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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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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攥在手心里……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谭央正准备走,毕庆堂却出现在卧室的门口,灰色的双排扣西装,头梳的一丝不苟,他本就是个有风度有魅力的男人,这段日子消瘦了些,反倒更显得年轻了,谭央看着他却有些恍惚了,想起十二年前在同里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毕庆堂察觉她怔忡的目光,心里却踏实了起来,一个女人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他,便证明她还是恋着他的,他们,终归是有情的。
谭央心里闷闷的琢磨,其实如今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他时,她的心里便很有些不同了,后来来了上海,她更是早早的爱上了他,只是当初她懵懂而不自知而已。
毕庆堂回手反锁上门,走到谭央跟前,关切的问,“小妹,你的病怎么样?全好了吗?”谭央点头,半晌才又开口,“我要走了,”说着站起身便要走,毕庆堂贴过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臂,在她耳畔唤着,“小妹,”这一声叫得情真意切,里面带着微微的颤音,将人的心弦拨的乱成一团。谭央一滞,随即心烦意乱的将胳膊往回抽,可是,她这一点儿力气在毕庆堂那里算得了什么,毕庆堂手上一使劲便将她狠狠地箍在怀里。
谭央又气又恼的质问,“毕庆堂,你这是做什么?”毕庆堂拼命地压着谭央的后背,固执的想把她嵌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中,谭央拼命地挣扎,直到力气用尽,情绪激动的连连咳嗽起来,毕庆堂才缓缓松了手,直直的看着谭央,近乎于乞求的说着,“小妹,能不能不走?”他是做惯了强者的人,所以乞求这低微的姿态到了他这里,倒叫人心底泛起了凉凉的寒气,有了令人绝望的感觉。
谭央说不出话来,便只是摇头,毕庆堂却像看不见一般的急切的说,“小妹,你留下吧,只要你能留下,你说怎样便怎样,你可以不同我说话,可以不见我,还可以想到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便骂我打我,拿我出气,只要你能留在这栋房子,只要我知道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住在我旁边的房间,我从此再无所求,只奢望着,”说着毕庆堂的眼神飘忽了起来,低低的声音,颤巍巍的说,“只奢望你夜里睡得熟的时候,我能偷偷摸摸的进来,看你一眼,如此,我便知足了。倘能这样过完我们的下半辈子,我也甘愿的很。我只怕,只怕你这样一走,天南海北,异国他乡的,再见面时,我们都老了死了,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连我们的坟墓都隔着山山水水,即便是魂魄,都飘不到一起去啊!”
“小妹,你离开的这段日子,大哥的心就像是悬在刀刃上,心在刀刃上,那是忍字啊,可大哥没用的很,我忍不下啊!有时候我还想着,索性就死了吧,那便没这么多烦恼了,小妹,你若不能陪我伴我,我这后半生,还不如给自己一枪,痛痛快快的死了的好!”
“小妹,我一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独独对着你的时候,我竭尽全力的去做一个好人,我以为感情上的忠贞便是好丈夫,疼爱囡囡便是好父亲,我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便能给你幸福,说真的,三十岁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一个人,可是我做了,即便我只是给了你我自以为的幸福生活!你一向是有眼界有主见的女子,我能给你的幸福生活也许太微薄了,我沾着血的手配不起你!可是小妹,你应当明白,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因为我活了四十多年,这是头一遭,我那么不计付出不计结果的对一个人,只有你。阅遍了世间百态丑恶嘴脸,我只会对你有掏心挖肺的赤诚,有如履薄冰的小心!”
“噢,对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我会像对你那般的对她,那便是我们的女儿囡囡。其实小妹,男人和女人不同,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生就的慈父,天生便会做父亲,有很多人活了一辈子,直到死,面对着满堂的儿孙,他依旧不懂得如何做父亲。一个男人爱自己的孩子,多半是因为,他爱这个孩子的母亲吧。我能把囡囡当做我的心肝宝贝,也是因为,她是你为我生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我在很多方面都像我死去的父亲,我想,我若是没能娶到你,我的孩子是别的女人生的,我多半会像我父亲那样,把孩子撇给佣人照看,去忙自己的事,整月整月的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说到这里,毕庆堂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他去抓谭央的手,“所以,小妹,不要走,不要离开,你走了,这世上再找不到我这般爱你的男人了,你走了,我实不知,我会变成怎样的人。”
谭央茫然的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我知,我一直知,可就是这样的你,为了钱,杀了那些我至亲至近的人!我爱你的心,并不比你的少,而且,一早就开始,早得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将这样的一份情,用我亲人的惨死,用从我手里骗去的苦难佛,玷污得那样不堪!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深情吗?还叫我留下?我又如何留得下呢?”
