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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芸豆公主-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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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她一边喊,一边跑,心中只有一个直直的念头,想要伸手过去,与那龙卷风暴抢人。他要舍命救她,她却惧怕独活。仿佛,只要赶在风柱卷起他之前,她能够冲上去,牢牢地抢先抓住他,她就能够安心。至于生死,她没想那么多,不论生与死,至少,她与他,是在一起的。
可是,身上那件西凌袍子宽大累赘,哪里跑得利索,她以为是在狂奔,其实,是在顺着倾斜的山势……连滚带爬。
凤玄墨满脸的惊慌与诧异神色,看着她就这般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几乎与身后袭来的风柱同时,扑进他的怀里。他来不及嫌她笨,笑她傻,怨她不要命,也来不及感动于她的情深执念,只来得及将她头脸按在自己心间,佝偻着背膀,紧箍住双臂,甚至连双腿也缠上去,极尽所能,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然后,任由身后狂风将他与她抛向空中……
耳边呼啸,砾石飞溅中,听到怀中有个声音,似乎在笑,笑她的奸计得逞:
“阿墨,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八十二章一大堆孩儿

对于夜云熙而言,此生最为害怕的,不是身体肌肤之痛,亦不是生死性命之惧,因为,能顺利活到今天,还能带着云起一起,登上金銮殿,自是无数次从刀林箭雨中穿行过,无数次在叵测人心中摸爬过。遂越发觉得,生死有命,何所惧焉?
她真正最怕的,是无人可依,无人可信,无人可言,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踽踽独行。所以,当被风柱卷起来,她心里,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怕。风暴的中心,其实是平静而祥和的,她的一侧耳朵,紧紧地贴在那人的心口上,如雷的心跳声,仿佛镇魂梵音,压过了一切狂嚣呼啸,那个八爪鱼一般将她牢牢缠住的怀抱,带来远胜于稳稳站在大地上的安全感。
然而,纵是内心强大,喊着不怕不怕,那具本就劳顿虚弱的身体,还是最……诚实的。那巨大的冲力,摔在地上的震荡,失重的颠簸,山坡上的滚落,反反复复,如同老天爷脚下的一颗蹴鞠,任由抛玩。
因此,未等风暴停息,这娇娇公主就已经给抛晕了过去,准确地说,是被那无法控制、亦无法预知的下一瞬的起落方式,吓晕了过去。
等到龙卷离境,大漠缓坡恢复宁静,沙砾似雪,月朦星亮,天空如一张镶满细碎钻石的帷幕,大地如一床柔软铺开的绒毯,除了那骤降的气温,让人觉得冷了点——其他,宛若黑暗天堂。
夜云熙便是被冷醒的,寒意浸体,激得恢复了知觉,起初睁眼时,神思迷蒙,等看清楚四下黑漆漆的荒坡,回忆起傍晚时分的风暴,顿生恍若隔世之感。伸手一摸,身下有个肉垫,冰凉冰凉的,她一番咋咋乎乎的摸索,也没见那人有甚动静。
“阿墨……”是睡着了吧,她便出声唤他,“阿墨……阿墨……”
接连唤了几声,也不见有回应,只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微微回荡,夜云熙便开始有些莫名心慌了,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下来,跪在一侧地上,俯身侧耳贴上去听心跳,几不可闻,又伸了手指,去触那鼻间呼吸,也是弱不可辨。
一时心急如焚,抖抖索索地抬手,捧了那脸,轻轻拍打,只觉得所碰之处,比她的手还要冰凉,且有些黏糊之感,应是磕撞出的血迹,越发觉得心沉,一个气息不稳,瘫坐回地上,不知所措。
就那么呆坐了片刻,让脑中空了半响,极力稳住心神,不往深里胡思乱想。末了,深吸一口气,再屏住呼吸,重新伏下去,再次贴着那心口处去细听,用手指探到鼻下去感触。
谢天谢地,那心跳气息,不是全无,只是过于微弱而已,应是昏迷了过去。略加思索,也就顺理成章——既然此刻,她能够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坐在地上,这护体肉垫,应该摔得不轻。
心潮涌动,不过总算松了口气,可一转念,心尖子又紧上了,在这大漠寒夜里,这重伤昏迷之人,就这么昏睡一晚,等明天太阳升起时,恐怕也醒不过来了。
一个激灵,遂赶紧抓住那人的手臂,使劲推搡。一边摇晃,一边喊:
“阿墨……你醒醒啊……凤玄墨……阿墨!”
