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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华-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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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满目惊痛,只觉得一把刀一下下插在心窝,一颗心碎成千万片,一片一片都是刺目的痛。
  那些日子她受了多少苦呢?
  他的误解,天华山的鞭打,被逐出圣教,怀有身孕千里迢迢来找他,结果却失去了孩子!
  泪水浮上眼眶,他的胸口窒息得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每每想起强行灌药的情形,总觉得难受……”纪夫人哽咽道,“可那死去的胎儿若留在体内,对大人有害啊!”
  闻言,他的一颗心猛然揪紧,眼里的泪水滚落在地。
  
  “那位姑娘真是可怜,失去孩子还被心上人抛弃了,小产后身体虚弱,还在桃林里跪了三天,回来后还发了一阵高烧。”
  
  他捂着胸口,脸色猛然变得惨白,纪大夫见状,连忙上前要帮他看病,他连连摇头,询问道:“为何说她被心上人抛弃了?”
  “那位姑娘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哭,一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恳求那个人不要走……”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心有多痛,泪水就有多苦。
  离开医馆的时候,他的面色如纸,踉踉跄跄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一会儿哭一会笑,身后的云明朗连忙扶住他。
  “当初她有多恨我?在夷州一醒来就想杀了我?”他痴痴笑着,“原来是我让她这么痛苦,这么伤心,像个傻子一直被蒙在鼓里,竟然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
  “她一定恨透了我……”
  初次相见的刺杀,战场上发疯一般的刺中他的胸口,原来这一切并非没有原因……
  
  他伤心地走着,一步步朝纪大夫说的那片桃林走去,云明朗提着一盏灯笼跟在身后。
  暮秋的桃林,叶子凋零,一座凉亭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他走着走着,冷不防看到那个墓碑,那木头刻的墓碑上面只有四个字——慕容云澈。
  
  “将来如果我们有孩子,心儿想要为他取怎样的名字呢?”
  “就叫慕容云澈,这名字既有你的澈字,也有我的云字,很好听。”
  
  当时的那一幕如在眼前,他一个箭步奔向那里,耳边响起那大夫的话语——
  “那位姑娘真是可怜,失去孩子还被心上人抛弃了,小产后身体虚弱,还在桃林里跪了三天,回来后还发了一阵高烧。”
  他抚摸着墓碑上的字,一阵哽咽,忽然间就泪流满面。
  “心儿,对不起……”他靠着那墓碑,冰凉的木头贴在脸颊,泪水忽然湿了衣襟。
  
  要怎样的弥补才能偿还那样的痛苦?
  他靠着那墓碑突然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伤害

  深夜时分,桃林里一片漆黑,唯有那盏迎风飘动的灯笼一直亮着,像是黑暗里的一缕幽光,谈不上温暖却有几分凄凉。
  
  他跪坐在墓碑前,绣着云纹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湿透,微微扬起的蓝衣沾上泥土,而他浑然不觉,犹如木雕一般静静跪着,任时间一点点流淌,任落叶飘落满肩,只留给他人一个悲凉的背影。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夜痛得这么彻底,想的念的全是那三天她跪在这里的情形,她的哭泣,她的绝望,她的无助瞬间浮现在眼前,一颗心犹如凌迟一般,千刀万剐地难受。
  
  闭了闭眼,他的泪水再度滚落。
  
  也不知他跪了多久,天色开始发亮,身后手执灯笼的云明朗也站了一夜,抬首望着东方发白的天际,提醒道:“王爷,该回宫了。”
  
  听到提醒,他正要起身,许是跪久腿麻了,起身时踉跄了几步,望着云明朗赫然道:“你先回宫,本王要先去找她。”
  
  半年前他根本没见过她,为何会大受刺激,又何来抛弃一说,这中间到底有谁从中作梗,他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云明朗先行回宫,他伫立片刻,待双腿不再麻木,迈步离开,修长挺拔的身影迅速在桃林。
  
  清晨,听鹂别院。
  因昨夜答应夏侯祈外出游玩,凌云心早早起床,一改往日素雅的穿着打扮,换上绯红色的衣裳,洗漱后坐在镜台前梳妆。
  三千墨发垂落在肩,白皙的手指拿着玉梳慢慢梳着,镜中映着那张素颜,淡然的眸子在瞥到妆奁前的凤钗,微微一笑,眼中赫然多了几分喜色。
  