毕庆堂抓起谭央的手,两眼通红,他有些失控的说,“小妹,我知道,我知道你过不去自己那关,那么我给你机会,你替他们报仇,报了仇你的心里便舒服了,你便能留下了,对吗?”说着他取出兜里的手枪,开了保险,叫谭央握在手里,他将枪对着自己的心口,步步紧逼的说,“小妹,我杀过那么多的人,比你做医生救过的人都多,那些人死便死了,他们的亲人都苟延残喘的活着,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能给他们报仇,可是小妹你不同,你是我毕庆堂心之所爱,你若走了,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为了你能心甘情愿的留下,即便你一枪要了我的命去报仇,我毕庆堂绝无二话!”
谭央被毕庆堂的举动吓得怔住了,可毕庆堂却换了缓和的语调,轻声说,“可是有一样,小妹,若你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恩爱情意,下不去手,那你便也乖乖的留下吧,那说明在你心中,大哥、囡囡和我们这个家的份量,要比那些陈年旧事死了的人,重的多,那你也不用再愧疚了,百年后我们都死了,就算在黄泉路上遇到你的表叔,你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表叔,我的确是要给你报仇的,我差一点儿就杀了毕庆堂,可我终究是下不去手,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年幼失沽!”毕庆堂说罢便闭了眼,有恃无恐的等待着。
谭央直勾勾的看着毕庆堂,也不知对他的话是听进了,还是没听进,片刻后,她忽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枪,若有所思的样儿,继而,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直视毕庆堂。她想,若这一枪真能打响,他用他的血他的痛去偿还欠下的债,那她便索性原谅他罢。想到这里,她毅然决然的扒开了毕庆堂按在枪上的手,她将枪往上挪了两个肋骨又两个肋骨的距离,枪口顶在了毕庆堂左锁骨下近肺尖的位置,她想,若这一枪真的能打响,这是个绝对不致命的位置,她甚至看了看床上的雪白的床单,思量着,若这一枪真的能打响,会出现怎样的状况,是出血还是气胸,该怎样应对。
片刻后,就听啪的一声,短促清脆的回响空荡荡的飘在屋中,将人的心连带着抛到谷底,不能动……
虽然心理早有那个准备,可谭央还是摊坐在了床上,一任手里的枪掉在地毯上。毕庆堂难以置信的看着谭央,随即蹲坐在地上,双手捂在脸上。
“你,竟还是要骗我!”
“你,竟真的下了手!”
说话的两个人,语气一般无二的绝望无助。
过了很久,谭央疯了一般的取出枕头下的子弹,狠狠地向毕庆堂的身上掼去……
☆、56。(54)情终
谭央去法院签离婚文书的那一天;是个阴天;头一日刚下了场大雨;湿沓沓的空气闷得人心口慌;上海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用旧了的煤油灯罩;昏昏沉沉;叫人看不到许多明光。
而那一天自始至终,毕庆堂都没有出现;随从拿来的离婚文书上,他很潦草的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文书上的条件苛刻的紧,便是一根针她谭央都带不走。负责公正的那位老先生是个好人,私下里悄声提醒谭央;如此离婚,夫人当斟酌斟酌。谭央却摇头苦笑,拿起笔来一笔一划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相识十二载,相守八个春秋,手起笔落,这一切化为乌有。多少年的苦心经营,一朝的分崩离析,这世上的悲哀大抵如此,这感情脆弱的紧,可时间却顽强的很。
谭央一个人出了法院,走在阴霾中的上海街道上,水门汀路面上积着水,映出她的身影,孤独寥落。而这一切都看在他的眼中,他低下头摸了摸纸上她的名字,她洒脱的字迹从未这样呆板,就好像他周正的签名从未那样潦草一样。毕庆堂回头对陈叔说,你去吧。陈叔刚要开门出去,又被他叫住了,毕庆堂拿出一个信封,“把这个也拿给她。”
陈叔蹙着眉头,“你不自己给她?”毕庆堂转过身去,摇了摇头,“连你也觉得我是想用这个再演一出戏,那她觉得我再怎么样坏,也不奇怪了。”他自嘲的语气里带着绝望。陈叔叹了口气,便转身出了门。
谭央刚回到家就看见陈叔等在门口,她愣了愣,陈叔说,“少夫人,不叫我进去吗?”谭央低下头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陈叔,我不是,不是少夫人了。”陈叔也没说话,兀自回过头叫人从车里抬了几个大箱子出来,他一面指挥人把箱子放到屋里一面说,“少夫人,这是你的书,还有你这几年给自己买的衣服,少爷给你买的没有拿,那太多了。”陈叔边说边自顾自的往待客的厅堂里走,谭央便只得跟了进去。
