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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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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卑微的妇人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殷切期待和怕被嫌弃,每日探头探脑犹犹豫豫的提着午饭守在总舵门外,总是一副非常相见她又很怕打扰她的表情。和邻居、下人们相处起来也畏畏缩缩的。
    如意觉得,庄七娘还是该多见一些人,多察觉一些自己的优点。
    而教人手艺的女先生,天生就受人尊敬。也许认可、尊敬她的人多了,她的性格也能稍稍改变一些。不至于离开如意就又要缩回到她的地洞里去。
    庄七娘初时还有些抗拒,但她本就极倚重如意,只要是如意给她做出的安排,她基本都听话得很。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这一日如意处置完舵里的事务,难得竟有闲暇。
    临近午饭的时候,庄七娘没有提着饭菜畏畏缩缩的在外头等她,如意便猜测她今日应该是去绣庄上了——庄七娘去绣庄上做了一阵子,因只是客座罢了,她只隔三差五去一次。
    如意还不知道她在绣庄上做的怎么样,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她。便吩咐人备车,出行。
    过了河,往南行走大约三五里路,便到梅山村。建康城没有外郭墙,城与郊的区别便不比旁的城郭那般明显。且早些年人口繁衍时,整个城池一直在外扩。梅山村虽在城郊,街衢道路却都与城中相接。因为战乱,越往内城建筑毁坏的越严重,反倒是城郊这边重建起来更省事些,因此梅山村这一带反而比东、北长干里更早复兴起来。
    如意的绣庄开起来后,临近街上已经有人在筹备针线庄、成衣铺,支起摊点卖饮食的小贩也更多起来。
    这条街眼看着竟比战乱前还热闹些。
    如意下了马车进绣庄里,便瞧见街口有人向这边张望。
    她出行被人看得多了,也并不在意。
    进绣庄里,庄七娘果然在,正被一群小姑娘围着。看得出她脸上略有些拘束,枯槁的面皮上竟透出些子红来。不像怕,而像是受宠若惊。听人问了些什么,她讲了一阵却因口齿不清表达不出来,不由有些着急,便摘下衣襟上别着的绣针,在头发上一划,直接着这布料演示起来。
    如意近前了,她还没察觉出来。
    庄头娘子忙要唤她,如意抬手压住了,笑道,“我等一会儿就是,先别叫她。”
    庄头娘子便道,“她没架子,有求必应。每次来都被围住,您要等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
    如意忽的想起来,“她不会还没用饭吧?”
    ——当先生当得被学生围住误了饭点,也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怎么的。
    如意便陪庄七娘在厨房里用了午饭,要载她回去时,庄七娘又高兴又为难,“可还,还没给她们讲完……”
    如意笑道,“说好了你每次只讲半日的,就让她们等下次吧。”
    “可是……”
    如意强硬道,“要量力而为,你的眼睛就只能撑半日。你尽心教,她们当然也会用心体谅。一会儿你向她们解释一二,约好下次便是了。”
    庄七娘当然是拒绝不了如意的。
    她愧疚忐忑的向人解释,眼睛受不了了,要等下次才能继续。换回的却是众人的理解,甚至还有许多关心时,整个人都有些懵。一直出了庄子,还不敢置信的高兴着,竟有些舍不得跟如意离开了。
    马车停在院子里,要上车时,忽听见外间人声嘈杂。
    有人在外头涎皮赖脸的喊着,“我老婆在里头,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管你谁是谁家开的!就是皇帝老子在这儿,也不能拦着汉子要见他婆娘!”又有许多人起哄,“就是,没听说不让汉子见婆娘的。”“锁了这么多大闺女在里头,谁知道是干什么营生的。”“管事的给我出来!”“出来出来!”
    那些声音嘲哳得很,底气又浮虚,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显然是聚众闹事来了。
    庄头娘子脸色便不大好看,早向如意道罪一声,带了护院出去招呼。
    如意直上了马车,见庄七娘在底下一付被吓呆了模样,便道,“不用管,不是什么大事,蔺娘子处置得来。先上车吧。”
    绣庄里的女人来历大都有些曲折——或是一度被强占,或是干脆就是被夫家、娘家人献给乱兵保平安的。不论为了什么,能让妻女当营妓的男人,有几个要脸的?故而从建起之日起,就断断续续有来闹事的人家。
    如意早料到会有此类麻烦,便直接将绣庄落在自己的名下。从一开始就态度强硬,女人若不愿意回去,闹事的再撒泼耍赖也不成。敢闹的直接拿了见官,一两银子也不让人讹。见了官还不消停的,眼下如意还没遇着。
    如今梅山村谁不知道,这绣庄是舞阳公主的产业,故而这阵子确实没人敢来闹了。否则她也不会让庄七娘来。
    庄七娘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马车跑起来是哒哒的马蹄声也吓得她一缩。脸色都变了。分明是勾起了什么恐惧。如意见了心下不由有些奇怪——庄七娘是货真价实的宫里人,按说谁闹也闹不到她身上去,她不该这么害怕的。
    前门被人堵着,马车略绕了绕,从后门出去。
    谁知才出门,就听有人喊,“这边这边,人从这边出来了!”
