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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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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中的空气一时滞重,秦念也没有再言语,她走在前面,谢随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只能数着她的脚步。
  直到他们在一具骸骨前停下。
  这骸骨并没有什么特别,至少并不如之前那些骸骨来得特别。它倚壁而坐,全身骨架完整,简直连伤痕都没有,只在手边落着一把砍刀——不,那不是江湖人用的砍刀,而是一把屠户砍肉用的菜刀。
  “你看这一具,有什么玄机?”谢随沉吟。
  秦念不语,只俯下身捡起一块小石子,往那骸骨上激弹过去——
  那骸骨遭石子一碰,刹那间竟寸寸瓦解,委顿在地!
  谢随怜悯地盯着那把菜刀,“我听闻,圣上当年龙潜之时,好养武林异人。其中就有一位是屠户出身,出手飞快,看似只一刀,实际却能将人砍成十七八块,尸身骨肉一时还不会散落……”
  “这些武功高强的江湖前辈,他们都死在这里,”秦念冷冷地笑了,“你猜,这条道路,到底会通向什么地方?”
  ***
  这条仿佛永无尽头的、布满了死亡和刀兵的道路,时而是上行的,时而是下行的,时而是弯曲盘旋,仿佛是为了绕过什么东西。有时候他们还听见一墙之隔就是水声,猜测可能是水井,但他们却无法穿墙而过。
  两人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虽然壁龛中有食物,但也无论如何不敢停下来吃这里的饭。最初拿到的火把已烧尽,谢随不得不再次用长刀“牵”着秦念往前探路。黑暗之中,只觉手底的土墙越来越潮,空气里泛出草木的润意,甚至带着雨后的清香,谢随道:“可能快到头了。”
  “不一定吧。”秦念道。
  “哦?”
  “如果你朋友没有骗人,那么他说,这条路是往南走的,意思就是,无论它怎么绕,最后都会通往长江。”
  谢随顿住。
  秦念好像是舒出了一口气:“我猜,我们眼下,正在长江底。”
  ***
  长江底?
  不错,双耳仔细听去,仿佛还能听见阵阵涛声,就在头顶徘徊涌动。这密道的土壁看起来也不怎么坚实,如果能渗水进来,那么他俩葬身鱼腹,也是迟早的事情了吧?
  “你们男人交朋友的方式,我是真不懂。”秦念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
  谢随一回头,就正好看见了她这个笑,幽微难明,却又清艳夺目。他是一刹之后才回过神来:自己为什么能看见?
  有光!
  就在前方的洞壁顶上,有一个一尺方圆的豁口,透出了幽幽的天光!
  他心头一凛,大声道:“快走!”
  江底浪潮蓦地涌来,谢随立刻往那洞顶冲去,却听“唰”地一声,自己手中长刀却被秦念抽了出去!
  他尚来不及问她要做什么,便见她手中刀光挥出,在身后土壁划下一道亮晃晃的切口!
  碎裂的土石登时接二连三地崩落下来,长江水一瞬间倒灌进这条密道,轰隆隆的洪涛之声宛如开天辟地的巨响!谢随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捞起秦念的腰,胸中提一口真气,便几个纵跃跳上了那天光敞亮的洞顶!
  江水在脚底的密道中迅速而散漫地奔流开去,而他们所跃上的地方,却是江边一处砂石悬崖的崖底。
  谢随一手死抠住嶙峋的崖壁,另一手抱紧了秦念,只觉方才一瞬那震天动地的涛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令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两人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忽而一个大浪打来,将两人衣衫包袱全部湿透,秦念一转头,便看见谢随湿漉漉的脸上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好像他哭了一样。
  他当然没有哭。
  他只是看定了秦念,一字字地问道:“你方才是做什么?”
  “逃生。”秦念坦然回答,“如果我不那么做,你一出洞口,已被淹死了。”
  他看她半晌,她安静回视。
  他知道她说的没错。这密道的尽头在崖壁上,虽然透着光,但谁也不知道何时就会被浪潮盖过。密道中湿润的泥土说明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江水漫过那洞顶上细小的孔隙,成股地流下来,在退潮之后,又慢慢干涸。
  但谢随仍然感到有何处不对。
  这密道若是天然形成,那纯土质的洞壁在长江经年累月的冲击下一定不能保全。所以它一定是人力所建,内面虽是泥土,外围却用条石加固,这样才能保证江水即使零星渗透,密道内部也安全稳定。
  那——
  如果外围是有石头的,秦念又如何能一刀劈开?
