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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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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莲囚金宫(七)
太皇太后微微眯着眼睛:“这香味不错,甜腻劲头压住了,木质的辛甘味道,倒是透出来了。”
崔姑姑长年制香,知道其中缘故,这一盒刘伶醉,是冯妙一粒粒加水揉了、再加热的。这道理,就跟女儿茶一样,靠的是制作者天然的处子幽香,单凭技艺无法达成。她不敢隐瞒,忙说:“这一盒是妙儿小姐动手制的。”
太皇太后轻轻点头,像在细细品味香料的层层韵味。崔姑姑在一边等着,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再问,正心焦时,听见太皇太后说:“今晚你也早些睡吧,叫两个太监值夜就行了。”
崔姑姑应了声“是”,吹熄了烛火,把一颗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用轻纱罩住,放在床榻边的紫檀上。太皇太后从来不在夜里把灯火全熄,可自从当年上阳殿失火后,太皇太后夜间睡着时,就再不用烛火了。
小佛堂内,冯妙瞥见太皇太后的寝殿熄了烛火,用桐油浸过的梨木小铲,拨了拨香炉里的灰。冯清已经歪倒在一边,睡熟了。这刘伶醉的确管用,冯妙用棉纱小球塞着鼻子,又借着咳嗽,大半时间都用袖筒遮住口鼻,这才没有睡过去。
她从袖筒里拿出冯诞带来的纸笺,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处理。“棠棣之华,萼栿依依……”弟弟冯夙还小,未必懂得这里面的意思,也许只是凑巧选了《小雅》里的这一首,但这诗句,却让她第一眼看见,就差点失控落泪。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阿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冯妙把纸笺撕开,也放进香炉里,一点点烧掉了。手足情谊,记在心里就够了。即使是亲生姐弟,私下传递信笺物品,也是大罪。
将将烧完,冯清翻了个身,“咚”一声踢在柱子上,嘴里还咕哝着残缺不全的梦话:“……娘亲、娘亲说了……鲜卑女孩儿,才不用学那些汉文酸诗……”
冯妙赶紧匆匆盖上小香炉的盖子,凝神确认冯清并没醒过来,这才在脸上仔细收拾了一阵,掀开帘子溜出去。在她身后,一直昏睡不醒的冯清,脸上现出异样的潮红,白皙的手背、脖颈上,发起了一片红色的小疹子。
奉仪殿前殿,通常有宫女太监值夜,后殿围墙外,就是羽林侍卫换岗的小营,反倒用不着设人值夜了。
奉仪殿角门旁边,有一丛人工移植的竹林,种的是十来棵细竹。冯妙偷偷观察了好几天,才选定了这条路线,仗着身形娇小,从竹林缝隙间钻出去。
密室的方位,她后来也回想了好几次,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处宫室似乎是废弃的,侧面还挂着一幅五色珠帘。后来借着出门跑腿,她也偷偷找过,可是奉仪殿四周,根本就没有什么废弃的宫室,更没有什么地方挂着五色珠帘,她只能沿着大致的方向走过去。
树影幢幢,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忽然一个一个从心底蹦出来。冯妙挪着小步子,四面张望,可无论看向哪一边,都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急忙转身,其实又什么都没有。
难道讨厌鬼把自己戏弄了?冯妙撅嘴,小声嘀咕:“真是个讨厌鬼……”
一阵风卷着沙土吹过来,她下意识地转身躲避,忽听身后高处传来声音:“你转来转去,找什么呢?”
