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养匪-第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她笑,“什么是最要紧的一条?”
“要看重自己。”谢随难得地敛了笑容,非常认真地盯着她道,“自己的力气比敌人的力气要珍贵,自己的功夫比敌人的功夫要珍贵,自己的性命比敌人的性命要珍贵。所以能逃就逃,逃不过就躲,躲不过再拼。如果总是随随便便就受伤,难免有一日随随便便就死了。”
秦念稍稍睁开眼睛,看着他,笑,“当年的你,可真不是这么教我的。”
第13章 分明梦见(三)
秦念再次醒来时,人确是已经躺在床上了。染血的脏衣衫都已换下,肩头伤口也已包扎好,自己身上穿的是干净的里衣,还盖了两层大被子。她好不容易扯开被子一角,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鬟?”她眼皮一跳,“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自然是担心大当家啊。”小鬟一边拧着抹布擦桌子,一边气鼓鼓地道,“您就这样单枪匹马来扬州,寨子里都担心得紧,您要是出个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老当家?”
“老当家早已走了,我为什么会对不起她?”秦念道。
“看来您伤得不重,还有力气教训下人。”小鬟道。
秦念不说话了。这床很大、很软,躺着很舒服,危险的舒服。她放任自己在这久违的舒服中沉溺了一会儿,“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是呀。”小鬟理所当然地道,“谢公子与您再亲近,也做不了这种事呀。”
“公子。”秦念喃喃,又笑了,“他恐怕太久没听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小鬟直起身来,望着房中伧俗的嵌金墙壁,叹了口气,“似他这样的人物,本来就该是位王侯公子吧。”
“你喜欢他?”秦念揶揄地看过来。
小鬟却全无羞赧之色,反而很冷静地道:“我还是喜欢和我一样的人,谢公子那种,我是高攀不上的。”
秦念静住,过了很久,才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是呀。”小鬟又开始擦桌子,那桌子已被她擦得锃亮如新了,“堂堂延陵谢小侯,三岁读经,五岁摸刀,七岁上马,十岁继承侯位,皇贵妃是他亲姐姐,少林方丈是他大师父——结果却落得什么都不是,便连小时候的娃娃亲,都嫁给了他弟弟。”
“但昨日安可期却还诓我说,谢随逃亡之后,延陵的家里一直给他送钱的。”
小鬟一怔,立刻道:“送钱?不可能。”
秦念耐心地道:“为什么不可能?”
“我若是他的家人——我是说,不论是他姐姐、他弟弟还是他那个弟妹——我若是他的家人,我一定巴不得他十五年前就死了,像这种人,在世上多活一日,就是给自家多添一日的耻辱。”
“小鬟,你说,”秦念安静地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他原不至于活成这样的,对不对?”
“人要怎样对待自己,旁的人都管不着。”小鬟道。
秦念闭了眼轻笑,“你是个明白人。”
小鬟将抹布往水桶里一扔,转过身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床上的大当家。
不知是不是受伤疲惫的缘故,大当家今日看起来格外地好说话。苍白的面容上透着病态的红晕,眼中泛着潮,声音也轻轻缓缓的。
她若是个明白人,那大当家便应比她还明白千百倍。
***
“念念?”帘外响起温和的男人声音。
他上楼时并未刻意压着步声,是以秦念和小鬟都已听见而停下了谈话。小鬟提起水桶,“大当家,我先告退了。”
秦念“嗯”了一声。小鬟匆匆掀帘离去,也不和帘外的谢随打声招呼,便听得咚咚咚脚步声,她已下楼了。
秦念仍旧躺在床上,微微侧头,看着那轻轻荡漾的帘帷。软红刺绣的帘后拓着一个疏疏淡淡的人影,背手负后,似是在等着她先说话。
“柳庄主已走了?”终于,她问。
“我没见到她,想必已逃得远了。”谢随道。
“杀她的人是谁,你有没有头绪?”
“没有。”谢随道,“安可期将门上那些暗器拿去想办法了,但我看也没有什么办法好想。”
秦念微笑,“任何人总不可能完全掩盖住自己是谁的。”
“你呢?”谢随反问,“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看柳庄主的断肠鞭将那人绞紧了都奈何他不得,所以猜测,他可能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功夫。”
“江湖上练这种童子功的人不多。”
“是不多。”秦念慢慢地道,“但这些人中,有谁是宁愿暗中杀人,绝不要扬名立万的呢?”
