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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芸豆公主-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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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我站在那高处,看见那边街角有个面摊子。这兵荒马乱之时,仍在城门口卖面的,必定是淡定之人,他的面,想必做得也用心,肯定好吃。我今日连晚饭都没吃,还替你征得满城的民兵,这会儿有些饿了,你替我买一碗来,好不?”
说话间,眉眼微动,唇角微嘟,裙下白莲,似在轻晃,言语中,有朗朗清风,慧质兰心,还有讨好卖乖,娇意相求。仿佛,她与他的之前种种,皆不存在,又仿佛,她与他,真地可以这般,小儿女情状,款款相处。
凤玄墨便觉得,这月色下的醉心模样,有如梦幻,太不真实,可哪又经得住那娇娇一声求,一个转身,去那街角,替她买面去。
大步流星而去,风行闪电而回。他生怕,等买了面回来,那痴心梦境,便幻灭不在。幸好,老天开眼,那小人儿还在车辕上悬腿坐着,静静等他。见他手中的面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便欣喜地伸手来接。
他一阵迟疑,见那掌心,红迹隐显,新伤未合,他就恨不得,就那般端了碗,一口口地,喂她吃了才好。
可那小人儿约莫是真的饿了,将手心往那广袖里一缩,用轻纱衣袖隔了面碗烫热,接过来小心端着,轻吹浅嗅,细细地吃起来。那认真模样,如一个山间野地来的豆蔻小女子,食一碗山珍佳肴,不太识得规矩,又纯真自若,叫那世间规矩汗颜。
他就将那人和面齐齐盯着,目光如炬,沉醉于那他似乎从未见过的容颜,无法自拔。一如片刻前,仰头看着那光脚站在城头粮草堆上,举着火把,慷慨陈词的英姿。
“大将军,你饿吗?”那小人儿突然抬起头问他。
那一口一个的大将军,他听来,总有那么一丝寒碜之意,却又甘之若饴,只觉得五脏六腑皆熨帖。遂不觉摇摇头,顺口说到:
“不饿。”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的面?”说话间,柳眉微挑,眼中,带着些顽皮挑衅。
“……”他一时语塞,有些羞赧,又有些微醺,只好咧嘴笑了,又找些话来说:
“卖面的老伯说,公主侠义,他请公主吃面。”
“哦,是吗?……谢谢。”那人一边含糊着答到,一边垂头下去,专心致志,一口气吃完碗中面。
又将空了的面碗递与他,直接抬了自家软纱衣袖,就开始擦嘴。凤玄墨便又是一阵心醉神迷,只觉得那说不出的娇憨之态,惹得他心尖子都在发痒。
一旁的紫衣却看不下去,低头顺目,递过一方素帕子来,那公主斜眼一撇,一把接过,纤指微动,往手心里捏了,又顺势挥了挥手,示意那妮子闪一边去。待撵了那忒没眼神的侍女,才转过神来,和颜悦色,与他说话:
“大将军,今夜是何日?”
“七月十七日。”他记得清楚,答得也清晰。心中却陡然升腾起一个狐疑念头,激得他心旌摇荡,万般怜意……果然,便见那车辕上悬坐的小人儿,懒懒仰头去看那十七日的微缺明月,轻启朱唇,喃喃呓语:
“七月十七日……那首西疆草原上的生辰曲……好想听一听。”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九十七章横丝竖也丝

“那首西疆草原上的生辰曲……好想听一听。”
夜云熙仰头看月,低低说了一句。三月春夜里,那人立在雨中花树下,用一支新柳小笛,悠悠吹奏的一首小曲,苍茫中却透着嫩嫩青色,她如何不记得?