☆、28、莲囚金宫(八)
冯妙循着声音看过去,一袭黑衣的少年,斜斜坐在一棵老槐树上,身子倚着粗干,一条腿垂下来,另一条腿踩着身下的树枝,一荡一荡。朗朗圆月挂在他身后黑沉沉的天幕上,勾勒出比例匀称的身影,面貌衣着反倒看不大清楚。
声音里带着嗡嗡的回响,跟那天在密室暗道里听到的少年声音,一模一样。少年应该是在嘴里咬了什么东西,隐藏了本来的音色。
果然是他,冯妙的一只袖筒还遮着口鼻,另一只手已经向他指过去,想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语气客气了些:“我找你呀,我已经记不得,那天是因为什么事被你灌了一颗毒药了,灯光昏暗,我又被你掐得头昏脑胀。看在我什么都不记得的份上,求你把我的毒给解了吧。”
“可以呀。”少年手一扬,把一只白瓷小瓶抛到她面前。
冯妙没料到他如此爽快,半信半疑地扭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一粒滚圆的药丸。微酸的气味,十分熟悉,冯妙狐疑地自言自语:“解药的味道,能跟毒药一模一样的么?”
少年轻笑一声,拖着长声说:“不能啊,所以,我是骗你的呀!”那个“骗”字,在半空里挑了个向上一勾的弧度。
冯妙愤怒地抬眼,少年却依旧闲闲地压着树枝,一副“我就是戏弄了你,你能如何”的样子。冯妙把白瓷瓶托在手心里:“不给解药,我问你个问题总可以吧?那天……你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刚才不是还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会怎么又想起来了?”少年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压着树枝的脚一松,身子借着树枝弹起的力道,纵起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冯妙面前。束身黑衣紧贴着他的身形,脸上戴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傩仪面具。
他看见冯妙脸上覆盖的轻纱,又是轻声一笑,看来两人存了同样的心思,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
少年拿回白瓷小瓶:“你总得告诉我,你丢了什么东西,我回去仔细找找,才能回答你,究竟捡到没有。”
冯妙恼火却无奈,眼前这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滴水不漏。她可不敢说出丢了飞鸾衔珠步摇,那件东西名头太大,让人认出身份不说,更容易被他多捏住一个把柄要挟。
“你不说,我可就走了,反正这毒发作得慢,一时半会也要不了你的命,等你想好了,咱们再聊。”少年说着,竟然真的转身要离开。
为了出来这一趟,已经够提心吊胆了,哪还能容他回头再聊?冯妙心里一急,抬手就想去拉他的袖子,可是那少年衣衫紧身,连袖筒也紧紧裹着胳膊,冯妙身子向前,手上却拉了个空。
她这边刚一动,那少年也停住脚步,动作比她更快,握住她的手腕向前一带,把她圈在身前,另一只手飞快扯去了她脸上的轻纱。
看清她的脸时,少年的动作明显一顿,那张小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绿豆捣成的泥浆,把五官几乎完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小脸的主人,还伸着舌头,得意洋洋地做个鬼脸。
好个小丫头,好像提早知道他会动手扯下面纱一样,还留了一手。
少年气得发笑,正要开口说话,寂静宫苑内,忽然传来尖锐的角声。那是羽林侍卫传令的号角,声音短促连续,是号令中最紧急的一种。听到这种号令声,多半代表着,王宫内闯进了刺客。
☆、29、莲囚金宫(九)
隔着涂满油彩的傩仪面具,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可是那只捏在冯妙手腕上的手,却不自禁地加大了力度。
