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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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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念?”谢随四顾找寻小鬟所说的那一方山涧,却没有听见水声,只有枯枝间呼啸来去的风声——
  “唰!”一刀劈来,谢随侧身一避,衣发被刀风带得飞起,而那刀再度逼上,横斫下盘,谢随往后一跃,不料背脊撞上了树干——
  寒芒凛冽的刀锋在他肩颈处抖动着停住。
  他低眉,看见那弯刀形似残月,刀刃亮得发青,刀背上缀着叮当作响的金环,再往前,刀柄上包着鲨皮,握着刀柄的手洁白如玉……
  “你过来做什么?”秦念收了刀,转过头去。
  她的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颈项,肌肤上还隐隐渗出汗珠。一身黑衣劲装结束,袖口和腰身束得很紧,他看了很久——他不太习惯她这样的装扮,明明只是为了练刀的方便,却未免太过风情摇曳了。
  “我来瞧瞧你。”他说道。
  她转身往前走,他跟了过去。绕过一道山崖,一方结冰的湖泊出现在他的眼前,湖边有一块大石,石上放了些杂物,包括一个牛皮做的刀鞘。她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到了湖面上去。
  “——小心。”他脱口而出。
  她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
  他不说话了。
  她足尖一点,便踏着湖面上的薄冰飞了过去——
  他来到岸边,沉默地端详着她的轻功步法。
  她将手中弯刀往崖壁上一挂定住了身形,而后足下施力一踩,靠着山崖的湖面突然接二连三裂开一道道冰冷的缝隙。谢随不由得往前踏出了一步,却只见她低下身子往裂开的湖水中伸手捞了半天,竟尔捞出来一件庞然大物——
  他呆住了。
  她却好像也怔了一怔。
  那是一把长刀,蒙着黑色的刀鞘,比她的弯刀大上一倍。
  两个人,隔着破冰的湖,严冬的寒冷模糊了对方的形貌,只剩下白茸茸的雪色。
  她的声音像是被碎裂的浮冰送过来的:“我一直留着你的刀,想着你有一日或许会回来的。”
  他抿了抿唇,苍白的脸容上,深黑的眸子更加地深,“你过来吧。”
  她一手握紧了插入崖壁的弯刀,另一手将那长刀捧在怀中,身子摇摇欲坠,声音却是逞强的:“我留着你的刀,不是因为我等你,是因为我要将它还给你。”
  “念念,你过来。”
  “你也……太随便了。”她将嘴唇咬出了血色,白茫茫的暮色里一道殷红,“你怎么能……怎么能将这把刀都丢下了呢?你就算是讨厌我、要丢下我,也不能这样……”
  “念念!”
  她抬起头,被泪水濡湿的双眼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湖冰接二连三地碎裂掉,那声音令她想起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声。男人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猝然间他一把抱住了她,拉着她的手拔出了弯刀,然后带着她抢在最后一刻飞快掠回了岸上去!
  他抱紧了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再回头看时,那靠近崖壁的湖冰已裂开一个大洞,冷彻的水面泛出粼粼波光。而后,他才感觉到什么异样。
  “你哭了?”他捧起她的脸,被她一手打开了。
  泪水转瞬即收,他只看见几道交错的泪痕和红通通的眼睛,像只小兔子。她将那把长刀往他怀里胡乱一塞,“你的刀,收好了。”
  他叹口气。这把刀确是他的故人了,从五年前与他失落,到而今重回他身边……眼前的女孩也是一样。
  他将刀交右手,左臂揽住了她的肩,凑过头去轻声哄道:“别哭了,嗯?你到后山来是练刀法的?要不要我陪你练?我看你刚才那架式,真有几分模样了……”
  她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他带着她到那大石旁坐下,捧起她被冻僵的双手给她递些热气,又伸手指轻轻刮了刮她发红的鼻头:“想哭就哭吧,这么久没见了,我知道你想我。”
  “你臭美。”
  “我是臭美。”他笑道,“是你让我有这个资格的。”他又低哑地重复一遍,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知道你想我。”


第4章 再别离(一)
  秦念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
  这似乎也是谢随教与她的:当你不能控制事情变坏的时候,你至少还能控制自己的心情。谢随与她交握的手掌很温暖,她不想甩开他,毕竟方才为了给他捞那把长刀,她的右手在湖下被冰刃刮了无数遍,冻坏了都应该赖他的。
  他还是和她记忆里一样,温柔体贴,爽朗爱笑,死不要脸。可是她却已经变了很多了。
  令秦念感到陌生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黄昏将临,山谷里的风冷峭逼人,她冰冷的手心被他一暖,微微地发潮。她终于垂了眉,低声问他:“你冷不冷?”