“你倒好,三月十七,你在曦宫,说你从未庆过生,在我那里骗得一碗面吃。你可知,我从十二岁起,也就再也没有了生辰,也没有人敢记得我的生辰……”
她出生的那夜,皎月当空,莲池绽放,何其灼灼。生来,便成为曦宫里最受宠的公主。然而,十二岁生辰那日,母亲突然薨逝,钦天监说她克亲灾星,先皇又悲又怒,从此,这七月十七日,便成了一个被夜氏皇族刻意忘记的日子。
她也就学着忘了。可今夜站在那粮草高处,慷慨激昂之时,竟看见那街边的面摊子,小小的,很不起眼,却安安静静地,退在慌乱的人群边上,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天意。莫不是,母亲在怜她?遂生出一定要吃一碗阳春小面的口腹之欲来。
人心总是不知餍足,等吃了面,腹中充实,又觉得耳畔空寂,想起那首草原小调来。可又觉得有些奢望,不免说得寂寥。
哪知凤玄墨比她更……性急,一脸萧索动容,抬眼朝着忙碌人群一扫,说了一句:
“我这就去寻笛子来,吹给公主听。”跟着身形一动,已闪开去几步,要去替她寻笛子。
“站住,回来!”她赶忙出声,喊住那人,等他转身回来,又是一声低低的嗔怪,不觉脱口而出,“真是木头!”
那人就猛地扬了剑眉,直直将她看着。仿佛是觉得,那一声娇嗔的“木头”,听起来,太过于出乎意外,太过于受宠若惊。殊不见,那棱唇嘴角微动,脸上笑意,就那么一丝一丝的,荡开来,如正在盛开的暗夜幽昙,如春风吹皱的柔波水面。
那无尽笑意,就让她亦有些不自在了。不过,还好,她既往不咎,纯真相待,这人,执着如初,笑颜依旧。一碗阳春小面,让她心中温暖,重新寻回些面对自己的力量。过去的,就姑且让它放一边吧,大军压境,驱散了她心头的别扭与纠结,唯剩一颗真心与一腔热血。
“凤大将军,守城要紧,我不敢劳驾大将军替我吹笛。”她便垂了眼睫,不再看那呆呆的笑脸,一边曲腿起身,要从那车辕爬回马车上去,一边与他说话,说得有些海阔天空,不着边际:
“我要回将军府歇息了,大将军,征千里草原为疆土,据云上之都为要塞,长路漫漫,请多珍重。”
说完,便钻进马车,吩咐回去。青鸾紫衣跟着上去,明世安见机,赶紧领着禁卫,扬手示意车夫策马。
车轮轱辘,将将启动,却又停住。一只纤纤素手,掀开车帘子,探头出来,一边将那张捏在手里攥了半天的素丝帕子递过来,一边微拧眉目,叹气说到:
“刚刚还笑得跟花似的,怎么转眼就哭了,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变脸变得如此快……”
凤玄墨伸手去接那素丝帕子,此刻,他心中已是千回百转,情潮翻天,索性一把将那柔荑与素帕一并接了,捏在手里。那人微微一挣,他更是捏紧了不放,握剑的虎口,粗糙的指腹,在那嫩滑手背上,流连抚蹭。
那车中之人,垂下眼睫,看了看自家那被捏住的手,又抬起双眼,看了看他那泪湿的脸面,说的清凉冷淡,却让他听得四海潮生:
“你说过的,你的命是我的,休得自伤自弃。”
那小人儿说完,倒是使力抽了手,撤下车帘,乘着马车远去了。
留了他就那么立在原地,半响不知所措,看着这城下忙碌,拙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般伤她,她却原谅他,成全他,甚至,执拗地留下来,陪他。他都觉得自己唯有以命相抵,别无他路了,她却要他惜命,要他珍重。他一落拓遗孤,何其有幸,能得慧心佳人,如此包容相待……
直到裴炎过来,这大将军仍是攥着手中丝帕,凝神肃立。外里看不出蹊跷,只道将军大人巡检守城备战状况,正站在一边认真地看,认真地思呢。
裴炎却是个斯文人,听说入行伍前,也曾饱读诗书。就见他与凤大将军并肩立了,抱臂虚看着眼前忙碌,或许还有城头明月,不报军务,也不寒暄,只用那在大漠里摧残了数日的干涸嗓音,将那首曦朝民间小词,娓娓诵来: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但见大将军听了不置可否,冷冷一撇,只将那方素帕子收在胸间,大手一挥,长剑挂腰,翻身上马,示意大家各就其位,他也该干嘛干嘛去。
后来的许多日子,凤家军的军士,都有默契,战事间隙,每每只要见着,大将军眼角含光,嘴角含笑,不作言语之时,兴许手中还攥捏了一张软帕子,分明的大手骨节,如同在攥一截小蛮腰……那模样虽是迷死人不偿命,但最好不要,上前叨扰——像裴炎,裴将军那样,斯文风雅,却讨个没趣,算是好的了,通常,惹恼了发痴中的大将军,后果很严重……