冯妙仰脸去看,依稀觉得这人听见号角声,似乎并不慌乱着急,只是抬头看看已过中天的月色,似乎在估计时间。
大魏立国多年,从未停止过征战,羽林侍卫都是从军中提拔出来的好手,号角一响,立刻迅速集结。兵卫列队整齐,沿着宫中甬道,前往皇帝居住的崇光宫。发现刺客的讯号,最先就是从那里传递出来的。
少年瞥一眼远处闪动的甲胄光亮,忽然一把捞过冯妙,扛在肩上,贴着树丛迅速隐去。
此刻,崇光宫内,宫门大开,林琅站在门口,正对着殿中将军龚亮说话。她头发披散在肩上,脸色苍白、未涂脂粉:“皇上和刺客都不见了,请将军传令,快些在宫里搜寻。”
大魏常年征战,人人尚武,从亲王到重臣,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护卫力量,只不过规模、实力不同。其中,规格最高的就是拓跋氏亲王的近卫,可以有三千人之多,配弓弩、软甲。而羽林侍卫,名义上便是天子近卫,可是这支护卫与普通的皇亲近卫不同,只有通过军令才能调动,并不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
龚亮犹豫着不敢接话:“林姑娘,调动羽林侍卫,需要有太皇太后的谕令才行,这……”刚刚号角一响,他就已经派人去奉仪殿向太皇太后请旨,可奉仪殿值夜的太监却说,太皇太后今晚燃了安眠香,要好好休息,吩咐不得打扰。
火把一照,林琅的脸色越发苍白。拓跋宏提早叮嘱过她,今晚要“不依不饶,把事情闹大”。她并不明白拓跋宏要做什么,可她向来习惯了听他的话,只要是他说的,照做就是了。
“大胆!”林琅手指用力一掐,逼着自己大声喝出来,“宫中进了刺客,本来就是羽林侍卫玩忽职守。现在让你们去搜寻皇上,竟然还推三阻四。要是皇上有个什么……你们……”
她本来身子就弱,说到最后,几乎快要昏厥过去。龚亮脸色发青,眼睛转了几转,看林琅不像假装,咬咬牙、一拱手:“我这就带人去搜。”
羽林侍卫分成小队,一路搜寻过去。皇帝尚未大婚,许多宫室还没有主人,羽林侍卫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进去翻找。
冯妙被那少年倒扣在肩上,被他冷硬的肩胛抵住肚腹,难受得快要吐出来,想喊都喊不出来。
少年专挑生僻无人的小路走,对皇宫地形十分熟悉,三绕两绕,就拐进了御膳房。御膳房北面,有一条供牛车通过的平滑道路,用来从宫外运送食材。少年躲在那里,回身把冯妙放下来,一只手仍然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他们躲在暗处角落,前方不远处,就是安放在地角的青石灯座,琉璃罩子里面扣着点燃的宫烛。冯妙瞪大眼睛看着,一个身影快速闪过,紧接着,羽林侍卫的脚步踢踏而来。她只觉得心口狂跳,莫非那个就是今晚的刺客?
还没等她缓神来,少年忽然松开了手,温热气息扫在她耳后:“好人做到底,你再帮我个忙,要是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我就告诉你解毒的秘密。”
冯妙“啊”一声惊叫,身后被人猛推一把,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人刚跌在路中央,一只官靴就停在她面前:“将军,这里有个人!”
☆、30、道高一尺(一)
冯妙背上酸痛,几乎是被人架起来的,少年那一下,真是用足了力气。
带人搜捕这条路的,正是殿中将军龚亮,他从底层士卒,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也是几分真本事。御膳房一带,最容易偷偷混进混出,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才亲自带人来搜。
龚亮打量着冯妙,这么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说是刺客,谁也不能相信。不过刺客也可能与宫女太监勾结,里应外合,想到这,他一挥手:“带下去,细细审问。”
皇宫内有自己的慎刑所,羽林侍卫更是有权动用牢狱刑罚,要是进了那里,无事也得褪层皮。冯妙心思急转,知道今晚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轻易遮掩下去了。没容她说话,两旁的侍卫,已经叉住她的双臂,就要带走。