  那是夏侯祈送的定情信物,她收下则意味着接受他的情意,将来嫁入夏侯家。
  谈不上欣喜若狂,但心底隐约有些期待,那份温暖的情愫也许会是她这辈子最快乐难忘的际遇,所以她一改往日消极颓废的心态,答应了夏侯祈的请求。
  再者,她本是开朗豁达之人,明白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不应该守着伤口黯淡过日,而是快乐地离开,留下最后一段快乐美好的时光。
  
  她对着镜子梳好发髻,拿起桌上的凤钗插入发间,垂下的玉珠添了几分华贵之美,再因为梳的发髻,一时雍容清贵,气势凛然,这便是以后嫁入夏侯家的打扮吗?
  
  她怔怔盯了半晌,眉头轻蹙,可想起夏侯祈那张满含期待的脸,最终低头抿了抿胭脂。
  最后她抬首一望,镜中的女子唇红齿白,黛眉如柳,若说清丽却有几分妩媚,若说美艳却有几分淡逸,明眸皓齿,灿然生辉。
  
  或许每个女子看到这样的自己都会喜上眉梢,但她不知为何蹙着眉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然而她尚不及思考,夏侯祈已经开始敲门。
  “小云,起床了吗?”门外的夏侯祈一身华服,笑着问道。
  “起床了。”她笑吟吟地跑去开门,夏侯祈看到她的第一眼,瞬间被惊艳到了,怔怔望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赫然有几分痴迷,她倒是没有半分羞涩,像是以往相处的那般,笑了笑道:“怎么,本姑娘今日的穿着打扮很丑吗?”
  
  “不,很漂亮。”他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赞赏。
  “那一起去吃早饭吧。”她笑着挽起他的手朝膳房走去,夏侯祈更是牢牢握紧她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到膳房。
  
  两人早膳吃到一半,忽有一名下人匆匆来到,在他耳边低声禀道:“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听到“宫里”两字,夏侯祈面容微微变色,斥道:“没看到我正陪小云吃早饭吗?”
  
  “属下知罪。”那名下人连忙跪地叩首,一旁的凌云心颇是不解,但见夏侯祈眼里泛着冷光,沉声下令道:“你先下去。”那名下人得令匆匆忙忙往外走去,迅速消失在两人跟前。
  
  “夏侯祈,宫里发生何事了?”她蹙眉担忧道,夏侯祈眸光一沉,迅速转移话题:“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本王会自行处理,小云不必担心,先把粥喝了,凉了就不可口了。”说着还为她盛粥,顺便夹了一些小菜,嘱咐道:“小云最近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见他不想多说,她只能微微颔首,低头继续喝粥,可那眉头蹙紧,总觉得夏侯祈隐瞒了什么。
  
  夏侯祈眸光一沉,低头迅速吃完早膳,让她稍等一下便匆匆往外走去。
  吃完早膳后,她在院中等候了片刻,便见夏侯祈匆匆走来,面上似有愧意,歉声道:“小云,眼下尚有要事,本王必须外出一趟,等我回来。”
  她淡淡一笑,“好,我等你回来。”
  话毕,夏侯祈转身,快步走出院子。
  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今日之行只能取消,眼下夏侯家的事情远胜于陪她游玩,所以她倒无半分失落。
  
  这时,她猛然想起学了一半的琴曲,当下便要前往雅园,刚刚走到别院门口便望见了站在院外的皇甫策。
  
  他红着眼睛,一身蓝衣似乎染上尘土,鬓发微乱,一双眼睛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动了动嘴唇,竟是无语凝噎。
  一直以来,他素爱干净整洁,注重仪容仪表,可今日却一反常态,面容萧索,身形落魄,这模样跟她印象中的他完全不同,一时顿感诧异,疑惑地望着他。
  
  “心儿……”他颤声道,望着她眼里已然浮起泪光,她忽然愣住,印象的慕容风澈虽然温柔,看起来好欺负,可他极少哭泣,那温柔的背后并非懦弱,而是内心的坚韧,所以她根本没看过他痛哭的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他望着她,忽然泪如涌下。
  她上前一步,正想追问原委,他已经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心儿,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说明白。”
  望着那双手将她牢牢握紧,她蹙眉道:“好,我答应,但请凤王先松手,我自会跟你走。”
  瞥到她眼中的不悦,他的目光悲凉,缓缓松开她的手,转身朝郊外的那片桃林走去,而她则缓步跟在身后。
  
