无非寻亲或是访友,这会儿指不定都离开琮安了。”
“你不信?”步长悠坐了起来,“那咱们打个赌。”
青檀对她的兴致勃勃有些不解:“萍水相逢,干嘛要赌能不能见到他,他有什么让公主稀罕的?”
步长悠摇摇头:“你不是说缘分难测吗,一面是萍水相逢,二
两面就是有缘千里来相逢了,谁知道呢。”
第二天两人果真去了金玉楼,在湖边溜达了几圈,还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不过没碰上那个郑平。
后来,主仆俩经常去金玉楼看戏,都没有遇到郑平。
青檀倒无所谓,一遇良人这事,她在话本里看过不少,也戏文中听过不少,不过多半都发生在王姬公主,君侯小姐,丞相千金身上,她至今还没见过哪个丫鬟侍女得遇良人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身份。
公主显得很失望,是对缘分的失望,说太不靠谱了。
青檀想,其实要是把公主和相公子写成一出戏,那一定能体现出缘分的妙不可言。只是他们的故事没有结尾,或许不能叫有缘分,只能叫有缘无分。
步长悠和青檀整日流连戏楼,一直没碰见郑平,不过倒是碰见了其他人。比如金玉楼的老熟客相城相公子。当然了,不只他一个。
第82章 请罪
是相城和钟离晔。
她们一落座, 青檀就瞧见了。她跟步长悠说了一下,步长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也正望她们这边看。
步长悠若无其事的把目光移到了戏台上。
小厮上了茶和干果蜜饯后, 步长悠专心致志磕起瓜子来。
开戏的锣声响起来之后, 钟离晔和相城的隔壁座儿来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人。两人坐下没多久,其中一位绕过屏风,拍了拍钟离晔的肩。
青檀觉得这小厮和钟离晔分外亲热, 看上去很熟。而且这小厮不仅跟钟离晔认识, 也跟相公子认识,还夺了相公子手里的扇子。
没一会儿,相公子起身绕过屏风, 到了隔壁,在隔壁落了座。
刚开始相公子跟那小厮还客客气气的说话, 后来越说越近,竟咬起耳朵来。
青檀有些疑惑, 相公子好男风?之前没发现有迹象啊。还是说他隐藏太深, 她们不知道,如今原形毕露了?
青檀偷偷看了一眼步长悠,步长悠正聚精会神的看戏。
青檀觉得公主真沉得住气。然而她才刚这么想了没多久, 公主就坐不住了,说要下去走走。
两人到了湖边,本想到水边的亭子吹吹风,结果发现亭子里有人,只好沿着湖边散步,时间差不多了, 青檀提醒道:“下半场的戏估计要开始了,公主,咱们回去吧。”
步长悠有些提不起兴致,她道:“不想看戏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青檀问:“公主想去什么地方?”
步长悠问:“听说九巷里头有南风馆?”
青檀被震住了。
步长悠走出去好远才发现青檀落队了,她回身问:“你干什么?”
青檀仍处在震惊中,她三步并作两步到她身边:“公主去那地方做什么?”
步长悠觉得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于是反问:“你说呢?”
青檀嗫嚅道:“可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公主是正经人,还是别去了。。。。。。”
“正经人?”步长悠看着她,“你觉得我像正经人?”
跟相公子什么都不是,就这么搞,的确不是正经人的行径,可她不觉得公主不正经,公主是喜欢相公子才跟他搞的。她道:“我觉得公主还是半个正经人……”
步长悠笑了:“紫苏肯定喜欢这种热闹地方,你把她叫来,咱们一块见见世面去。”
公主这么说,青檀放下一点心,看来只是好奇,并未想做什么,只是还是有些犹豫,不想她踏入那种地方,就道:“可我回去叫人,公主一个人在这,这鱼龙混杂的,我怕不安全。”
步长悠道:“我去楼上再看一会儿戏,不乱走,再说这儿人多,没人敢怎么样,你去吧。”
青檀想着相城在,就算不说男女情,他和公主还是表兄妹,倘若真有事,他怎么都不会袖手旁观,就去了。
步长悠一个人回到了二楼。
斜对面的四个人并了桌坐在一块,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相城发现,公主身边有人时,他还好点,可公主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时,他就非常不好。
戏楼里无论一楼还是二楼,都三五成群的,只有公主孤零零的,看得他难受,老是忍不住看她,老想坐在她身边,哪怕不说话,就陪她待着都是好的。
他非常用力的克制,在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抵抗,他把公主过往的冷漠时刻全回忆了一遍。他告诉自己,他若走过去,还会再伤心,他不能过去。她不懂珍惜,她三心二意,活该她孤零零。可想再多都没有用,那些冷漠如今想起来更像欲擒故纵,像种情趣。公主给的甜不是真正的甜,公主给的苦也不是真正的苦。
钟离清隔着钟离晔察觉到了相城的心不在焉,但她没吭声,只是暗中观察着,她发现他的注意力在斜对面。
她看过去,她们斜对面的雅座里孤零零的做了一个公子。
钟离清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问:“相公子,你在看什么?”