陈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逐一拿出给谭央看,嘴里絮絮叨叨的说,“这是当年冯爷留下的钱,这是同里的房契地契,您的产业少爷一直帮您经营着,三二年日本人快打来的时候,同里的地价降得狠,少爷就用前些年同里收的租子买了一大片地,地契上都是少夫人的名字,好大一片地噢,这几年收成又好,进项全在这里了。这是你们结婚时的公馆的房契,婚前少爷就过到了少夫人的名下,这些年一直有人打扫,进去就能住。”
说着,陈叔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到桌上,“少夫人,这都是你该有的,该得的,别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推来推去,那就没意思了,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撑门立户的,不容易,没点家底就更不容易了,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您还可以去宝隆医院出诊,已经和他们打了招呼的。”
“少夫人,我先回去了,你早些搬到公馆去住吧,这里住不得人!”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滞了滞,才缓缓递给谭央,眼神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幽幽的说,“夫妇一起过生活,一片真心才是顶重要的,旁的有什么啊?什么国仇家恨的能掺进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啊?我活了一把年纪,这些愁啊恨啊的还是没看分明,却独独看明了少爷待你的这片真心了。”
谭央不明就里的接过信封,抽出了里面的纸,却现那是洋人银行里的一笔存款,很大很大的一笔,大到她都来不及去数那长长的一串数字上的个十百千,便急急的去追已经出门的陈叔,陈叔看她追了出来就叫司机停了车,摇下车窗说,“这是谭爷和冯爷的那份,少爷说这是您的,他开始图的是这个,后来不是。”
这一天下午黄昏时分,宝隆医院的那位姓马的副院长来到弄堂的老房子里拜访谭央,对于他的出现,谭央颇为吃惊,可是细想之下又在意料之中了,更何况,他还很合时宜的呼她为谭小姐。
马院长是来请她再回宝隆医院的,谭央却拒绝了,对于毕庆堂随心所欲的掠夺与给予,谭央有些心凉了,这心凉里还含着倦怠,是再也回转不能了。更何况,谭央骨子里也不是一个能够挥之即去,招之即来的人,她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原则,不然以后面对马院长这位上司,她也自在不起来。可马院长的态度极其诚恳,谭央看出这诚恳是做不得伪的,所以也拒绝的客气委婉。
对于谭央不能回宝隆医院,马院长先是觉得遗憾,可是心底里却理解得了,更是暗暗生出了敬佩。他说了些场面话后,忽然话锋一转,问谭央想不想去别的地方高就,只要说得出,上海的医院他都说得上话。谭央不愿承他的情,便说不用。马院长说你什么医院都不去,难道不要做医生了吗?谭央想了想,“我自己开个小诊所,自己单干吧。”
马院长沉吟片刻,“自己开小诊所自己干,很难出头,要是谭小姐有那个实力,莫不如索性开个医院,不受制于人,不仰人鼻息,上海的西医院都诊金高昂,找三五个人开个小医院,价格低些,受众面广,也会有更多的平民百姓受益。我认识几个医生开这样的小医院,开的都很不错。”
谭央听了马院长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马院长见她听进去了,就拿出公文包里的纸和笔,俯下身在八仙桌上边写边说,“前两天有一对从日本留洋回来的夫妇,男的是内科,女的是妇产科,来宝隆医院应聘,都是不错的年轻人,可惜名额被一位专员的内侄给顶了下来了,小两口家境不好,急着找份营生,我把地址给您,谭小姐可以去联系一下他们。”
写罢马院长将纸递到谭央面前,叹了口气,“谭小姐,那天真是过意不去,可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办法的。希望马某尽一点绵薄之力补就一二,您不要推辞,以后有事情可以来找我。”谭央连忙站起来接过了那张纸,恭恭敬敬的道了谢。
这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说几句话,给一点建议,行一些方便,就能改变你的生活轨迹和人生格局,这种人要么有凡的地位,要么有开阔的眼界,更或者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说的一席肺腑之言。老百姓们管这一类人叫,贵人。有贵人相助,是福气是运气,但是更多的是因为你是个值得的人,是自身的实力使然。
