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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不嫁良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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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是为着小六还是小十?”
落点还是落在了为着谁上,皇帝也八卦。
真真瞧不出来。
陈少权还未及答话,元朔帝又一声怒斥:“说好了,我免你大同守城门,去你爹哪里当个先锋官,说不好,你就滚滚滚,到大同去。”
什么是说好,什么是说不好?
为了六公主好,还是为了十公主好?
陈少权心中揣测,面上却是一派光风霁月。
“圣上,臣甘心去大同守城门。”他又说了一句玩笑话,“先锋官是去送死的,臣不傻。”
他拾了地上的天子万年笔,捧到了元朔帝面前。
元朔帝哼了一声,将笔接过,摆了摆手,显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瞧你这出息,成,你就去吧,守个几年城门,回来吃公主的喜酒。”他斜了陈少权一眼,闲适道。
陈少权又是一窒。
圣上这是何意?莫非是有许婚之意?
陈少权忧心忡忡地看了元朔帝一眼。
元朔帝面露笑意。
“说起来,你是朕皇姐的儿子,也是姻亲,你作为表哥来喝表妹的喜酒,再合适不过,说不准,朕的公主还要你背着出门呢。”
咳咳咳,跟皇家攀亲这种事,也只能皇帝说,谁敢说这个?
待嫁宫中的公主们都有哥哥,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再不济还有最小的两个皇子,哪轮得到他来背?
这是妥妥的刺激。
可,他不敢求娶十公主。
她那样的性情,对他那样的深仇,若不被焐热贸然求娶。
怕会让她更加郁结。
他想到那一日她口吐鲜血,双眼通红的样子,心也跟着痛了一痛。
她在梦里经受了人生百苦,醒来要由着她自己的心才顺意。
主意打定,陈少权对上元朔帝似笑非笑的神情,朗声道:“圣上,臣一心为公,不为私欲,还请圣上明察。”
元朔帝乍听此言,眉头倒竖,有些无奈。
“成,你不说,朕自己去问。”又挥挥手,“明儿就走,去大同。”
陈少权无言,领了旨意,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天光澄明,正是初夏好时节。
一个恭恭敬敬的小内侍引着陈少权往宫外头走,地上磨平了的青砖颜色鲜妍,透着雨后的清新。
过了汉白玉的立柱,那小内侍轻声道:“陈世子,我家公主在千步廊等您。”
陈少权心中一凛,看向那小内侍。
眉清目秀,神情谦恭。
第43章 清算(上)
内侍多面白无须; 仔细看这一位脸上还搽了脂粉,年纪也不大,约莫只有十五六岁。
陈少权暗自思忖。
灵药身边除了一位富有激情和行动力的小丫头法雨之外; 他就只见过一位沈护卫和才出现的青果。青果他见过; 而这一位却眼生的很。
更何况; 她如果主动找他的话; 大概日头要打西边出来了吧。
他心中起了疑。
“六殿下有何事?”他冷冷出声试探。
果见那小内侍滞了一下,赔着笑脸道:“……世子爷; 您去了就知道了。”
“末将奉诏进宫; 不便与内眷相见,请殿下恕罪。”说话间; 他已转身而去。
身后小内侍不敢大声喧哗,只敢在陈少权身后小声轻呼。
轻呼声渐远,陈少权大步流星,转过建极殿,前头两个内侍模样的人垮肩驼背垂首行路; 他刚想出声叫住二人为他引路,却听身后有悠悠的声气儿:“我来为陈大人引路。”
言语间不自称奴婢,声音不徐不疾; 语音清脆若环佩叮当。
陈少权心头跳动,六月天里仿佛喝了一杯沁人心脾的清茶,无处不妥帖。
他要回头; 身后的她又徐徐道:“我只能送大人至武成阁; 有一桩事要拜托大人。”
脚步不停; 她落他半个肩头,神情磊落。
陈少权觉得自己半侧脸热热的,稍转了转头,望着她的侧脸,一霎失神。良久才应道:“但凭殿下吩咐。”
“我的丫头没有跟着回来,昨日沈正之已全城去找,还没有头绪。”她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的颓气。
他听了她的话,顿生了一阵豪气,当日为了救她,他派了全城的兵马大力搜寻,却遗忘了她身边的小丫头,才让她如此焦急,这是他的不是。