    随即便是嘈杂的脚步声——这些人竟专门安排了人手在后门守着。
    如意想起自己来时在绣庄外看到的那个人,心下隐约明白,自己今日是被人蹲点了——这些人竟是专门冲着她来闹的。
    她不怒反笑,心想这就有趣了。
    马车已被人强硬的拦下,外头有个流氓高呼,“哎哟,光天化日之下撞人了啊喂!”
    随即便又是一番嘈杂的控诉和追究,他们竟还试图拉路人来看热闹。
    如意这趟出门只带了三个护卫,虽都功夫了得,但显然已是双拳难敌四手,已是被碰瓷的和闹事的给簇拥起来了。
    如意本不打算露面的,此刻也不能不掀了帘子来,吩咐人,“去报官。”
    一打起帘子外头形式也就明了了——窄窄的一条胡同上竟聚集了三四十人,还有人手持长杖拦马,将通往大道的路堵得水泄不通。侍卫遵从如意的命令驱马要闯出去,有个混不吝的流氓直往马前头拦,竟拼着被踩踏到也要碰瓷,还高呼,“纵马行凶了!”
    如意道,“撞开他,别踩死了就成。”
    侍卫依言硬闯,那流氓不但不躲,反倒挺着胸口往上撞。马蹄眼看真要踢在他身上了,侍卫忙勒马停住——这几个侍卫护持如意多年,当然知道,如意的本意不过是要吓吓他,决计不是真的要他们踩过去。
    这一试不成,侍卫面色也严厉起来,呵斥道,“车上坐的是舞阳公主,你们持杖拦截,是想造反吗!”
    出头流氓不过四十容许的年纪,却一脸酒色过度的虚浮模样。倒是生得了副好皮相,一双尾角上挑的桃花眼,看着就不正经。此刻又带了些醉意,越发多了一份不怕死的无赖相,大着舌头扬声,“我不管什么公主,我就要我老婆!”
    “你真要造反?!”
    “——你别诬赖好人!我可没听说有什么公主,我就瞧见我娘子她,上车了!”那流氓一边说着一边往前扑,道,“七娘,七娘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
    如意不由望向庄七娘,庄七娘闻声猛的一惊。她似乎想在如意跟前保持镇定,然而眼神游移,片刻间就不由自主的缩起来,全身都在发抖。
    如意本想问庄七娘是否认得此人,见状也问不出话来了。
    她便再一次掀了帘子角,道,“撞开他们,死伤不论。”
    这次的吩咐就是真的,而不是吓唬人了。
    然而她掀帘子时,那流氓同她对上了眼神,竟仿佛见了熟人一般,先是惊得一顿,随即结结巴巴问,“七……七娘是你吗?”
