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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与我开太平-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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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
  成静进殿下拜,“臣叩见陛下。”
  皇帝转过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宫宴之时四处乱跑,让朕亲自寻你?”
  成静微微一顿,道:“臣不胜酒力,出去醒酒去了。陛下与百官共庆战事,臣无论在否,似乎都没有关系。”
  皇帝怒道:“共庆?”他快步走下台阶,冷冷看着成静低眉顺眼的模样,“是不是共庆,卿心中难道不明白吗?”
  成静道:“魏凛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对洛阳中的规矩不甚清楚,故而御前失仪,陛下将人暂且关起来,合情合理。恕臣愚钝,看不出哪里不妥。”
  皇帝垂袖不语,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他。
  君臣二人僵持许久,成静终于道:“此刻急不得,今日那些将军下狱,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外面势必军心不稳,将矛头对准士族,届时陛下再趁机给士族施压。”
  皇帝淡淡道:“明日早朝,朕不用想便知,他们会趁此机会发难。朕想借宫宴鼓励寒门将士建功立业,不曾料到反而顺了那些家族的意。”
  成静沉吟须臾,摇头道:“臣此刻也无良策,只能暂时等等。”
  “等什么?”
  “等他们争,他们越争,陛下越能寻找出他们的破绽。”
  翌日朝会,琅琊王氏子弟王玄便上奏弹劾目无法纪的魏凛等人,直言有功当奖,有过当罚,礼法不可因人而异,何况御前失仪,实在罪不可恕。
  随后,华萍上奏,也说那些将军应当重罚。
  有两人开头,旁的官员便纷纷附和起来,本来朝廷中势力交错,纯臣少之又少,他们越是如此,皇帝越觉如鲠在喉。
  随后,这件事情被抛来抛去,仍旧没讨论个所以然来。
  下朝之后,宋匀求见皇帝,陛下不见,他便在殿外跪着,一直跪到夕阳西下。
  那些被下狱的将军都是入行伍多年,不但骁勇善战,也为家国流了不少的血,军营里与众将同生共死,如此一朝得以提拔,可去了一趟皇宫便被人关起来,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虽明明白白地说着他们是因御前失仪而被下狱,可别的将士们,偏偏就觉得,这是士族们容不下他们。
  宋匀在殿外晾了整整一日,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成静从御书房出来后,遣熟络的内侍将宋匀扶出宫门,自己在宫外偏僻车道上的马车里等候,宋匀一出来,便看见了成府车驾。
  当即一怔,随即喜出望外,大喊道:“大人!”
  成静在马车里淡淡道:“进。”
  宋匀在朝中的沉稳一时荡然无存,像个不羁的少年一般眉开眼笑,一把跳上了马车。
  成静端坐在马车里,眉目一如往昔。
  一别多日,宋匀喉头滚了滚,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只低低唤道:“大人!”
  他来洛阳之时,满心便想着又能再次看见成静。
  昔日帮他照顾他的刺史成静,回了那繁华洛阳,面对暗处的杀机,过得是好是坏?
  成静抬眼,墨瞳晶莹冰凉,从少年黝黑的面庞上慢慢扫过,笑道:“你如今是将军了,果真是没有让我失望。”
  时间一转三年前。
  陛下谕旨抵达荆州之时,成静当着所有人的面接旨,便打算收拾行装,翌日回洛阳。
  众将与属官依依不舍,不让他离去。
  然成静心志坚定,只说不必再议,便回书房整理最后的东西。
  他整理完书案,阖眸歇息片刻,便听见外面脚步声沉沉响起,随即有人隔门唤道:“大人,属下求见。”
  成静回身淡道:“进。”
  那人抬手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窗前身姿挺拔的男子,上前走至三步之遥,右膝蓦地一落。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着厚重铠甲,因参军多年,肤色黝黑,一双眸子却明亮摄人。
  成静淡淡睥他一眼,“何事?”
