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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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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宏抱着林琅,语气里流转着隐隐压抑的愤怒:“拓跋详,你不在碧云殿好好陪太妃娘娘说话,到这里来做什么?”
  “皇兄,”拓跋详几乎是哀求一般地说话,“求你把林琅给我,臣弟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一个林琅。”
  拓跋宏微微冷笑:“七岁那年,朕跟你用一只白狐打赌,输了的人就永远输掉林琅。朕举箭射中白狐,你却举起弓箭射朕!那时候你就把林琅输了,你忘了么?”
  拓跋详哑口无言,拓跋宏又接着说:“今天的事,朕不想大张旗鼓地处置,是为了不伤高太妃的颜面,也给你留着几分面子。从前念着高太妃在宫中,准你们随意出入,现如今朕的嫔妃已立,今后未经传召、不得私自入宫。否则,朕绝不轻饶!”
  他向殿外抬手,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侍卫,便进来请北海王离开。拓跋详走到门口,又听见拓跋宏说:“朕早有打算,修建一座报德佛寺,替太皇太后祈福纳祥,地方已经选好了,你就去主持督建吧。”
  拓跋详一走,长安殿的宫女和医女便一起涌进来,围住林琅查看。医女略略试了试脉象,又问了林琅几句话,便如释重负地向拓跋宏禀报:“淑媛娘娘和腹中胎儿一切安好。”
  冯妙趴在地上,腰上一动便是钻心地闷痛,没人理睬她,她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了华音殿。忍冬帮她换了衣裳,看她腰上有一大块青紫,便问要不要传个医女来看看。冯妙伏在枕上摇头:“我睡一会儿,你下去。”
  忍冬欲言又止,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说:“娘子,要不奴婢给您用冷热水敷一敷吧。要是伤了腰,以后怕……怕影响诞育皇嗣呢。”
  冯妙又疼又累,已经快要昏睡过去,只是摇头,口中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意识迷离间,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半面绣枕很快就湿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冯妙隐约听见外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忍冬……”她开口想叫,可是细小动作便牵得背上、腰上都疼痛难忍。无奈之下,她只能抬手,把枕边放着的玉如意挥落在地上。
  玉器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忍冬这才快步走进来:“娘子,您醒了?要不要传点清粥来吃?”
  冯妙眼皮沉重,并不是因为困倦,而是刚才流着泪睡过去,两边的眼睛都已经肿得像桃子一样。“外面是什么人?”她勉力发问,疼得直吸气。
  “吵了娘子安睡,是奴婢不好,”忍冬低垂着头,虽然嘴上认错,神情却分明不服气,“是卢令仪娘娘来了,说要来看望娘子,奴婢说娘子已经睡下了,她却不相信,非要亲眼看看不可。”
  冯妙心里明白,来看她不过是借口,长安殿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些人不敢去问林琅,更不敢在皇上面前随意嚼舌,只能到她跟前来探口风。范阳卢氏的家主,刚刚被选定主持编纂国史,拓跋宏在朝堂上敬重汉族世家,对范阳卢氏尤其礼遇有加,卢清然近来在后宫,也风头正盛。
  “请卢姐姐进来略坐坐吧。”冯妙虽然不喜卢清然目中无人的态度,却不得不虚虚应付一番。
  卢清然甩着一块帕子进来时,毫不掩饰地肆意打量,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冯妙知道她的用意,干脆也不起身,隔着床幔说:“令仪姐姐来了,原本该行大礼,可我刚刚不小心撞伤了腰,不能起身,姐姐勿怪。”
  “妹妹这是说哪里话,”卢清然似乎无意地掀起床幔一角,又飞快地放下,“妹妹伤了,本就应该好好养着。如果缺什么药材,只管去我那里取。”
  冯妙道了声谢,便不再说话。卢清然终于耐不住,试探着问:“听说今天北海王爷到长安殿去了,殿里稀里哗啦的,好大动静。这些事,原本不该随意打听,不过毕竟是同在宫中的姐妹,妹妹可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来了,冯妙心中明白,这才是她来看自己的真正目的。倘若林琅与外人有染,那么必定会与皇上生出隔阂,说不定连她生的孩子也有问题。
  “今天啊,长安殿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呢。”冯妙见不得她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故意慢慢地说话,吊她的胃口,“北海王进宫看望高太妃,顺便来探望一下林淑媛姐姐。可是说话间,林姐姐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儿伤了腹中胎儿,可把长安殿服侍的人吓坏了。幸好林姐姐安然无恙,不然还不知道皇上要怎么发脾气呢。”
  卢清然原本双眼放光地听着,可听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张口结舌地问:“就这样?没别的了?”