当然,凤家那位九将军的缱绻情事,后来被好事的曦京人编成消遣段子,足足写了一车传奇话本子,但……皆是后话。且回头说那年七月十七夜,那大军将至,全城备战之夜,其实……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已是全军整装,严阵以待,从内外城墙,一直至城外十里,皆是针对西凌骑兵的独有布防。西凌人不擅机弩器械,无抛石床弩,亦无云梯楼车,只一味骑兵冲撞,铁索攀爬,箭镞攻城。故而除了城墙上的各种护城遮架、撞击砸打、烧灼防火、抛石床弩,那城外十里黄沙地上,皆是布散铁蒺藜,埋满鹿角木,以阻敌骑人马。
皇帝一身戎装,亲登城楼。少年天子,不畏刀剑,亲临阵前,自然是士气鼓舞,信心倍增。大约觉得,五千精兵,外加五千后备,还有五千民兵,粮草充足,防御齐备,抵御远道而来的十万铁骑,守城十日,绝对是一道过得去的坎——天门关战记中,最惨烈的,但亦最好的战绩,是三百人,抵御十五万西凌大军,浴血奋战,守住了三日。
遂整座天门关,守城的人,与布防的城,浑然一体,在那渐晓的晨曦中,凝神静待,静待那十万西凌铁骑的到来。
那值守瓮听的兵士,早已在那掘地两丈的地穴深井中,耳贴生牛皮蒙就的陶瓮,侧耳辨听。待听得依稀地面微颤,似隐隐天雷,从远处滚滚而来,便赶紧探身出来,逐一传报,一路报至城头督战的皇帝与大将军那里。
不多时,便见着天际出现一条黑线,微微颤动,渐渐扩散,终成遮天蔽日之势,隐隐蹄鸣,得得踏响,终成地动山摇之声。
年轻的皇帝看得心中暗惊,却极力不动声色,斜眼去看立在他身后侧的凤玄墨。那威武大将军,面色肃然,目视远方,剑眉星目,有些微锁,似乎没有功夫打理他。他便转头过去,准备将这大军袭来,当成罕世奇景看。试问,一生深居太极殿的曦朝天子们,有几人,能如他此刻,亲临着风口浪尖,耳边,响彻那震天马蹄与喊杀,鼻中,满是那漫天土腥与烟沙?
他以为,只有他一人在走神,遂强制收了魂魄,凝了心神……却蓦地听见,身侧的大将军开口问他:
“陛下,公主可安好?”
“……安好,七日之内,安睡无忧。”皇帝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答他。昨天深夜,这人竟来求见他,他以为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哪知却是一头跪地求他,说是西凌人有夫死从父子兄弟的习俗,担心西凌王开口要人,他不舍让公主涉险。
又拿了一种西疆奇药,叫七日醉的,说公主有半夜起来喝茶水的习惯,只须让紫衣等下喂她喝道茶水,便成。待他守城七日,七日之后,胜负分晓。西凌人远道攻城,七日不破,粮草接济已是极限。
皇帝今晨起来,仍觉得夜里的事情不可思议,仿佛是在跟暗夜精魅做交易。他皇姐有半夜起来喝茶水的怪癖,他从小跟随,竟不知的。这人拿些西疆迷药来,要他一堂堂天子合谋下药,他竟也跟被牵了鼻子似的,还真叫人将紫衣唤过来,一番连哄带唬,威逼利诱,迫了那侍女一起同流合污。
“那……微臣也无忧。”那晨光中的大将军,略略舒了眉头,清俊朗声应他。
皇帝却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担忧,这人,他曾以为,是上天派给他的,一柄征伐的重剑,盖因那同样的目标,同样的野心……此刻看来,兴许未必。
不是么,这眼前的凛然大义,他怎么瞧着,不像为了守一座城,而是,只为守住一个人。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九十八章李代桃僵计

守城也好,护人也罢,殊途同归。如同那人的灭族之恨,他的征伐雄心,异曲同工,便也使得。他那皇姐,看来也是个有福之人。也罢,既然母后都来梦里找他了,铁血家国男儿事,能不让他皇姐担当的,便不劳她大驾吧。
而等那十万大军,集结完毕,于十里外齐齐停下,一骑策马,小心绕着地上阻碍,弯绕上前来,飞箭射来战书,递上来一看,皇帝便开始苦笑,是该赞他那新晋西北统帅的先见之明,还是该叹他那即使有福恐怕也是后福的皇姐,其实命运多舛?