沪上的春季阴雨绵绵,表叔漏雨的老屋已经不能住人了,谭央就在几个弄堂外的街口租了个公寓住,两三个屋子,她一个人生活起居足够了,楼上楼下都是公司职员或是年轻的夫妻,一则都是根本人家,安全;再则有小孩子楼上楼下的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叫人不会感到孤单,倘若囡囡来这里也会有玩伴,谭央一厢情愿的想。
毕庆堂给她的那个公馆她是不想去住,也住不得的。手里拿着钥匙,还没走进去便止不住的泪盈双目,里面全是他们两个新婚里美好生活的情境,走在园中并肩携手,坐在窗前笑闹情话,那些美妙的场景永远留在了公馆里,铸在了记忆里。如今却要生生的撕裂下来,留下鲜血淋漓的痛楚,永生难愈的疮疤。
谭央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公馆,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想到,于他而言,他又是如何带着女儿继续生活在他们福煦路的家。诚然,他比她坚强,可是坚强就代表不难过不痛心吗?
那漫长的人生路,他们将如何独自生活下去,活在那余下的岁月中……
之后谭央还去了个做木器的小店,她叫小老板做了个碧檀木的小匣子。她把匣子拿回家,取出洋行的存款单子,将单子牢牢地锁在了匣子里。
明晃晃的灯光下谭央伏在桌子上看着匣子盖上刻出的苦难佛,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父亲三十年前的心境,明白了父亲总是对她说的那句“欲望满则灾祸至”。如果没有这样一笔巨大的不义之财,那么三十年前他们兄弟不会反目,三十年后他们夫妇不会离散。他们没有谁用到了这笔钱,可是这笔钱却将他们害得面目全非了。谭央摸了摸苦难佛脸上慈悲的笑,长长的叹了口气。
谭央去了几次福煦路的毕公馆,她想见女儿,却屡屡碰壁,甚至于她鼓足勇气想去找毕庆堂理论,毕庆堂也避而不见。谭央还是了解毕庆堂的,明白他手里握着最后这张王牌是不会轻易撒手的,谭央心中便有了愤恨,恨他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就连爱情婚姻,妻子女儿都能计算其中。
谭央静下心来,一些想法也渐渐明晰了,他惯于如此狠毒冷酷的行事,如今他们不为这些事,终有一日也会为了旁的事分开,他们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毕庆堂在谭央离开的巨大失落与气馁中紧紧的握着女儿,他还有一丝希望,也许贫苦艰难的生活不能打败谭央,女儿却能。他以为谭央爱囡囡,挟着女儿,或许谭央便有思女情切低头回归的一天。她回来,哪管是与他貌合神离的过日子,他加倍待她好,她终会有回转过来的时候。不知他是犯了糊涂,还是相识十载他还是不了解谭央。他的偏执无法挽回他们的婚姻,却将他心爱的人,他那琴心剑胆、宁折不弯的小妹,越推越远。
谭央在相见无望的落寞中惦记着女儿,这同她在德国读书时又不一样,那时几个月不见却知分离是短暂的,以后还要天长日久的在一起。如今半个月不见,可她却知道,以后母女俩相见的机会越的渺茫了。
谭央不敢继续思念女儿,沉溺于无望的思念是殊危险的事,她必须找些事情做,她想起马院长的建议,恐怕,她是要开一家小医院吧,人总要有些事情做的,特别是悲伤中的人。
☆、57。(55)新朋
两天后;谭央依着马副院长给的地址;去找那对日本留洋回来的医生夫妇;先生姓吴单名一个恩字;太太叫林稚菊。去之前谭央特意找出一件深色的旗袍穿上;显得庄重些;更是怕人家夫妇因她年纪轻,轻看了她。
下午两三点钟的弄堂里带着昏昏欲睡的疲乏;二楼的小窗子搭出的竹竿上密密匝匝排开了各种颜色的衣服,阳光透过晾衣服的缝隙挤进来,比这窄窄的弄堂更叫人觉得局促拥挤。
小夫妻俩租了一个亭子间住,谭央踩着高跟鞋走上颤悠悠的木楼梯,不用敲门就看见门敞开着;里面堆着用布打好的包裹,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用上海话指着面前的樟木箱子挑剔来挑剔去,妇人对面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棉布旗袍,抱着肩膀,用苏北话干脆利落的回击着,她身后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垂头丧气的看着地面。
谭央见她们交涉得甚是投入,没人看到她,便轻轻敲了敲门板,三个人转过头来望向她,她礼貌的笑了笑,“我姓谭,叫谭央,不知这是不是吴恩吴医生家,有事情找吴医生和太太帮忙。”就看那对年轻的夫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妻子刚要往门口走却被那妇人拽住,嚷着,“喔呦,阿拉买哦!”