“殿下请放心。”他不敢多言,却又生怕她离去,“我会让白玉京去找,他是锦衣卫,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明日我便要离开京城去大同,还请殿下保重自己。”
她嗯了一声,平静道:“珍重。”
她转身想走,胳膊却被一把拽住,她有些惊惶,用劲和他对抗。
陈少权到底是松了手,还未来得及向她解释自己的不礼之举,便听前方有人声传来。
远远瞧见一抬华丽步辇,其上端坐了一个珠翠环身的宫装少女。
陈少权见灵药窘迫,牵起她的手,往建极殿后头去。
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手掌心,有些冰凉。
踉跄了几步才跟上。
建极殿后是御河,两旁植了低矮的灌木丛,一列禁军远远地出现了影子,陈少权拉着她拐进了两殿交接的园中。
灵药几欲甩脱,却被他扣的紧紧的。
他欺身压前,将灵药笼在自己的怀中三寸。
灵药努力地冷着一张脸。
陈少权松开握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却挡在了她耳边的墙壁上。
“……今天是你第一次找我。你一直躲我,有没有想过我会很难过。”
他的气息热热的,漾在灵药的耳边。
灵药反笑了。
“人们总在躲雨,却绝不会在乎雨难过不难过。对我来说,你就像雨,我不想被淋,就这么简单。至于你难过与否,与我何干。”
陈少权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发——身着了内饰的象牙色衣衫,灵药将头发紧紧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手指纤长,触碰到她的额头,若有似无的触感,令灵药感到不安。
“我要怎么做,才能洗清我的罪孽……”
他的声音疏朗,却带了几分战栗。
说到这里,他突然将自己的额头低下,轻轻地抵着灵药的额头。
灵药浑身僵直,手足无措。
一滴晶莹的水珠滴在了她环在胸前的手背上。
灵药眼睛垂下,看着这一滴水珠。
是下雨了吗?
她想抬头看天,却被陈少权抵住了额头,不得动弹。
他的声音愈发的低沉,好似被扼住了脖子一般,沙哑起来。
“灵药,我要去大同了,以后再不回来,你再也不用看见我了……若是你,罢了”
他倏地抬头,背转过身,停了一会儿才往前走。
灵药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直走了方才的大路上。
冷不防的,立着六公主的步辇。
六公主见到陈少权,喜不自禁,她提着裙角往陈少权这里奔来,语音中带着娇嗔:“本公主在千步廊等你,你怎地不来。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灵药窘迫,转过身想走。
她的身姿窈窕,将内侍的象牙白衣衫穿的尤其好看。
陈少权不动声色地将她掩在身后。
六公主却注意到了她。
“你怎么不向我行礼?”六公主不想在陈少权面前显示跋扈的一面,只是好奇询问。
灵药垂首转身,将头抬起来。
六公主长大了嘴,看了看陈少权,再看了看灵药。
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灵药有些歉意,抬起眼睛,恳切道:“六姐,我是听闻陈大人进宫,有事相求。”
六公主轻轻拭了拭泪水,不再理会灵药,娇怯怯地面向陈少权。
“陈大人,我违宫规前来相见,还请您与我去别处叙话。”
陈少权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沉声道:“六殿下,末将对您,从未有过半分不臣之心,还望殿下明白。”
说罢,躬身行礼告退。
望着陈少权离去的背影,六公主缓缓转过了身子,看向灵药。
神情怨怒。
灵药见她误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欠身道:“六姐姐,我先回了。”
啪。
巴掌声响起,落在了灵药的脸上。
她皮肤本就白皙,此时落下了红红的五指印。
一旁的小宫娥捧住了六公主的手,吹了几口气:“殿下,仔细您的手。”
六公主颤着声音指着灵药:“听闻陈大人进宫,便来相见是吧。恶毒、下贱,和你那个西凉贱人娘一样低贱。亏我前日还当你是妹妹,今日你就来勾引我的夫君。”她气的嘴唇发抖,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灵药。
灵药摸着自己的脸,冷了脸色。
“六姐可知,你视如珍宝的,我却弃之如敝屐,你我没有半分利益相关,何必动手殿前失仪。”
这句话却更触怒了六公主。
她不要的,她六公主却求之不得?