钟离清这么一问,钟离晔和钟离浠都看向了他。
相城从愣怔中回过神,若无其事的从碟子里捏了一粒花生:“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是吗?”钟离晔顺着他刚才看过的方向看过去。
相城嗯了一声:“不过估计是我认错,他不可能在琮安。”
台上花枪正耍到精彩处,钟离晔和钟离浠都没在意,继续看戏。
可相城随后的心不在焉,让钟离清又起了疑心。她有些担心,担心对面那个就是相城日思夜想的人。
她不怕相城忘不了,她怕相城不死心,不想忘。
她希望那个人将他踩到泥地里,死死的踩下去,一口气都不要留,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将他扶起来。
下半场戏快结束时,斜对面又来了两忍,两人跟那位公子汇合之后,一同下了楼。
那仨人一离开,相城立刻跨掉了,三魂七魄像全部被抽走了,一点兴致都没有。
钟离清意识到,原来那人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以前也知道重要,可不亲眼所见,没意识到这么重要。
她有些坐不住,站起来说先回去了。钟离晔和钟离浠见她脸色难看,纷纷问怎么了,钟离清只说不舒服。钟离晔有些担心,就要陪着一块回去,相城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步长悠和青檀紫苏到了春山阁。
九巷中大些的妓院,男妓和女妓是兼而有之的,春山阁是唯一一家纯正的南风馆。只不过这才将将下午,生意还没开张,所以有些冷清。
老鸨见有客来,先拿那双滤过万千人的眼将仨人上下打量一番,她立刻得出结论,这仨是女的。接着看服饰,说不上寒酸,但也看不出有钱。不过这年头,多得是变装进来找乐子的主儿,不能单凭这个断人。最后老鸨去看脸,打首这位虽一脸麻子,可细皮嫩肉,倒像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而且她凑近了细看,还断出这满脸麻子是点上去的。寒酸货恨不得把全部家当带在身上炫耀自己有钱,真正的权贵才会极力把自己往寒酸上整。老鸨心里有点谱,立刻热情起来。
老鸨说他们这的清倌头牌新成公子色艺双绝,不如叫他过来陪几位解解闷?
说到色艺双绝,步长悠立刻联想到了相城,她倒是要瞧瞧,还有没有比他更色艺双绝的人了。她点点头,说就他吧。
老鸨眉开眼笑,将她们带到二楼雅间,请她们稍后,她这就叫新成公子。
紫苏和青檀也是头次逛窑子,多少有些局促,局促中还有些兴奋。尤其紫苏,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步长悠暗想,紫苏也就没钱没地位,倘若给她机会,她一定是养一大堆小白脸的豪门贵妇。她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对什么都兴致勃勃,什么都想乐于尝试。
外头有敲门声,青檀和紫苏立刻从桌边站起来,自动到步长悠身后去,然后道:“请进。”
进来的是老鸨,老鸨身后跟着白衣的年轻公子,紫苏迫不及待的歪身去看,看清之后,像见了鬼似的,立刻又正了回来。
老鸨擦擦额头上的汗,这叫什么回事,人还没上呢,捉奸的就来了,她皮笑肉不笑道:“几位有话好好说,尽量别动手动脚,倒不是心疼这些桌椅板凳,就是害怕伤着几位,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然后迅速出去,把门关上,长松了一口气。
青檀和紫苏相互看了一眼,也默默的开门出去了,但没走远,就在门口。
房间里静下来,不过能听到外头的风,树叶哗啦啦的作响。
步长悠没看他,站起来就要走,可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他从腰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刺啦一声拔开了。
步长悠的步子没有迈出去,因为她看到他手里是一把匕首,刀刃上还泛着冷光。
她下意识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她突然心慌起来。他一步步的走过来,每一步迫近都像一句警告,步长悠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要捅死她?不可能,她立刻否认了,他不会的,纵然他之前发过疯,可那是在她激怒他的情况下,如今她什么都没做,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发起疯来?她看着他,再次否认了,不会的,他不会伤害她,她知道。那他拿刀做什么?她看着他,忘了生气,认真看着他:“拿刀做什么?”