  少年喉间滚了滚,急道:“大人,属下想随大人回洛阳。”
  “起来说话。”成静慢慢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声音凉如玉石,“洛阳无战事,但门阀并立,势力交错,非你用武之地。”
  少年起身,僵立半晌,突然狠狠一咬牙,“可大人回去,也将面临诸多危险,属下去了,至少也可以照顾大人一二。”
  成静眼色暗了下去,“便是陛下不召我归京,我也会寻机回去。”
  “大人?!”少年惊道:“您如今在荆州大权在握,为何不愿在此韬光养晦?”
  成静轻瞥少年一眼,忽然笑道:“宋匀,你的志向是什么?”
  少年宋匀不假思索道:“属下希望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成静又道:“那你说,如今胡人被退,荆州无恙,荆州百姓又过得如何?”
  宋匀嘴唇微动,不知该如何答,垂在身侧的右手却狠狠攥起。
  成静笑道:“你看,你也知晓,武力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杀敌,杀的不过是敌军,敌军没有克扣百姓赋税,没有以权谋私,没有相互掣肘,勾心斗角。”
  宋匀浑身僵硬,只怔怔看着成静。
  眼前这位最年轻的刺史大人,不过刚刚弱冠,五官隽秀,俊美无俦,除却通身沉凝从容之气,如此一看,像是洛阳来的贵公子。
  宋匀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年,初来乍到的俊秀少年,如何从不喜喝酒、只会微笑,变成擅于喝酒、算计,以及杀人。
  良久,宋匀才艰难道:“属下……在京中等着大人。”
  成静转回头去,低声道:“把我桌上的舆图拿去,其中要塞俱已标注,你将它交给陈谊。”
  宋匀闷闷道:“是。”
  成静起身,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按着我说的,好好坚持下来。”
  “属下遵命!”
  后来,宋匀依成静的命令,设法投身去了大都督宋让麾下,几次战役之中出生入死,英勇无双,终于引来宋让的侧目。
  少年本是跳脱的性子,却在众将喝酒说笑时默默坐在一旁,沉默寡言,只低头擦着自己的刀。
  宋让出帐,众将士纷纷唤道:“大都督!”他颔首,站在了这个少年身边。
  沉默许久,他问:“你叫宋匀?”
  宋匀将刀用布条裹好,声音低低的,“回将军,属下是叫宋匀。”
  宋让看了看这年轻的少年,沉默一会儿,又问道:“昨日之战,是你以一人之力隔断绳索,切断敌军退路?”
  宋匀起身,单膝跪地道:“是,属下不遵将领,请大都督责罚!”
  宋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薄唇淡淡一命,“那……就罚你,明日为跟在我身边,共伐子午谷。”
  宋匀抬眼,惊道:“大都督!”
  宋让拍了拍他的肩,“明日一役,看你表现。”
  宋匀微微一震。
  肩上的那只大掌,沉稳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道。
  成静于他,是兄长与恩人;而宋让于他,却更像父亲与老师。
  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用许久,可他抵达洛阳之时,却如置身于梦中。
  宋匀咽了咽口水,急切道:“大人!属下早在宫宴之时就想与您说话,可周围人多眼杂,实在不好暴露你我关系,如今总算有了机会……您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成静笑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跪在御书房外,是何意?”
  “魏凛他们虽性格鲁莽,却是良将,陛下若因失仪处罚他们……那该有多少将士为此愤愤不平?”宋匀低头,黯然道:“属下无能,虽得以升迁,却依旧人微言轻,无法为他们求情。”
  成静眼色微沉,淡淡道:“宋将军如今品级上升,不必口口自称属下。”他话中微顿,又叹道:“你可知,你跪在外面,不仅仅是在求情,还是在逼迫陛下?”
  宋匀不解其意,茫然地摇了摇头。
  成静道:“如今谢族独大,其余世族紧随其后,陛下要抓人要放人,并不能肆无忌惮。虽说陛下继位已有三年,可如此外戚之局面仍不曾改善。”
  宋匀问道:“那应如何?”