摇了半响,亦喊了半响,似乎无济于事,只觉得嗓子又干又哑,自己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可一闭嘴,竟依稀听得,远处似乎真有狼的嚎叫,细听又无。她赶紧在地上那人身上去摸寻,摸了一通,即无兵刃,亦无火折,她只得又继续去推喊他,只是,声音里就染了些哭腔:
“阿墨,你快起来啊,有狼,我好害怕……”
见仍是喊不应,夜云熙竟莫名地急恼起来,不觉扯了最大的嗓门,冲着那昏得死沉的人说话,仿佛要让自己的声音响彻寒夜,才不会被那深深夜色中的未知恐惧所侵蚀:
“凤玄墨,你说好的,要护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的,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快起来呀!……
“你不是还要报云都狐族的血海深仇吗,你的母亲,被西凌王所害,你的族人,被全部活活烧死,你还没有替他们报仇……不能再睡了,快给我起来!……
“我不去北辰了,我们直接回曦京,好不好?……回去后,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扯着那人衣袖摇晃,又去捉那地上冰块似的手,放到自己唇间去温暖。
“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儿的,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转不开眼神。我们以后自己生,好不好?……生一大堆孩儿,然后,恩爱到老,儿孙满堂……”
一句“恩爱到老,儿孙满堂”,顿时犹如大坝决堤,泪流满面。心神激荡间,脱口而出的,是心底深处不可说的奢望,在这孤零广漠里,说与天地听,即是痛快,又是酸楚。
如何恩爱到老?此番回去,等着她的,是割了沃土又陪了夫人的北辰皇甫,是折了宝矿又丧了亲子的西凌王,还有那个命令曦军先在整个西凌草原上扫荡一圈,才姗姗迟来救她的亲皇弟!这些如狼似虎的人物,她需要去面对,去斡旋,去争取,等着她的,有明里暗里的交易,有四国的消长平衡,还有身为皇女的责任,然而,唯独没有她想嫁谁就能嫁谁的自由。
何来儿孙满堂?去年那次,在冰水池子里浸过后,徐老太医就摇头晃脑,痛心疾首地断言过,她此生,子嗣困难……
前路难行,半生积压的委屈,唤不醒眼前这人的恐惧,尽数爆发,像幼年被兄长欺负时那样,嚎啕大哭。坐也坐不直了,索性趴在那人胸前,将满脸的泪水往他衣襟领口上擦,一边擦了,又一边继续痛快哭泣。反正也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见。
古有孟姜女痛哭倒长城,她今日,可谓夜哭吓阎王,终于,在她的朗朗哭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个细弱的呻吟:
“公主……”
夜云熙赶紧强行收了哭势,哽咽着,去查看身下那人,确实有些微微动静,赶紧扑上去,囫囵抱住,抑不住心中欣喜,不觉一阵摇晃:
“阿墨,你醒啦?”
“公主……别摇了,再摇……就要散架了。”凤玄墨皱眉苦笑,又是一阵吃痛而无奈的呻吟。
“你……”夜云熙听得心疼,赶紧缩手起身坐直,少顷,回味过来这句话,一拙笨木头,此刻还能有心情说出这样的趣话来,应该神清思明,性命无大碍的,遂破涕为笑,拍着胸脯,娇娇地嗔怪了一句:
“你吓死我了。”
“我铜皮铁骨,摔不坏,死不了。”凤玄墨听她娇嗔,对他的关切之情再无遮掩,心潮一荡,赶紧出言宽慰她,又问到:
“倒是公主,可有哪里伤着么?”