  “冷。”谢随夸张地耸了耸肩,“要是有酒就好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酒鬼。”
  一径的暮色,湖冰反射着微淡的夕光,映着她转瞬即逝的笑容。可算是哄好了,他想。
  “我们回去吧。”秦念低声说。
  秦念走在前头,谢随便跟在后头。他有时会低头掂一掂手中的长刀,有时又会抬起头看一眼女人的背影。很多年以前,这把刀曾与他形影不离,他一度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放开它。很多年以前,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放开这个女孩——女人。
  黄昏的颜色令人窒息,就如此刻的沉默。谢随是耐不住的性子,他于是想说些什么来转圜:“我看……你方才的刀法,当真是长进了。”
  她不说话,似乎是礼貌地笑了一下,好像也并不为他的夸奖而高兴。
  明明她小时候,只要被他随口表扬一句,她都会开心得跳起来的。
  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嗯,你……你武功长进,我自然是最高兴的。从前我总是为你担惊受怕,往后大约不会了。”
  “你知道你每到紧张的时候话就特别多吗?”她突然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难过吗?”
  他停住了脚步。
  “我早就不难过了。”她说,“五年太长了,我从决定不再等你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难过了。你不用紧张,那口箱子的事情,我会亲自去扬州问个清楚,除此之外,我们再不需要往来——”
  “你知道你每到紧张的时候,话也会特别多吗?”谢随说。
  秦念的手在刀柄上松开了又握紧,声音开始发哑:“我——”
  “小心!”谢随突然将她往身后一拉,带鞘的长刀往空中挥去,“哐啷”一声脆响——
  两把兵刃在空中交击的一瞬,颓丧的暮色中刹那亮出了尖锐的冷光。
  一阵簌簌的落雪声,三个蒙面的白衣人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其中一人的长剑正格挡住谢随的长刀。
  谢随没有握刀的左手抬了起来,臂膀拦在了秦念面前。这是他过去惯常的动作,意思是让秦念躲到他身后。秦念却仿佛没有看见,反而是唰地拔出了弯刀与他背靠背地站立。
  而那三人已将他们包围起来。
  谢随侧首看了她一眼,只看见她脑后随风飘荡起来的红色发带。她掂了掂手中弯刀。
  “男人留下,女人尽可以走。”一个白衣人忽然发话,声音不辨男女,看向秦念的眼神满是鄙夷,“我们只要谢随。”
  谢随玩世不恭的眼神陡然凝重起来,“方春雨?”
  听到这个名字,秦念的脸色蓦地惨白。
  那白衣人怪笑两声,“难为谢小公子还记得我。十多年过去了,谢小公子还是风神不改啊!”
  “十多年过去还风神不改的那是怪物。”谢随皮笑肉不笑,“怎么,春雨镖今次又是为谁办事?”
  “大哥。”还未等方春雨发话,另一个白衣人忽开口了,“这个女人,是不是当年那个……”
  方春雨眯缝着眼望向秦念,“啊……大哥我忘记了,不过……”话音未落,手底一扬,一排飞镖“唰唰唰”破空飞出!
  谢随长刀一格,飞镖“笃笃笃”打在刀背上,竟震得他后退几步。秦念上前一步护住他的空门,觑准三人中那个从未开过口的人,一刀劈了过去——
  那人怎么也没想到秦念会当先对他发难,仓促举剑横挡,而另边厢谢随已同方春雨两人战作一团。秦念看着眼前这人的面罩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只觉气血上涌,从未与人拆解过的刀法愈来愈快、愈来愈强横——
  “秦念!”那人被她逼至死角时突然大叫出来。
  秦念眼神一暗,一刀便要挥落,身后忽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你快走,不要恋战!”