  成静道:“先勿轻举妄动,任凭事态发展,待到一发不可收拾之时,自有转机。”
  宋匀似懂非懂,只好应了。
  成静看他如释重负的表情,笑了笑,又与他谈及荆州之事,说到往事,少年宋匀的话总是格外之多,他眼神晶亮,神采飞扬,心雀跃地要飞到马车外去了,仿佛之前那个沉默严肃的少年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又回到了了当初每日骑马练剑的岁月。
  成静在路口让宋匀下车,便命子韶驱车回府。
  途径谢府,看见谢府大门口人流往来,看衣着打扮,因是旁的大族中人。
  成静回府后,越想越觉得不对,随后到了晚上,便换了一身低调的天青色长袍,去了望萃居。
  又逢初三。
  望萃居拍卖极其热闹,崔君裕坐在二楼雅间上,捧着茶看他们争相报价,兴奋至极。
  面前忽然放下一柄折扇。
  成静站在他身后,淡淡笑道:“崔公子,好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加更,晚上还有。
  剧情设置其实也不那么复杂,可能是事情太多大家就觉得麻烦,要是有没看懂的可以文下提问。
  成静现在不是权臣,他主要挣的是人心。


第46章 出逃…
  崔君裕回头,见是成静,连忙起身施礼,“成大人。”
  成静笑道:“今日初三,二郎果真一如既往守在此处。”
  崔君裕抬手挠了挠脑袋,笑嘻嘻道:“上回我自从与翁主救济流民之后,就觉得我收集了太多奇珍异宝,实在浪费,不如拿到此处来卖了,换些银子救救百姓,或者凑些军队补给,应该还能管点用。”
  上回那件事对他影响甚大。
  崔君裕说到做到,这等为崔族争取声誉之事,崔昌平知晓后也不曾阻止。
  成静倒有些出乎意料,双眸一弯,笑道:“二郎有心了。”
  崔君裕笑道:“能帮他们,我也很高兴。我想过了,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我省一顿饭的钱,就已足够一家百姓活上一两年,我何乐而不为?”
  侍从见成静来了,便去奉上热茶,摆好案几,成静在一边跪坐下来,拢了拢阔大的袖摆,微笑道:“也是,只是崔郎也当小心,莫与翁主一般惹了忌讳。”
  “说到翁主。”崔君裕抬手支着下巴,苦恼道:“今日,我阿兄送了聘礼去谢府,好像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成我嫂嫂了。”
  成静眸子一眯,眼底霎时腾火。
  他垂下眼,强自压抑眼中薄怒,淡淡一笑:“是么。”
  那笑意里,三分冷嘲,七分盛怒。
  谢映棠一觉醒来时,不知已是什么时辰,她掀帘坐起,拿过床头的冷茶,不管不顾地一口饮尽,方觉得喉咙好受了许多。
  她披衣起身,推开窗,居高临下望去。
  晚风卷得她长发飞扬,今夜无月,阁楼之下,有人提着灯笼来回匆匆走着,倒不同于往日的死寂。
  谢映棠不由得拧起细眉,眸光微闪。
  等到侍女进来伺候之时,她才抬头问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大郎提亲之事阖府皆知,那侍女早就私下里与旁人津津乐道了一回,此刻猝然被问起,眼神有些躲闪地偏过头去,笑道:“那就不知道了,小娘子从何问起?”
  谢映棠将她神情尽收眼底,眉梢微掠,“当真不骗我?”