“没有。”
“而且那人不仅用软剑,还用匕首、暗器,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会多少种兵刃。”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他的武功只是为了杀人。”秦念径自说了下去。
“你是说,他是个被人收买的杀手?”
秦念笑了,“你分明早就看出来了,却还要问我,很好玩么?”
谢随终于掀开了绣帘,看向她,“你今日精神不错,不枉那位义仆伺候了你这么久。”
“你说小鬟?”
“是啊。”谢随走过来,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喝,而后才走到她的床边,“也就是你受伤的时候,她正好闯进楼里来,说要找她的大当家。”
秦念抿住了唇。
谢随在她床边坐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目光飘飘荡荡地并不往她脸上看,“你这五年如何过的我并不清楚,但看起来你交了几个好朋友。我很开心。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朋友。”
“最危险的也是朋友。”秦念平淡地道。
谢随顿了顿,又道:“但是你也知道,现如今吹金断玉阁随时都可能被绝命楼攻破,林小鬟这时候过来,可不太妙。”
“我也不能逼着她离开。”
谢随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叹口气:“好容易才见到你,我不同你争这些。”
“当初是你先走的。”秦念直视过去。
谢随笑了,“你该换药了。”
他总是这样的,话每说到要紧关节,他就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偏又看起来十分自然。她咬着唇不接话,便见他从帘外接过来一个托盘,盘上是新的纱布和药膏。
“这是安老板为你破费的,上好的金疮药。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他。”谢随道。
“他破不破费,他的钱都留不住。”
谢随奇怪地看着她:“为何你同别人说话都能那么和气,同我就一定要吵架呢?”
秦念别过头,“叫小鬟回来给我换药。”
“她守了你一日一夜,想必是睡了。”谢随温声道,“乖,身子侧过来,伤在肩膀上。”
说着,他从托盘上拿起一条长长的黑布条,往自己眼睛上蒙住,在后脑打了个结。而后,又捧起纱布和药膏。
她看他半晌,眼神仿佛很锋利,又仿佛很空洞。他在一片黑暗中安然等待,仿佛胸有成竹。
他将她从六岁养到了十六岁,他带着她在刀锋上漂泊了十年,像这样的事情,早已做过许多次了。但是当年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
最终,她慢慢地动了动身子。
“你是不是从来没碰过女人?”她突然问。
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的脸色变了。
“你以为这样就是君子了,是不是?”她又问。
他没有说话,但捧着药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她跟他吵了这么久的架,终于有这么两句话,真的刺中他了。
但俄而他又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了他的手,又慢慢地,牵引着他的手,在空气中游移着、游移着,直到如一片鸿毛般落在了光滑的肌肤上。
这不是受伤的肌肤。
他本能想缩回手,却听见她一声轻笑。
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的笑声,遥远,漠无感情。他脑中嗡然作响,仿佛是惊怔住了。
自己的手被她抓得死紧,在她的牵引之下,往那光滑流丽的女人的肌肤畅通无阻地抚摸过去,最后才停在了前夜包扎的纱布上。
他只觉指尖都在发麻,就像一场沙漠上的仓促旅行,尚根本来不及辨别南北东西,就已经绝望地结束了。
他听见她的笑声,既温柔,又轻蔑:“我已经长大了,大哥哥。”
“我……”他动唇,嗓音干哑,“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会长大的。”
他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再说话。于是他慢慢地动手,先是将她肩背上的旧纱布剥下来,摸索到那方寸大小的刀刃伤口,再一点点地抹上金疮药。他尽量地小心用力,仔细地听着空气中的波动,但她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最后她坐起来,谢随一圈一圈地给她的伤口包上新的纱布。一切结束,他等她穿好衣裳,便伸手去揭自己眼上的黑布条。
自己的手忽然被按住,动作也停下来。
黑暗中,他听见她颤着声音问:“五年前的事情,你当真不记得了,是吗?”
