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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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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随沉吟道:“那是这艘船上,有人给他下毒?”
  “船上都是我的人,他们不敢的。”秦念冷冷地道,“长江上万顷波涛,外人要上这艘船而不引人注意,也是绝无可能。”
  谢随不说话了。
  秦念顿了顿,道:“我若要杀人灭口,绝不会猫哭耗子。”
  言下之意,她若要杀了安可期灭口,她早就堂堂正正地杀了。
  谢随苦笑:“你以为我怀疑你?”
  “难道你还会相信我?”
  谢随没有回答,却道:“不论他中的是何毒,何时中的毒,凶手不是在岛上,就是在船上,对不对?他若是竟然在水中,那我们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秦念一听,脸色变了。她一回头对小鬟厉声道:“将所有船工都叫到甲板上来!”
  ***
  星夜下,甲板上,所有船工一字排开,听着小鬟给他们训话。
  “就在刚才,我们船上的安老板,丢了一串极名贵的佛珠子。我也知道你们生活一般,看到安老板那样讨厌的有钱人一定会眼红,但是做生意呢,最重要的就是讲一个信誉……”
  她一边信口胡诌,一边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或黝黑或枯瘦的脸。
  大船的底舱是船工们睡觉的地方,谢随与秦念悄悄地下来,一张床一张床地摸了过去。
  那座孤岛所处悬远,秦念又已将江底密道毁掉,那凶手如要上岛,势必也要跟着安可期驾来的这艘大船来,再跟着这艘大船回去。虽然早在安可期上岛之前,林小鬟——确切地说,是高千秋——已经将他的船工全都偷偷换成了自己人,但那凶手武功既高,想必总有办法掩人耳目地混进来。
  “这里。”谢随对秦念招手,秦念凑了过来。
  谢随按了按面前的被褥,“这下面的床板虽是平的,但总觉裂开了些。”
  秦念径自掀开了它。
  谢随还来不及无语,就看见那平平的床板中间,正正好好地嵌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谢随深吸一口气,手掌在床板上拍击一下,那木盒便弹了起来,盒盖打开,里面掉出一把黑漆剑鞘的长剑。
  秦念接住了它,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几许,忽然顿住。
  “怎么了?”谢随问。银光忽闪,那是一把好剑。
  “这把剑我见过。”秦念并指抚过剑身,目中寒芒掩映,“这是一把软剑。”
  ***
  甲板上,林小鬟一个个地检查船工们的手。
  长年在江涛中求生的船工,手掌都大而粗糙,手指、掌心无不因拉纤抽缆而生满厚厚的茧。但如果是一个混进来的江湖人,那么他的手也就因他善使兵器的不同,而会在有些地方生茧,有些地方薄嫩。
  小鬟每检查完一个,便让那人先回去工作。过半的船工都离开后,小鬟看了看天,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如果眼下这顺风持续下去,到天亮时,便可抵达对岸了。
  高千秋倒是说过,会在对岸等着接她的。
  她走到队尾的最后一个人面前,还来不及看见他手中何物,那人的手便突然一扬,一把石灰撒了出来!
  小鬟立刻闭眼而身子前倾,一把抓住那人手腕!那人猝不及防,却以小擒拿手将小鬟的手扭翻过来,小鬟痛得额上直出冷汗,稍稍睁开眼睛,便见那人其貌不扬的脸上,冷酷得好像完全没有感情一般。
  小鬟另一只手将兵刃抽出——
  那是一对金钢铸成的子母环!
  她将子母环朝那人划去,逼得那人放开了她的手后退几步,身后就是船舷了。
  小鬟一咬牙,手持子母环飞身而上,那人却好像很瞧不起似地撇了撇嘴,一掌击出,小鬟痛呼一声,往后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
  而后,她才慢慢地吐出一口鲜血。
  “小鬟!”
  秦念、谢随在底舱听见动静,连忙赶了上来,却见到这副情状。谢随立刻拔刀上前,秦念扶起小鬟,焦急地探看她的伤势。
  而那凶手穿着船工的粗衣短打,正临风站在船头,微微眯了眼睛看向他们。
  他手上没有兵刃,但那掌法之狠厉,仍然令人心惊。
  谢随盯着他的手,“是你,用摧云掌杀了钟无相?”
  那人并不回答。
  秦念抬头道:“在吹金断玉阁偷袭柳庄主的人也是他!”