  路经繁华的街道,青楼酒巷,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人群中,渐渐朝郊外走去。
  眼见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已然放慢了脚步,半年前的种种一幕幕划过眼前。
  
  那一夜,她坐在望月亭里,满怀期待地等他,但那一片树影婆娑的桃林了挡去了前方的道路,怕他看不到前来的路,让离魅去买灯笼。
  待那片桃林已然亮如白昼,她依然坐在桃林里等他,直到三更半夜还不肯离开。
  面对离魅的劝说,拿出薄被铺在地上,卷着另一件薄被睡在那里等他,结果等来的只有周不二。
  
  “王爷让我转告你,立即离开帝都,他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
  “那日回帝都时他不是跟你说清楚了?生死之际你弃他不顾却救了萧誉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负了王爷,恋上魔教教主萧誉风……”
  “你不知跟萧誉风有关系,还有平淮王,连兆王也曾对你有心思,一个女子周旋于这么多男人之间,王爷伤透了心,今后他再也不想伤心了,你好自为之,永远别来帝都了!”
  “你是什么身份,王爷是什么身份,你能给他带来什么?”
  “王爷身负母妃的仇恨,还有这天下的重任,你能为他分担着一切吗?”
  “将来身为他的妻子必须身家清白,身份高贵,而你不是!”
  “从今以后,王爷跟你一刀两断,你们毫无瓜葛!”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声抽泣,最后失声痛哭……
  
  半梦半醒之间,她一身冷汗,腹痛不已,纪大夫端着药走来。
  “姑娘,快喝药吧,不然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不,纪大夫,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我不能失去他……”
  无论她怎样的哀求,纪大夫仍然灌她喝下那碗药汤,那个孩子死了,她却得以存活……
  
  往事一幕幕闪过眼前,她已从来时的淡然渐渐变成愤怒交加的脸色,冷冷睨着他道:“凤王,你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
  
  那眼神一如当初她要杀他时的决绝,他的目光沉痛,哽声道:“心儿,当时我并不知晓你怀了我的孩子!”
  
  她冷声一笑,“就算知道了,你会放弃你的计划吗?”
  
  犹记得在夷州那时候,他亲口说的那番话——
  “慕容风澈,我有话问你,我想知道,当初为何说那番恩断义绝的话?”
  “心儿,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无法忍受你先救萧誉风,所以一气之下说那番话……”
  “不是这个,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好,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我只不过想找个机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么,当初为何说那么狠绝的话?”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回到自己的地方,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自己的一切……”
  
  她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为了回到皇宫,恢复你往日的身份,借着一点误会,你决然弃我而去,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惜跟我一刀两断,这心机真是令人望而生畏!”
  
  眼见她的嘲讽,他慌忙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如果不是为了母妃,为了圣教,为了你,我根本不在乎凤王之位,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念念不忘,唯一值得珍惜,执着的地方,其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一直以来,我的心愿从未改变,只想着终有一日与心儿远离是非恩怨,游览天下,从此潇洒一生。”
  “然而,六皇子的身份暴露,殷后派人暗中要杀我,若不主动面对,只会给你和圣教带来无尽的灾难!”
  “我爱心儿,要担起守护圣教的责任,不能眼睁睁看着圣教蒙受灾难,更不能忍受有一日你像母妃那样死去,所以我只能恢复凤王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让圣教和你远离殷后,远离朝廷的是非恩怨!”
  “心儿,你可曾明白这些?”
  
  他紧紧盯着她,但见她面色微变,目光一片迷茫,摇了摇头道:“慕容风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前后的反差如此之大,她分不清楚真假。
  
  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他的目光一黯,伸手将她抱紧,沉声道:“半年前,我不止不知道你怀有身孕,更不知晓你来帝都找我……”此话一出,她惊怔在原地,“不可能,我让周不二告知你……”他目光一沉,已然知道是谁离间两人,从中作梗了。
  
  “那时从稽州到帝都,我一路发烧,直到二月底身体才痊愈,每日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总会想起你,既气愤你救了萧誉风,又希望你追来帝都,来重光殿看望我!”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一直以来,我都是举止有度,淡定从容,然而看到你过分关注其他男子,那时候真是气愤难言!”
  “原来世人眼中的玉魄公子并非飘逸如仙,也会忌妒,也会吃醋,跟一般的男子无异。那时候方觉自己并非心胸真的宽广,凡是涉及心儿的一切,只想要独占!”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脸红道:“所以我做了一件坏事,看了医书,调理好你的身体,算好日子与你同房,只想你怀上孩子,如此便无暇顾及其他,安心嫁给我,以后相夫教子,安然度日,只是没想到……”说到这里,他脸色白了几分,“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更让有心人再次离间我们!”
  