第14章 朋友(一)
五年前,秦念十六岁,也可能是十五岁。
五年前,那本是一个明媚的春日。
他们当时住在无锡,住了三个月。四处漂泊的人很少能在一个地方连续住上三个月的,但是谢随太喜欢那座小宅子了。房前有流水,屋后有花树,树荫下是藤萝缠就的秋千。
有时候他出外归来,便见到念念在荡秋千。少女亭亭地立在秋千的木板上,两手扶着藤萝架,慢慢地、慢慢地,越飞越高,浅绿鹅黄的罗裙也随风飘起,振振有声。
那秋千飞得高出了院墙,于是她一低头便看见墙外的他,立刻她就笑了,抬手去捋被风吹乱的鬓发。
他大惊失色,两步上前,却又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那秋千还在晃荡,人却已飘飘然地落在了他的眼前。
她笑着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他也只好无奈地笑,往她掌中放上自己为她带回来的小物件。有时是草编的蚱蜢,有时是微香的花片,有时是小巧的铃铛。
但在那一个春日里,他给了她一根桃花簪。
“你该及笄了。”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对她说的。
于是两人开始热火朝天的准备——但到底要准备什么,其实他不知道,她更不知道。只是他将那破旧的小宅院精心地装点了一番,买回来大鱼大肉,甚至还不伦不类地供上了一尊观音菩萨。
他在菩萨面前点上香,拜了拜,那一刻他忽然想到,自己这离家十年,流离颠簸,是否就是自己从没拜过菩萨的报应?
那一日,他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可能是十年来喝得最多的一次。他为她挽发、画眉、涂朱,为她在发髻间插上那一枚朴拙的桃花簪,他望向生了铜绿的妆镜,镜中的少女晕生双颊,双眸脉脉仿佛含着许多想说的话,也正自镜中凝睇着他。
那一日,他记得她也喝了很多酒。到了夜里,两人还在你一杯我一杯不停地喝,喝酒的女人并不好看,但不知为何,他就这样望着她,竟渐渐地望得痴了。
她朝他轻轻地笑,笑容温柔美丽,真就像个成熟的女人一样。她笑着,好像是非常地醉了,所以她开了口:“谢随,你喜欢我么?”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第二日,他就消失了。
第三日,春雨镖一干人等追杀而至,她放了一把火,将那座房子,连带着花草、秋千与记忆,全都烧了个干净。
***
未得到回应的谜题,仿佛一个耻辱的记号,让秦念五年来,时时刻刻回想起,都会身心发颤。
“五年前的事情,你当真不记得了,是吗?”
黑布条轻轻地落下来,谢随睁开眼,看见秦念已恢复如初、冷漠而寂寥的面容。
他想了很久,最后道:“我带着你的那十年,从没给菩萨烧过香,却过得快快活活的;好容易烧那么一次,反遭了报应。”
秦念轻声道:“你也怕报应的么?”
“怕啊。”谢随道,“你知道报应最可怕之处是什么?就是它不报应在我自己身上——它报应在我看重的人身上。”
“比如你的家人?”
谢随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却全无变化。
谢随笑了,“所以我才跑了呀。我十五岁那年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让报应跟着我走,别去找我的家人。”
“你二十五岁那年离开我,难道也是为了让报应跟着你走,让报应别去找我?”
谢随笑着,却抿住了唇,不言语了。
“可是你一句话也没留,连那把刀都没有带走……”秦念好像有点疲倦了,她裹着被子将身子蜷缩起来,抱住了双膝,下巴一下一下地磕在膝盖骨上,眼神也不知望向了哪里。
“你为什么要走呢,谢随?就算有报应报在我身上,但只要你不走……”秦念掩了眼睫,容色苍白,“只要你不走,我是不会怕的。”
谢随望着她,他似乎是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的,但最终他没有动。
“如果是我任性了,问了不该问的话,你即便打我骂我都好啊……”秦念顿住,意识到自己这话似乎已经过了界,她没有抬眸再看谢随的表情,只是静默了片刻,别过头去。
“这是什么话?”谢随的声音微微沙哑,“我如能打你骂你,我如能做到……”
“谢随,你想回家么?”秦念忽而道,“安老板都说了你家那么厉害,你若肯回去的话,大概便不必再搭理我了……”
“念念,”谢随轻轻地、温和地截断了她的话,“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抬起眼看向他。他凝望着她的眸色是那么专注、那么温柔,可他那薄唇中吐出的话语又是那么简单、那么残忍。