那西凌王的战书上赫然写的是:曦朝人杀他爱子,夺他矿山,毁他王庭,他已杀三万凤家军于黄沙地,与爱子陪葬,无意再起干戈。且与凤老将军对峙多年,惺惺相惜,他敬老将军风骨,特送还老将军与七子遗骸,条件是,还他爱子的头颅,还有,那个已经当着数万西凌人,嫁给了他赫连一族的曦朝公主。
又有肃杀威胁:今日日落之前,若不见曦朝公主带着大王子的头颅出城来,西凌十万铁骑,便将老将军与七子,踏碎于城下。
曦朝人事死如事生,最忌身首异处,尸骨无全,最忌死无葬身之地。故而讲究斩取敌将首级,讲究战死的将军,也要魂归故里。
皇帝一脸苦相,览了战书,抬眼便看见凤玄墨,一双黑瞳正紧盯住他,那神色,哪是在看天子,分明是,防他变卦。
皇帝就被看得火气,真当他是个出尔反尔的昏君么,未必小看了他,索性也拿了探问的目光,反去看那亦是渐起为难神色的大将军,看得那大将军沉吟半响,勘勘说了一句:
“老将军与七子的遗骸,我出城去迎。”
“将军只管守城,无忧。”皇帝一声冷笑,这人,关键时刻,还是太执拗了些。兵书有云,两军交战,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他虽无实战,但毕竟那些类似的皇家伎俩,他见得太多了。遂转头吩咐邢天扬:
“着人去将军府,叫青鸾来。”
说完,皇帝便进了城楼,稍事歇息等待。几盏茶功夫,等青鸾过来,他亦不言语,直接将那战书递与她看。
青鸾接过,逐字看了,那千挑万选,一点就透的聪明宫女,也就明白了皇帝叫她来的意思,当即俯身跪地,叩头深拜:
“青鸾愿替公主,出城迎回凤老将军与七位少将军。”
“下去准备吧,酉时出城。”见着那侍女,无须一言,便对这替身赴死的差事心领神会,缓缓起身,脚步沉稳,平静离去,皇帝觉得有些不忍,又出口叫住她:
“青鸾,西凌王不会轻易杀我曦朝公主,你平日机灵,能替多久,就替多久吧。”
“谢陛下……”那已退至门边的侍女,一时语塞,便不再多话,只深深行了一礼,这才退出门去,下城楼,回将军府,悉心准备去了。
……
西北天高日长,夜色来得迟。酉时,正好。
那西坠的日头,依旧明亮炫目,但已不灼热,漫天霞光,绚烂之极,却是强弩之末,一点一点,归于平淡。
城头的守军,城外的铁骑,已在烈日黄沙中,对峙了一日。满心的斗志,浑身的锐气,已被灼烤得所剩无几。那身之疲乏,心之松懈,亦随着那日暮西沉倦鸟归巢之意,渐渐袭上来。
是故,酉时,万物收敛,百心倦怠,正好。
那道坚厚大木外裹玄铁重皮的天门关城门,便在此时,滚滚开启。
门洞里,快步出来一队兵士,沿着那黄沙地,扫除铁蒺藜障碍,清出一条笔直的道来,只指十里外那片黑压压的西凌铁骑。
城头上,全军将士,重甲素孝,击杖顿地,唱一首古老的招魂曲——
“凤兮凤兮,魂归故里。天不可上,黑云万里;地不可下,九关八极;东不可往,旋流无底;南不可去,豺狼狐狸;西不可向,流沙千里;北不可游,冰雪盖地。惟愿我魂,快回故里,衣食勿问,永宁安息……”
彩面羽饰的巫觋,于城楼高处舞祭,那凄挽哀歌,被浑厚苍凉的男儿声音齐声唱起,唱得那落日动容,霞光滴泪,那满地黄沙,也忍不住随风回旋哀祭。
便见着八口沉木大棺,四人一抬,缓缓从门洞抬出,沿着那条笔直的黄沙道,徐徐向前,走在最后的,是一身素孝的曦朝公主。
那公主,一袭素纱将头脸遮了,一条白绫将腰缠得紧细,蜂腰猿臂,肩背笔直,捧抱着一个木匣子,步履沉稳,行得缓慢。
凤大将军站在城头瞭望台上,望着那头也不回的纤细背影,心中不禁惊叹,这青鸾的模仿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不看面目,只消看着这背影身段,款款姿态,便足以掩人耳目,惑人心魂。
又听见一旁的皇帝在低声问邢天扬:
“公主,此刻可好?”