  这样的真相令她措手不及,前一刻犹如身在地狱,此刻却仿佛飘荡在云间,整颗心在地狱和天上浮浮沉沉,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心儿,原谅我好吗?”他恳求道,“今后我会用余生来弥补一切,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她的内心五味陈杂,想起夏侯祈说过他即将和曲婉容成亲,当下从他怀里挣脱,退后数步,静静望着他。
  
  “凤王是否想过,一次的错过便是一生?”她的目光沉静,“也许我们应该珍惜各自的归宿,总惦念着过去,永远也看不到前方的路,而前方的那个人才是值得你相伴一生的人!”
  
  “珍惜各自的归宿?”他不免疑惑,吃惊地望着她,她慢慢垂首,伸手拔出发髻上的凤钗,郑重道:“这是夏侯祈送的,我已经答应嫁给他。”
  
  他脸色大变,错愕地望着她。
  她别过头,眼睛兀自望向前方,道:“我提前祝贺你和曲小姐,希望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话完,她转身快步离开,可他身形一闪,迅速挡在她身前,沉声道:“为何要祝我和曲小姐百年好合?”他跟那位曲小姐根本毫无交集!
  
  “因为你们即将成亲,而我和夏侯祈也是。”她垂首道,恍然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可笑,现在才得知半年前的真相,这对于即将成婚的两人有何意义?
  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执拗下去有何意义?
  
  他勃然大怒,握着她的肩头道:“谁告诉你,我跟曲小姐要成亲?我与她毫无关系,那日的一饭之约只是为了摆脱她无理的纠缠!”
  
  闻言,她诧异地抬首,这么说来,是夏侯祈骗她了?
  
  他眯眼冷声道:“是平淮王说的吗?他为了让你死心,自然会这样说!”
  
  她用力掰开肩上的手,郑重道:“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嫁给他!”
  
  他惊怒道:“你不能嫁给他,我父皇早已视他为眼中钉,如果你嫁给他,圣教会遭难的!”
  
  “我顾不上这些,我只知道当年离家出走时,是他救了我,费尽心思让我振作起来,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林云,离开夏侯家时,是他每时每刻关注我的安危,时刻关心我,战场上他的求婚,朝上的请婚,还有平日里的关心,这些都让我无法忘怀!”
  
  “所以,无论将来的情形如何,我都会跟他站在一起面对一切!”
  
  他的目光悲凉,陡然大怒道:“那我呢?千里迢迢跑去战场上寻你,忍受艰苦的生活,时刻惦记你的安危,一个人的时候想的是你,吃的住的总是惦记着你,当你被赫连鹤迦绑在城墙上,你可知道我心急如焚?当那一箭刺穿我的手臂,你可知道我宁可自己死在战场上,也不愿他们伤你分毫!”
  
  她背过身去,闭上眼睛缓声道:“这些远远抵不过你的伤害,所以我只想忘却,爱一个人如果如此艰辛,那还不如彻底忘却。”
  
  “慕容风澈,忘记那些过往吧,人一生不可能只活在回忆里。”
  “所以,我祝福你,也希望你成全我。”
  她快步离开,他脸色惨白,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那一瞬间,突然满目疮痍。
  他笑了笑,只觉得一颗心麻木得不知沉痛,再也没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挽回

  她心绪如麻,逃一般地离开那片桃林,疯一般地往外跑。
  
  那道绯红色的身影掠过树林,掠过沿山小道,沿路惊起一片鸟儿,叽叽喳喳地啼叫,满天都是扑腾的鸟影。
  
  过了片刻,察觉到身后无人,她这才停下脚步,喘着气靠在树干上,怔怔地望着前方。
  她所在的是一处山坡,那山坡下黄沙漫漫,人烟罕至,宁静得似乎只有她一人。
  望着那尘土飞扬的地面,她恍然想起夷州那一战——
  她被吊在城墙上,一阵马蹄声传来,那一身明光铠在烈日下异常醒目,她看不到他的英姿勃发,因为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有一团刺眼的金色光晕。
  