  谢随的话音淡淡,手却握紧了刀柄:“不知阁下是哪一殿的,阎罗王还是秦广王?”
  这话一出,那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开了口,“谢随不愧是谢随。”声音极冷,没有温度。
  “不敢不敢,只是我许多年前,不巧与摩诃殿的十殿阎王全都打过交道而已。”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两人如两只暗中蓄力的豹子,谁也不肯在对方露破绽之前先动手。
  那人忽然拿下巴点了点秦念,“那个女人,不值得。”
  谢随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连这个也管?”
  那人面无笑意,“我有证据,她骗了你。”
  谢随道:“证据呢?”
  那人将手探入怀中,“在这里——”陡然又掷出三支甩手箭!
  谢随长刀已出,三支甩手箭全被斩断,落在了秦念和小鬟的身前!
  那人掷出暗器的同时,自己身子向船舷外仰倒,竟似是打算跳船!
  谢随一步上前,一刀平出,一道光弧刹那划过,那人欲躲不及,拼着身上中刀,一跃遁入了江水之中!
  黎明的长江蓦然溅起巨大的水花,顷刻间又归入沉寂。
  谢随收刀入鞘,“这样他至少不再有力气凿船了。”一边说着一边回来,“怎样?”
  秦念抱着小鬟,六神无主地抬起头,“她……她的脏腑都被那一掌震碎了……”
  ***
  长江边的码头上,高千秋已等了七天。
  他穿的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靛青色长衫,腰上配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任谁在码头上看见了他,也不会想到他就是这几年威震江湖的绝命楼的主人。
  他同小鬟承诺过会来接她的,所以他来接她了。
  隔着烟波浩渺,他渐渐地望见了吹金断玉阁那艘惹眼的大船。船靠了岸,当先走下来的是一个灰白长袍的男人,在他身后便是秦大当家,秦大当家的身后,两名船工抬着一个担架小心地走上岸来。
  高千秋一眼便看见了那担架上人事不省的少女,就是林小鬟。
  “伤她的人是谁?”高千秋道,“安可期吗?”
  秦念还没有回答,高千秋已经看见后面的船工又抬出一具担架,这次那担架上蒙着白布,显是个死人了。
  高千秋看了秦念一眼,秦念点点头后,他一把掀开那白布,便看见安可期死得透透的青灰的脸。
  “你先带小鬟回去养伤,”秦念道,“必要的话,将小船儿也叫来。”
  高千秋道:“伤她的人是谁?”
  他那声音粗嘎难听,又是执着地问同一句话,就像一把琴弦反复地刮在破碎的木琴上,令人头痛欲裂。
  秦念好像难以忍受了,“你即使问我,我也……”
  “是摩诃殿的人。”谢随却开了口,“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童子功,使一把软剑,身上暗器无数,还会摧云掌。”
  高千秋看向他,点点头,干巴巴地道:“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便从担架上将林小鬟背了起来,对秦念道:“大当家,我带小鬟走了。”
  秦念“嗯”了一声,好像还想说什么,高千秋却脚底如飞,转眼间就消失在码头边的人群里。
  秦念站在原地。
  “你为何要告诉他?”她道,“摩诃殿中杀手三千,绝不是好惹的,便你当年不也被追杀得半死不活……”
  “你拦不住他的。”谢随安静地道,“既拦不住他,不如多帮帮他,让他少走些弯路,不好么?”
  秦念微微垂下眼帘,咬着唇道:“我已经害了小鬟,我不想再害了他。”
  谢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鬟是你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往秦念心中注入了暖流。她微微仰起头,谢随笑了笑,轻轻地抱了抱她。
  大哥哥的怀抱,安稳而和平,但抱得不紧,好像是随时准备着要放开她。
  她听见他温和的声音:“但是害她的不是你,是摩诃殿的杀手。你不必空自苦。”
  天色沉沉,身后是长江的涛声,身前是万千繁华世界。秦念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下来,好像无论多少的凶险苦恶,在他的怀抱里,全都只是温柔的清风而已。
  那你呢?她想问。
  你能不能明白,许多事情,原不是你的错,但你却一直、一直在空自苦?