夜云熙也听得动容,她把天地神灵都吵得失眠了,才把他唤醒过来,他倒好,不管自己如何,反过来担心她的状况,也算是一根筋地待她了,遂抢着说来:
“我没有伤着,你的伤重不重?有没有摔着骨头?能起来吗?瞧着额上,都磕破了,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做得来的……”
她看得出来,他嘴上轻松,可那糟心模样,就那么一直散着四肢,躺在原地,手指都未动弹半分,若不是实在动不了,在她面前,这人何曾有过这般疲懒的模样?不巧她又是一娇娇公主,哪里做过这些跌打损伤救护处理,一时间心急难耐,却又手足无措,只得叠声探问,几近哀求。
“筋骨无碍,就是有些冷。”凤玄墨咧着嘴,笑着说,语气轻松。
“那你教我,要怎么生火?”被他一提醒,她才又开始重新关注那人的体温,这身铜皮铁骨,在这沙砾地上躺了半夜,已是僵了。
“生不了火……火折子放在狻猊的马鞍袋子里了。”那人略略思索,否决了她的提议。
“那……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暖和些?”夜云熙还在那厢,一边认真地思索,一边噘嘴嘟囔着。却听见地上那人轻轻笑着,说了一句:
“公主,靠过来,让我抱一抱,亲一亲,就不冷了。”
“你……”她听得柳眉一挑,却忍不住笑起来,总是在一些非常时分,方能窥见这拙讷男儿的浪荡风情,眼下这散伸了四肢在冰冷的地上,绝口不提伤痛,只管与她调笑的风流状,比平日里那绷着神色的黑脸天神样,更荡人心魂。
遂俯身凑上去,递唇在那人额上、眉间、眼睑、鼻梁、唇间,皆细细地印吻,她的双唇冰凉,所触之处,也无甚温度。两人心里,却犹如春日午后的缠绵,神光离合,乍阴乍阳。
一番迷离亲近,无情欲,无暖意,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夜云熙便贴着那人身侧躺了,半个身子依偎上去,手脚并用缠抱着他,将头脸搁那颈间动脉处,作了他今夜唯一的暖源。
冲着那肌肤血脉轻轻啃咬间,听见头侧的声音,似呻吟,又似叹气,来跟她叙话:
“公主,以后别犯傻了。”
“我几时犯傻了?”她便懒懒地应着。
“从奔驰的马上跳上来,很容易摔得更傻的。”
“你不要命了?敢说我傻……”
“公主,轻些……我好像骨裂了,你再敲,就碎了。”
“那怎么办?我又背不动你。”
“天一亮,鸾卫没见着公主,会折回来找的。”
“我们撑得到天亮吗?”
“快了……公主刚才说的那些话,可算数不?”
“我刚才说了许多话,你指的哪句?”
“也是,罢了。公主向来都是出尔反尔,作不得数。”
“我有吗?本宫向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我刚才说了什么,只要你复说得出来,我就算数。”
“生一大堆孩儿……”
“……”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八十三章一万头野兽

苦尽甘来,是老天的造化法则,亦是人间的生动滋味。盖因有苦,备觉那甜。
当远远的地平线上,现出那座巍峨的天门关城门时,夜云熙觉得,满喉的干涩苦味,也生出盈口的回甜,她,南曦的公主,不堪远嫁,强遭劫持,辗转千里,备受磨难,如今,完璧如初,重回故土。
“阿墨,我说过的话,最是算数的。”她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略略歪了歪头,朝向一旁的凤玄墨,挤出一个俏皮的媚眼,不等那满脸风沙与胡茬的木头人有何表情反应,一个扬鞭策马,就朝着城门飞驰过去,留下一个飞扬的英姿,继而漫天的尘土。
那日的龙卷风暴,是她的一个磨难顶点,也是一个否极泰来的转折点。不是吗?冻到绝望时,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折回来找寻的鸾卫们也来了,然后,大难不死,今后,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比孤身入敌营,任人凌辱,被一鞭子打得满脸是血;比浑身浇酒吊起来烧,比龙卷风暴卷起来向空中抛,比在大漠寒夜里以鬼哭驱狼嚎,更糟糕?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自己那颗隐秘的心。那日,见那人跳下马来,为的是让她跑得快些,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也要跳下马去,与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阻碍,以她的智慧,还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心机权谋,她向来不缺,真正缺的,恰是这种冲天撞地睥睨万物的勇气,而这种力量,如今,她找到了。
天门关城楼下,年轻的曦朝皇帝,早已从帝都赶来,亲临疆城要塞,望穿秋水,终于望见了坎坷归来的皇姐。见着那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女子,长发在漠风中飘得凌乱,面容清瘦,额上带彩,嘴唇干裂,下巴尖尖,一身西凌袍子,穿得像个浪迹江湖多年的落魄侠客。这就是他那个吃穿用度骄奢讲究,身体发肤极尽保养的娇贵姐姐?