  这只手的力气极大,将她往后边的山壁处一甩,紧接着就放开了她。秦念回过头,看见谢随一刀虚晃,却是毫不犹豫地削向了方春雨那个兄弟的脑袋。
  谢随是以为她会动摇,在听见那一声“秦念”之后。
  他还真是和从前一样,一丁点、一丁点也不懂她啊。
  第一个死者倒下之后,战局就快了很多。谢随以一敌二,背脊上的衣料渐渐渗出了暗黑的血色。他退了几步,长刀上的鲜血落入雪地,将积雪催融了,汩汩的雪水柔缓地流淌到秦念脚下。而秦念的背后就是峭立的山壁,他们已退无可退。
  谢随的眼神往山壁右侧的灌木丛飞飘了一下。而后,在方春雨的又一排飞镖向秦念射来时,他整个身子挡了上去,继而狠狠地将她往那灌木丛中一推!
  然后他长刀飞掷出去,将方春雨整个人钉在了光秃秃的树干上!
  剩下的那个人仿佛被同伴的尸体吓傻了,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连剑也握不稳,眼睛却越过谢随,直勾勾望向谢随身后的秦念。
  “还不快滚!”谢随厉声道。
  那人的喉咙里滚过一点模糊的声音,仿佛是还想再叫一声秦念,最后却转身,仓皇地跑开了。
  谢随盯着那个人逃离的背影,雪地上交错的凌乱的脚印。待他逃得远了,才一步步慢慢地挪了上前,走到那将方春雨钉死的树下,右手缓缓地握住了刀柄,左手哗地扯下了方春雨蒙面的白巾。
  鼓出的翻白的眼珠子底下,是大片大片焦烂发黑的疤痕,连一块完好的皮肤都看不到,牙齿凸出来咬住了下唇,左下颌一道深而细的刀疤。
  “呵,乱落桃花春雨镖。”谢随笑了笑,右手一使力,猛地将长刀从方春雨的心脏上拔了出来!
  方春雨的尸首软软地瘫了下去。
  “你不用再害怕了。”谢随没有转身,仍是低头看着死尸,“方春雨终于死了。”
  女子的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臂膀。
  谢随实在已没有多少力气反抗她了,他将手拄着刀,稍稍回转身来朝她乏力地笑了一下,“我歇一会,咱们再回去。”
  秦念摇摇头,“你必须马上包扎,不然就回不去了。”
  说着,她低下身子将他一只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往前走,他一挑眉:“原来你力气这样大。”
  她淡淡道:“是你的武功大不如前了。若在当年,方春雨这样的货色根本伤不了你。”
  他顿住,俄而大声叹口气,“人都是会老的。”
  秦念又道:“但你护着我,我没有受伤。”
  你护着我,我没有受伤。
  不知这句话是怎么地触到了谢随,他似乎很满意,竟然就这样在她的扶持之下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5章 再别离(二)
  谢随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再眨了眨眼,仍然只有黑暗。
  他不喜欢黑暗。
  谢随一生,只喜欢光明的、灿烂的、闪亮的东西。
  轻微的脚步声,而后是一阵酒香味飘入鼻端。女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手提着开了盖的酒葫芦。
  “方才给你处理伤口,我将你的酒用掉了。”秦念低声道,“好在后山也有酒窖,我去重新打来了一瓶。”
  也许因为黑暗的关系,她的声音竟尔显得很温柔。谢随接过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水入喉缓解了些许不适,才道:“多谢。”
  她接过葫芦不说话。他环顾四周,见这是个四壁方正的石室,逼仄的空间里空气透体生凉,不由得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惯常闭关的古墓。”她淡淡地道,“这古墓被人盗过,什么也没留下。这间是西侧室,你躺的地方原是个棺床。”
  谢随差点从这张“床”上面滚下去。“拜托!”
  她不由得笑了。
  黑暗里,温温淡淡的一笑,却从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流眄出真实的华彩。他敛了夸张的神色,仔细地凝视着她的笑容,忽然道:“你这样……很好看。”
  她顿了顿,“莫名其妙。”
  “我以前竟不知道。”他失笑,“我家念念这样好看。”
  她的笑容终于彻底静住。低下头,她在谢随床边铺了一块布,将手心里的东西一件件摆了上去。
  谢随眸光一凛——那是二十七枚飞镖,尽皆淬了剧毒,黑暗里泛着妖异的蓝光。
  秦念便盯着那飞镖看,脸色苍白,紧抿着唇。她的身子似乎在发抖。
  他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不要再想了,念念——方春雨已经死了!”