是,她想要,她想的快疯了,她如今满十六,满京师的贵公子,她只喜欢他,他哪哪儿都好,家里没有什么正经婆婆,老太太和国公爷在边疆,小姑子年纪小,任她拿捏,待她出降了,两人住在公主府,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哪哪儿都好。
偏生自己这个十妹妹,仗着生得好,嘴上说着不要,行动上却亦步亦趋。
她又一扬手,刚想落在灵药的脸上,已被灵药用手架住。
灵药神色愈发地冷。
上一世,六公主也痴恋陈少权,只是后来陈少权名声坏了,她匆匆出降,嫁给了安陆侯世子张邦瑞,张邦瑞任职天津卫指挥使,对六公主尊敬有爱,似乎很圆满。
“你有多想嫁卫国公世子,我就有多不想嫁!今日你打我一掌,我不与你计较,你若再动手,我便与你清算。”她话说的冷冽,冷冷转身。
六公主却不依。
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使劲将灵药拽回来。
口中连声怒骂:“清算?清算什么?清算你那个贱人娘亲干的好事?背着父皇想人偷人。是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紫禁城何等尊贵之地,竟生生禁锢了你的贱人娘是不是?你有什么可跟我清算的,这紫禁城是我的家,我的母后是当朝皇后,我的父皇是当今天子,而你,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啪的一声。
这回是灵药打还与她。
六公主正骂的兴起,猛地被灵药一巴掌打上,眼睛中像喷了火。
身边的宫娥内侍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公主息怒,这里是建极殿,莫惊动了陛下。”
灵药脑中本就有一团迷雾,此时见六公主出声羞辱,怒极反笑。
父皇因那两句诗对她和她的母妃心生芥蒂,她无法直问出口,只能任凭父皇心中暗流涌动,如今倒好,瞌睡有人送枕头。
“六姐这话,是在说父皇被我母妃戴了绿帽子么?好啊,咱们去找父皇评理,问一问我是不是野种!”她一把抓住六公主的手,往乾清宫而去。
六公主在她手中挣扎,一朝睁开,使劲将灵药推搡在地。
“我不去,我凭什么跟你去,你要闹就自个儿去闹!”她心里有些慌,母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话闪过,“你不要胡说八道污蔑我!”
灵药冷冷一笑,从地上站起身,死死钳住六公主的手,一径地往乾清宫走。
六公主在她身上乱打。
几个小宫娥小内侍不敢去拉车灵药,一味地在旁哀求。
一对禁军行过,灵药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内侍服侍,几下将腰带解下,露出其中的女儿衣衫,又将发簪取下,一头乌发散落。
六公主看着灵药行动,口中还在大骂:“你到底想干什么,疯子!”
灵药大声道:“六姐姐,你骂我是野种,咱们去找父皇评评理,到底这话该不该你说!”
禁军早注意到了这里的声响,此时疾步跑了过来,见是两位公主吵架,竟也惊呆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六公主指着灵药,怒道:“把她给本公主抓起来,疯了真是疯了。”
跪在二人身前的禁军小旗池昀不敢抬头。
灵药冷笑一声,道:“还请您通知我殿中的女官初棠、内侍青果,将我平日里交代的物件儿抱到乾清宫养心殿来寻我。”
说罢,看了六公主一眼,附在她耳边道:“六姐姐,我在父皇那里等你,你若不去,便任由我信口胡说吧。”
六公主猛地推开她,气的手直抖:“你在威胁本公主。”
灵药倒退几步,面上落下泪来,哭着往乾清宫而去。
六公主一跺脚,道:“你给我站住,不许在父皇面前胡说八道!”说罢,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禁军池昀哪敢阻拦,也跟了上去。
灵药心中郁结此刻一并发了出来,半真半假的,开始哭着往乾清宫跑。
路上遇见几位太监引领的大臣,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样。
养心殿门口两名护卫乍见的一位散发少女扑来,用手中□□挡路。
灵药斥道:“我是十公主,让开。”
两名护卫哪敢再拦,放她进去,还未回神,又见一位公主领着宫娥内侍一群人奔过来,面面相觑。
殿中元朔帝正闭目养神,晨起到现下,还没有小憩一刻,此刻有些累了,却听脚步声响起,他眉头一皱,睁开了双眼。
一位少女正奔过来。
素衣黑发,眉眼弯弯,面上有哀戚之色。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心中惊心动魄。
苏婆诃,她回来了?
再揉了揉眼睛,已看清面前少女面容。
是小十。
他一颗心又落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哀伤涌上心头。
灵药跪拜在他的面前,声音清脆中带了十分的委屈。
“父皇,六姐姐方才口口声声说我的母妃是贱人,说她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说女儿的母妃在宫中想人偷人,给父皇戴绿帽子。母妃不识字不会写字,一颗心全挂在父皇身上,父皇一日不来,母妃都会思念万分,六姐姐这样说我的母妃,女儿不活了!”说罢,额头直磕地面,咚咚作响,“求父皇还女儿母妃一个清白!”
元朔帝心头大震。
近两年来心头的伤疤被骤然撕开,疼痛万分。
他看了那两句诗,疑心苏贵妃对他做戏,这两年每每想到,都觉心痛倒无以复加,因此也对灵药不闻不问,妄想将此事揭过,没想到,今日还是让她问了出口。
六公主跟在灵药的身后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惊慌道:“我没说,父皇明鉴,别听小十瞎说八道。”
灵药哭着反驳她。
“你说了,外头的禁军,你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听到了,你这般羞辱我的母妃,我是野种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是做姐姐的样子吗?”