“尚在榻上安睡……卑职亲自进屋,查看过。”
众人遂无话,于满城的齐声哀歌中,注目于城下那缓缓行进的队伍。那队伍,开始渐渐加快脚程,西凌军停在十里之外,答应将遗体送出阵前三里,这出城七里地,快步走了,亦要小半个时辰。
凤玄墨看着那个风中行进的窈窕背影,心中升起一种怪怪的恐惧,那不请自来的疑惑,有些按压不住。那清风徐行,衣袂飞舞,黄沙天地间,一道孤细身影,渐行渐远,让他入目难耐。仿佛,下一刻,那小人儿就会随风消散,再无踪影。
遂不禁凝神闭目,不忍再看,脑中却陡然一道电光火闪,闪得他心惊肉跳——先前出城时,那公主于城内门洞前下车,他与陛下站在城楼上看着,明世安躬身接驾,她伸手来扶,那手,藏在轻纱广袖里,小捏成半拳……她半曲着手指,半扣着掌心做什么?莫不是怕他看见她掌心的伤?青鸾手中哪来的伤,倒是昨日那人,硬生生狠心将那白玉掌心掐出的血印……
凤玄墨便觉得心中一阵发苦,声音也跟着发苦,颤声喊了一声那少年天子:
“陛下……那不是青鸾……”
再去看那城下的队伍,已行出三里开外。那末端的公主,正停住身形,转头过来,冲着城头这边看。那一仰头瞬间,疾风掠过,头上遮面纱帽,便被掀起来,随风飘了开去。她也不去捡,任由霞光照亮那玉色容颜。三里开外的情形,明明看不真切,却又觉得,那是熟悉无比的面容,朝着他笑,无比灿烂,迫人心弦。
凤玄墨脑中轰然,转身就朝瞭望楼下奔,他要飞骑出城去,将那心尖上的人儿抓回来,牢牢地看在身边。管他什么战事纷争,管他什么家国大义,他本就无家无国,无亲无故,他是那天地间孤零飘荡的狐王野魂,唯有一道血誓,此生此命,只系一人。
他已经狠心,让她遭了一回劫难,她却还之笑意盈盈。如今怎能不慎,眼睁睁看她,重蹈险境?她每伤一寸肌肤,他就断一根心弦,她的磊落之举,他却承受不来。
才下瞭望台,却被身后飞身抢上来两人,一左一右,精妙的西凌搏击制人术,将他稳稳挟持住,真是好功夫,还是他教的。左边是邢天扬,右边是裴炎。
“将军……请冷静。”裴炎一边使力制他,一边急急低语。
他就算不冷静,全身热血沸腾得快要将自己烧灼了,又如何不知,十万铁骑当前,若是出城的公主,突然变卦,在骄阳中等了一日的西凌人,将会是何等的翻天恼怒?
皇帝便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俯瞰下来,徐徐出声问他:
“将军何处去?”