  那侍女咬咬下唇,迟疑道:“是……”
  谢映棠笑道:“那你慌什么?”她慢慢走向那侍女,身子靠近,那侍女闻到她身上一股浅淡的幽香,越发慌乱地后退,谢映棠抬手擒住她下颌,逼她抬眼直视自己,一字一顿道:“你如今是我身边的人,若有什么事情瞒了我,我日后只要知晓,必不会放过你。”
  声音低而冷,一字一句响在这方寸之地,如冰锥扎入心底。
  那侍女脸色苍白下来。
  她蓦地跪倒在地,低声道:“小娘子恕罪!他们都说,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谢映棠长睫微垂,竟是笑着道:“告不告诉我,与我无关,只是我会不会放过你,便看我自己的意愿了。”
  那侍女一听这话,越发惶恐不安,浑身都开始打战,哆哆嗦嗦道:“小、小娘子恕罪,是……是……崔家大公子送了聘礼来,说要求娶您……”
  一句话如惊雷,劈得谢映棠身子一晃。
  她垂下眼,唇边笑意全消,一双美目寒意遍生。
  夜风吹得人透心凉。
  深夜无星亦无月,夜风扑得人面颊发冷,谢映棠装作腹痛,打晕侍女跑了出来,她贴在树后,剧烈地喘息着,手心因紧张被冷汗浸透。
  侍卫在府宅中快速穿行,手上刀刃隐隐反射出刺目亮光,身子如攒动的黑云,脚步声沉沉惊人心。
  谢映棠狠狠咬紧牙,努力屏住呼吸,将身子放低,趁侍卫一过去就冲出去。
  她跑得飞快,一把钻进草丛里,脚却不小心踩动树枝,发出一声脆响。
  “谁?!”那侍卫霍然回首,快步跑了过来。
  数柄长刀同时拨开草丛,谢映棠被他们强硬地抓起,其中一人道:“得罪了。”便将她双臂用力钳住,往谢太尉书房押去。
  谢映棠一路喊着“放开我”,那些侍卫都是府中特意训练的精英,谢族满门大多数为武将,侍卫身手了得,任谢映棠如何挣扎哭喊,都始终面无表情。
  他们将少女带到书房,谢定之端坐在上首,冷冷道:“我当真是不知,为何会生了一个如此有反骨的女儿。”
  谢映棠咬紧下唇,心中极为委屈酸涩,便不甘地问道:“可女儿又岂是随意移情别恋之徒?女儿与崔郎只是熟识,却并无任何感情,我就是喜欢成大人!若嫁了别人,我便再也不会开心了。”
  “好、好!”谢定之连连道“好”,怒极反笑,挥袖道:“把她带回去,要是再敢跑,便那绳子把她捆了,绑也要绑着去成亲。”
  谢映棠怔怔地看着谢定之,一双秋水横波的眸子轻轻一眨,眼眶里便溢出泪来,那泪珠在眼眶里不住地打着转儿,她却又倔强地不肯让人发觉,便咬紧唇偏过头去。
  侍卫不等她哭出声来,便将她强硬地带走了,路经正匆匆赶来的三郎,三郎脚步微顿,看着妹妹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又瞧见那侍卫控制着她的姿势,便皱眉道:“放开,我带她回去。”
  那侍卫迟疑片刻,放开了手。
  谢映舒拿出帕子,替妹妹擦了擦泪水,无奈道:“你跑得掉么?府中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谁让你自讨苦吃的?”