  谢随的目光移动到秦念握刀的手上,“你的内伤已好全了?”


第17章 小欢喜(一)
  江风烈烈,断崖如立。
  被谢随这样的目光所直视着,秦念终于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想跟着吹金断玉阁送死。”
  谢随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陌生。
  他的手臂还环抱着她的腰肢,只要他一个不小心,就可以将她扔下悬崖,任她被江水冲走。
  她不应该让他知道自己内伤已痊愈的。
  他养了她十年,他教了她很多东西,洗衣做饭、读书写字、杀人亡命。
  但他不曾教过她说谎。
  “你心中一定在想,只要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以把这个讨厌的女孩子扔下悬崖,任她被江水冲走了。”秦念忽然道。
  谢随一怔。
  “你心中一定还在想,这孩子明明是自己养大的,为什么却一点也不像自己。你明明想教她光明磊落地做人,她却只想着靠撒谎保命。”
  她说着,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提着的长刀忽然往崖壁上一甩,便稳稳地扎进了石壁中。
  她抬头看了看那把刀的位置,抿紧唇,提气。
  他不自觉地放开了抱着她的手,而她已纵跃而上!
  但见那灵巧的身形在长刀的刀尖借力一点,便跃上了悬崖。
  这一手梯云纵,和刚才他所以攀上洞顶的招数一模一样。
  秦念上到崖顶,浑身便已累极,径自仰面瘫倒在地。
  今日却是个好天,阳光明媚,虽然那阳光是冷的,犹自泛着酷烈的水汽。长江的涛声方才是那么可怖,但现在,在离自己数丈远的下方听来,却只觉得雄浑壮观了。
  这样美丽的景象,几乎要让人忘记自己刚才是从一个怎样惨绝人寰的地方走出来。
  一阵劲风掠过,谢随也落在了崖上。他将长刀入鞘,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她。
  她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面。
  他不解,秦念撅起嘴,又用力拍了拍。
  他只好在她身边坐下,却被她伸手一拉袖子,整个人都同她一样地躺倒下来。
  一躺下来,便觉阳光刺眼,他不由得抬手挡了挡,却听见她在笑。
  “这里真好。”她笑道,“江涛、山风、白日、浮云,这里真好。”
  他侧过头看她。
  “我如果不保住自己的性命,就看不到人间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了。”秦念笑得很开心,阳光在她的眼眸里一闪一闪地跃动,“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哪一个不比朋友来得更牢靠?”
  “谢随,你同旁人说得轻松,好像你真的一点骨气都没有了一般。”秦念道,“但是我却知道,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有骨气的人。
  “以后有什么脏的、磨人的、说不出口的事情,你不要做,让我来做就好了。这样,你同安老板,还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不是么?”
  ***
  “高楼主,还不现身吗?”
  夜色极深。
  在冷风吹过的树梢上,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
  俄而那人从树梢飘落下来,一点声息也不发出地落了地,像猫一样,又慢慢地直起身子。
  安可期看他半天,而后道:“你就是高千秋?”
  他知道越是江湖异士,越是装扮奇异,但这位高楼主看起来也太奇异了些。
  但见他戴着一顶高高的黑斗笠,穿着长长的黑大褂,手上还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剑。
  但无论是这斗笠、这大褂、还是这长剑,却全部都是纸糊的。
  安可期微微眯起了眼,心中愈发戒备。
  要知道人若是穿着紧身的衣料,那么使出轻功落地无声尚还可以理解;但若是全身都披着散乱的纸,那纸被风吹过怎可能全无声息呢?
  ——不过常年披了几十两黄金在身的安老板,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对方奇怪就是了。
  那纸糊的斗笠下面,露出一双阴恻恻的黑眼珠,在那惨淡的眼白里滚了一滚,“还有九十九条命,在哪里?”
  高千秋其貌不扬,但声音却很难听,像是肥肉在刀丛里刮过,又像是没上油的铁链子在地上拖过。
  安可期笑了笑,“吹金断玉阁大老板一条命,难道不能算作一百条?”
  高千秋看着他,缓缓摇头。这一回,他摇头时,那纸斗笠便在风中振振作响。
  “没有谁的一条命可以抵得过一百条命,两条都不行。”高千秋那沙哑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真是一种折磨,“一条命,就只是一条命。哪怕皇帝的一条命,也只是一条命。”
  “命不能抵命,却可以抵钱?”安可期皱眉。
  高千秋一声干笑,“安老板纵横江湖,拿命抵钱的事,难道做得还少了?”