再犹豫下去,命就没了,冯妙赶忙揭去脸上已经半干的豆泥,露出本来面容:“这位大人,我在奉仪殿侍奉,就算要审问,也得先禀告太皇太后一声。不然,她老人家找不着我,总归会问起来的。”
在宫里当差,最要紧的就是听人话头、看人脸色。冯妙年纪不大,这几句话说得却大方得体、全无惧色。龚亮正为今晚没能得到太皇太后谕令、就调动了羽林侍卫的事,惴惴不安,听见她抬出太皇太后,心里有几分不快:“守卫皇宫、搜查要犯是我等的职责,总不能凭着你几句话,就乱了规矩。”
他正要吩咐仍旧带走,有侍卫模样的人,从甬道上急匆匆跑过来:“禀告将军,刚才崇光宫传信过来,说皇上已经回去了,只是刺客还没有搜到。”
电光火石间,冯妙虽然想不通全部关窍,却知道今晚的行刺一定大有问题。倘若她不明不白被带走,说不定几方牵扯下,就成了这桩诡异事件的替罪羊。
她听见侍卫的话,立即大声说:“既然皇上无恙,何不先禀明太皇太后,请姑母放心。”她故意叫出“姑母”两个字,又假装口误,神色惊惶地匆匆掩住了嘴。
能管太皇太后叫姑母的宫女,可不多。龚亮在她身上扫了几眼,叫人松开她说:“姑娘说的有道理,的确应该先去一趟奉仪殿,请太皇太后放心。”
第二天一早,在明堂等候皇帝召见的大臣们,没见着皇帝,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宫中半夜进了刺客,惊扰了圣驾,皇帝旧疾再次发作,罢朝一日。
拓跋宏尚未亲政,朝中重要事项,名义上是禀奏给皇帝,实际上却由内秘书令转呈给太皇太后处置。因此,罢朝一日,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旧疾发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群臣各自散去,只有北海王拓跋详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皇兄这身子,也忒弱了点,叫个刺客给吓病了。”
奉仪殿内,太皇太后一夜安眠,直到卯时初才起身。冯妙跪在地上,隔着帘子听着崔姑姑给她梳头、穿戴。龚亮身穿甲胄,可以不用行跪拜大礼,垂手站在一边。
冯妙心中惶恐不安,把想好的说辞默念了好几遍,可太皇太后却好像对昨晚的事毫不关心,拿着几支簪钗反复比较,最后才选了一支如意金凤,插在发间。她侍奉了几个月,多少对太皇太后的脾气熟悉些,再加上无意间看见了那件不该看见的事,太皇太后越是淡然,冯妙心里就越紧张,空气里全是风雨欲来的味道。
正在此时,有人进来通传,说太医院的医正到了。太皇太后“嗯”了一声:“直接带去瞧病吧,可给哀家仔细着点,药上头,都用顶好的。”
宫中对延请医正有严格的规定,嫔妃从五品以上,或是低等嫔妃得皇帝召幸、怀有皇嗣期间,才可以传医正入宫。太皇太后自然是可以随意通传医正,可是看样子,并不是给她自己瞧病,而是奉仪殿另外有人病了。
崔姑姑在旁边说:“医正刚才说,崇光宫那边也请人来传,这边瞧完了,还要赶着过去替皇上诊脉。”
“放肆!”太皇太后一拍桌子,宫女下人多少年没见过太皇太后发这样大的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纷纷跪了一地。
☆、31、道高一尺(二)
“皇帝的病,不是一直都有那个叫林琅的照顾么?既然是旧疾,继续用药就是了,用不着请脉。”太皇太后的声音忽然转厉,“告诉王医正,给哀家仔细瞧,要是留下一丁点伤疤,他这医正就不用做了。”
冯妙低着头,听见外面传来医箱碰撞的声音,想必王医正听了传话,急匆匆地去了。奉仪殿能有什么人这么大张旗鼓地生病……她心中骤然一惊,回来这么久了,都还没见到冯清。
“看样子皇上也许病得厉害,要不要派个人过去看看,万一……”一屋子人都不敢说话,崔姑姑陪着小心,觑着太皇太后的脸色。在外人眼里,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一向祖慈孙孝,亲厚非凡。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何必在这时留下恶名?