  冯妙在枕上侧头笑得无邪:“是啊,令仪姐姐觉得还能有什么呢?还是,令仪姐姐希望有什么呢?”
  卢清然听出她调侃自己,正要勃然变色,忽然不知想起什么来,又换上一副笑脸:“上次太皇太后亲手种的石榴,开得可真好。我叫父亲也从家里送了几盆花卉盆景来,闲着无事,跟各位妹妹一起赏鉴一下。”
  “妹妹要是得空,不妨也来聚聚,不然整天都在长安殿里,跟其他姐妹都不走动了。”卢清然越是笑得和气,就越是透出一股不怀好意来。

  ☆、91、颠倒荣华(二)

  “卢姐姐放心,我一定去。”冯妙语气轻快地回答。
  等卢清然离去,忍冬才听见床帐里一声轻响。冯妙伸出一只微微发颤的手,递出一截碎木,她不想让卢清然看出异样,强忍着疼说话,手指把挂帐钩的一段木扣生生扯断了。
  “娘子,请医女来看看吧。”忍冬眼圈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不用,”冯妙摇头,换好的中衣又被冷汗浸透了,“现在去请医女,就坐实了白天长安殿里出了事。人人都等着看林姐姐的笑话,不能让她们如愿。”
  在床上趴了两天,冯妙才能下地走动,但也只能挪着小步子。卢清然果然送了请帖过来,邀请所有位分在她之下的人,到颂元殿赏花。冯妙提早答应了,不得不去。
  隔着几步远,便已经闻到颂元殿内散出馥郁的浓香。跨进殿门,小花厅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正看着花说笑。其中一个穿湖蓝色平纹锻裳的,正是袁缨月,头上戴了一支碧玉珠钗,正坐在卢清然对面。
  冯妙正有些诧异,卢清然已经极其熟络地笑着走过来:“冯妹妹来了,妹妹还不知道吧,袁妹妹也已经升了美人了。”
  等她落座,王琬又接过去说:“这两天林淑媛胎动不安,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袁姐姐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安胎方子,亲自煎了药,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林淑媛一天一夜,这才有所好转。听说那方子里用的莲芯粉,还是袁妹妹一个个剥了亲手磨的呢。”
  “皇上感念袁姐姐一片心意,不但正了位份,还赏了支碧玉珠钗给她,还是姐妹里头第一个得皇上赏赐的呢,”王琬的一双眼睛,长得颇为周正,在冯妙脸上扫来扫去,“所以说啊,做得好不如做得巧,冯妹妹辛苦了几个月,也没见起色,还是袁姐姐有福气。”
  听见这话,冯妙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笑向袁缨月道喜,就要屈下身去见礼。袁缨月倒是还跟从前一样羞涩,赶忙伸手扶住:“这是做什么,可真要折杀我了。”
  这时,盼儿带着两名小宫女,抬出一个青瓷花盆来,那股芳香更加浓烈,却变得更加清新不俗。花盆中铺着一层颗颗圆润的碎石,绿色茎叶如出鞘的利剑一般笔直伸展,其间开着白色的花朵,每朵花上,花瓣如美人莹润的手臂一般舒展。靠近花芯处,花瓣的颜色逐渐加深,变成一小簇耀眼的金黄。
  卢清然神情颇有些自得:“家里送来的花虽多,可也不是盆盆都好,各位妹妹都是极有见识的,我也不敢胡乱献丑,就拿了这一盆出来。”
  王琬有心奉承,绕着青瓷花盆转了几圈,问道:“这花开得真好,据说花色纯白的那种白玉玲珑,十分名贵,姐姐这一盆,想必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卢清然听了这话,却露出一脸鄙夷:“纯白的叫白玉玲珑,我这一盆,却是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玉台金盏。”
  冯妙低头,遮掩住嘴角一抹笑。玉台金盏十分名贵难得,许多人怕是连见也没见过,却被王琬拿来跟白玉玲珑相比,难怪卢清然会心中不快。不过,王琬毕竟还算有些见识,像袁缨月这般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更是连白玉玲珑、玉台金盏这样的名字也说不上来,此时听卢清然说了,都跟着连连赞叹。
  卢清然得意洋洋地谦虚了一番,忽然转头对冯妙说:“冯妹妹,难得今天众位姐妹都在,何不把太皇太后赏给林淑媛的那盆石榴,也请过来,让大家沾沾喜气?”