  谢映棠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哭求道:“阿兄,我再也不顶撞你了,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要嫁给崔郎。”
  谢映舒眼底没什么笑意,慢慢抽出手来,在她绝望的眼神下,将她的手腕抓紧,带回了棠苑。
  谢映棠当夜又是大病一场。
  她哭着哭着,便彻底昏睡了过去,可她害怕再醒来时便到了成亲的日子,所以她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在寻思着怎样逃跑,又发现棠苑已经被侍卫围得如铁桶一般,任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她脑袋昏昏沉沉,被逼着喝药也不见好,这回,她的心志受到摧折,便越发萎靡不振,病情也眼见着恶化。
  公主实在拗不过她,便亲自来探望几次,连宫里的皇后也听闻了此事,派了太医前来探望,谢映棠俱不肯配合。
  她宁可就这样死了,也不要嫁给别人,与成静成为陌路。
  另一边,许净安回府后,便一直在深闺称病不出,直至脸上被谢映棠掌掴的红印渐渐消了些许,她才敢出门。谁知刚刚出去,便听见有人在说翁主与崔家大郎即将成婚之事,那崔大郎也是极为优秀的男子,许净安一面嫉恨谢映棠的好命,一面又觉得实在是大快人心,谢映棠那般喜欢成静,也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
  可是,她也得不到成静。
  她心里还想着那个温润安静的美儿郎,他笑起来时,仿佛天地都随之亮了。他虽身份不及旁人尊贵,却长于皇宫,带着一股王孙的气度,又从不目中无人,这样的人……谢映棠嫁不得,可她想嫁。
  她虽长于谢族,却日日伴在老夫人身边,她嫁去并不会有那么大的阻碍,她坚信着。
  许净安便寻了一日,在老夫人面前掩面低泣,佯装无意被人发觉的模样,待到老夫人问起,便说了自己心悦成静之事。
  她口口声声说着不忍伤害与棠儿的姐妹情,老夫人不知她二人旧忿,瞧了动容,便说让她去劝劝棠儿,许净安得了恩准,便备了一些滋补的汤药,亲自去探望谢映棠。
  隔了几日,谢映棠高烧刚退,昏昏沉沉醒来,便看见帐外少女朦胧的身影,许净安端着汤药,靠近了她,柔声笑道:“表妹,我来瞧你了。”
  谢映棠眯了眯眼,她眼中许净安的影子在摇晃,从一个重影又慢慢分裂成两道虚影,许净安的面容模糊不清,逆着光,像狰狞恶鬼。
  她被人扶坐了起来,却忽然猛地挣脱婢女,往后蜷缩起来,那些婢女忙出声哄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谢映棠被她们摆布着,偏头看着案上跳动的烛火,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清了许净安带着淡淡讥诮的脸,嗓子干哑道:“怎么是你?”
  许净安微笑道:“我来与妹妹叙旧,顺便宽慰你一二。”
  谢映棠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她脑子发晕,只混混沌沌地想:她与许净安当真是孽缘,自从她慢慢长大,开始厌恶眼前这个表姐之后,她与她便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膈应着对方。
  许净安亲自为谢映棠喝药,谢映棠疲惫至极,实在倦于反抗,倒也什么都没说。
  许净安递来一勺,她便咽上一口。
  许净安见一碗药即将见底,便开口命一边伺候的侍女全部下去,说要与谢映棠说一些姐妹间的体己话,那些侍女不疑有他,便也悉数退下了。
  一室明亮,红烛滴泪,烛火噼啪一溅,谢映棠的面容一隐又现,双眸漆黑如无底之洞,越发衬得脸色极白。
  许净安微微一笑,逼近了谢映棠,讽刺道:“你也有今天。”
  谢映棠垂着眼睑,面无表情。
  许净安得意地搁下碗,起身道:“不过,我看你实在可怜,我便大发慈悲,面前可以帮一帮你,就看你敢不敢了。”
  谢映棠睫毛动了动,眼皮也不掀一下。
  良久,她才道:“说罢。”
  声音因药的润泽,稍微恢复了少女婉转清脆。
  她此刻精神稍稍好些了。
  但越是清醒,心底越是死寂。
  潜意思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回再也逃不掉了。
  她年少成长的温暖摇篮,竟成了最为束缚她的囚笼。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听不得了。
  或许,眼前这个令她讨厌的人,真能给她一线希望。
  许净安也不含糊,直截了当道:“你若真想嫁给成大人,此刻便有一个逃出去的机会,就看你敢不敢了。”她推开窗子,低头看了看把守的侍卫,道:“侍卫守卫得并不特别严密,我可以故意装作被你打晕,再帮你拖住三表兄,然后你换上我的衣裳,至于之后怎么逃,皆看你自己了。”
  谢映棠睫毛半掀,一扯唇角,“你被我打晕,又好告我一状。”
  “是,我就要陷害你。”许净安毫不避讳,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你为了成静,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我陷害;看你觉得敢不敢赌上被重罚的危险,去搏一搏与成静在一起的机会……当然,你若当真没这个胆量,我便走了,反正你如今已经够惨了。”
  谢映棠抬眼,与许净安的眸子对上。
  谢映棠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以前扬唇笑起来的时候,双眸都弯成了月牙儿,眼尾上翘,瞳仁晶亮,像吸纳了天下最美好的春光。
  如今这双眼,深邃无波,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许净安看见这样一双眼,被她推入湖中的恐惧陡然袭上心头,没由来得觉得心头发慌。
  良久,谢映棠道:“行。”
  许净安微讶。
  谢映棠道:“我换上你的衣裳,从楼上翻下去,借黑暗装作是你,从侍卫面前溜过去,之后如何,随你。”
  许净安更加惊讶,“你要从楼上跳下去?”