“谢随,”秦念笑了一下,“你竟当真是个君子。”
他竟听不懂她这句话。
***
腊月初七,夜。
吹金断玉阁的主楼,是一座佛塔模样的楼阁,足足有二十七层高。
天已很冷了,却偏不下雪,安可期裹着厚重的雕裘站在顶楼上,时不时被冻个哆嗦。
从这里可以俯瞰夜幕之下灯火笙歌的扬州城,也可以看见运河对岸的那座不起眼的小楼,那就是绝命楼。在光影扑朔的运河之畔,那小楼就像一个蹲踞着的黑色怪兽,冷冷地睥睨着十丈红尘。
安可期蓦地打了个喷嚏,喃喃抱怨:“是谁说江南冬天也宜人的,文人墨客真是要不得……”
“老板。”身后有人禀报,“我们在淮扬一带的绸缎生意都停了。”
“老板,珠宝生意也停了,只留下今年的内贡。”
“老板,赌坊和妓院也停了……”
“知道了知道了。”安可期揉了揉鼻子,手上的翠玉扳指将鼻头又冻得一凛。他低下头,将袖中揉成团的烫金帖子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慢地揉回去。
战帖下在腊月初八,这是不让他过节了。
说来这绝命楼的高楼主,喊话的气势倒很浩大,但究竟有多少真章呢……
但无论如何,自己家大业大,冒不起这个险的。何况自己背后的那个靠山,究竟是不是一座靠得住的靠山,也未可知……
安可期将手往空中一挥,那烫金的碎纸片便飘飘荡荡地撒了出去。暗夜的冷风激荡着檐头铁马,一下子叮叮当当好不嘈杂地响了起来。
安可期陡然转身走下楼去,那步履飞快,全不像一个身上点缀了好几斤珠玉黄金的富贵闲人。
第15章 朋友(二)
秦念的肩头本是外伤,难养的是她在绝命楼高楼主处受下的两掌。到这一日,她已可行动如常,但却仍然动不得真气。
安可期如一阵风般掠进了她和谢随居住的小楼——不,该说是一阵黄金色的风才对。秦念和谢随这时候正在楼下,一人喝茶一人喝酒,面前摆一张空空如也的棋枰。
安可期猝然停步,喘着气道:“明日,明日绝命楼就要打来了!”
谢随却道:“你的中路破了。”
秦念反唇相讥:“到不了那一步,你已经身陷重围。”
安可期听得愕然,旋即大叫:“这时候了还下什么棋?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说谢随,你快把小姑娘带走吧,行不行?”
谢随抬眼,看了他一眼,“夜已深了,明日再走不行吗?”
安可期气极反笑:“你想帮我抵去两条命,我可不会拦着你。”他看了一圈房中陈设,忽然有所发现,“嘿,其实你早已准备好行装了吧?我这楼里的东西,都被你扒拉得差不多了嘛。”
谢随叹口气,从桌下一点点拉出一个巨大的绸布包袱来。安可期看得眼睛都直了,啧啧感叹:“谢季子,你这个朋友,一般人还真交不起……”
谢随充耳未闻,一手将包袱挎上了肩,一手将秦念拉到身边,“多谢仲连数日间盛情款待,今后山长水远,就此别过。”
安可期敛了声气,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最后道:“今日城门已关,我怕你走不出去。”
谢随看着他不说话。
安可期又看了一眼秦念,后者正漫不经心地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于是安可期道:“谢随,你确实是个好朋友,姓安的这辈子可能也就你这一个朋友了。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他说着,也不听谢随的回答,便径自走到墙边,抬起头,“呵,谁把我的《春宵秘戏图》给换掉了?”
“我。”秦念这时候抬起了头。
“这换的是幅什么玩意儿?”安可期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幅《江山楼阁图》看了看,嫌弃地摇摇头,“算了算了。”话未落音,他已一掌击在画后的那面墙上!
他身材瘦弱,谁料这全无准备的一掌力道却强悍至极,墙面的金漆唰唰掉落下来后,便露出墙后的一个大洞!
整座楼在此时也似震了两震,但到最后也稳固地站立着,再看那墙上大洞,却是个方方正正的门的形状。
那幅谢随手书题名的《江山楼阁图》也慢慢地飘落在地。
“从这条路,可以逃出扬州城。”安可期道,“而且此路向南,并不经过运河,也不会撞上绝命楼。”
谢随道:“原来你吹金断玉阁的救命通道这么简单。”
安可期笑了笑。这笑容里的自负,是他很少表露出来的。
他做了一辈子的商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有钱而已。没有人知道他还会这一手摧云掌法,便连与他相交二十多年的谢随也不知道。
只有他可以打开这条救命通道,要说简单,确实也很简单。
谢随走到墙外,探头往里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他又转向安可期:“你让我带着念念逃命?”