夜云起两步上前,抬手扶着姐姐的手臂,哽咽一声:
“让皇姐受苦了……”
紧接着,那九五之尊,竟当着一众亲卫随侍,城楼上下的兵士,还有随公主而至的鸾卫骑兵们,双腿一曲,身形一矮,就那么在黄沙地里,朝他皇姐跪下了。
“皇帝,这……成何体统,快起来!”夜云熙被跪得一惊,抬眼瞥见不远处的一班人马,皆是欲动而又止住的身形,她便飞快地一一扫视辨认了,没见着舅舅凤老将军,众位表兄也一个不见,那里站的,原来是随云起从曦京来疆城的一班子人——近侍总管高大全,禁军统领邢天扬,还有个全副戎装的年轻后生,有些眼熟,依稀是明家的一个小子。
捕捉到邢天扬那厮恭敬地垂下,避免与她直视的眼神,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个不悦念头,如今,这些都是云起自己的人了。继而瞬息转念,这个弟弟,翅膀越来越硬,越来越有帝王样,不正是她期待的么?她不悦什么?
遂涤荡了心神,低头去看那在她袍边赖着不起,怜她受苦的天子,一边去扶他,一边眼中飞闪过一些相似或相连的情形,凤玄墨将她从祭台木桩上放下来的哭泣不止,裴炎给她找来衣袍时的跪地不起,甚至,还有阿依莲逃走那一刻的复杂眼神……
她究竟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连皇帝都要给她下跪?仿佛周围的人都知道,可她自己怎么不知?心生疑云,却又暗而不发,微微展了一副和煦笑颜,轻风细语,反过来去宽皇帝的心。她自己的心,将将才在那大漠黄沙中淬炼过,犹如那风沙吹砾石,淬炼出一道坚固的心防,她什么都不怕,只想从心。
才把皇帝扶起来,姐弟二人略略几句叙话,就见着青鸾和紫衣两个丫头从人群后边撵上来了,敛裙疾走上前来,扑通跪地,请她安好。
“皇姐好生休养,诸事交涉,有朕在。别后详情,也等闲暇时,朕再细细说与皇姐听。”皇帝见状,明里安顿,实则吩咐,地上两个伶俐丫头自然听得懂,赶紧起身来,一左一右扶了,恨不得架起她,一路奔进城门去。
她被簇拥着,仓促回头去寻凤玄墨,撞见那赤带缠额,胡茬满脸的风霜模样,还有那双灼灼的眼神,她便胡乱朝着自己头间一指,又挤眉弄眼,噘嘴摇头。意思是,你也要下去好生休养,脸上别破相了,我可不喜欢脸上疤痕纵横的儿郎。
她也不指望那人能看得懂她的隔空鬼画符,只是想要有个眼神的眷恋交流罢了。等下进了城,身份有别,就不能像在那荒漠中一样,随心所欲地想抱就抱,想啃就啃了。偏生那人先是略略皱眉,继而灿烂一笑,竟是在点头应她。那一瞬,她真觉得,这荒漠城楼边的旖旎,竟胜过繁花似锦的江南道。
等入了栖凤城,进了凤栖老将军的府邸,青鸾和紫衣两个丫头,便开始了浩大的公主修复工程。香汤沐浴,桂油润发,凝露熏面,蜜膏敷唇,秘药疗伤,然后,锦绣缠身,金翠上头,粉黛饰面,香囊佩身,不出半日功夫,她重新又是那个自带光芒的。
甚至额角那有待时日来消散的隐隐鞭痕,亦被巧手的紫衣用花黄掩饰,于是,云髻峨峨,粉面染晕,额角斜生一抹梅姿淡霞,明艳娇俏,宛转风流,若那画中人,水中仙。
夜云熙应是许久没见着自己的模样了,揽镜自顾了半响,确认满意了,开始吩咐那个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善后的侍女:
“青鸾,这些拾掇事情,等紫衣从厨下回来了再做,你随我去军营,我要去看看我的鸾卫。”鸾卫骑兵千里救公主,她得去慰劳一下,顺便,或者说,主要是,去看看他。
“殿下……天黑了……再说……也不急这一时……”青鸾面带难色,支吾地答到。
“呵,你这丫头,倒是越来越会替我安排了?”夜云熙说话间,也不看那丫头,依旧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这紫衣画这霞妆,实在是有些妙,眉眼柔和时,未语先笑,粉面含嗔时,又有几分不怒自威。