  谢随终于是放开了怀抱,秦念抬起头,看见他眼底有深深的、她无法触摸的怅惘。


第26章 回头是岸(一)
  两人先回了一趟扬州,将安可期葬在了吹金断玉阁废墟之后的一片杏子林中。
  “安可期原本也是出身世家,但因是庶出,不受主母待见,十几岁便出来做生意了。商贾一行低贱,家里因此与他断了关系。”谢随一边说着,一边将刻好的木头插在了坟包前。
  ——吹金断玉阁之主,安可期仲连之墓。
  “你小时候得过一次风寒,我手头没钱周转买不起药,甚至打算将刀给当了。结果在当铺里遇见了安可期,是他出手救了你的命。”谢随长刀拄地,两手搭在刀柄,整个人便懒懒散散地坐在泥土地上,好像还在和坟里的人闲闲地说着话。
  秦念站在一旁,冷冷地道:“兴许他就是那时候起,盯上了你的。”
  “兴许吧。”谢随点头,“但他仍然救了你的命。身在江湖,首要的便是把账算清楚。”
  秦念看了他半晌,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过了片刻,她又拎着一只酒葫芦回来,扔给了谢随。
  谢随接下葫芦笑道:“你连我何时想喝酒都能看出来,我真要有点怕你了。”
  秦念反唇相讥:“你何时不想喝酒?”
  谢随仰头喝了一口酒,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他若是一心要取你我的性命,为何还要将那条密道指给我们?那密道中那么多死于非命的骸骨,他不怕我们猜测出什么吗?”
  秦念道:“商人谋国,狡兔三窟……”
  “什么意思?”谢随转头警觉地看着她,“他本已在为朝廷——为今上效力,若还狡兔三窟……你是说……”
  秦念却咬紧了唇不再说话。
  想必连她也有许多秘密,不能说与他知道的。他凝注着她,他真想将她看穿啊,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只能默默地饮下一口酒。
  “我们该去延陵了。”
  酒喝完后,葫芦扔在了坟头,晃了几晃。
  “看在你差点害死我和念念的份上,就不给你留一口了。”谢随朝那坟头摆了摆手,就此离去了。
  秦念跟在他身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
  昔日富可敌国的武林巨商,死后也不过是在这杏子林中,木片上挂了一只酒葫芦而已。
  ***
  两人从陆路去延陵,花费了三四日的时间,待赶到时,却正正是正月十五。
  谢随带着秦念在西街的一家客栈住下。二楼最大的客房,有一个花枝缠绕、帘帷轻卷的小厅,推开窗便可看见西街对面那门前立了两座威严石狮子的恢宏宅邸,那就是延陵侯府。
  秦念在窗前站了片刻,慢慢地道:“你从小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谢随笑笑,“是啊,羡慕我吧?”
  秦念摇摇头,“不羡慕。”又转头看向他,“你打算何时去见他们?”
  谢随将包袱扔在床上,道:“你看见侯府门口的红灯笼了吗?”
  红灯笼?秦念一怔,当真看见那侯府门口挂着一对红灯笼,府内也隐约可见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傻瓜,要过上元节啦。”谢随笑道,“团团圆圆的上元节,我这时候过去,不是平白找他们的晦气吗?”
  他的笑容爽朗干净,好像一丝破绽也没有。
  秦念默了默,道:“他们过他们的,我们也可以过我们的。”
  这回,却是谢随怔住了。
  他渐渐敛了笑容,走上前去将窗户合上,道:“我去买点酒菜,我怕再晚些,所有人都过节去,我们就吃不上饭了。”
  “嗯。”秦念竟是意外地乖顺,“我等你回来。”
  谢随顿了一顿,低头,却正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睛。
  谢随这一辈子,自以为有家人、有朋友,可是其实,家人早已离去,朋友都是假的,真正愿意等他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孩。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什么庙堂江湖、什么恩怨荣辱,他都尽可以忘记掉,只要她还愿意等他。
  可是一瞬过后,他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好啊。”他毫不在意地笑道,“等我啊,我们晚上一起过个节。”
  秦念安静地点了点头。谢随一把抓起长刀便出门而去,几乎是不敢再看她一眼。
  ***
  果然如谢随所料,菜市里早已没有几个做生意的了,他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二斤牛肉,并五斤黄酒,心想没法子,只能跟客栈借厨房一用了。
  回来时他绕了点远路,黄昏时分,他一手提着牛肉,一手提着黄酒,立在了延陵侯府的佛堂的屋脊上。
  俯瞰下方,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坐南朝北的那间是主堂,供着如来,他脚下的是左厢房,供着地藏,他对面的是右厢房,供着观音。
  院落的正中央是一座铜香炉,香烟透过炉顶上的博山袅袅地盘旋上升,仿佛云雾缭绕的仙境一般。
  这都是谢随从小就看惯的景色了。
  透过那蒸蒸云雾,在那观音堂中,有一个伛偻的老人,背对着他,正在跪拜念经。
  那老人念完经,向观音拜了三拜之后,便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她穿的是一身粗布的灰衣,花白的头发也只是一无装饰地草草盘作了髻,但手中褐色的拐杖却闪着清亮的光泽,杖头是一只昂首的凤鸟。
  这是朝廷御赐的凤头杖。
  那老人低着身子,转过身来,谢随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目光已一分分地黯淡了下去。
  无论是离家多少年的游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母亲的身影的。
  这时候,有人走进了这座院落。那是一名身形窈窕的贵妇人,发髻上垂着金步摇,身上拢着紫貂裘,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扶住了老人,柔声道:“娘亲,今日是上元,侯爷蒙诏进宫去了,媳妇来接您吃饭。”
  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娘亲?”