  冯妙没料到她突然点到自己头上,隐隐觉得不妥,一时却又想不透哪里有问题,客气道:“刚看过如此难得的玉台金盏,恐怕要三月不知肉味了,其他的花草,不如过些日子再赏玩吧。”
  “话不能这么说,”卢清然接过盼儿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那可是太皇太后亲手种的花,又是赏赐给最先有身孕的林淑媛的,这份福气,可不一般呢,再名贵的兰草也比不上。”
  “那盆石榴已经放进长安殿去了,现在搬动,怕是要惊扰了林姐姐。”越是见她殷勤相劝,冯妙越是不肯答应。
  “让盼儿带两个稳妥的人去取,不会劳动长安殿里的人,再把我这里上好的水仙也给林淑媛送两盆,”卢清然手指拈着一粒樱桃,放进口中,“冯妹妹这么百般阻拦,莫不是不想让其他人沾上这份喜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推辞未免太过矫情,冯妙只能默不作声,凝神看着卢清然的动作。可她只是十分悠闲地吃着樱桃,还把家中送来的各色糕点,殷勤相让。
  不一会儿,盼儿就从长安殿取了那盆石榴来,花朵开得比前些天更大更盛,嫣红颜色娇艳欲滴。等花落了,就该结出青色的小果子了。
  卢清然啧啧赞叹一番,叫盼儿取来浇水的细嘴银壶,一边浇着水,一边说:“到底是太皇太后赏的,这花看着真讨喜。石榴种在盆里,也要多松土,才能长得好。”她伸手拨拨叶子,又低下头去闻一闻花朵的味道,忽然“呀”的一声叫出来。
  桃红色的花瓣上,趴着一只灰褐色的肉虫,还在一拱一拱地爬动。再仔细看,叶子上、枝干上,也散布着不少这样的虫子,只不过先前被浓密的叶片遮住了,这会儿枝桠摇动,全都爬了出来。
  “这……这是桃蛀螟吧,”王琬凑上来看了一眼,跟着说,“石榴养得不经心,最容易生这种小虫了。”
  卢清然抚着胸口,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突然指着冯妙厉声喝斥:“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却不细心照看,你可知罪?”
  冯妙见事情引到自己头上,起身答话:“花草生虫,原本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如何能算做罪名?”