  疯了不成?!
  谢映棠淡淡抿唇,“我自有办法。”


第47章 跳墙…
  梦中一把滔天之火。
  时间似乎凝固在那一瞬,风卷火星,黑雾腾然入空,辉煌的宫殿一瞬间被巨大的火焰包裹住,那火焰如同一只猛兽,狞笑着,嘶吼着,吞吐滚滚浓烟,猖狂可怖,在众人的惨叫声中张牙舞爪。
  雕梁画栋倾颓在一夕之间,天地变色,火光烧入眼底。
  他疯了似地推开众人,拼命地往宫殿里冲,耳边嗡嗡作响,人声哭声俱已远去。
  有人拼命地抱住他,那些侍卫冲上前来,将他轻而易举地按倒在地,他死命地挣扎,咬牙道:“放开我!”
  身后却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按住他。”
  他身子僵了僵,遽然回头,眸中血色渗人如厉鬼。
  那身着龙袍的少年淡淡看着他,说道:“阿静,你进去会没命的。”
  他的唇抿出了血,拼命盯住眼前这个陌生的帝王,每一寸骨骼都在响动,血液奔涌上脑,眸底火光霎时一黯。
  那一瞬眼底的哀伤苍凉,仿佛天地已经倾颓在眼前。
  皇帝一惊。
  他看着皇帝,忽然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滔天之火腾然而起,霎时将理智烧毁殆尽。
  成静遽然睁眼,眸底寒光一溅,旋即垂下眼睑。
  四下寂静无声,一盏孤灯沉浮在溶溶夜色中,书房内布置素雅简单,一纸舆图铺在眼前,手边茶水已凉。
  他单手支额,方才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连多日留在宫中,诸事繁杂,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他之责任也随之加重。加上皇帝总留他秉烛夜谈,中书令丘胤年迈昏聩,虽位高权重,实则不谋其政,久而久之,中书省之任,多压于他们这些官衔低下却实权在握的人身上。
  操劳多日,近日得知棠儿被逼嫁人,又暗中动用了一些势力,留意着周遭动向,时刻都紧绷着,每日歇息不过两个时辰。
  他原以为自己尚能坚持,却不曾想,刚刚坐下不久,潮水般涌来的睡意顷刻间侵蚀了他的神智。
  成静薄唇一抿,推门出去。
  沿着游廊在偌大府邸内慢慢游荡着,夜风寒冷入骨,霎时将头脑都洗刷得清晰冷静。
  这府邸在陛下赏赐给他三年之后,重新等到了他的归来,皇帝下令扩建修整,将原本规格并不大的素雅小宅,扩建成了如今豪华宽阔的成府。
  雕梁画栋、亭台水榭一应俱全,这皇恩浩荡不知是给他看,还是给这洛阳城内的文武百官看。
  夜凉如水,天空星辰密布,月光倾洒在成府后苑内的小池塘里,湖上泛起粼粼水波。
  成静垂袖站在石桥上,轻袍缓带,衣角不染纤尘。
  这繁华洛阳的夜色与荆州一样,但洛阳城内,纸醉金迷,门阀鼎立,荆州城如在天外。
  转眼间,陛下登基三年,他在官场三年,都已经变了。
  三年来,明枪暗箭,杀机四伏,他名为刺史,实则处境艰难,身上大小伤痕却不知多少,亦从未有过一日安眠。
  三年锻就雷霆手段,手下桀骜将士俱被压得服服帖帖。
  三年让他学会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越是怒极越要微笑。
  三年不曾梦过往事。
  他淡淡阖眸,梦中那火又腾将上来。
  三年前,新帝登基,在宫中设宴犒赏镇压叛臣的官员,西宫燃起了一把火。
  那日风大,大火一连烧了许多宫殿,将他唯一在京中的亲人、因谋反而软禁的宁王、被废的贵妃、以及许多对新帝不满的大臣,一并化为了灰烬。
  他说:“陛下,成静不管有没有亲人,都会忠于陛下。”
  皇帝却说:“阿静,朕也不想。”
  向来温柔无害的少年失望透顶,头一次深切地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来。
  他在宫殿的废墟外站了一夜,皮囊依旧美好纯净,内里却已经渐渐腐朽。