他停下来,握住她的手,手指很凉,凉意传到她手上,密密麻麻的渗入心头,她半空白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下意识的往下看。
刀柄在她手里,他正握着她的手,刀尖对准了他自己,她一下清醒了,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来得及说一句不要,刀已经刺进去了,他闷哼一声,抱住了她,声音就在她耳畔:“公主,对不起,因为我这没出息的男人,让你受苦了。”
她一下就哭了,边哭边喊来人。
他低声道:“公主,你别急,我算好了位置和深度,这样的伤不会死人。”
步长悠哭得更厉害,夹杂着委屈和害怕:“我也没说你什么呀,谁要你这样了。”
他笑了,听见公主这么跟他说话真好。
他跟她拉开一点距离,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在腹部,血在白衣染开,看着还挺吓人,他皱紧眉头,将刀子慢慢拔|出来,扔在地上,手上全部是血,可还能站得住,只是有点不稳,他去看步长悠。
公主脸上全是泪痕,梨花带雨,真好看,他抬手想抿一指头尝一尝公主的眼泪的滋味,可手上全是血,一落上去,把她的脸都搞花了,他道:“公主,你能亲亲我吗?”
步长悠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只有一个字:“滚。”
他不稳的晃了两下,步长悠忙伸手扶住他。他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步长悠有点站不住了,青檀和紫苏来帮忙,步长悠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李玮,他肯定就在楼里。”
紫苏忙撤手去了,青檀要上来扶他,他不让,就死死的压着步长悠一人。步长悠又不能推他,只好让他抱着,后来俩人一块摔在了地上。
第83章 少年
李玮进来看到满身是血的相城吓了一跳。
步长悠叫他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看了看伤, 说没伤到要害,给他处理伤口时, 见他身上本就有绷带, 就给验了一下背上的旧伤,好在那伤已经好了五、六成了,倒没什么影响。
大夫走后, 李玮看着坐在床边瞧着相城的步长悠, 叹了口气,缓缓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们公子平时是很爱惜自己的,最近却频频叫自己受伤。就拿上次给裴美人挡刀的事情来说吧, 以公子的身手,其实是可以避开的, 愣是叫人砍到了。得亏刀上没毒, 否则就一命呜呼了。”顿了顿,“小人不知道他跟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做了特别对不起公主的事。小人跟他一块长大, 不能说十分了解他但也了解七、八分,他一定知道自己对不起公主,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包括寒食散,公子就大小姐出嫁后吃过几次,因为大小姐是府里唯一对他好的人,她走了, 他很伤心。不过很快就戒了,再没碰过没想到如今又吃上了。这样还不够,今天要当着公主的面巴巴捅自己一刀。小人觉得什么样的错,这样的惩罚也够了。不过说到底小人是外人,原不原谅是公主的事。只不过如果公主要是铁了心不打算原谅他,也的的确确不喜欢他,就明明白白告诉他,叫他别存希望。要是只是想罚一罚他,叫他长长记性,就给他透个风吧,叫他好知道怎么往上使劲。”
这是一番声情并茂的肺腑之言,步长悠想,他平时对下人一定很好,所以人家才这么巴心巴肺。步长悠没吭声。
李玮续道:“我们公子没亲娘。亲爹成日忙,有时半个月都见不着一面。长公主和大公子、二公子这几年对他不错,可暗地里也防着。只有姐姐真心实意,可嫁人了。心里头苦着呢,也没地方说。小人听公子说,公主原先跟离宫里头住着,相当于没有爹,也没有兄弟姐妹,就觉得公主能理解这种苦,就请公主多疼疼他吧。”说着弯腰作揖,出去了。
是啊,她知道的。虽然他只是浅浅的提过两句家事,可她能想象到。他母亲死了,他父亲将他带了回去。步长悠不晓得丞相在做这个决定时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可能是觉得他的妻子并不会对孩子下手,可能是觉得自=初~雪~独~家~整~理=己有能力护住孩子,也可能是觉得这孩子太聪明,他不想浪费这样的天资,也不忍他孤苦无依。可后来他在官场一路高升,成为丞相。丞相辅佐国君统率百官,他到底能抽出多少时间看看自己的儿子?甚至后来有一天那孩子从马上摔下来,把从前的聪慧全都摔没了,孩子不说真正的原因,只说自己不小心,他就真的一点都没察觉么?他或许察觉了,只是不能计较。因为他妻子是国君的姐姐,也因为他对结发妻子有愧疚,总之要委屈小儿子。小儿子没娘疼,爹不能疼,靠着姐姐续了命,慧极则伤,很可怜的。可他也没浑浑噩噩起来,而是凭着自己的聪慧,找到了跟哥哥们不冲突的事干,那就是画画。他在生存的地方被挤压的只剩一点点的情况下,开出了自己的花,硕大而肥美。
他其实很好,难得的好。对她也挺好。这辈子除了两个母亲,没有谁这么对她好过。唯一不好的就是不稳定,不可控。可不见得她就是稳定的,可控的。
步长悠站起来,叫上青檀和紫苏,仨人一块出了房间。
李玮见她出来,赶紧上来问:“公主要走?”