太皇太后不理会她,眼睛往冯妙身上一瞟:“现在你说说,昨天晚上,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冯妙刚要开口,把路上编好的说辞吐露出来,话还没说,龚亮先屈膝抱拳:“秉太皇太后,昨晚宫中闯入刺客……”
“龚将军!”太皇太后骤然提高音量,“哀家在问自家的人,不是在帮龚将军审问犯人。”这话已经说得极重,龚亮当场怔住,面色难看地应了声“是”,退回一边站着。
太皇太后转过来,冯妙再次将要开口,窥见太皇太后警告的眼神,忽然心里一阵紧张。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涌出一个念头,太皇太后似乎不愿意提及刺客之事。她清清喉咙,压住微微发抖的声音:“回禀太皇太后,奴婢昨晚从小佛堂里出来,原本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走过去时,天黑路滑,就跌了一跤,这位将军巡视刚好路过,就送奴婢回来了。”
“你、你怎么……”龚亮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妙,“昨晚明明……”
“将军,”冯妙声音清清亮亮地说话,“您尽忠职守,把我当成了刺客。这是一场误会,现在当着太皇太后的面,都解释清楚了。”
龚亮瞪着冯妙看了半晌,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他未得谕令、擅自调动羽林侍卫搜寻的事情,也就一并在太皇太后跟前抹过去了。太皇太后气定神闲,既不催促,也不说话。龚亮终于缓缓单膝跪地:“昨晚的事……是一场误会,请太皇太后明察。”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龚亮便借机告退,匆匆出了奉仪殿,才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他平素没有机会觐见太皇太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样一个妇人,历经四代帝王,始终屹立后宫,所凭的,绝不仅仅是运气那么简单。
崇光宫内,林琅站在门口,正对着今天第三拨来探病的人说话:“皇上刚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诸位请改日再来吧。”主殿正门大开,隐约可以看见,床榻上、层层幔帐之内,侧卧着一个少年人影,身形微微抖动,似乎在咳嗽。
几位大臣原本就是来探探风声的,见此情形,也就顺水而下地告退了。
林琅关上殿门,返回室内,用金钩卷起幔帐,挂在床头一侧。床榻上,清瘦的少年人正斜卧着,眼神朗朗,落在林琅身上。拓跋宏手里捏着一只白瓷小瓶,在手里把玩半晌,才旋开盖子,摸出一粒滚圆的药丸,放进嘴里。
“王医正今天一直在奉仪殿那边,奉仪殿也同样闭门不见客,听说下午又传了不少珍贵药材进去。”林琅就势坐在床边,“该不会……太皇太后真的病了吧?”
拓跋宏随手搭在她肩上:“就算病了,多半也是心病。朕现在也病着,即使不去探望,不孝的帽子也扣不到朕头上。”他凝神想了想:“昨天真正的刺客,逃走了没有?”
☆、32、道高一尺(三)
“我私下打听过,羽林侍卫那边没听说抓到人,想来应该是跑了。”林琅乖巧地蜷起身子,把头枕在拓跋宏膝上。
“嗯,那是最好,想办法送个消息给拓跋勰,让他派人在北面拦截,务必把人抓住。”拓跋宏把所有细节回想一遍,确认万无一失,这个时候,他和太皇太后之间,就看谁更有耐心了。只要刺客的事情坐实,他就可以用增强守卫之名,要求组建天子亲卫。如果没有听命于自己的禁军,就算大婚亲政,他也只能是一个御座上的傀儡皇帝。
说来凑巧,半个月前,平城守军曾经捉住一名柔然细作,拓跋宏偶然听到审问时的一句柔然语口供,他不懂柔然语,全凭对音节的记忆,默记了那句话,又悄悄找来通晓柔然语的人询问,才知道柔然人密谋这场刺杀。现在,他只要坚持自己被刺客惊吓成病,就行了。至于那个小丫头……
“她身上,没有香茅草的味道……”拓跋宏沉吟思索。
林琅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立刻仰起头:“那天在侍药间煮茶的时候,我的确把香茅草留在她身上了。”
“林琅,你总是太小心了,”拓跋宏笑着握住她一捧发,“朕从来不会疑心你。那种香茅草编成的小玩意,很容易随手丢弃。”心里想的后半句话却没说出来,如果她刻意带着,那么两次相见,就是一定有意为之,岂能容她?