  “左英王,若伤她分毫,我必踏平喀塔里草原,让赫连从此灭族!”
  他的声音响亮,掷地有声,连她也忍不住悸动。
  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没有太多的表达方式,他以灭族威胁伤害她的人,这就是她一直深爱的男人,温柔内敛,沉静低调,却在她面临危险时变得强大,不可小窥。
  
  面对赫连鹤迦的威胁,他最终弃剑,迈步上前,抬首道:“只要你们放了她,本王愿意投降!”
  三军愕然,可他的目光平静,像是早已下定决心放弃身后的一切,再次道:“只要放了她,本王立即投降。”
  
  “投降可以,不过必须先受这一箭!”
  “嗖”地一声,一只箭矢射穿了他的手臂,血花四溅,鲜血淋漓,可他抬首傲然道:“力道还差了一点,且没有射中要害,左英王的下属都如此无能吗?”
  赫连鹤迦气急败坏,命令所有人射箭。
  
  那一刻,他一人站在城下,无所畏惧,更不曾怯步。
  被捆在城墙上的她又惊又怒,惊恐地望着漫天箭雨朝他飞去,而他在朝她微笑,当年的誓言犹在耳边:“如果心儿不在,我也不会苟活!”
  千钧一发之际,月孤鸿和卓玉出现救走了他,而巫云隐趁乱救了她。
  他一把抱住她,那个拥抱很温暖很贴心。
  
  “真是傻瓜,明知会受伤还上前……”
  “如果心儿无恙,我愿意当一辈子的傻瓜。”
  那一刻,她鼻子酸涩,忍不住流泪……
  
  这就是她曾经深爱的人,爱她护她宠她,甚至为她担起圣教的重任,为了保护她和圣教回帝都,他有担当,有责任心,却不想周遭纷扰,遭人离间,她总是喜欢钻牛角尖,一次次误会,两人总是错过,导致今日的局面……
  
  想起他落在脸颊的吻,她慌忙擦了擦,碰到凤钗的流苏,想起夏侯祈,抚着额头,一时又是心乱如麻。
  她拿下凤钗,怔怔望了许久,眼前浮现他们相处的一幕幕,最终将那凤钗插回发间。
  她已经答应下嫁,不能言而无信,或许真如郡太君所说,相爱的两人总是彼此伤害,难成佳偶,与此如此,不如各自珍惜缘分,莫辜负美好的光阴岁月!
  这样想着,她释怀了不少,折回听鹂别院。
  
  重光殿。
  
  皇甫策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周不二,那双浅淡的蓝眸里杀意泛滥,冷冷开了口:“半年前为何隐瞒心儿来找我的消息?”
  
  跪了片刻的周不二先是沉默一会儿,稍后才抬头禀道:“一直以来,她只会拖累王爷,让王爷名誉受损,树立政敌,这样的女子不要也罢!”
  无论是在慕容山庄,还是在夷州的战场,这个女子带来的只有麻烦,让他们的凤王弃万千兵马不顾,只为了救她一人,因此被殷相抓住把柄,他们的凤王差点被赶出帝都,所谓的红颜祸水说的便是像凌云心这样的女子!
  
  皇甫策眼中冷意更甚,冷笑道:“怕她拖累我,所以你骗她,说本王跟她一刀两断?”
  说着,他目光沉痛,一颗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宸妃娘娘大仇未报,殷相未除,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王爷不应儿女情长,而是以天下安危为己任,这才是王爷应该承担的重任!”
  
  “仇恨?黎民百姓?天下?”他冷笑,“这些在我眼里只是昙花一现,她才是我一直珍视,甚至为之而努力的目标!我来这里并非因为天下,而是拥有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的力量!”
  “红颜祸水,王爷应该清醒了,你为她付出那么多,到头来……”
  “够了!她因为信任你才托你见我,想不到你从中作梗,间接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他冷冷一望,“我本应杀了你,可你是我母妃的恩人,小时候救过我们母子,所以我不杀你!”
  