  安可期冷冷地道:“安某只不过是个生意人,怎样划算便怎样做罢了。”
  高千秋倒还点头,“不错,安老板做的都是了不得的大生意,似我辈江湖草莽,那是拍马莫及。”他话锋一转,“安老板周转了那么多条人命,早也该想到今日了吧?”
  安可期眼中光芒愈来愈沉,“这些废话,如今多说也无益了!”他往前一步,正站定了位置,手中真气渐渐地凝聚起来。
  ***
  秦念在这悬崖上躺了半晌,吹了好一阵风,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
  这次肚子叫得太过大声,一旁的谢随都听见了,笑了起来:“饿了,想吃什么?”
  话一出口,两人却都是一愣。立刻秦念坐起了身,抬脚就走。
  谢随叹口气,也站起身来,跟在她的身后。
  此地也不知是陆地还是岛屿,从那悬崖上下来,便见一片广袤的树林。秦念径自往林中走去,脚下也没有什么道路,只拣着可走的地方走,渐渐地竟便听不见长江的水声了。
  有鸟雀被他们的步声惊动飞起,秦念蓦抬眼,手底拾了一颗松果便往空中掷去——
  “嘎”地一声哀鸣,鸟儿被打落在前方的石头上,鲜血淋漓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今天吃鸽子。”秦念说着,将那死鸽子的翅膀抓起来。
  谢随笑了,“这边走,有水。”
  淙淙的流泉自乱石间漱过,天际白云倒映水中,仿佛便被撕扯成丝丝缕缕雪白的碎片。
  谢随在溪流边打开了包袱,拿出来一套衣衫递给秦念,“好在这些还没有湿。”
  秦念拢着衣襟接过来,鼻头微微地发红。“你不许看。”
  谢随笑了笑,背转身去,开始洗鸽子。
  秦念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过去那十年,自己每到换衣、洗澡这样的时候,总会跟大哥哥似认真似玩笑地说一句“你不许看”,而大哥哥也确实从来没有偷看过。
  她默默将湿透的衣衫褪下,换上了干净的那套。那是一条天青色襦裙,配了方便拔刀的短衫,她将长发从衣领中撩出来,闷闷道:“我换好了。”
  谢随这时已洗好了鸽子,在岸边用干柴搭好了木架,打上了火。看着那微微颤动的火苗,秦念心头忽有些不安,“有烟,会遭人看见。”
  “不过是吃一只鸽子,我们又没有做犯法的事情。”谢随笑道。
  秦念抿了抿唇,也靠到火边来,一边将换下来的湿衣搭在火堆旁。毕竟还在冬日,自己方才又全身湿透,此刻见了温暖的火,真是亲切十分。这时候,谢随才终于转过头来,将她这一身衣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不错嘛。”
  秦念道:“你知道怎样是不错?”
  谢随理所当然地道:“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穿成怎样都不会错。”
  秦念反唇相讥:“你见过很多么,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谢随笑起来,好像为她这一反问而感到棘手,但眼里的盈盈笑意仍流露出柔软的纵容,“这世上的人本就很多,我的记性又不太好。”
  秦念撇了撇嘴。但见谢随熟练地翻动着架上的烤鸽,隔着火上滋滋冒出的香气,谢随的脸也被氤氲得模糊,像是在梦里一样。
  那这个梦可真好啊,不仅有谢随,还有又肥又美的烤鸽子。
  “鸽子虽好,可惜不是乳鸽。”但听谢随道,“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野外吃的那顿烤乳鸽吗?”
  秦念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谢随看见了,又是好一阵笑。


第18章 小欢喜(二)
  那可能是秦念满十岁后的事情,是在川西的一处荒郊野岭里。
  像那样的地方,原不会有什么乳鸽的,但却恰巧被他们撞见了一户养鸽子的人家。
  当时他们已跋涉了快十天,十天以来,只以野果就着溪水充饥,谢随还好,秦念实在已饿得面黄肌瘦,连路都走不动。偏偏两人又走错了路,原想着往陕甘走的,谁知那驿道却是通往西南,越是往前走地势越是高耸,连飞鸟都要绝迹。
  那一户人家就在驿道边,可能这驿道就是这家人负责的,但因为这里人烟太冷清,所以那小屋也显得寂寞凋零,丝毫没有官人的气派。
  谢随去求恳那户人家让他们歇宿一晚,但或许是因他的衣装太过落魄,竟被那家的妇人拿着扫把撵出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快走快走,我这里没什么吃的给你!”