说话间,外面又有人通报求见。拓跋宏轻推林琅:“再去帮朕挡了,记得说朕病了,被刺客惊扰了,才病的。”
一天一夜过去,皇帝与太皇太后仍旧闭门不见外客,皇帝称病,太皇太后那边却一直有医正在殿内忙碌。以任城王拓跋澄为首的宗室老臣,上表请求彻查当晚的宫廷禁卫记录,以求确证是否有刺客漏网。
冯妙被关在奉仪殿正殿的小隔间里,听得见正殿里说话,却看不见人影。有人引着王医正进殿禀告:“小姐已经无碍,脸上、脖子上还有些红肿未消,千万不能用手抓,再养上十来天,就可以大好了。”
听见这话,冯妙心里一沉,医正说的小姐,应该就是冯清。她突然病了,原本也没什么,可她发病前最后一晚,是跟自己一起关在小佛堂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医正刚刚离去,冯妙就被再次带出来。太皇太后端着描金小盅,一口口喝着乌鸡汤。一炷香时间过去,太皇太后用帕子擦擦嘴角,这才问:“你把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对哀家再说一遍。”
冯妙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她已经隐约猜出点端倪,因着某种她现在想不透的原因,太皇太后想要压住刺客事件。她如果说出那晚上遇见了人,就会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可如果不说……冯清突发急病,她却并未通传禀告,博陵长公主岂能饶了她?
正要开口,太皇太后的护甲在桌子上轻轻一敲,崔姑姑就端着一样东西放到她面前。冯妙微微抬头,看见青砖地面上,放着小佛堂里那只香炉。炉盖揭开,残留灰烬里,依稀可以看见没有烧完的纸笺。
冯妙眼前一阵目眩,像有无数流萤在飞舞,当晚她匆匆出门,明明记得纸笺已经烧尽了,怎么还会有一角留在炉中?
☆、33、道高一尺(四)
崔姑姑面上有几分不忍:“在太皇太后面前,不可有所隐瞒。”
冯妙垂头:“请姑姑直言。”
崔姑姑瞥一眼太皇太后,轻声说:“这炉里的香灰,已经叫人验过了,掺了紫香根。”那是一种可以兼具染色功用的香料,她顿了顿,又说:“冯清小姐,小时候出过热疹。”
热疹原本是月子里的婴儿常见的病症,寻常人家就用艾草煮水涂擦。而冯家小姐,却是用御医调配的清热汤精心浸泡。每次用药,御医都会特别叮嘱,用过清热汤的人,不能再碰触紫香根,否则药性相冲,会再次诱发热疹。
冯家小姐,长大后注定是要为后为妃的,因此特别爱惜容貌皮肤。每年春天采购胭脂水粉时,博陵长公主都要反复叮嘱,凡是带有紫香根成分的,颜色再鲜艳透亮也不要。
冯妙掐着手指,她绝对没有往任何东西里放过紫香根。那粒刘伶醉,也是她亲手做的,成分她都一清二楚。唯一不能确定的……她瞳孔骤然缩紧,只有冯诞带来的那张纸笺,她没有把握。
香炉里残留的纸片,隐隐透出浅淡的紫粉色,那颜色的确很像用紫香根煮水染成的,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处理过,除去了香味。
“哀家当你是自家人,这才先关起门来问。”太皇太后缓缓开口,“你说话前,要仔细想清楚了。”
纸笺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侄子送进来的,可那上面的字,却是弟弟冯夙写的。冯妙咬着牙,眼泪滚滚落下,一滴滴打湿了香炉里的灰烬。
“奴婢……奴婢一时迷了心窍……”冯妙强忍着从心底深处透出来的凉意,一字一句,都飘渺得不像是自己在说话。明明知道真相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却不得不这样说,真正牵扯起来,她斗不过太皇太后宠爱的冯熙,斗不过身份高贵的博陵长公主,甚至连骄横跋扈的冯清也斗不过。
无论如何,事情不能牵扯到夙弟身上,这是冯妙现在唯一的念头。他还那么小,又没有封荫,如何应付得了这样的事?