  女子笑道:“瞧您说的,怎会不记得呢?明明每年的年关上,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
  谢随又绕了一圈的路,才慢慢地、慢慢地绕回了西街上的客栈。
  他已经知道安可期骗了他。
  但是,骗了他的人,只有安可期吗?
  “你当真以为就我一个人,能骗得了你吗?”冥冥中,安可期的话语仿佛又震响在耳畔。
  可是他不愿再想了,他实在已很疲倦了。
  天极冷,寒风夹着翻飞的雪片吹刮在空荡荡的长街,夕阳的晖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摇摇晃晃的,像一个孤独的鬼。
  他走到客栈门前,又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侯府大门。
  大门上挂着的一对红灯笼,像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正幽幽地与他对望。
  那里面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可是十五年后再回望,却觉得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陌生,自己好像已被永远地隔绝于自己的过去了。
  他终于是上了二楼,推开了那客房的门。
  秦念正在桌边等他,灯也未点,暮色将房中陈设映得发暗。见到他,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你可算回来啦。”
  他静了半晌,突然以脚跺地大喝一声:“出来!”
  房中物事一时都嗡嗡然震响,房梁上落下来不少灰尘。这时候,里间卧房的床下竟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个人,乏力地靠着床栏坐在了地上。
  秦念撇了撇嘴,转过头去。
  “砰”地一声,谢随将牛肉和黄酒扔在地上,走上前,踢了踢那人。那人一身黑衣已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些倔强地瞪了回来。
  谢随想笑,“你还瞪我?韩复生,你还瞪我?”


第27章 逃秦(一)
  这少年人正是秦念幼时在洛阳破栅栏的玩伴,韩复生。
  他看起来虽然灰头土脸; 但那副色厉内荏的神气、伶仃寒碜的身板却仍然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双眼睛里; 好像总是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自十五年前一别,两人便再未相见; 直到今冬在红崖寨; 韩复生跟着方春雨来追杀谢随。那时候,谢随也是和今次一样,是凭着这双眼睛认出韩复生的。
  然则就算在小时候; 秦念与韩复生的关系也不算特别好嘛。谢随心里想着今日真不定是撞了什么邪; 叫他一回家竟撞见念念在床底下藏男人; 他几乎感觉自己七窍都在生烟了。
  偏韩复生还并不闭嘴; 他好像很不服气:“我是来提醒秦念,不要跟着你的!”
  谢随冷笑; “你什么意思?”