丈夫见了只得自己走到谭央面前,匆匆扫了谭央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在下是吴恩,前两天马院长说起您。没想到,谭医生您这么年轻。”谭央听了,颇有些气馁,做女人的忌讳别人说她老,可是做医生的却又偏偏怕人说她年轻。吴恩也不等谭央接话,又自顾自的接着说,“谭医生,我们怕是不能去你的医院了,昨天接到家信,家父过世了,我们要回安徽老家,”顿了顿,他又说,“回去就不打算回来了。”
谭央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被拒绝的这样干脆,她刚要说些吴医生节哀这样的话,吴恩却被叫过去帮忙抬樟木箱子了。吴恩弯下腰时,裤腿下面就露出了他掉了帮的旧皮鞋。谭央想自己在这里也给他们夫妇添乱,索性就回去吧。可回过身,一打眼就望见门旁边那口见了底的米缸了。
家里竟然没米,还要去卖随身的家什,看这对夫妇的落魄模样,她便觉心中不忍了。谭央本就随她父亲,很有些古道热肠的侠气,又刚刚落魄过,懂得衣食无着的凄苦,她取出手包里的钱尽数塞进了米缸里,这才匆匆离开。
走到巷口谭央忽然想起了,竟然没给自己留些坐车的钱,可是回头取,又不像话了。她暗暗自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惯于做这种傻事,譬如当初在外滩,用所有的钱买了报童手里的报纸。她是远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样温和沉静,内里的冲动热诚她自己最清楚。就好像毕庆堂每每调侃她说她是个烈性子的好汉,惯于披着一张画皮来哄人。
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他,谭央叹了口气,这口气是心中的苦涩,随着哀怨逃将出来,肆无忌惮的弥散在她周围。
因为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谭央也不急,一个人不紧不慢的沿着大道走,走了一段后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声的喊她的名字,回过头,竟看见林稚菊一路小跑的追过来,跑到谭央跟前,林稚菊一手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一手举起一打钱,“谭小姐,你的?”
谭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字斟句酌的怕伤了林稚菊的自尊,知识分子的尊严是最要命的东西,她自己是这样,便更能推己及人,“嗯,我看吴先生家里出了事,你们回安徽山高路远的,可能会用到,这,我可能鲁莽了。”林稚菊看到谭央一副做了错事被抓现形的样子,本来紧张局促的气氛也和缓了下来,笑道,“谭小姐,您没鲁莽,我们很需要钱呢,但我们不能白白拿您的钱,就当预支薪酬行吗?”
“真的吗?吴先生吴太太愿意?”谭央抬起头笑着问林稚菊,因为意外的好消息,眼角眉梢的欣悦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明媚起来了,很美,美中包含着温柔善意,林稚菊立时便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院长,“愿意,哪里去找你这样慷慨的院长,但你要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处理处理家里的事。”
谭央听了连连点头,“好,正好我也有时间去筹备医院!”林稚菊略想了想后又笑问,“不知谭院长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谭央有点儿不自在的把手包换到另一个手,一本正经的说,“有!”林稚菊认认真真的听,谭央接着说,“你给我点儿钱,我要叫辆黄包车回去,忘了给自己留钱了!”