她正要叩头认罪,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几天抄写佛经中的一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后宫中的事,原本就扑朔迷离,别人把罪名硬扣在自己身上,那是一回事,可如果自己亲口应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主意一定,她快速稳住心神:“奴婢见抄写经文的佛笺快要用完了,偶然见着这种颜色的纸笺,爱不释手,便想着拿来用用。奴婢实在不知道,这纸笺是用什么材料染的色,更没想到,会跟清妹妹从前用过的药相冲。”
话一说完,她就深深匍匐下去,把额头压在手背上,等着太皇太后裁决。
太皇太后轻轻叹气,像是在替冯妙惋惜一般:“你可知错了?”
冯妙叩首,身子刚一动,强忍着的泪水就扑簌簌落下来,声音哽咽,却只能说出一个最简单的句子:“奴婢知错了。”
奴婢知错了,错在自以为聪明伶俐,便可以在浸淫宫廷半生的太皇太后面前,忘了小心收敛、事事谨慎。
奴婢知错了,错在见人和颜悦色,便误当做那是真心真意。
奴婢知错了……她额头细嫩的皮肤,磕在冰冷的地砖上,钻心的疼夹杂着刺骨的凉,青砖上沾染了一层血色。她要永远记着这句话,并且,永不再犯!
“罢了,都是哀家的侄女,”太皇太后抬手揉揉额角,“哀家总归不叫你落到外人手里受辱……”
处置的话还没说出来,殿外有小太监匆匆进来,附耳对崔姑姑说了几句话。崔姑姑走到太皇太后近前,躬身告禀:“北海王爷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太皇太后声音明显地一振:“召他进来。”崔姑姑偷眼看向太皇太后,那副刚毅果决的神情,只有每次放手一搏时,才会出现在她脸上。
崔姑姑摒退闲杂人,正要亲自到殿外迎请北海王拓跋详进殿,太皇太后忽然抬手对着冯妙虚虚一指:“你去,请北海王进来。”
☆、34、道高一尺(五)
冯妙站起身,用小铜盆取了水,擦去额头上的血色污渍。冰凉的水一触到脸上,方才涣散的思绪,都聚拢起来。手指抑制不住地发抖,她很清楚,那一个头磕在太皇太后面前,从此就再也别想逃离这座宫墙了。她幻想过的,摆脱束缚、自由自在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她走出殿门时,北海王拓跋详,正站在门侧甬道上等候,一只胳膊搭在奉仪殿门口的铜鹤上,全无亲王的端庄威严。
“见过北海王殿下,请随我来觐见太皇太后。”冯妙盈盈施礼,却并不下跪。
拓跋详“咦”了一声,好奇地多看了这个宫女两眼,认出她就是那晚在碧波池边的小宫女:“看来本王的鞭子没打在你身上,就没给你留下记性啊,你怎么见了本王也不跪?”
冯妙微笑,崔姑姑已经是太皇太后跟前资历最深的老人儿,有从三品女史的职位在身,品级低些的嫔妃,也不敢轻易受她的礼。可太皇太后却指了自己出来迎接,这看似随意的一指,已经微妙地改变了她的身份。她不再是奉仪殿无足轻重的小小宫女了,她是大魏第一世家冯氏最年长的小姐。
“北海王殿下,不可让太皇太后久等,请随我来吧。”冯妙也不跟他多分辨,转身就沿着来路走回去。
拓跋详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随她进去。他原本听说皇兄病了,不用上朝,带了自己的近卫,想出平城去打猎。刚出城一百里,就接到太皇太后传召,急火火地进宫来了。他实在想不出,太皇太后为何在此时传召自己进宫,最近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事传进她老人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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