  韩复生仰着脖子道:“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是在外面活腻了吗,竟然敢回延陵来?竟然还就住在侯府对面?你知不知道延陵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若不是他这个月上京去了——”
  “你说的天罗地网; 就是你和方春雨这样的货色?”谢随打断了他,目光中闪着毫不留情的讥诮。
  韩复生脸色发红,语气却仍然急切:“你、你就算瞧不起我; 也不能小瞧了延陵侯,他可是铁了心要杀了你的——”
  “什么延陵侯; 我若不走; 他是哪门子的延陵侯?!”谢随蓦然抬高了声音; 几乎像是在吼了。
  “谢随!”秦念出了声。
  谢随看向她,突然也安静了。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非常没有风度,竟然跟一个小孩子吵红了脸。他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挥了挥手,疲惫地道:“让他走吧。”
  韩复生扶着床栏站了起来,走向房门口,谢随这才发现他的一条腿是跛的,走路时一瘸一拐,这使得他腰间的那柄佩剑看起来像是多余的东西。
  “方春雨死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他忍不住开了口,“我弟弟谢陌,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韩复生狠狠地道:“不劳你费心。”
  谢随冷了话音:“我是怕你想不开,别连累了我家念念。”
  韩复生回头,笑容阴冷:“这世上最擅长连累她的人可不是我。”
  说完他便离开,离开前还重重地摔了下门。
  谢随发笑,“少年人,好大的火气。”低下身将牛肉和黄酒重提起,道,“我去楼下烧个菜。”
  “谢随。”秦念却又叫住了他。
  “嗯?”谢随漫不经心地应了。
  “他今日过来,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提醒我小心一些……”秦念顿了顿,“他跟着方春雨学武,也跟着方春雨一起,奉延陵侯的命令去红崖寨杀你。但方春雨死了,他一个人回去复命,便被延陵侯——你弟弟的手下给打断了一条腿。”
  谢随顿了顿,道:“那他也不能爬你床底。”
  秦念皱了眉,“什么?”
  “而况今晚是我们两人过年,”谢随又道,“他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什么?”
  谢随面对着她那莫名其妙的神情,只觉十分棘手,静了片刻,却径自转身下楼。
  在他下楼之后,秦念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一刹那竟红了耳根,自顾自别过脸去,“毛病。”
  ***
  酒已温好,牛肉上桌,还顺带炒了几盘小菜。秦念将烛芯拨亮了些,烛光将她的影子扑朔在墙上,没来由地晃荡。谢随在她对面坐下,一边道:“我的手艺是不如你,也不知你怎么从来都不说,愣是让我给你做了十年的饭。”
  秦念懒懒道:“我是小孩子嘛。”
  谢随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最开始给你做饭的时候,我那叫一个紧张……”
  “我知道,那一次,你放了快半碗的盐,又赶忙舀了一大瓢的水,对吧?”
  谢随一愣,“你知道?”
  秦念双唇微抿,竟是笑了。
  一个清清淡淡的、忍俊不禁的笑,却还掩饰着喝了一小口酒,好像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笑了。但她的双眸里已飞出了笑影,随着她的眼睫毛忽闪忽闪,那笑容便仿佛温柔地折出来水色的羽翼,又静静地收拢了,停靠了。
  谢随低下头,默默地饮酒,却只觉越喝越渴。自己素来觉得是世上最可爱的酒,眼下看来却令人口干舌燥,不再那么可爱了。
  一杯酒忽然敬到了他的面前。
  他最先看见的却是那只举杯的手,很白、很细,指腹有茧,指甲都修得干干净净。
  “时隔五年,我们总算又一起过上元节了,不论好事坏事,总要先干一杯。”秦念看着他,说道。
  谢随笑了,“不错,先干一杯。”
  两人碰了杯,一同仰首喝下。便听秦念轻轻地问道:“你今日,不开心么?”
  ***
  你今日,不开心么?
  谢随有些恍惚。
  他总以为念念已变了很多了,已变得顽固、倔强甚至冷酷了,可是她这句话问出来,他才隐约察觉到,或许她完全都没有变。
  这句话,与她过去说的“大哥哥,你不要生气,我明天一定能做好的”,有什么差别?