步长悠点点头:“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麻烦你多费心照料。”
李玮有点不高兴,他觉得她怎么着也不该在这时候走,皱眉道:“公主什么意思?”
步长悠道:“让他好好养着吧,把身体养好再说,至于我的意思……他知道的。”
李玮听她的语气很轻松很自然,好像公子还有机会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道:“好嘞,公主慢走。”
回到洋槐街,快到家门口时,紫苏瞧见府门口的槐树下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还有人。那俩人见她们的马车越走越近,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甚至还跑了过来。
紫苏有些纳闷,跑过来的这个人怎么如此像流云?紫苏减缓马速,那人越走越近,她发现还真是流云。
不过这会儿距离家门口就十几步的路程,紫苏朝流云指了指,流云就跟着马车一路又返回了门口。
马车停稳,青檀从马车里钻出来,瞧见流云,一脸惊喜:“嘿,流云,你怎么出来了?”
步长悠听到之后,立马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流云哭着喊了一句公主。
步长悠笑:“每次都哭,你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流云扑上来抱住她,痛哭起来,像受了什么极大委屈,步长悠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将流云推开一点,问:“怎么了?”
流云勉强压住哭腔,泪眼汪汪的瞧着她:“夫人她……夫人她……”
步长悠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下意识的接住流云的话:“母亲怎么了?”
流云又哽咽起来:“夫人……没了。”
步长悠没听懂:“什么叫没了?”但其实她已经听懂了,声音都在发颤,只是不肯相信。
青檀从袖袋里摸出帕子递给流云,流云边擦边抽噎:“今天花匠进扶苏园修树枝,夫人和老娘闲着无事,就过去帮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夫人兴致特别高,就顺着梯子上了树,还拿锯子锯树杈,结果失了手,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扭断了脖子,人当场就……”她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
“不可能。”步长悠斩钉截铁道,这太荒谬了,母亲一生持重,怎么可能爬高上低。她道,“你别是诓我吧?”
流云眼眶红红的:“王上现在在音书台,是他让我出来到清平寺请公主回去的,住持说公主在城里修行,给了我地址,公主快跟我回去吧。”
步长悠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了空白。接着有些发晕,眩晕越来越厉害。她捂住额头,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可站都有些站不稳。青檀和紫苏见状忙扶住她,结果才一挨到,她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跌在了青檀的怀里。
流云这才注意到步长悠浑身是血,她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紫苏叫她别紧张,别人的血。流云松了口气,几个人将步长悠抬进了屋子,给她打扇子,喂凉水,人逐渐清醒了。
步长悠清醒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缓了一会儿,她知道是事实,可始终无法相信,太突然,太荒谬,像梦一样,她都哭不出来。
她起来换了件衣裳,洗了一把脸,留青檀在家里先收拾行装,然后带着紫苏跟流云回了桐叶宫。
小时候,祁夫人同步长悠说过,说倘若将来她死了,希望步长悠将她带回家乡安葬。步长悠至今都不知道祁夫人的家乡是哪里,只说是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不过,步长悠想,总有人知道的,她一定会把她送回去。
到了桐叶宫,暮色已下,音书台内外都有青麒卫把守,步长悠到了主殿外,看见了她的乳娘刘氏,可她来不及跟她说话,杨步亭请她直接进殿。
殿里人不少,步长悠没心思细看都有谁,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双手交叠在腰上,静静的躺着,像只是睡着了。
步长悠的呼吸都轻了,生怕惊动了自己的母亲。
她一步步走过去,她看到了,可还是无法从内心接受,她大年初一离开时,母亲还好好的,无病无灾,丰腴又美丽,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她在床边跪下,拿起她的手,这么炎热的夏天,手却是凉的,她轻声叫了两句母亲,没有人回应。
是真的。
那个教她读诗,教她作画,为她唱歌,要她克己,要她独立,要她端庄,给她讲传奇,告诉她世界丰广渊深,要她有所期待的风雅女人,却以一个近乎荒谬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她忽然泪如雨下。
身后有人上来安慰:“逝者已去,三妹别太伤心了,节哀顺变。”
步长悠回头看,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个生面孔,不过这人叫她三妹,看岁数三十岁上下,她就觉得是太子。
太子将她扶起,从袖子里摸出帕子递给她,并道:“三妹在外清修,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来见过父王吧。”
步长悠擦干眼泪,这才去看鄢王。
鄢王脸上没了往日君临四方的神气,而像一个失去妻子因而备受打击的中年男人,她跪下去,行了礼。
鄢王叫她抬起头来,步长悠依言照做,他细看两眼,苦笑道:“你看她是不是越来越像沈溶了?”
裴翼跟着看了两眼,道:“可不是,不止貌似,更有夫人年轻时的神韵。”
鄢王又看了两眼,道:“她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随她,不过也不要太随她了,否则将来少不了苦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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