“你,也就罢了,”安可期将戴着翠玉扳指的手指点了点他,又点向秦念,“但她,看起来虽然像个没事人,其实内伤很重吧?你们俩不管是留下来,还是往外逃,都只会拖累我。”
谢随笑了,“自然,在摧云掌面前,什么样的武功都只能是拖累了。”
安可期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谢随道:“你说要拜托我一件事情?”
安可期道:“我已经拜托给你了。”
谢随静了静,又笑,“我明白了。”转身对秦念道:“我们走吧。”
安可期却一直在注视着秦念的表情。
待两人终于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密道,身影没在了黑暗之中,安可期又在原地立了片刻,最后终于转身大叫:“来人啊,老子的《春宵秘戏图》呢?”
帘帷飘起又落下,金碧辉煌的偌大楼阁里,竟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安可期挠了挠头,“我忘了,下人早都散了……”他负手在后摇头晃脑地走出了门,就在这一刻,他身后的楼阁开始轰然坍塌。
天边一轮斜月如钩,楼阁倾倒的尘土飞扬半空,仿佛将那月色也蒙了灰土。安可期却并不回头,只是在黑暗的园林中站定,对着虚空轻轻笑道:“高楼主,还不现身吗?”
***
谢随往密道里还未走得几步,便听见轰隆隆震天价响,连忙转身,却只见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之中,秦念淡淡开口:“摧云掌果真名不虚传。”
谢随用力扇了扇灰土夹杂的风,待得双眼适应了黑暗,才看明白他们方才进入的那个洞口已经被崩塌的乱石封死,而土质的密道顶上仍不时响着重物砸落的哐啷之声,好像要把这密道径自砸穿。
秦念的表情晦暗难明,“一楼的墙塌了,整座楼自然也保不住,他是要将你困死在这里。”
“这不是有路么。”谢随复回转身去,一手摸索着洞壁往前走,“他是让我们逃命。”
“绝命楼来讨债了,安可期不让我们帮手,却让我们逃命,这究竟是何道理?何况那黄金是由你护送,又在我的寨子里消失,我们俩是最不该逃命的。”秦念跟随在后,嘴上并不相让,“他还说向你拜托一件事情,那是什么事情?”
谢随停下脚步,秦念险些撞在他的身上。她抬起头,谢随正俯视着她,纵在黑暗之中,那眼眸也灼灼有神。
“我不知道。”谢随慢慢地道,“但我猜测,就是这密道中的事情。”
秦念挑了挑眉毛。
“他今日只身迎敌,自知凶多吉少,所以将这密道中的事情托付给我。他将小楼震塌,完全堵住洞口,也是自断了后路。”
“他看起来可不像会自断后路的人。”秦念小声道。
谢随笑了,“他看起来也不像会使摧云掌的人。”
“他看起来最不像的,是你的朋友。”秦念的声音渐渐低了,像是被这密道中的暗影压低的。
谢随却仍是笑。这笑声是宽容的,仿佛在说“你不懂什么是朋友,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秦念罕见地没有顶嘴。
谢随将自己的长刀解下,自己手持包着剑鞘的刃尖,剑柄往后递给了秦念,“抓着。”
他没有听见回应,只感受到手上一沉,便微微地笑了。他这样子用长刀牵着她,好像还跟她小时候一样。
这密道狭窄仅可容人,土质的两壁倒也坚实,谢随一步步探过,没有机关、没有虫蛇、没有岔路、也没有光。眼前是黑暗,身后是黑暗,两人就这样全无准备地进来了,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但大约每隔五十步,道路两侧会各有一个小小的壁龛,初时两人没有发觉,后来秦念往壁上一脚踢空,忙提醒谢随过来查看。
谢随用衣袖包住了手,矮身往那壁龛中摸去,却摸到木质硬物,他皱了皱眉,“像是火把。”又往旁边摸了摸,“有几块布,可能是油布。”
“你的朋友,当真深谋远虑。”秦念殊无意味地笑了一下。
她也蹲下身,径自伸手进去将那些东西拿了出来,谢随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开始打火。
划拉几下之后,火把燃了起来,照亮两人之间的方寸之地。
第16章 朋友(三)
谢随首先看见的是秦念举着火把的手,而后便是她的脸,肌肤微微渗出了细汗,一双眼睛却愈加冷定有神地扫视四周。突然她脱口而出:“让开!”