  都是在讨好他,想尽办法地讨好他,而已。
  他的心尖上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很疼,密密麻麻的疼,渐渐地扩散到四肢,令他举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这种疼不同于他在延陵侯府的佛堂屋檐上的时候,这种疼,他知道是无害的,它只是来自女孩自保的心情。
  谢随于是努力地坦荡地笑了,“团团圆圆的,哪有什么不开心。”
  秦念端详着他的表情,忽然走到窗前,他还未及阻止,她已一把推开了窗。
  带着雪粒的冷风骤然灌入,对面侯府的挑脚飞檐上竟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然而即使是风雪也没能令对面高楼的流光溢彩减损半分,今夜也不知是请了哪里的班子,丝竹声悠扬地奏起,其中还隐约夹杂着推杯换盏、呼朋唤友的热闹声响。
  “谢随,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爷爷在洛阳城下捡来的。若要说什么家人,那我只有两个家人,一个是爷爷,一个是你。”
  秦念侧目看着对面侯府笙歌欢宴,静静地道。
  “我也许不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是谢随,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的家人。”
  谢随以手抵额,笑了起来。除了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秦念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她的背后就是那连绵灯火,柔柔的,暖暖的,仿佛将她的目光也融化成一片静谧的湖。
  谢随捧着酒杯、扶着桌子站起,也走过来,往那夜色下的楼宇看了一眼,笑吟道:“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他轻声道,“十五岁之前,我一直以来,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秦念轻轻地道:“我已说了我不羡慕。”
  谢随笑道:“我也已不想再回去了。你还记得长江孤岛上的那些和尚们吗?我总是不能懂,这一辈子都没过好,他们怎么就以为自己可以过好另一辈子?”
  秦念微微垂下了眼帘。
  她现在也已明白了,要将自己的人生一意孤行地坚持走下去,其实并不比让人生重新开始来得更容易。
  “念念。”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一怔抬头,才发现他已经站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已经不想再回去了。我将你带来延陵,为的就是和我自己的过去,作一个了断。”
  他凝望着她,眸光深而沉默,仓促间她竟感到不能抵受,乃至于后退了一步。
  他却好像被她这一步给刺痛了,眼帘微微地垂落,夜色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拓下沉沉的暗影。
  “念念,你曾问我,五年前的事情,我是不是都忘记了。”他慢慢地说道,好像每一个字都在拉着他陷入泥淖,他一边挣扎,一边却更认真地凝注着她,“可是,我怎么可能忘记?那样的夜晚,我怎么可能忘记?”
  一时之间,秦念仿佛受了惊般抬起了头,对上他那情绪纷涌的眼眸,又立刻逃避一般移开了目光。
  “但是念念,你还记得吗?”谢随的眼神却并不放松,“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二)
  秦念呆住。
  五年前,他是怎么回答的?
  她不记得了啊,她不记得了!在那不知名的花树下,在那柔软暗昧的月光中,她问他:“谢随,你喜欢我么?”
  这个问题,他难道已回答过了?
  他若是真的已回答,那之后这五年,她又怎会绕了这么多的弯路,她又怎会走得这么远、这么辛苦,她又怎会在怨恨中一日日沉沦挣扎?
  谢随看着她的表情,淡淡地笑起来。“你那一日,真的是喝醉了啊。”
  那笑容是那么宽容,却又是那么悲哀。
  喝醉了?!
  她蓦地盯住他,内心几乎可说是愤怒了。
  谢随笑着拿过她手中的酒杯,自己喝干了杯中酒,“不过你喝醉之后,也还是很可爱的。”
  秦念脸上犹如火烧,却偏偏因为不明白他的意思,羞臊中更含了不快,“你既知道我喝醉了,就该在我清醒的时候再回答我一遍。”
  谢随道:“我何尝不想?”
  “什么?”
  谢随转过头,将窗子推合上,一时间对面的声音变得小了,像是梦里的蒙蒙飞雪,窸窣声响反震在这寥寥四壁,“你想听,我便告诉你。但是念念,你如果想不起我的回答,便当是我抛弃了你,那于事实实在也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念念,这些都比喜欢我要容易得多,不是吗?”
  他的声音愈来愈平静,好像刚才的挣扎并不存在。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她好像能听明白一些,但不明白的地方却也更多了。
  竟然是她忘记了吗?
  是她因为沉陷在对他的怨恨之中,所以将那一夜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谢随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没关系的,念念。这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离开了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秦念仰起头,她看起来是那么地迷茫,像个迷了路的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
  虽然她已经独自在江湖中生存了五年,有了红崖寨和绝命楼,虽然她的武功已十分高强、容貌也美丽夺目,虽然她总是口口声声地说她已经长大了,可是他仍然知道,这世上依旧有许多事情,是她从未领教、因此也无法承受的。
  所以他愿意代她去承受,他愿意让她永远做一个小孩。
  “那一日,你喝醉了,我也喝醉了,我们都很高兴。”他说着很简单的话,却并不让秦念看见他的表情,“我送你回房睡觉,出来便接到了安可期的信,说是我母亲,延陵侯府的太夫人,病重将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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