蓦地,见着镜子里,那丫头的身影,怎么突然就矮身跪下去了。一转头,才看见门边立着一人,明珠火烛齐齐照映下,那熟悉的面容,平静的神情,竟给她一种陌生得不认识的怪异之感,是夜云起。
“陛下,这么晚了,找我何事?”夜云熙嘴上叹说,心中却在叹气,她的皇弟,终于长大了。先前城楼下,那示人的喜怒,不是真的喜怒。而此刻,那不形于色的决断与冷意,才是真正的帝王心。
皇帝扬手一挥,青鸾迅速起身,碎步轻移,转眼就出门去,捎带着关上了房门。
“朕先前说过,等闲暇时,要将别后详情,细细说与皇姐听的。”夜云起走了过来,看着镜中的人,说到幽缓。
“可是,我现在……没空闲!”你要说,我还不想听呢?她暗自腹诽,敛裙起身,举步往外走,直觉里,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要来了,她要到凤玄墨身边去,才安全。
“皇姐,朕知道,终究是瞒不住你的,朕也不想瞒了。”皇帝一把抓住她衣袖,止了她的脚步,又作势要曲下那天子之膝,朝她跪下去。
“得了,你别跪,我受不起。”夜云熙看得心惊肉跳,她怕,真正承受不起的,是那一再想跪的真相。
“那皇姐先坐下来,容朕慢慢说来。”夜云起牵着她,移步到一旁的黄花梨木交椅边,候着她坐下,自己站直了,立在她身侧,一如前几年,曦宫太极殿御书房,等她查阅他初学批就的百官奏章一般。
“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今日一并说了吧。”夜云熙暗自长吸一口气,直了腰板坐得笔直,将手藏于广袖中,端至于腹前,准备洗耳恭听。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因为,皇帝要亲自告诉她,唯独她不知道的秘密。
“皇姐北嫁,于黄金路上被西凌人所劫,我大曦西北路二十万大军,以救公主之名,入西凌,夺祁连矿山,毁其左王帐防线,凤老将军亲率曦军主力,直捣王庭……今日最新的捷报,西凌王身受重伤,仓皇向北,已退出三百里。”
“做得不错。”夜云熙暗自握了袖中双手,嘴上却夸了一句。
“皇姐……不责怪吗?”不怨我不顾骨肉亲情,命军队先夺矿山,再来救你吗?夜云起紧盯着他姐姐的侧脸,疑惑地试探。
“兵贵神速,才能打个措手不及,出其不意,却又师出有名。也不枉我被劫持一场,蚩奴,我若是你,听到西凌人劫亲的消息,也会这么用的。”夜云熙抬起脸来,唤了皇帝的小名,依旧赞他的谋略与决断。
“皇姐哪里的话,朕与皇姐相依相扶,骨肉情深,若不是预先知道,皇姐虽被赫连勋劫了去,但不会有大碍,不然,朕岂会做出这等冒险的决策?”夜云起听出那明夸暗讽之意,娓娓辩解了一句。
“此话何意?”夜云熙心尖一紧,手指掐着掌心,她依稀看见,一个巨大的阴谋,展露真颜。
“西凌人的劫亲,是凤玄墨精心谋划,一手促成的,他向朕保证过,姐姐的安全无忧,并且,他会亲自救你回来。”皇帝一边说,一边在她身前蹲跪下来,展开双臂,双手握住交椅两侧扶手,看似亲昵,实则控制,防止她的失控暴起。
夜云熙却未动弹,只狠狠地在袖中掐着掌心,极力控制住身体因愤怒与震惊而引起的颤抖,心中却犹如,有一万头四蹄畜生呼啸而过。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八十四章珠子串成线

紫衣丫头从厨下回来时,一路腹诽,这栖凤城的凤家府邸真是寒碜,器物朴素,供应也粗简,简直是要什么没什么,就连要为公主殿下备个夜宵吃食,还得她这贴身大侍女亲自到厨下去,指点张罗。