  谢随站在阶下,抬起头,十九岁的少年,身躯虽瘦却挺得笔直。那妇人像是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口中嘟囔着“要饭的还神气什么啊”就往回走,又“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谢随站在原地静了片刻,秦念歪着头看他的表情。
  那个时候,她尚看不懂他的表情。
  终而谢随牵起秦念的手,慢慢往回走。到了傍晚,他们终于在山里找到了一个歇脚处,那是一棵早已老死的大树,巨大的树洞足可容纳两个人蜷膝而卧。
  太阳落山之后,山林间就变得尤为寒冷,谢随在树洞前生了一丛火,秦念吃了几颗野果子后,便靠着谢随的肩头慢慢地睡着了。
  睡着以后,她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和谢随都身在光明敞亮的地方,穿着漂亮结实的棉布,吃着香喷喷的大油饼,面前一摞高高的盘子摆成了宝塔状,里面全都是新鲜出炉的大油饼,专给她一个人吃……
  于是她拼命地吃、拼命地吃,那高高的盘子塔也渐渐地变矮了,她吃得油光满面,可是她的肚子却仍然是饿的,好饿,好饿……
  “念念?念念,醒醒。”
  她睁开眼。不是因为谢随在叫她,而是因为鼻尖嗅到了一阵极诱惑人的清香。
  谢随拿着一根木头串起的烤乳鸽,正在她鼻子上空晃荡。见她醒来,他也笑了。
  少年的下巴泛着胡青,眼底一圈青影,那一双笑着的眼睛却如碎星荡漾。“来吃烤乳鸽啦!”
  秦念犹疑着慢慢坐起身,“这是哪里的乳鸽?”
  “那家人,”谢随一边给她撕下鲜嫩的乳鸽翅膀一边道,“给朝廷养了一窝的信鸽,刚刚好前几天还生了一窝的小信鸽。”
  秦念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去偷来的?”
  谢随漫不经心地道:“我给他们留了一点东西。”
  秦念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最后她发现,他刀柄上的那一颗明珠被抠掉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
  “一只乳鸽,值不了那么多钱。”秦念小声说道。
  谢随将那半片翅膀递给她,“但是你饿坏了吧?”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
  那个时候,秦念想,等到他们出了这片丛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他们就可以想法子赚到些钱。有了钱,他们就再回来,把谢随那刀上的明珠给换回来。
  她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在那老树的枝干上与自己身高平齐的地方,用弯刀刻下了一个记号。谢随看得有趣:“你要想长高,就得多吃点肉。”
  可是他们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走过的路,满以为会再回来,可是往往一个转身,就已经回不去了。
  ***
  鸽子已烤好了,虽然没有油盐,但却仍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来。
  谢随还是先将翅膀撕给秦念,“喏。”
  秦念接过,默默地啃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掠向谢随腰间那长刀的刀柄。
  刀柄上那个黑漆漆的洞仍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换上新的明珠。
  这片森林格外地幽静,片刻之前太阳被云层遮蔽,林间暗影重重,只有罡风呼啸愈急。风将草木吹得飘摆,将秦念的衣发吹起,也差点将火堆给吹熄了。
  太阳没了,便觉出分外的冷。
  烤鸽子吃完,感觉身上有了些气力,秦念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忽道:“有人。”
  谢随正枕着胳膊躺在地上,闻言懒懒地道:“有人正好,便问问他们这是什么鬼地方。”
  秦念皱眉,很想踢他一脚让他起来,但这时候已容不得她分心——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站了两人,正将他们团团包围!
  俄而又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像是许多木棍整齐有力地敲击着干燥的泥土,伴随着低低的沉闷的梵音——
  “和尚?”秦念脱口而出。
  一阵穿林分叶之声,八个手持齐眉棍的僧人从林木中走出。
  秦念低头看了看两人吃鸽子过后的一地狼藉,道:“谢随,我恐怕是打了和尚养的鸽子。”
  ***
  八个僧人,面容冷漠,却并不看打了鸽子的秦念,而是看向谢随。
  谢随正面对着的两名僧人,一个脸上有疤,疤痕从脑门直划到他那细长的三角眼,一个断了条腿,但却独腿站得笔直,走路的姿势也与其他人无异。
  谢随微微一哂,“叨扰宝刹,实在抱歉。”
  话是如此说,但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他左侧的一个僧人将齐眉棍往地上一敲,大声道:“来人莫不是延陵谢季子?”