  卢清然自信家世、容貌都不输旁人,进宫之后,又是最先获封的,难免生出点沾沾自喜,有意无意地想要立威。冯清身份尊贵,高照容自从进了位份就一直称病,她都动不得,加上冯妙又从不像其他待选娘子那样小心奉承,这股火憋了许久,才终于找着这么个机会。
  “算不上罪过,至少也是无心之失。”她冷冷发笑,“既然在我这里看见了,我就得管上一管,你把这叶片上的虫子,一个个挑下来,全当向太皇太后赔罪。”
  那虫子又小又密,一只只的挑,不知道要挑到什么时候去。卢清然也知道这事情根本做不到,她不过是故意刁难冯妙,等她开口讨饶。
  “皇上叫我照料林姐姐,可没叫我照料林姐姐的花,”冯妙走到正中屈身福了一福,“林姐姐那边该吃药了,我还得去替林姐姐尝药,先告辞了。”
  人刚走到门口,卢清然一个眼神,盼儿便抢上前来,扭住冯妙的胳膊。卢清然用指甲刮着她的脸,寒意森森地说:“替冯娘子把花搬到太阳地下去,那里亮堂,看得清楚些。”
  先前抬花的两个宫女应了声“是”,一人搬起花盆,另一人跟盼儿一起架住冯妙,向外拖去。盼儿专门挑了一块碎石铺面的地方,抬肘在冯妙腰间重重一撞。
  冯妙腰上本来就有旧伤,被她狠撞一下,整个人都软倒下去。膝盖砸在碎石上,又是一阵疼。
  袁缨月刚开口求了句情,就被卢清然冷冷喝止,郑柔嘉也低着头不敢说话。盼儿把一只银夹递到冯妙手里:“冯娘子请吧。”院中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紧盯在冯妙身上。李弄玉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冯妙身边向阳的一侧,替她遮住日光。
  “你是要袒护她么?”卢清然自然见不得有人让冯妙舒坦。李弄玉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我坐累了,站着看看,这块地方不能站么?”
  卢清然顾及李弄玉的出身,不敢把她怎样,转身把怒气都出在冯妙身上:“你今天就在这仔仔细细地挑,我不发话,看谁敢叫你起来?!”
  冯妙被盼儿按住,从腰到腿,起先像针刺一样,密密的疼,渐渐连感觉都没有了。太阳照得叶片上像浮了一层油,晃得人心慌。她晃晃头,想要看清那些小虫子,却觉得眼睛越来越花。
  一片寂静中,殿门口有人说着话走进来:“好,很好!卢令仪真是雷厉风行,花草生虫便是不敬么?朕记得去年赏给你父亲不少新贡的布料,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就是那批布料裁的吧?在御赐之物上动刀动剪,又得怎么算?”
  看见皇上走进来,卢清然先是一喜,等听清了他的话,才慌忙跪下:“皇上息怒,嫔妾只是想给冯妹妹提个醒,免得日后犯下错事,倒是嫔妾的不是了。”
  拓跋宏不置可否地笑一声:“看来,你觉得教训她,是你的份内事了?”
  “嫔妾不敢,嫔妾只想后宫姐妹和睦,替皇上分忧。”卢清然低下头去,小心拿捏着语气和声音,眼前的皇帝,像雾霭笼罩着的山峦,她从来没能看透过。
  “你听好,朕现在就进她为婕妤,在你之上。”拓跋宏的语气辨不清情绪,“没事多跟你父亲学学,做些修身养性、平和心境的事,朕同意你父亲送花草进来,你还不明白么?”
  卢清然跪伏下去,额头抵着地面,冷汗涔涔,她误把皇帝的警告,当成了恩宠,幸好没有犯下大错。
  拓跋宏再不看她,伸手一拉冯妙,刚才还和风细雨的语气竟然变得十分不悦:“让你在长安殿尝药,谁准你四处乱跑?”