“我……哪里也不去。”半响,他垂头闷声答了一句,一把挣开左右禁制,几步行至城墙边,极目眺望。
见那三里之处,回头之人,并无转身,反而手搭凉棚,极目细辨城楼上的动静。抬棺木的队伍,在前方不远,缓缓地行。
“事已至此,只能将计就计。”皇帝下了瞭望楼,行至他身边来,叹了一声,似无奈,又果断。
凤玄墨不语,管他天子威仪,管他礼仪应对,他一蛮地狐族,尊这曦朝规矩……要看心情。只凝目看着城下之人,她似在摇头,凝眉,撅嘴,那模样,是在责怪他任性?
皇帝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于那两军阵前,城楼高处,陡然道出一段皇族秘幸:
“夜氏密宗有云,七月十七夜,帝星降曦宫,已豆蔻初成。可扶少主,可乱四国,可平天下,可开盛世。但帝星错降女儿身,切记循善引之,万不可堕为惑世灾星。此乃前朝钦天大巫耗尽心力卜得,被先皇封存在曦宫藏书楼之顶阁。”
许是那城楼高处,那招魂的哀歌舞祭,缭绕依旧。皇帝的声音,亦如巫祝,从一个尘封的遥远之处,幽幽袭来,又很快被风沙吹散。
只余那句略略提了声量,带些寂寥酸意,却又是认真对他说来的话:
“将军放心,朕那女儿身、帝星命的皇姐,还要祸害千年,福禄绵长,死不了!”
说完,那少年天子朝着那城下之人,抬手齐眉,又亮了声音,朗声大喊:
“请全军将士,谢我夜氏公主,大义之举。”
遂领着城头守军,戎装军礼,深深拜下去。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九十九章向死处寻生

城外三里,黄沙地上,夜云熙看着城头的全军行礼,不再停留,慢慢转身,朝前渐渐疾走。一边走,一边唤身边紧跟的人:
“明世安?”
“殿下!”那个奉命跟随她出城,迎接老将军与七子的明家小子,答得飞快。
“你是如何认出来的?”夜云熙就跟着一抹笑,这反应,这语气,八成知道是她。
“青鸾姑娘从不直呼我名。”明世安道了识破原由。
“回去的时候,告诉陛下,不怪紫衣,那丫头骗不来我,给我端茶水来,手都在抖。也不怪青鸾,那丫头太实诚,跑来与我辞行,我随手让她喝了一口,陛下送来的茶……这会儿,应该还在将军府里酣睡着呢。”那两个丫头,她视如姊妹,便一一理着,要如何向陛下作个交代。
昨日夜里,确切地说,应该是今日凌晨,约是寅时过点,这时点,平日要是搁在曦京,已经在开泰安宫门,文武百官中有些不贪眠的,已经进门驻车拴马,等着上太极殿候早朝了。
她在这寅时醒来,一边想着曦京城里的作息,一边就要起来梳妆,准备上城楼去看西凌大军。然后紫衣进来,张口就问她,殿下想不想喝点茶。本是一个惯常应对,她夜里吃了一碗小面,也确实想喝口清茶。哪知那丫头,递茶的手,微微地抖,抖得那瓷杯盖子,在杯缘上止不住地砰砰翻颤。她就心里起疑,沉了眉眼,让那妮子自己喝,一唬一诈,就给问出来了。
原来这堂堂天子和大将军,又在背地里合起伙来蒙她。她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怪怪滋味,却还不好发作。不多时,皇帝便差人来探,问公主起了吗?来探的人,是邢天扬,也只有邢大统领,敢登堂入室,将她当做人质来查看,她就索性将计就计,也蒙了他们一回。
且看他们要如何折腾,果然,等日头渐起,青鸾被叫上城楼走了一遭回来,进屋就跪地,朝她辞行时,她也彻底知晓这城头局面,知晓这些须眉男儿在打什么算盘了。然而,在青鸾看来,替主赴险,报主之恩,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事情,她却……真心不忍。青鸾扮她,只能扮一时,一旦识破,便是死路,而她去,却未必。
当时也不动声色,只要青鸾去装扮。等那妮子,十八般修容武艺,尽力使出,几个时辰下来,硬是将自己整成了第二个公主。夜云熙瞧着那跟自己照镜子似的人儿,不禁赞叹,真是手艺精湛。一开心,随手就将桌上那杯晨间的凉茶递过去,叫那妮子喝:
“青鸾,你此行替我,我便算是承了你的情,但你我主仆一场,我又不得不受之。壮士出征,本当以酒送行,我这里没有酒,只有这杯茶。以茶代酒,当我谢你。”
一番话情义真切,说得青鸾也有些动容,接过瓷杯来,仰头而尽。
等快到酉时,邢天扬来领人,她将面纱一戴,微微一礼,立在一边不语。邢天扬存着小心,竟不顾礼仪,掀帐探头,看见榻上酣睡之人,确实是公主模样,才放了心,一路出来。
一番李代桃僵,假亦真时真作假,此刻想来,都觉得……好笑。是真的有些好笑。那些个男儿的心胸,太狭隘。不管是以利益权衡之由,行阴谋诡计之举,还是以保护之名,行占有之事,都是私心所致!而她,向来磊落,该她做的事情,她从来不躲。不任人摆布,不倚人寄生,也不萎缩推脱。
遂笑得嘴角弯弯,仿佛一只小狐狸,见明世安无声,又重新叮嘱了一句:
“我拜托你转告陛下的,你可记住了?明世安?”