    如意简直哭笑不得——这人竟将她认成“七娘”。
    道路不平,马车起得猛了,兼车夫左驱右赶的冲撞人群,便颠簸得厉害。如意下意识攥了一把车帘稳住身形。车窗大开。
    那流氓看清了如意的模样,随即望见缩在她身后的庄七娘,总算是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他目光中一瞬间闪过悔意,随之而来竟是凶恶的嫉恨。这一次他总算没敢再拦在车前,却纠缠不休的试图拉住车辕爬上车来。一时他扣住窗框,挂在车上,便探头进来恐吓庄七娘,先前号丧似的假惺惺一扫而空,“庄七娘,果然是你——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你亲亲郎君啊!怎么,如今你发达了,捡了高枝儿了就把你汉子给忘了!旁边儿坐的那是你闺女吧,我怎么瞧着像是我的种儿……”
    如意恼怒不已,用匕首柄将他敲下去。他掉下去了还不肯松手,如意便在他指节上用力一敲。
    那流氓哀嚎了一声,摔下车去。车子随即颠簸了一下——是车轮碾过了他的左脚。
    这些闹事的流氓们总算相信“死伤不论”是说真的了,纷纷作鸟兽散,跑的躲的摔倒后手脚并用爬开的。只一会儿功夫道路便复通了。
    只余先前闹事的流氓一人哀嚎辱骂。那骂声形单影只了些,不一会儿也便消散在车后了。
    
    第八十九章
    
    “……是梅山村当地人,姓‘第五’,名让,当地人都叫他‘五代光’。早年他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光橘子就种了十来顷,一度还曾供应到宫里头。故而祖上颇认得一些高门大户。传到他刚巧是第五代……”
    “……他爹整日炼丹不管事,他娘则一味溺爱纵容他。他从小结交的都是些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正经能耐没学会,倒学了一身吃喝嫖赌。旁人败家,可人家里有底蕴,日后该出仕出仕,还能博个旷达疏财的名声。他呢?不过就一个门庭单薄的商户罢了,那经得起折腾?他爹一死,没几年他就将家业都败光了。故而人都叫他‘五代光’。”
    “他曾有一房美妾,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据说不止一个纨绔眼馋她。当日为了买她,还闹出了不小的故事。也是巧,纳了这房妾后,他家就落败了——连祖产都买了偿债,穷得上顿不接下顿。这娘俩都说是这妾闹得,又疑心她同旁人有首尾,每日里对她非打即骂。听说还把她打得小产了一回,连四邻都看不下去。那妾倒是贤惠得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心地又善良,受这么多罪也不见怨言。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这五代光倒也不是一味对她不好,见她辛苦做活支撑家计,偶尔也会赌誓改正,说日后定然让她过上好日子。她就信了。”
    “不过这男人改邪归正,也未必就说女人的好日子来了。”
    “……”
    “靠着这妾的手艺,这一家的日子总算渐渐缓过来了。五代光她娘就琢磨着为他娶亲。别看五代光现在一副酒囊饭袋的模样,当年却俊得很。他家祖上又阔过,寻常人家他娘还看不上。但真的好人家,谁看得上他家?”
    “挑来选去,最后选中的是个县主家的女儿,您道县主的女儿怎么会看上他?原来这娘子也是个独女,又死了丈夫。仗着她娘是宗亲,混不把婆家看在眼里。公然勾搭小情儿。不知怎么的同五代光搭上,竟被他哄得动了心,甘愿下嫁。”
    “这两个人便一拍即合。但这县主的女儿,怎么容得下丈夫房里有旁的女人?非要将这妾先打发了不可。”
    “可怜这妾当时已有了身孕,也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已经快二十年没消息了。”
    “四邻倒还都还记得她,提起她没有说不好的。都说这五代光活该遭报应。”
    庄头娘子打探好了原委,颇多感慨的向如意汇报。如意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心不在焉。
    “那县主的女儿是哪个?他不是说他娘子在绣庄里吗?”
    庄头娘子道,“……他要找的,恐怕不是这位娘子。”她既打探到这么多,当然也不会打探不出那妾的名姓。她不提庄七娘,又多说那妾的好话,反而欲盖弥彰。
    “那县主的女儿倒是嫁给他了,但没几年就看清了他的能耐。非逼着他休妻。他难得又过上了富贵日子,哪里肯?但这位娘子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光明正大的勾搭上了别的汉子,断了他的钱财供应。没多久他娘就被活活气死,他自己也被揍了个半死,强押着在休书上签字。这些年他辗转勾搭过几个寡妇,四处骗吃骗喝……活的跟个笑话似的。如今年纪大了,越发不出息。”
    如意道,“你可知他从哪里知道,他‘娘子’在绣庄里的吗?”