  早在半年前,他在母妃曾住的宫殿外碰到周不二,那时便派人调查周不二的过往,结果却是他们母子的恩人——仲尹,当年小时候保护他们的忠心护卫。念着昔日恩情,初次他隐瞒云心赶出圣教的消息,只是将他逐出重光殿,远离自己身边。想不到他从中作梗,害她大受刺激失去孩子,迫使两人分离。
  真相水落石出,他竟然无半分悔意,还说心儿是祸水,此人固执己见可见一斑。
  知人善任,才能为己所用。
  周不二如此固执,难保他日不会做出伤人之举,他当下唤来贴身的护卫,冷声下令:“废掉他身上的武功,将他带到听鹂别院,让心儿发落!”
  
  “王爷!”周不二惊声大叫,他微微侧首,任护卫拖走周不二,不曾看过一眼。
  
  待周不二走后,他的目光哀恸,低声喃喃道:“心儿,你会原谅我吗?”
  
  蓦地,他陡然想起她在桃林里说的那番话——
  “这些远远抵不过你的伤害,所以我只想忘却,爱一个人如果如此艰辛,那还不如彻底忘却。”
  “慕容风澈,忘记那些过往吧,人一生不可能只活在回忆里。”
  “所以,我祝福你,也希望你成全我。”
  
  那些话语已经表明她的态度,字字句句像刀刃刻在心头,他的胸口窒息得难受,可这一次他不想放弃,不想借酒消愁麻痹自己,不想生病遗忘她的存在,而是用尽一切的方式挽回她。
  
  午时的阳光灼热刺眼,照得殿内一片亮白,他坐在案前嘴角噙笑,神情不再萧索,目光带着期许,那淡淡一笑的模样已非当年青涩懵懂的模样,而是多了一份沉稳和睿智,沉静内敛却富有成熟的气息。
  
  他坚信,历经磨难和挫折,并非让人退却,知难而退,而是勇敢地迎头面对。
  她只是答应嫁给平淮王,并未真正嫁入夏侯家,未到那一日,一切皆有转机。
  
  听郦别院。
  午后,她坐在窗前望向外面,秋日的院里落叶飘零,只有那花圃中的菊、花开得如火如荼,在烈日的照耀下,不畏秋风的肃杀,锦簇傲然,尽展娇颜。
  微风吹来,那盛开的花朵微微颤动,金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远远望去,像一件七彩霓裳铺在花圃中,美得炫目。
  
  她怔怔望着,恍然想起夏日的某一个午后,夏侯祈指着一片盛开的荷花道:“有花开又有花谢,人生亦是如此,花儿尚能在凋谢前绽放属于它的美丽,你不能吗?”
  “花儿拥有短暂的季节,而你拥有的是整整五年,是它们的很多倍……”
  
  以花喻人,将花期与她剩下的时日相比,意在激励,给予她希望,当年的她正因为如此才得以振作,所以,当初若没有遇上夏侯祈,也许今日的她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正沉思之际,一名下人匆匆来禀,说是凤王带人来见她,等候她发落。
  那名下人带来的是周不二。
  他似乎受了一番苦痛,整个人无力地跪在地上,冷着一张脸望着她。
  
  她蹙眉,送来的那名下人随即禀道:“属下依照凤王之命,已经废了他的武功,现在一切听候凌姑娘发落。”
  
  在听到“废了武功”,她陡然睁大眼睛,对于他的狠绝有些意外,但想起半年前的那番羞辱,心中的怜悯顿时全无,冷声道:“周不二,你知错了吗?”
  周不二并无半分悔意,冷笑道:“属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何错之有!”
  
  她轻声冷笑,道:“撇开凤王不说,你曾是慕容山庄的一名下人,从小看着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从未当你是下人,而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因为那份信任,所以才托你带书信给他,没想到你辜负我的信任……”
  
  “凌云心,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当初错信萧誉风,将敌人当朋友,结果惹来身败名裂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黑白不分,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
  
  “我果然天真,还念着你曾是慕容山庄的下人!”她冷哼一声,当即道:“将他逐出帝都,永远不要出现在本姑娘面前!”
  “是,凌姑娘!”那名下人低头应道,拖着周不二就往外走去,但见周不二痛心疾首,连声呼喊,所说的都是天道不公,红颜祸水之类的话语,她气愤异常,快步走到他跟前,狠声道:“周不二,这世上没有红颜祸水,只有你们这些小人在逞口舌之能!”
  
  “所谓的红颜祸水,那是无能之人强加在女人身上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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