谢随一怔,已被她拽着衣袖拉了过去,她举起火把往面前的墙壁上晃了一晃——
那拱券形状的土墙上方,竟趴伏着一具骷髅!
骷髅下方所临,正是谢随方才站立之处,那骷髅头颅裂开,牙齿参差,四肢大张于壁,正好像要扑击谢随一般!
荧荧的一炬火光之外,无边的黑暗压迫过来。那骷髅低头下望,深陷的眼眶被火光照出深深的重影,好像还投出意味难明的目光。
虽然方才一拉之下用足了力气,此刻秦念却也脸色苍白,她既不敢看那骷髅,又不得不去看,只有咬牙切齿地道了句:“这莫非也是你朋友安排的?这……这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谢随也静了片刻,才勉强笑道:“这怎可能是活人。”他回头,对秦念微微笑了笑,轻声:“别怕。”
借着火把的光,他仰头绕着那骷髅探看了两圈,脸色越来越差。
“这人,是被钉死在上面的。”他慢慢地道,“他四肢奇长,倒立趴伏,姿势弯曲得奇怪,结果却被人在头颈、双手、双脚五处,钉入了五根铁箭。”
“会飞檐走壁的人,竟会被这样钉死在墙上?”秦念喃喃。
谢随看了她一眼,后者咬紧了唇,神色像是极害怕,又像是极愤怒。他伸手去想牵她手,她却当先走到前面去了。
成对的壁龛,每隔五十步左右便会出现一次,里面都会放一些用具,比如食水、油灯,甚至还有锅碗瓢盆,和酒。
“我以前常在红崖山后山的古墓里练功。”秦念幽幽地开口了,“这条路,怎么看怎么像墓道。这两边的东西,都是给死人在地下过日子准备的。”
“那说不得,只能跟死人借用一下了。”谢随笑道。
秦念不说话了。
她在心中默默计数,待走过四对壁龛时,又出现了一具骸骨。
这具是平坐在地,他们尚隔几步远时已经望见,好歹算是有了点准备,但一靠近,便见那整副骸骨都是莹莹的蓝紫色,迎着火光一照,仿佛还在闪烁一般。那骸骨的骨架上还挂着一只瘪瘪的布袋,里面空空如也。
“这骸骨有毒,不可碰触,我们快走。”谢随呼吸起伏不定,往前疾走几步,却发现秦念没有跟上来,心中一紧,“念念?”
秦念站在原地,举着火把,目光冷得发亮,“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什么?”谢随微怔。
“你被视如莫逆的朋友扔进了这种地方,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谢随回答:“因为还有你在,我必须护你周全。”
因为还有你在。
这想法似乎很自然,他说出口的时候,既不害臊,也无犹豫。她也许不知道,从她六岁的那一年起,他就已经历过无数次比今日还要险、还要难的境地,但他都很冷静地坚持过来了,至少,是在冷静的外表下坚持过来了。
他总是想,念念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会,性格又那么软那么傻气,若是他一旦慌了主张,那念念该怎么办?
自己明明也只不过是个一二十岁的少年人,但却逼迫自己,把一切都承受下来,忍耐下来。这些,却不必让念念知道。
秦念终于走了上来,面色平静,也不知方才的那句话她听进去了几分。
越是往里走,这密道里的骸骨越多,地上、墙上,扔的、扎的、断裂的兵刃也越来越多,多数骸骨伤痕明显,应是死于打斗。
“这么窄的通道里,竟也发生过你死我活的武斗么?”秦念喃喃。
谢随低声道:“从这些骨殖的腐烂程度看,他们还不一定是同时进来的。我们最早见到的那两个人恐怕是死了一二十年了,但这些有的还挂着皮肉,可能不过两三年……”
他感觉到火光在微微地晃动,侧头望去,是秦念擎着火把的手在发抖。
他静了片刻,没有再安抚她,却是道:“这些人生前想必都是啸傲江湖的知名侠客,谁知死后却如此凄惨。”
密道中的空气一时滞重,秦念也没有再言语,她走在前面,谢随看不见她的表情。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