“世安记住了,公主……仁厚。”明世安回神答到。
当不起仁厚,无愧于心而已。她听得莞尔,一边疾走,一边又起唇角,直想说几句别的,却又一时语塞。刚才,回头见着城头上动静,那人,应该是认出她来了,突然就从瞭望楼上跳下来,又被人赶紧拉住,那拼抢制人的一幕,她看得清楚的。的确,奔出来又能怎样,还能将她拖回城去么?
只是,她并无破绽,也不知那人,如何看出来的?一想到那人一副锁眉凝目,说不出是想恨她怨她,还是要咬她吃她的深沉模样,就觉得等下明世安回城,是不是也该稍带上几句给他的话,宽慰一番?可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有些矫作,只得作罢,又去唤那明家小子,说些别的:
“明世安,他日作了大将军,请对凤家遗脉,多些关照。”如今,凤老将军仅存了两个嫡孙,一男一女,尚在年幼。
“承公主吉言,若有那么一日,世安……定不负所托。”他也不谦虚,也不推脱,仿佛,大将军,他是有信心要做的,公主的拜托,他也很乐意效劳。
夜云熙便觉得,这小子,不可小瞧。遂再无多话,一直行至那七里处。西凌人已携了凤老将军与七子遗体,于此处等待。
从酉时出城,至此七里,小半个时辰,天色无甚明显变化,只是,仿佛天地间的锐气,又被抽掉了几许,越发显得残阳如血,霞光清冷,风沙寒意。
双方便趁着这最后的日光暮色,着手交接。凤老将军与七子的遗体无误,入棺木,待起步。公主不假,公主手中木匣子里,大王子的头颅,血枯皮干,五官凝固,也为真。
“请公主入军中。”西凌一方,为首一人,躬身让步,抬手示意,要她即可将这剩下三里,举步行完。
“不,等老将军先回城。”她一边朗声喊道,一边合上那装头颅的木匣子,捧在胸前,突然从袖中变出一把匕首,横在玉色颈间。肃然神色,却不是去看那前来交接的为首之人,而是冲着三里之外的铁骑大军,她看不清晰,但却能笃定,笔直道路尽头,万军阵前,定有高大一骑,那西凌之王。
那交接的为首之人见她突来举动,跟着僵了身形,又随她神色,举目朝大军方向看了看,一时迟疑不语。
夜云熙便冲着明世安喊道:
“还不快走。”
西凌人狡诈,不得不防。两国的交道里,眼看就要板上钉钉了,还经常变卦的事,也是常有。
明世安见机,也不多话,朝她深深一礼,指挥起棺,回转方向,朝着天门关城楼,抬脚生风,举步扬尘。
留下她与紫衣,于风沙中伫立。这紫衣丫头,作死要跟着她来。即不拿茶水与替身之事作威胁,也不说要以命相随之类极致之词,只笑着跟她磨蹭,说堂堂公主出门,不管去哪里,身边无侍女跟随,不太像话。她听了,觉得还合她心意,便让她跟了。她这正牌公主若有命,也就能保住身边一小小侍女。
待明世安一行,渐成风中小点,几乎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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