  “方春雨?”秦念望着他冷笑,“方春雨算个什么货色?!”
  谢随怔住。秦念此时的神色是他所完全不熟悉的,凄厉的笑,绝望的笑,目空一切,却又了无生趣的笑——
  “念念?”他喃喃,“怎么回事——你?”
  “你看见他那张脸了?”秦念的声音如风送浮冰,“那是我烧的。”
  “五年前,你离开以后,方春雨他们又来了。”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无锡的那座小房子?我把他们都引到了那座房子里,然后放了一把大火。”
  “他们都死了——至少当时,我是这样以为的。”
  “我在街对面的客栈里住了三个月。”
  “最初的时候,我想,你会回来的,我要向你解释清楚,以免你看见房子毁了,无端为我担惊受怕。可是你没有来。”
  “于是,我又想,待你回来了,我便要让你也尝一尝失去的痛苦,我要晾着你对那房子伤心至少三天,再去同你相认。可是你还是没有来。”
  “最后,我想,也许你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我为何还要苦等下去呢?若你回来了,以为我死了,那就是你的报应;若你永远也不回来,而我永远也见不到你,那就是我的报应。”
  她终于又笑了一下,“可原来归根结底,全都是我的报应。”
  ***
  那一场大火,好像已在她的生命里燃烧了很多年,好像已将她的所有人间念想都烧尽了。
  此刻她望着他的眼神,真就如一个无所寄托的鬼一般,她终于学会了放弃,放弃对他的等待。
  ——可他为什么又要回来?!
  “……念念。”他沉默地看着她很久,最后也没有任何别的话语,“念念。”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一个娇滴滴、软糯糯的女孩的乳名,被他低沉温柔地唤来,就仿佛有了某种被光阴渐染的魔力,让她心如刀绞。
  “你不打算说一说么?”她道。
  “说什么?”
  “说你这五年。”
  他又沉默了下去。
  “不愿意说?”她笑。
  他轻声道:“我……累了。”
  她望着他,“好。”
  ***
  他慢慢又躺了下去,侧着头看她将长发解下,躺到了他的身边来,背对着他。
  “你好好歇息,伤口不适便叫我。”她说道。
  黑暗又弥漫了过来,谢随索性闭上了眼,再不去看她的背影。闭上眼,回忆里还活着那个笨拙而认真的小女孩,用磨旧的红头绳扎着两把乱糟糟的发鬏,永远是傻傻地追着他跑——
  “大哥哥!”她慌张地唤他,露出尖尖的新换的虎牙。
  他过去待她并不好。他过的是亡命的日子,便连累了她也得过亡命的日子;可她一句怨言也不曾有,从她的六岁到十六岁,他们相依相伴了整整十年。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与方春雨同行的那个人。那是个年轻人,“秦念”二字一出口他便认出来了。
  韩复生,在遇见谢随之前,秦念在洛阳破栅栏里的玩伴。他们是同辈人,而自己比他们大了九岁。为什么韩复生会和方春雨在一起?为什么韩复生会对秦念拔剑?他想不明白,伤口上持续传来暗昧的疼痛,连带着头也痛了起来。
  他不想看见秦念对那姓韩的小子动手。他更不想看见秦念面对那人时,那一瞬间动摇的惊惶的眼神。她或许以为自己长大了,可她在谢随眼中,却仍然是简单得一眼便能看穿的。
  她喜欢谁,她讨厌谁,她舍不得谁,她忘不了谁——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这五年来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他已经睡过一觉,也许没有;他听见背对着他的女人问道:“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奇怪,似是那平静里还带着裂纹,颤抖的空气从裂纹里透出来。
  他叹口气,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在半空里止住了动作,慢慢收了回来。
  “方春雨是被人收买的,明摆着是冲我来……”
  “你又要走了。”她说,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
  他顿了顿,“我总是要走的。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处,总不能再跟着我满江湖地漂泊。”
  “是啊,我在这里住了五年。我们过去呆得最久的地方,也不过三个月吧?”
  他笑了,似乎往事总能令他发笑,“我希望你能过得安稳。”
  “是啊。”她喃喃,“你不出现的话,我原本是最安稳的。”
  ***
  翌日一早,谢随将秦念送回了红崖寨,自己便离开了。
  在院落门口,秦念递给他一只沉沉的、温热的酒葫芦。站在模糊的晨光底下,她连他的影子都看不清楚。谢随将酒葫芦系在腰间,长刀负在背上,弯下腰来对她笑:“你还会想我的吧?”