    庄头娘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也许偶然撞见认出来了也未可知。”
    如意便没有再问下去。
    庄七娘恐怕就是这个故事里那个饱受虐待,最后被一卖了事的妾。
    各种说法都对得上,庄七娘和“五代光”也显然都互相认出了彼此。
    如意稍微能明白,庄七娘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她当年必定饱受折磨,才会在二十年后见着这个人,也依旧不由自主的瑟缩起来。那是烙在本能里的恐惧,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但如意同样也很确定,那个‘五代光’是先确认了她的马车,才冲出来闹事的。他要找娘子什么的也只是个借口——他分明是先闹了事,才发现庄七娘居然真的在。
    而这件事奇怪的地方也正在这里。
    究竟是谁怂恿五代光去找她闹事的?那人又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真的只是为了庄七娘,挑如意不在的时候岂不是更容易?若目的是如意……从庄七娘入手又未免太不知所谓了。
    如意实在想不通。
    只能令人继续打探着,且将这件事搁置一旁。
    从绣庄里回来后,庄七娘整个人都枯萎了。
    她本来就有惊悸的毛病,这会儿更是变本加厉。镇日里缩在如意买给她的宅子里,一声不吭的蜷着,见了人就吓得惊叫起来,又莫名其妙的落泪。眼看竟有些癔症的倾向。
    那个五代光也是疯魔了,竟真的找到了舞阳公主府。他不是让如意的车给轧了脚吗?就让人用草席子抬着他,在公主府外倒着诉冤。他倒是好口才,故事编得比唱得还溜拓。他口里,庄七娘伙同奸夫害他破财落败,弃他而去攀上高枝,临走前还不忘破坏他的婚姻……简直一手造成了他的人生悲剧。而舞阳公主纵奴行凶,大天白日的将他的腿打断了,简直是没王法了。
    如意常住长干里,几乎不回公主府。府里也就没留什么人手,只隔三差五回去打扫打扫罢了。因此五代光的剧本唱了三四天,她才知道他在公主府前闹事。
    但如意差人回去处置这件事,却扑了个空——五代光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不但再也没有在公主府前出现过,如意派人去寻他,也打探不到他的踪迹。
    而庄七娘的状况也日渐一日的糟糕起来。
    如意心里烦乱,但对庄七娘的困境,她却又无能为力。
    这一日如意入宫去探望徐思。徐思见她不时走神,便问是怎么回事。
    如意便将庄七娘的事告诉了徐思。
    徐思却还记得庄七娘,听如意提起,不知为何,她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但对庄七娘的遭遇她依旧很同情,便抛开那不知所谓的迟疑,道,“原来她还有过这样的往事。你养着她也是应该的,可记得我同你说过?你小的时候调皮,爬到承露台上下不来。那会儿接住你的宫娥就是她。”
    如意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么久之前庄七娘就救助过她,不由道,“……原来这么久之前她就帮过我了。”
    徐思道,“正是。”她便也想起自己不愿意庄七娘在如意身旁伺候的原因。不过如今如意已长成有主见的大姑娘了,她当然也不会再担心过多接触庄七娘,对如意有什么不好的浸染。便说,“依稀记得她入宫前有过一个孩子,应当是被卖掉之后生的。那孩子和你仿佛的年纪……故而她看你也格外亲切些吧。”
    这么说的时候,徐思又觉着有些别扭——自己的女儿,被不相干的女人当女儿看,感觉还是很冒犯的。但再想庄七娘两度救助如意,便又觉着自己这心情真是小家子气得很。
    便又说,“若能找到她的女儿,她也许能好些。不过宫里许多文书都毁于战火,要查她入宫前的事,想来也不容易。”一面说,一面思索,道,“当年我让翟妈妈调看过她,也许翟妈妈还记着她的来历。”
    如意也恍惚记起来,“年初从城中逃出去后,我和二郎似乎去横陂村看过翟阿婆。”
    去横陂村时她已几近昏迷,在横陂村里发生的一切事她都不记得——过后也因为记忆模糊,一直都没提起过这段经历。此刻听徐思说到翟姑姑,她才忽的记起,自己当时应该是去过横陂村的吧?
    但她又不是那么确定,便道,“还是问一问二郎吧,他应该记得。”
    徐思却道,“你们去了横陂村?那恐怕是和翟妈妈错开了。”她便说,“她去了京口,回建康时我们见过面,并未听她说见过你们。”又说,“如今她应当是在东州府,有空你就替我去看看她吧。”
    如意道是。
    徐思手上正翻看名册,见如意依旧心不在焉,便笑道,“且搁下这件事吧。帮我想想你弟弟的事。”
    如意疑道,“二郎?他怎么了?”
    徐思叹道,“他的婚事——朝臣催着他立后。”她便一拍手中名册,道,“他心里却连个人选都没有。”
    如意恍然大悟,忙道,“啊,这个,二郎同我提过!他似乎是有喜欢的姑娘。”
    “是哪家?”
    如意被问住了。
    但这会儿她后悔也晚了,只能捂脸,“我居然没问……他也没和阿娘说吗?”
    徐思笑道,“他要说了,我还用这么翻书似的相人吗?”她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不声不响的就——就算他没说是谁,你就没察觉出什么迹象?他总不能凭空想出个人来喜欢吧?”