这操心的大侍女便一边撑了酸疼的腰走路,一边叹气,还是她家公主殿下说得好,家无女主,家不像家呀。这凤家的女眷们长年住在帝都,凤老将军和几个少将军长年镇守疆城,被西北风沙塑造得越发粗犷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步走路,大吼发令,前些日子见过,确实……已经没有了丁点儿曦朝男子温文尔雅的气息。
又想起她家公主的忧虑,在曦宫时,她听见过公主提点凤家那个皇后娘娘,让她重视子嗣。彼时,她家公主语重心长地喊着皇后的乳名,说到,弯弯,你要尽快有陛下的孩儿,也不光是你,甚至凤家的表兄们,也需要多生些孩儿。别看凤家现在烈火烹油,钟鸣鼎食,可是门楣兴与衰,皆在帝心一念间。若是到了墙到众人推的那一天,多些后生子嗣,就算是留得青山在了。
紫衣丫头一阵思绪飞扬,想到这里,不禁领悟的公主的忧心,凤家的下一代,除了长房有一男一女两个幼子以外,其他,好像真的人丁不兴啊。曦朝律法,封疆将领的女眷不得出京,这些个少将军们,倒是个个都成了亲,可那一个个的正室,都远在京城凤老太君身边候着去了啊。偏偏凤家的家风又极正,正室不出,才能纳妾。这似乎还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一番咸吃萝卜淡操心,紫衣终于走完了这段寂寥得几乎荒芜的回廊,行至公主下榻的院落前,看见房门紧闭,青鸾立在廊下,神情严肃,抬眼瞧见了她,赶紧冲着她比手示意噤声。
紫衣瞬间脑补,难道她家公主又开始……浪荡了?老天,这才回来半日,她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将那小主子从一副叫花婆子光景勉强变回来,可别又冒出些什么异想天开的幺蛾子。
突然,“哐当”一声,房间里一声脆响,应是瓷器砸地上了。吓得紫衣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抽肩缩脑。
“是陛下在里面……”青鸾见她神色变幻,知她定是在胡思乱想,赶紧附她耳边,轻声解惑。
话音刚落,又是“咚”一声,有东西碰房内柱上,然后滑落在地,悉索碎了一地,……“碰”的一声,有东西撞门上了,撞得房门摇晃,再弹了开去,咕咚滚落,……复又“哐当”……
一声接一声的器物碎裂声传来,紫衣就挽着青鸾的手臂,听着玩儿。这生气时砸东西,是公主殿下著名的恶习之一。尤其是,在皇帝陛下面前砸东西……确实威武至极了。
不过,这凤家府邸里的起居寝房里,怎就不铺些厚实地毯,比如她们丹桂宫,就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了厚厚的波斯织毯……防止公主乱扔乱砸。不过幸好,这凤家的将军们,不甚讲究,这屋里陈设,她先前观察过,不多,也不贵。
两侍女不明就里,就那么立在门边廊下,漫不经心地候着。一门之隔,房内堂上,夜云熙却是烈火焚心,直想把整个房子都拆了,也难以平息心中的怒海狂涛。
你叫她……情何以堪?当在香雪海里遇上银狐铁甲军时,她觉得自己很聪明,不但自己可以金蝉脱壳,还能栽赃嫁祸给西凌人;当在赫连勋的王帐中醒来,发现自己成了砧上鱼肉,任人宰割时,她又庆幸自己的心计,总算没有冤枉好人;而当曦朝骑兵姗姗来迟时,她又欣喜自己的坚持,终于,等到了他来救她。
而现在,却来告诉她,所有这一切,一开始就是谋算好了的,从北辰使者递来求娶国书,以燕山十六州换公主之时起,那人,一边在她身边眷眷缠绵,而一双翻云覆雨手,却在暗中一步一步地布子,布下一个弥天大局——
西凌王身患怪病,百药不治,却被一游方高士手到病除。游方高士舍命为西凌王窥见天机,而天机是王的亲子要杀王。然后,父子生隙,拥兵自重的大王子失宠,被西凌王收缴了一大半的兵权。大王子忧心自己的地位,入香雪海缴马贼,将阿依莲缴入帐中。阿依莲又太能干,不仅可以替大王子铺床暖炕,带兵打仗,还可以献计,让大王子娶南曦公主,找南曦皇帝做小舅子靠山,甚至,亲自出马,帮他劫人,以马贼的名义。