  谢随转头看去,但见那发话的僧人膀大腰圆,身材比身边人高出两个头,全身还挂满肥肉,活像一座肉塔,但横肉脸上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毫不让人,正紧盯着谢随。
  谢随叹了口气,“不才自己虽是无名小卒,但宝塔罗汉的威名还是听说过的。”
  那僧人笑了,“久不见你了,你却好像全没有变。”
  “你却已变了,你原来还只是个假罗汉,如今却成了真罗汉。”谢随诚恳地道。
  僧人低眉合十:“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如今这世上只有改尘,没有阎九重了。”
  随着他这一合十,八个僧人也全都低下头来,口唱佛号。
  谢随笑道:“改尘大师竟是悟了,恭喜恭喜。”他复看向那个刀疤脸,“河间双煞刀,想必也已换了戒刀。”那个独腿人,“李家的铁拐,换了齐眉棍。”复叹口气,“大家都悟了道,独留我一个在红尘里,好不寂寞。”
  那独腿僧人冷笑道:“说的好像我们以前是多好的朋友一般,我却只听说延陵谢季子忘恩负义有家不回,是个无行的浪子而已。”
  “无行的浪子,也可以有朋友的。”谢随漫漫然道。
  他右侧的一个青绿脸色的僧人发了话:“这位姑娘,便是你的朋友?”
  谢随心中一凛,微微转身将秦念挡在身后,“原来六如老盗也在,真是失敬失敬。”
  那僧人垂下眉,目光却仍盯着秦念,“贫僧法号改因。”
  秦念突然发了话:“三年前河套上那个案子,便是你做的?”
  僧人的脸似乎更绿了,眼中精光微动,“贫僧已割断前尘,六如老盗做的事情,与贫僧已全无干系了。”
  秦念冷淡地笑了笑,“那佛门可真是个方便之门。”
  她这话一出,四周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谢随暗叫不好,他第一眼看到这八个人,便知他们全都是昔年江湖上为非作歹的恶徒大盗,但都已销声匿迹很多年,谁知竟全都躲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上做了和尚。他有意与他们周旋,然而秦念却偏要惹事一般,这时候又开了口:“听闻六如老盗专爱强…暴他人…妻眷,是因为他曾经的老婆跟着小白脸跑了。”
  那青脸僧人的脸色更青,“你休得——”
  “我自说六如老盗的前尘往事,改因大师您生什么气呢?”秦念嫣然一笑。
  青脸僧人气得双目凸出,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随听了,真哭笑不得,向众僧人拱手道:“不知贵宝刹有没有酒?”
  改名改尘的宝塔罗汉笑了,“早听闻谢季子嗜酒如命,原来不止如此,你明明把酒看得比命还要重。”
  谢随道:“我却知道有改尘大师在,我的性命是不必担忧的。”
  改尘哈哈一笑,“好,好,这高帽戴得甚稳。原本也是方丈让我们来迎接一下贵客,绝没有冒犯人的意思。”他径自转身,其余七个僧人竟也全都乖乖地跟了过去,“贫僧这便领你去见我们方丈。”
  ***
  两人跟着僧人们在树林间穿行,渐觉地势上升,不久之后,便来到了一座山门前。
  过山门,经宝殿,绕佛塔,便到了后院的数间禅房。八名僧人将他们送到一间禅房门口,便即离开了。
  那改因在离开之前,还狠狠地瞪了秦念一眼,秦念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谢随叹口气——他今日叹的气似乎格外多,“你对六如老盗,很了解么?”
  秦念道:“什么意思?”
  “他曾经的老婆确是跟着小白脸跑了,但他却没有因此就去强…暴他人的妻眷。”谢随道。
  秦念睁大了眼睛,复问:“什么意思?”
  谢随正欲回答时,面前禅房的门开了,一个小沙弥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延请道:“方丈大师有请二位入内茶叙。”
  “不敢。”谢随微微低头示意,那小沙弥便退下了。
  禅房中四面空空,只在中央摆了一尊弥勒,弥勒前方是一个蒲团,蒲团上趺坐着一个僧人。
  那僧人的眼前摆着炉火,此刻那火上的茶水已沸了,水汽正呲呲往上顶着茶壶盖。
  谢随自走出密道以来,还没有特别惊讶过,直到他看见那僧人的样貌——
  “钟无相?!”