    如意仔细想了想,道,“我真没注意过……”她心里萧怀朔就是个早熟的小屁孩,拽归拽,没长大就是没长大,哪里会想他是不是该情窦初开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姑娘略有可能,便道,“在南陵……”
    正说着,外头便有人来通报,“陛下来了!”
    如意便停下话头,笑道,“您还是直接问他本人吧。”
    片刻后萧怀朔便趋步进屋。进屋后见如意和徐思意有所指的笑看着她,便一挑眉,“你们在说什么?眉飞色舞的。”
    徐思便笑道,“说你的婚事——怎么,听说你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
    萧怀朔表情一滞,目光望向如意。
    徐思道,“我和你姐姐正在猜是哪家女孩儿。”
    萧怀朔眸光一垂,眼睛里漆黑一片。他貌似不在意的问道,“阿姐说了是哪家吗?”
    徐思和如意对望一眼,都略觉得氛围有些不对。还是徐思开口答道,“总归是在南陵认识的吧。”
    萧怀朔笑问,“阿姐说的?”
    如意顿了顿,才道,“嗯。莫非在去南陵之前就——”
    萧怀朔道,“你有空乱猜这些有的没的,怎么就不能先处置好自己的事。听说你驱车撞了个路人?”
    如意无奈,只能将庄七娘的事向他也解释一遍。
    萧怀朔不比徐思,对庄七娘半点兴趣都无,只淡定的“哦”了一声,不置一词——分明就纯粹是为了岔开话题。
    不过听如意问起横陂村,他却不由恍神片刻,才淡漠道,“你记错了,我们没去过横陂村。”
    ——他在说谎。
    不管徐思,还是如意,都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两人对视一眼,却默契的都没有点破。
    只粉饰太平般笑着说起了旁的事。
    且将这个谎言,轻轻揭过。
    
    第九十章 (上)
    
    翟姑姑如今确实是住在东州府。
    像她这样从宫中退下来的有身份的嬷嬷,往往能攒下不小的身家,何况徐思也会额外贴补她。但翟姑姑过得却只是殷实而已。家里只雇了夫妇二人,女的当厨娘,男的做些杂役。偶尔夫妇俩的两个女儿来帮帮工,替她做些零碎活计。
    宅子也在东州府最东边,已临近郊外了。房子很朴素,倒是有个亩来大的院子,院中瓜果蔬菜一应俱全。
    如意去时,她弓着腰用麻绳圈白菜,身旁跟着两个乱忙的小姑娘。
    虽已是晚秋,天气渐冷,但天高云淡的日头反而更晒人。她带了个阔边的竹斗笠遮阳,一身厚实的细麻布衣,不时用沾满泥土的手指示小姑娘该怎么做,看着和寻常老圃子也无大差异。
    见如意来她似是很诧异,脸上半分笑容也无。在宫中时她就极少对如意笑,总是脊背笔直的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充满了疏离感。可这一次如意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她和两个小姑娘说话时目光里还有慈祥,转向如意后就只剩冷漠和克制了。
    反倒两个小姑娘对如意很好奇,翟姑姑却寻事将她们支开了。
    “进屋坐吧。”她从水缸里舀了水洗手,又从容的擦干净。引着如意进屋时,随手摘了斗笠挂在门边的木钉子上。
    自始至终都挺着腰,没斜眼看如意一次。
    进屋坐下了,才问,“您是喝水,还是喝茶。”
    那语气生硬得紧,令如意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对坐着喝水。到底还是如意先坐不住,道,“您是和我阿娘一道回来的吗?”