  ☆、92、欲语还休(一)

  冯妙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可腰上使不得力,还没站稳就又要倒下去。
  拓跋宏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也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就圈在自己怀里。冯妙五指紧握,捏得指节都微微发青,却还是不住地把他向外推。拓跋宏无声地浮起半边唇角,手上力道更大,偏偏要禁锢住,不让她动。
  冯妙扶住他微微用力的手,从牙缝里发出一声轻嘶。拓跋宏见她神色不大对,一手在她背后游走,接着勃然大怒:“你哑巴了?疼不会说么,平时不是很能说会道吗?”一把抱住她放在肩上,直冲回华音殿。
  忍冬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看见拓跋宏抱着冯妙回来,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抽抽噎噎、却不敢大声哭,惊得目瞪口呆,连跪拜都忘了,手里刚洗好的一件碧罗裙,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拓跋宏几乎是用摔的,把冯妙扔在榻上,伸手解开她的衣带,把手放在她背上。滑腻的肌肤上浮着一层湿漉漉的汗,触感就像春天清晨开放的第一朵花。“疼……”冯妙伏在床榻上,不停地挣扎,羞窘和痛楚,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多。
  “忍着!”拓跋宏抓住她的手,压在膝盖下,另一手摸到她腰上一处肿起,用力按下。
  “嗯……不……”冯妙发出一声细碎的哭叫,连连喘息,几乎疼得昏厥过去。可拓跋宏却不准她昏过去,从床榻边的小架上,摸过清凉的薄荷油,先在她鼻下晃了一圈,然后才倒在手心上,略略捂热一点,擦在她腰上。那处淤青,没能及时医治,再不及早化开瘀血,只怕她这辈子都只能挪着小碎步了。
  冯妙感觉到他手心上的薄茧,擦在自己腰上,却顾不得思索皇帝的手为什么会有茧。她只觉得力道极重,一下一下,快要把她揉碎。可拓跋宏却不准她哭,只要她出声,手下就更重。她只能咬住绣枕一角,口中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忍冬站在殿外,听着殿内的声响,胆战心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良久,殿内只剩下细细的啜泣声。
  拓跋宏拉拢她的衣裳,斜靠在榻上问:“什么时候伤的?”
  冯妙在枕上艰难地把头转向另一侧,带着哭腔的嗓音,桑葚子一样微酸微甜:“不劳皇上挂心,下次会小心的。”她能说什么,难道要说,她为了不让皇上珍贵的第一个孩子有什么意外,才被狠狠砸了一下?说他就在咫尺眼前,抱住林琅就走了?
  拓跋宏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副反应,低低说了一句:“不知好歹!”等了半晌,也不见冯妙有什么和软的表示,自觉无趣,起身就走。拉开房门带起的风,差点惊散了忍冬的三魂七魄,拓跋宏突然定住,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被幔帐遮住的身影,甩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今晚不准起来!”
  冯妙抽噎着睡过去,又在半睡半醒间哭着醒过来。窗外鸟鸣啾啾,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忍冬跪到床榻前替她梳头,笑盈盈地给她道喜。冯妙茫然不知道喜从何来。
  “您已经是正三品婕妤娘娘了,皇上昨天亲口说的。”忍冬扶着她起身,把她的长发梳理整齐,挽成随云髻。
  “婕妤……?”冯妙喃喃地念,那已经是九嫔之下最高的品级了,距离九嫔只有一步之遥。可她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做不成内庭女官了,她已经是皇上的妻妾之一,只要再讨得一点他的欢心,就可以位列九嫔了。
  腰上的疼好了一些,衣衫上沾染的,全是薄荷油的味道。喝了一点清淡的粥,冯妙照旧去长安殿陪着林琅。碰巧予星也给林琅缝好了几件衣裳送过来,都是鲜卑贵妇中间常见的款式,却把腰带上移了一点,穿起来既宽松又不臃肿。
  林琅知道她们两个相熟,拿一对臂钏赏了予星,便叫她们两个随意说话。予星把冯妙拉到一边,眼睛里亮光闪烁,咬着嘴唇说:“我想参加下个月尚工局的宫女考核。”
  内六局的宫女分两种,一种是没有品级的粗使宫女,做的活儿最累,还要动不动挨打挨骂。另外一种就是有品级的内六局宫女了,侍、掌、司、尚的品级一路晋升上去。予星现在是粗使宫女,如果通过考核,便可以从侍级做起。
  “好啊,这是好事情。”冯妙笑着鼓励她,送去尚工局,原本就希望她能做上有品级的宫女,“宫女考核要怎么个考法?”