  后来,这对少年君臣僵持了下来。
  成静在殿外叩首,随即依圣命出宫办事,又被谢三郎截胡,去了谢府暂居。
  皇帝派了人保护他,实则在行监视之事,他临行前,皇帝让大内管冯意问他:“阿静当初亲口立誓,要辅佐朕,我们做一世无双君臣,阿静可还记得?”
  成静没有回答,他知道一个足够的聪明的臣子,此刻一定要向皇帝妥协。
  但他没有。
  后来,他便去了荆州。
  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
  可他没有死,三年之后,他回到洛阳后的第二日,皇帝让他喝了一壶酒。
  从前,一杯酒足以让他醉倒,故而别人饮酒猜拳,他独独饮茶,为的是不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害死。
  可那日,他醉眼朦胧地跪坐案前,其实神智清明,心中暗嘲。
  他醉醺醺地告诉皇帝:“静如今亲人离散,只有陛下了,又怎么会背叛陛下呢?”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感慨道:“没想到三年过去了,阿静还拿朕当挚友。”
  成静垂下眼,遮住眼底讽刺的神情。
  挚友?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魏凛那些将军下狱之时,皇帝是怒的,甚至对他迁怒。
  因为他不曾达成皇帝的要求,他不是一把好使的刀。
  可他还这样强撑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陛下:请相信臣,臣相信此事可以解决,臣还有用。
  他就是皇帝拿来对付世族的刀罢了。
  成静的目光掠过湖面,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此处是在后院,府中家奴入夜不可在后院中随意走动,除却府中少许守夜侍卫,无人可以来此处。
  成静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侍卫踪迹。
  他眼色微动,出于多年养成的直觉,快步往声源处走去。
  高墙上,一个雪白的东西隐匿在海棠花枝后,影子在微微晃动。
  成静眯眼细看,一只小手在月光下显得白皙光滑,那只手拨开一朵红色的海棠花,随即,小丫头从花枝密叶中探出头来。
  她着一身雪缎白裙,黑发不束,就那样随意地散在肩头,鬓边两缕漆黑青丝遮得小脸尖削,只一双秋水明眸含了半分明媚春光。
  像在暗夜中悄悄成精的海棠妖。
  她攀着树枝,从高墙上往下望着,瞧见他时,眸子微微一亮,“静静,静静!”
  成静眸子微眯,看清是谢映棠,不由得失笑道:“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她瞅着心上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躲我阿兄。”
  “躲他作甚?”
  “我阿兄忒坏,如今正带着侍卫满府搜查我,不许我见你。”她补充道:“也不许我嫁给你。”
  成静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忽然被刺痛了一下。
  她看着他,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嫁入崔家。”
  “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嫁给别人,我若想到有日我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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