  “你无耻。”她说。
  “五年前是我不好。”他终于说道。
  这一句话,她仿佛已等了很久了,以至于听到的时候,竟还惊得抬起了头来。
  他唇边的苦笑转瞬即逝,又变回了温柔的模样,“那口箱子的事情,我会去扬州问清楚的,安老板是我朋友,天大的干系都不怕。你便留在这里吧。”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住了,很痛,痛得不能呼吸。她睁大了眼睛感觉着这种痛,和五年前很相似,又毕竟是不一样了。
  五年前她最怨恨的是他没有向她道一声别便离开了;而今她才发现,这道别还不如没有。
  “大哥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风一吹就散了。
  “嗯?”他没有听清楚。
  “我不会等你的。”
  “你不是说过了,你本就没有在等我?”他微笑道,“那是好事。不必等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总是这样笨拙,小时候就经常敌不过他的巧舌如簧,长大以后便更加晦涩。她自己都很厌弃自己,这么无聊、冷淡、毫无长进的自己,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她只能永远徘徊在原地,做一些不可企及的幻梦。
  他安静地凝视了她片刻,而后笑了一下,“念念。”
  她抬起头,那模样还像是当年那个仰望着他的小女孩一样。
  他低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来自大哥哥的吻,雪花一样温柔,雪花一样缥缈。她怔怔地没有说话,而他已转身离去了。
  ***
  秦念回到寨中,将地窖里的酒搬了三坛到后园的石桌上。
  小鬟被惊动了,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大当家?——大清早的,您要喝酒?”
  秦念打开了一坛,“酿再多的酒,不喝也是没用的。”
  小鬟拍了拍脸,抬头看看那被云雾遮蔽的朝阳,低头看看在桌边坐下的秦念,“您不是去了后山?我以为您过些日子才回来的。”
  “遇上了一点事。”秦念斟了两杯酒,才问道,“你喝不喝?”
  小鬟走了过来,看见大当家的脸颊被冷风刮得苍白,又透出了些微渺的红晕,“那个,谢……谢公子呢?”
  “他走了。”
  “走了?”小鬟惊住。
  “走了便是走了,很稀奇么?”秦念看她拿着酒杯却不喝,自己便只管一饮而尽了,“他是江湖人,四海为家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一开始?”
  “……”秦念沉默了下来,眼睑微合,清淡的目光凝注着微微晃荡的酒水,“嗯,一开始。”
  “我是在六岁时遇见他的。从那之后,他带着我四处漂泊,整整十年,像找不到归巢的鸟,从来没有落脚过。”
  ***
  为什么呢,在回忆起那个人的时候,却只能记得他带给自己的痛苦、动荡和危险?
  她明明想说更多的。那个人在她心中的意义,不止是漂泊而已。
  可是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教她再也说不出口。那个人那么喜欢酒,她为了他去学酿酒,五年,她酿的酒堆满了红崖山的酒窖……可是她却恨透了酒。
  恨透了。
  “大当家。”小鬟小心翼翼地道,“他既走了,那那口箱子……”
  秦念将酒杯放在桌上,“我会去扬州一趟。”


第6章 念念(一)
  “秦念,秦念!河边有个死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死人?”刚从县仓领了粥回来的秦念呆呆地瞧着自己的小伙伴,衣衫褴褛的她脸上却很干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死人,我——”
  韩复生拉着她就跑。她连忙护住了怀中的粥碗:“哎,等等,粥……”
  韩复生比她大两岁,是破栅栏里的孩子王,跑起来横冲直撞,哪里管她好不容易领到的救济粥。这样跑到了洛河边,六岁的秦念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粥喘道:“我、我——见过——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你看。”韩复生扯了扯她的衣袖,“在那边,那块石头底下。”
  她望过去,初春的天气里雾霭空濛,洛河绵长而缓慢地流淌而来,沿着曲曲折折的石岸拐了几个弯,而韩复生所指的石头便是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高出河面的河岸——
  当真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河岸下方的浅滩上,半边衣裳都被河水浸湿,析出来丝丝缕缕的血色,转瞬被河流冲刷不见了。
  ——血?!