第19章 孤岛(一)
  眼前的这位方丈,正是谢随从自己还是延陵侯世子的时候,就已结交的挚友,铸剑师钟无相。
  但见钟无相确是剃度了,头顶九点戒疤,身上土灰袈裟,谢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僧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念,慢慢道:“贫僧法号无相。”
  谢随舒口气,一掀衣摆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来你比他们还高一辈。”又伸手拈起茶壶盖看了一眼,“这是怎么着,这么多年不见,你只请我喝茶?”
  无相却道:“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谢随道:“安可期让我来的。”
  无相面色耸动,“安可期?他让你来,你便来了?”
  “他的吹金断玉阁保不住了,让我逃命来的。”
  无相听了,许久不言不动,突然却又哈哈大笑起来,“逃命,哈哈,他让你到这里来,逃命……”又指着秦念道,“我这里只收男人,不收女人的。”
  秦念道:“你放心,你让我留下来我也不会留下来的。”
  无相似乎没想到她会插嘴,又着意看了她两眼,忽然道:“你这把弯刀……”
  “就是当年拜托你打的。”谢随笑道,“很好用,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坏。”
  无相喃喃:“原来如此,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又问谢随,“安可期还有说什么吗?”
  “他还说,要拜托我一件事情。”谢随道。
  无相又笑了,笑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他居然还敢拜托你?!”
  谢随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解,“你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妨与我说说,我虽无用,到底能为你开解开解。”
  无相敛了笑,直视着谢随,“你可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谢随摇摇头,“只知道是长江边。”
  “不错。”无相道,“这是长江上的一座孤岛。”
  ***
  无相带着他们走过禅房的后门,到一处露台上,顿时江风拂过,展目望去,果然便见山下是浩浩荡荡的长江奔流而过,而目之所及,竟不见对岸。
  “这个地方,江流甚急,普通船只很难抵达,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无相道,“但自三十年前,这里便只有我们一座寺庙了。”
  “这当真只是个寺庙?”谢随道。
  “与其说是个寺庙,不如说是座囚牢。”无相轻声道,“被送来这里的人,全都是在江湖上作恶太多、名声太差以至无法立足,不知怎的就上了岛,结果却不想离开了。”
  “做和尚有那么好?”
  无相看了他一眼,“就好像人生重来了一次,那么好。”
  谢随摇摇头,“人生重来一次,哪有那么容易。”
  无相笑了一下,那笑影却转瞬即逝。
  “那你呢?”谢随看向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无相不说话了。
  “你没有作什么恶,名声也并不太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无相看向他,却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随好像明白了什么,“因为朋友。”
  无相惨淡地笑了,“我也是因为朋友。”
  ***
  腊月初八的凌晨,将亮未亮时分。
  安可期与高千秋对过几招之后,便惊疑地发现——
  这位高楼主的武功,远没有传闻中那么出神入化。
  安可期摧云掌一路攻击,高千秋一路后退,左支右绌,只有那逃命的轻功尚可一看。直到千林万叶都被掌风震得飒飒作响,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安可期已可肯定高千秋是受伤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刀光!
  安可期往侧旁一避,腰上大穴却蓦地一痛——
  中了暗器!
  他不暇伸手去摸,只回掌攻击后方那个突然出现的敌人,高千秋却又在这时逼抢上来——
  安可期心中骂了一万句妈卖批,一掌径自将高千秋击飞出去,但自己也因受伤过后内力激荡,蓦地吐出来一口血!
  黑暗中看去,自己吐出来的血,竟好似是紫色的。
  暗器有毒!
  他抬起眼,那暗处的敌人终于渐渐显露身形,娇小曼妙,却是个女子。
  ***
  谢随、秦念在岛上吃的第一次晚饭,就是和全寺的和尚们坐一张大桌边吃的。谢随看菜里实在少盐少油,忍不住探头去看旁边吃饭的和尚们。坐在他旁边的正是独腿的李铁拐,彼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有饭就快吃。”
  谢随却放下了筷子,摇摇头:“吃不惯的饭菜,就像看不顺眼的女人,怎样也不能下口啊。”
  李铁拐嘿嘿一笑,“人间享乐,全都是梦幻泡影罢了。”
  “享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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