  “刺绣、织染、缝制……随意什么都行,只要挑自己拿手的,做一件最满意的东西出来就行。”予星坐在高凳上,双手撑着登面,探出上身看着冯妙,“我裁制的衣裳,已经是很好的了,可是没有什么花样,太素净了。这样的东西,就算做工再精细,也不容易被人看中,反倒是那样花样精美的,即使东西做得一般般,入选的机会却更大。”
  冯妙托着腮想想:“这不难,我画几个花样给你,你照着去绣,针法手工都是你自己的,算不得作弊。”
  予星知道冯妙的本事,听她这么说,立刻高兴得欢呼雀跃:“太好了,这样我入选的把握就大得多了。过几天我再给淑媛娘娘送几件小孩子的肚兜来,那时再来找你拿图样,最近那个老太监盯我盯得很紧,不能让他抓到错处。”
  应下了予星这件事,冯妙自然要尽心替她想,普通的花样太过常见,很难在那么多宫女之中脱颖而出。可要是花样太过高雅复杂,又不像一个粗使宫女能想出来的。回到华音殿,她揉着额头想了又想,画了一幅涉水采兰,又画了一幅彩尾锦鸡。前者素淡清雅,后者华贵艳丽,无论予星想做什么样的衣裳、配饰参选,总可以用上其中一幅。
  刚要搁下笔,就被人一把夺去,拓跋宏的声音饶有兴致地在她头顶响起:“在画什么?”他早上刚刚听说,北海王拓跋详已经离开平城,前去督造报德佛寺,暂时解了他一个心头大患。虽然高氏一族极力反对,可拓跋详自己心灰意冷,这件事还是办成了。
  冯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那两幅图样藏起来,却被拓跋宏眼疾手快抢了过去。他拿在手里看看,忽然慢慢笑开了:“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幅涉水采兰,画得很好。”
  听见“思公子”三个字,冯妙的脸一下就红了,伸手就要把图样抢回来,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拓跋宏的手掌,整个包裹住了她小巧的手,掌心在她柔软的指节上摩挲:“今晚,传你去崇光宫……”
  “啊?”冯妙又是一惊,急忙忙地就要跳开,“不……不行,我……腰上疼,还没好。”她满心都是说不清的惊惧害怕,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上一次进入崇光宫的情景,四面都是缭绕的香烟雾气,连同通天彻地的鲛纱一起,遮挡住了原本雕金绘银的器物。少年天子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认为她伤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拓跋宏盯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睛,沉默片刻才说:“那就算了,等你养好了再说。”
  冯妙觉出他手上的力道松下去,轻轻挣出来。两人都沉默着,静得快要听见惶恐不安的心跳,冯妙偷眼看着皇帝的面容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图样是画来做什么的?”拓跋宏开口发问,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那一点迷离如山谷回音的曲折。
  冯妙暗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皇帝的声音,从来都是威严庄重的,那种温柔如枕边低语的声调,即使有,也不会是说给她的。她垂手恭敬地回答:“是画给嫔……嫔妾的一个好友的,她要参加尚工局的宫女考核,嫔妾希望,可以用这些图样,帮她增加一些胜算。”
  几天之内,她的自称一变再变,从“奴婢”到“我”,再从“我”到“嫔妾”。她还没有适应过来,说了两次,才终于流畅一点。
  “这一幅是什么?看着倒新鲜,以前从没见有人画过。”拓跋宏把那张彩尾锦鸡翻到上面,手指抚过锦鸡长曳的尾羽。
  “周礼记载,古人以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绘成图案,并且颁行天下,成为帝王百官的礼服仪制,嫔妾按照古书记载的华虫图案,稍加改动,画了这幅彩尾锦鸡。”在拓跋宏面前,冯妙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满腹心事都无所遁形,只能照实说出来。
  一个是谦和牧下的帝王,一个进退知礼的宫嫔,问的人和煦有度,答的人客气恭谨。对话无可挑剔,可华音殿内的气氛,却渐渐冷了下去。
  忍冬原本见皇帝来时满面春风,特意提前叫小厨房准备,想着万一皇上高兴,说不定要在华音殿传膳。小厨房里刚刚烧好了热水,就看见皇上面色阴沉地走了,忍冬悄悄进殿,冯妙正用手撑着腰趴在桌案上,咬唇忍着痛楚。
  “娘娘……”忍冬轻声叫她。冯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叫她烧水准备沐浴。
  香樟木桶里放了春天时封在小罐里的丁香花蕾,香气裹着水的热气,把冯妙缠绕在其中。现在宫中,除了林琅,就是她的位份最高,等到册封婕妤的消息晓谕六宫,还不知道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尤其是心高气傲的冯清,她从前不动手,是因为她还没有看得进眼里的对手。
  紧实致密的织锦屏风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冯妙心中警觉,试探着叫:“忍冬?”