    她本以为提起徐思,翟姑姑态度能舒缓些,谁知道气氛霎时更冷,翟姑姑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
    如意待得也不舒服,干脆搁下了寒暄的心,直接道,“我是来向您打听事的。”
    翟姑姑忍了一会儿才道,“嗯。”
    如意便说,“辞秋殿里有个善做针线活的宫女,名叫庄七娘的,您可还有印象?阿娘说,早些年她曾救过我一回,阿娘一度想让她给我当乳母的。”
    翟姑姑道,“不记得了。”
    如意小心道,“您能不能再想想……”
    翟姑姑道,“记不得就是记不得了。”
    在辞秋殿里时,她和如意就不怎么亲近,但大致还是友善的——除了对徐思,她待所有人都是克制而疏远的,所以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可是这一回不一样。这一回如意能感受到她压抑着的愤怒。
    如意知道没法儿问下去了,只好起身告辞。
    翟姑姑也不留她,仿佛急切的盼望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一般。
    如意已走出门去了,可心里到底很委屈——翟姑姑是徐思的乳母,如意也是将她当长辈亲人待的——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姑姑。”她说道。
    翟姑姑本来因为她要离开而如释重负,此刻脸上又绷起来,已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让您伤了心了。”
    翟姑姑就愣了一愣。
    “如果我做错了,您就和我说。这样不声不响的闷生气,我做晚辈的,心里也茫然、惶恐得很。”
    翟姑姑对上她的目光,一老一小都是同样顽固、板正的模样。正直的人对上正直的人,谁的心思更直接、更简单,都是一目了然的事。而翟姑姑显然比如意藏了更多秘密,更多心事,到底还是她先移开了目光。
    可在此之前,她眼睛里的悲痛、愤怒、无助,已悉数泄漏出来。和庄七娘不同,她的眼睛并未因年老而浑浊、灰败,反而历经岁月依旧干净、固执。因此那眼睛里的悲怆就格外能打动人心。她先退让,却并非是因为败下阵来。
    “……您去过横陂村了?”她终于开口了。
    如意愣了一愣,没有答话。
    翟姑姑闭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微微湿润。语气里有压抑的平静,“那么,您一定见着……老身侄儿一家了吧。”
    如意没有做声。
    恰厨娘在此刻送果子过来,见她们一茫然、一悲痛的站在门口,忙上前打圆场道,“啊哟,客人这就要走吗?”
    如意这才回过神来,翟姑姑也已平静下来,最后对如意道,“您回去吧。您打探的人,我真的不记得。”
    翟姑姑年纪大了,十八九年前的事了,她不记得也很正常。如意原本也只是寄希望于万一。
    可是,她提到了横陂村。
    而二郎也对横陂村发生的事讳莫如深。
    如意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彼时他们正在逃亡,背后追兵紧追不舍,这一点如意还有印象。如果他们逃到了横陂村……很可能,翟姑姑的侄子一家受他们连累,已经……
    可如果翟姑姑侄子一家遇难了,他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如意不敢往深处去想。
    她犹豫、逃避着。可从翟姑姑家出来,她翻身上马,却直往城外去。过秦淮河,出石子岗,眼看天阙山已然在望。侍卫问要去哪里时,她说的却是,“……江宁镇,横陂村。”
    她一路去的急,到横陂村时,才刚过午饭时分。
    她翻身下马,望见村外桃树林时,记忆就已然被唤醒过来。
    她记得自己高热昏沉,眼中所见最后的景象就是眼前这片桃林——彼时寒冬刚过,桃木尚未发芽。而如今深秋将至,桃叶已然落尽了——过了这片桃林后,她就因体力不支而昏迷了。可其实外头的事她都听得见,且还比往常听到更清晰些。
    她记得二郎敲开一扇门,可那人家不肯收留她们。二郎向她询问翟姑姑家,还示弱的称呼人“婶婶”——那大概是他一辈子嘴巴最甜的时候。可如意靠在他怀里,听见他胸腔里喘息的回音,他声音里每一丝焦急和无助都清晰可辩。她站立不住,软到下去,二郎扶不住她,大概有那么一瞬间,如意觉得他就要哭出来了。可也就在那一瞬间之后,他便将眼泪咽下去,努力的将她圈在怀里。砸开了另一扇门。
    如意凭借着零碎却清晰的记忆,最终找到了那一扇朱漆门。
    ——那门上蛛尘层叠,显然已许久无人出入了。
    如意的手停在门环前,犹豫着,始终无法推开它。
    脑中的声音是属于三个人的,二郎之外,还有一个青年和一个老妇。
    她依稀记得那老妇出门后呵斥那青年。隔了窗子听不大清他们的话,但随后二郎便尾随他们出去了——如意还记得他们都离开后骤然寂冷下来的空气。再然后,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睡中依稀听见打斗声——但也或许是梦。
    “你找谁?”
    她迟疑的光景,身后忽传来个声音。
    如意回头,见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便道,“阿婆,这家人您知道去哪儿了吗?”
    那妇人道,“死绝了,大半年前就死绝了,还是我替他们娘俩儿收的尸。你是他家的——”
    如意顿了顿,道,“……远亲。”又道,“半年前,是兵乱那会儿?”
    “是之后的事了——”那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没死在兵乱里,倒是来投亲的给害了。祖孙两个一个被捅死在厨房里,一个给割了脖子死在厢房里。也不知他们是造了什么孽,前头还说要进城里去享福,后头就给人害了,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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