然后,六月十九,香雪海黄金路,阿依莲以一种能够让她浮想联翩,又让她无法拒绝的方式,成功地将她劫持。
然后,天门关二十万曦军与八千鸾卫精锐,便是一支名正言顺的愤怒之师,几乎在她被劫的同时,开始出兵征伐,曦朝皇帝轻取他心念以久的富矿宝山与西凌草原,而那云都后人,是在淋漓砍杀中,洗雪他的灭族大仇吗?
怪不得,阿依莲能知她软肋好恶,三百随侍要挟她,蒙药毡毯伺候她;怪不得,阿依莲要一鞭子将她的脸打开花,因为赫连勋最忌女人脸上带血光;怪不得,澹台玉能够在数十西凌大汉环伺中,闯进赫连勋的寝帐;怪不得,赫连勋要杀她时,阿依莲跳出来夺刀;怪不得,在两军对峙的紧要关头,阿依莲会一箭反戈,射杀赫连勋;怪不得,阿依莲射向她的那一支火箭,居然会偏;怪不得,阿依莲逃走时,最后看她的眼神,除了讨厌,还有可怜!
一颗一颗的珠子,曾经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无视,如今,却自动跳出来,串成了一条线,却如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劈碎了她的心。原来,那个蛮族番女,才是他最知心的红颜,最得力的助手。
而她夜云熙是什么,她就是那人的一颗棋子,且还是一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说什么将她捧在掌心里的爱,原来,都是障眼法!枉费她情痴一片,连与他同生共死的心都有了!
夜云熙砸完了房间里所有能搬动之物,看看一地的狼藉,再看看躲在墙角的皇帝。突然,又生出一股绝望的勇气,她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一个是她一手带大的亲弟,一个是她最亲爱的情郎,两个人却合起伙来,悄悄地将她卖了。还有比这更剜心的事情吗?
遂退回交椅上,慢慢坐下来,又敛裙拢袖,挺胸直腰,依旧端出那庄重公主样,继续先前的叙话。方才,皇帝说完这一出西凌劫亲,她就开始砸东西。是她失态了,看云起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事情似乎还没有完。罢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极力平缓了心气,开始问那在一地狼藉中艰难劈路走过来的皇弟:
“你们两个,何时开始狼狈为奸的?”
“皇姐……言重了,各取所需而已。”皇帝嘴角微动,眼神一凝,回忆起一个具体的日子,“去年冬月初六,他来青云别院接皇姐回宫的前一天。”
竟然,从开始起,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不过,此刻她已经麻木了,就当是听别人家的故事吧,既然是故事,总要将来龙去脉问清楚:
“哦,那陛下与他,又是如何各取所需的呢?”
“朕记得,那日,御史台言官上了几十本弹劾皇姐的奏章,说的尽是皇姐的不是,朕就觉得有些忧心……”皇帝站在她身前,一副从头说起的架势,却又停住看她神色。
夜云熙知他何意,不就是说揽权掣肘吗?遂轻哼一声,等他自行往下。
“后来,朕想寻个人去青云别院接皇姐归来,他便向朕亮了身份,与朕做了个交易……朕觉得这个交易……还算公平,就应允了。”
皇帝说得断续,且又止住。夜云熙不看他,也不说话,眼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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