  没有回应,那声音却也跟着停了下来。

  ☆、93、欲语还休(二)

  冯妙拉过团绒长巾,裹住身体,向着屏风之外问:“谁?”外面的人不说话,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
  “长安殿的侍卫要来送东西,应该马上就到了,你要是取财,就请自便,都在前殿里放着。过了子时,守卫就严了。”并没有什么人要来,冯妙心思急转,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着,只想勾起那人的贪念或是惧意,好让他快些离开。
  “妙儿,”屏风外的人开口说话,声音幽幽如雾,“上次帮你诊脉时,我说过你小时用药过猛留下了病根,我带了一副药来,大约可以帮你调养,你先服用了试试看。”
  冯妙松了口气,原来不是闯进来的恶人,是高清欢。她手一松,原本按在身前的团绒长巾,便向下滑落。她赶忙抓牢,语气带着疏离拒绝:“高大人,这恐怕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让人看见,你我颜面何存?”
  高清欢略略上前一步,隔着屏风说话:“妙儿,你也知道,现在宫中多了女眷,我不能像从前那样出入自由了,等了许久才有这个机会。淑媛娘娘噩梦不散,皇上命我进宫驱邪,我才能来跟你说几句话。”
  沐浴用的偏殿,一面轩窗正对着长安殿。钟声杳杳,那是皇帝起驾离开的宣示。冯妙心中慌乱,急急催促道:“多谢高大人,我很好,你我身份有别,不应该私相授受,你还是快走吧。”
  高清欢缓步上前:“妙儿,听说你前几天在颂元殿伤着了,让我看看,我立刻就走。”
  钟声悠悠荡荡,竟然像是往华音殿方向而来,冯妙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进来看看,又想到自己衣衫不整,随手抓起一支翠玉一字平钗,捏在手里,“高大人,你僭越了,你再不走,我只能自裁以免彼此难堪了。”
  高清欢听她语气决绝,停住步子:“妙儿,这世上没有别人比我更盼望你安好,我这就走,但你要答应把那些药按时服用。”他说完这话,果然转身悄无声息地出门。
  冯妙只能看见模糊的紫色人影,在屏风上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力气一松,人就跌回香樟木桶里。一连叫了几声“忍冬”,才见她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来,向冯妙告罪:“奴婢不知怎么就忽然睡着了,以前从不会这样。”
  高清欢擅长用药,迷倒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宫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冯妙轻轻叹气,由着她给自己擦干身体:“这次怪不得你,以后要小心些。”
  往年七、八月间最热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会前往四合行宫避暑。拓跋宏亲政的第一年,这项行程却取消了。七月间,柔然和南朝同时派来使节,向大魏皇帝朝贡。皇帝成年,嫔妃新立,刚好趁这个机会设宴款待来使。
  因为有别国使节的关系,宴会设在太极殿,皇帝的御座在正中主位上,身后两侧是宫嫔的坐席。太皇太后的坐席,却不跟宫嫔在一处,而是另外设了单独的位置,与皇帝的御座遥遥相对。这种颇有些奇怪的座次,引得文武官员、宗亲贵胄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悄悄说:“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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