说罢,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愣了几秒,随即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黄昏的大道上,她们笑得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副莫逆于心的样子。
有些人相识几十年还是白头如新,有些人初次相见却能倾盖如故,其实友情和爱情一样,也要靠眼缘。也可以说,但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大同小异的,是不是吸引你,会不会气味相投,三五句话就了然于心了,用不着那么多的揣测琢磨、历练考验。
林稚菊与谭央携着手去找黄包车,谭央上车后,林稚菊忽然拽住她问,“你是学小儿科的对吧,那你开的医院有没有外科医生?”谭央摇头,“还没,也许要登报纸找个。”林稚菊高兴的说,“不用不用,我们有位师兄,医术高明的很,就是性子古怪极了,在哪里都做不久,你干脆把他找来,只要有个地方叫他做医生,你给他多少钱都不打紧!”
一个医生能盛赞另一个和自己同辈的医生医术高明,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个医生的心胸是开阔的,第二,这位被称赞的医生的医术也是真的高明很多。谭央懂得这个道理,开心的应承,“那自然好!我什么时候去找他?”“哎,你自己别去了,他那个人肯定会叫你碰钉子的,等我们从老家回来,我和老吴带你去!”
谭央被黄包车拉着走了一段了,回过头还看见林稚菊站在夕阳里笑着冲她挥手,谭央心里竟觉出了温暖,她想起了章湘凝,东吴大学毕业后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婚事,她跑去英国读书,读了硕士读博士,还威胁她父亲,若是不解除婚约她便不回来了。英国很远,她与谭央的联系也就是几封稀稀疏疏的信件,此时此刻,谭央倒真是很想念她。
谭央在报纸上看到有个卖洋房的,出奇的便宜,她随房主去看了看,三层的小楼,算不上旧,地点也好,闹中取静的,正是做医院的好位置。谭央看周围也有不少寓所,住的全是受过西洋教育,有几个小钱却称不上财大气粗的洋行职员,正是能光顾她们这种小医院的人。谭央总听毕庆堂给她念叨些生意经,所以这一点儿眼光还是有的。所以说,这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啊,甭管是好是坏,都影响你一生的眼界和品位,马虎不得。
房主要价很低又急着出手,谭央算了算,正好手头同里的租子够了,两个人就约好第二天交钱过挈。谭央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坐在路边拉活的车夫还好心好意的提醒谭央,这是凶宅,死过母子俩,没有人愿意买的。谭央倒是如释重负的笑了,“我买房子是唯独不怕这个的,多亏你告诉我,不然房子卖得那么便宜,我还怕被骗了呢!”
之后谭央就找人清洁粉刷房子,还去采买桌椅,诊床,屏风,又忙不迭的去卫生学校聘了两个刚毕业的女孩子做护士。
谭央就这样脚不着地的忙着,她不敢停,停下会想女儿,也会想起毕庆堂,想起他们之间的恩爱和仇怨,一段感情即便只存在你生命中的一小段,它也会永远停留在你的记忆中,更何况还是带着刻骨的爱的一桩美好婚姻。
方雅不知在毕庆堂那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这一日火急火燎的来找谭央,倒像是来救火的,又正义又本事。还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势,要调停谭央和毕庆堂之间的矛盾。谭央并没有说她和毕庆堂之间的种种仇怨,可是那语气、那神态却叫方雅的心凉了。方雅是个何等聪明的女人,于男女之间情爱上尤其通透的很,她看出这对夫妻重归于好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
谭央坐在沙的一角,低着头,抹着眼泪,那绝望无助的模样叫方雅也心头酸楚,她抚着谭央的肩轻声劝着,“若是真不能再回去了,那就硬气些,难过也是没有用的,你便当他死了,还没来得及做伤你心的事就先死了!”谭央听了微微点头,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哽咽道,“可他还不叫我见女儿,方雅姐,我想囡囡啊!”
方雅听罢站起身恼怒道,“这个庆堂,真是没道理,哪有不让小孩子见母亲的,又不是旧时代,一纸休书就要扫地出门,你等着,我去帮你找他理论!”
当医院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林稚菊便同丈夫回了上海,大概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便邀上谭央去找他们的师兄。
他们三个弯弯绕绕的走进了一个再蹩脚没有的弄堂,一个卖生煎的铺子对面,一块歪歪斜斜的牌子写着三个字“刘医生”,吴恩似乎和那位刘医生熟识的很,也不敲门就带着林稚菊和谭央进去了,狭小的房间很暗,却收拾得非常干净,一块白帘子将房间隔成两半,吴恩喊着,“守愚兄,我带了个客人来拜访你!”
白帘子后面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回答,“喊什么喊,我这有病人,做处置呢!”吴恩被他一凶,也不生气,笑着让谭央和林稚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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