  秦念护着怀中的粥跳到了那浅滩上,又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
  “秦念,别过去!”韩复生在她身后叫道,“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死的,万一……”
  后面的话她都听不清了。河水漫了上来,沾湿了她的草鞋,她觉得有些冷,而怀里的粥又已凉透了。她小心翼翼地凑过身去瞧,那原来是个手长脚长的少年,身上湿透的衣衫泛出上好的光泽;他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冻得发紫,可是他仍然很好看,秀雅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
  韩复生终于走了过来,低声道:“你看他身边的东西。”
  那是——
  “那是一把刀。”韩复生煞有介事地道,“这是个江湖人。”
  那把刀包着黑布,布下的形状似乎十分纤细轻薄,只破出一点带着寒芒的刃尖,落在那少年的手边。韩复生道:“如果我能有这样的刀,我娘亲就再不会受人欺负了。”
  秦念转过头:“你想要这把刀?”
  韩复生咬咬牙,“死人拿着刀能有什么用?还不如……”
  秦念笨拙地道:“拿人家的东西,不好……”
  “你每天跟着秦老头要饭,不也是拿人家的东西?”
  秦念不说话了。
  韩复生又道:“你看他穿的衣裳,还有那腰带,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我们去扒一扒看,说不定还有钱袋……秦念你看,这么好的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方才还叫我别过来。秦念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韩复生已经蹲下身子去拽那黑布,没想到这口刀竟是极沉,他一拽不起,竟还朝后摔了一屁股。突然那刀竟自己动了,“哗”地一声布料裂开,沉重的刀背直向韩复生肩头劈去!
  韩复生吓得脸都白了,双手双脚飞快地往后爬,那刀却没有再跟过来,而是“哐啷”落在了砂石地上。
  韩复生背对着那个死人大声地哭叫起来:“呜哇哇哇那是什么,是不是鬼啊!”
  秦念看看韩复生,又看看那个死人,死人的手此刻抓紧了刀柄,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了青色。
  “那个……大哥哥?”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死人仍是闭着眼睛。
  “你舍不得你的刀,对吧?”她问,“所以你不肯死。”
  没有人回答她。
  她靠着那死人坐下来,把怀里层层包裹的粥打开,不出所料地,已经洒了大半。她拿食指蘸了一下碗的边缘,伸舌头舔了舔,真好喝,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喝到过粥了,她从昨晚排队到现在才领到的,真想现在就把它喝完。
  她两只手抠紧了粥碗,又看了看那个好看的大哥哥。也许是她犹豫了太久,连韩复生是何时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扶起少年的头,另一手将粥碗微微侧过来,抵上了少年薄而干裂的唇。
  有一些流入了少年口中,更多的却是溢了出来。秦念心疼地看着那粥,直到少年突然咳嗽起来,惊得她把剩下的粥全泼掉了。
  她跌坐在地,看着少年弓着身子不停地咳嗽,湿漉漉的长发披在他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而颤抖。他看起来很痛苦,眉头锁得紧紧的,瘦削的右手却始终紧握着刀柄,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指甲在陶制的粥碗上刮擦出难听的声音。
  而后他转过了头,看到她,似乎是怔了一下,而后,他竟慢慢地笑开了。
  她不经意间望进他的眼睛,温润的、清亮的桃花眼,笑意浸在那双眼睛里,宛如明媚的春水。
  “是你救我?谢谢你啦。”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念。”小女孩糯糯地道。
  “秦念?念念不忘的念?”
  女孩没有接话,神色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你不知道什么是念念不忘?——你不识字吧?”
  她点点头,“没有人教我。”
  “那我可以教你。”
  她又点点头,“嗯……好。”静了静,想起来爷爷教的,又很乖地道:“谢谢大哥哥。”
  他笑了。明明受了很重的伤,他笑起来的样子却好像这世上最快活的人。她歪着脑袋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他挠了挠后脑勺,“看我做什么?”
  她低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他顿了顿,“我叫谢随,随便的随。”
  “喔。”
  说着她站了起来,他在她身后发问:“你要走了吗?”
  她不解:“对啊。”她答应了爷爷,领到粥就回家的。
  “那你拉我起来。”少年说着,大剌剌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上生着很重的茧,还错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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