哭的一半真,一半假。
六公主嘴唇抖动,心头惊惶。
十公主这个破落户,竟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去闹。
元朔帝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女儿。
“望望你们俩,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他的声音里有几分痛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半点分寸都没有,小六,你该修修女德了。”
六公主惊惶地不敢抬头。
灵药倔强道:“父皇,女儿想让六姐姐说清楚,为何要这样说。”
六公主直摇头:“我没有,我没有说。”
元朔帝缓声道:“乌有之事,何必问清。你六姐犯了口业,你行为也不端,两个人都关在宫里好生反省吧。”他挥手,“朕累了,不耐烦管你们两个小孩子的事。”
殿外有护卫拦人的声响。
灵药高声恳切道:“父皇,母妃对您拳拳在念、切切在心,女儿不容许旁人来污蔑了她对您的情意,父皇能容女儿呈上母亲的遗物么?”
元朔帝沉默良久。
少顷,才道:“拿过来。”
他自苏贵妃逝后,再没踏入过未明宫,她的遗物,也从未动过。
今日,他便看看罢。
初棠和青果,一人捧了一个匣子而来。
太监将匣子奉上,打开。
一匣书信,一匣各色五品。
元朔帝将嘴上的一张拿来瞧,见那字迹笨拙,宽大无形。
“愿在昼而为领,长依形而西东”
元朔帝心头一震。
这是从前他教给她的。
一张张翻下去,元朔帝脑海中浮现苏婆诃眉目灵动的模样,想着她笨拙执笔,向他学写字的情形。
“团扇,团扇,美人并来这面……”这是自己的笔迹,却是那一日正值八月,日头毒辣,未明宫里放了冰却还驱散不了暑气,苏婆诃执了团扇去逗殿中名叫生生的鹦哥,他瞧着她的样子可爱,随手写就。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这是那夜四更天,他要上朝,她不给他上,硬说外头天还未明,他接见朝臣,想到她软软的声音,心中甜蜜,想到这几句诗经里的诗,回头将她宫殿改名叫未明宫,也教她写了这几句诗。
这些字,字迹笨拙透了,就好像她的人,笨笨的,傻傻的,却有着万万分的生动和可爱。
元朔帝不敢再往下看,眼中盈满了泪水,让他看不清眼前。
第44章 清算(下)
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彼时逢端午; 他二十七八,她十六七,纤纤素手捧来五色丝缠成的小粽; 口中唤他赋郎。
中原人吃粽子; 咱们西凉国吃不着这个; 赋郎来尝一尝……
她汉话说不好; 带着一丝儿笨拙,语音却是软软的; 仿若春困的小猫。
赋郎; 你教我念诗,我诵经给你听……
她只会诵经; 诵的却是番邦话,他听不懂,却觉得闭目送经的她,无上佛光璀璨。
一页页一张张翻阅着她当年所遗留的学字诗篇,元朔帝心中涌出少年一般的柔情蜜意。
他; 是真真的爱了她一回。
而她,又何尝不是。
他仰头闭目,似乎在规劝泪水回流。
良久才望着案下的一双女儿; 匀了匀气息,沉声道:“来人,将六公主送回宫。”
案前侍候的太监应了; 吩咐两名宫娥将六公主扶起身。
六公主不情愿地起身; 却不甘心只留灵药一人在此; 可望着父皇的神色,她不敢再逗留,只得随着宫娥缓缓走了。
灵药自地衣上收回视线,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元朔帝慢慢摇头,唤她:“小十,这两年你受苦了。”
灵药怔了怔,委屈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她本不知上天要她重生是为何。
现下却突然明白了。
她所计较的,自始至终只是三个字。
意难平。
她心中有气,难以平顺。
对父亲的,对卫国公世子的。
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夫君。
父亲因了两句诗词,疑心了母妃对他的情意,将她舍弃明感寺,不闻不问,仿若从未生过这个女儿。
她之后所有的悲惨,都源自于此。
而卫国公世子,也因着这两句诗的误会,不愿接受这桩婚事,远走边关。
最终陷她于万劫不复。
她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宫娥将哭泣着的十公主扶起,安置在椅上。
她收拾情绪,温声道:“父皇,想来未明宫已有两年未有人出入,女儿在母亲的寝殿找了一架屏风。”
她将屏风的样式细细描绘给了元朔帝听,最后才说出了屏风后绘制的十八地狱图。
元朔帝先是震惊,再是颓然。
“母亲仙逝前,曾夜夜梦魇,想来不仅是这屏风,还有燃香的缘故,只是时日久了,女儿无法查验清晰。而母亲殿中的物品册子,也都消失了,根本查不到是谁送的这架屏风。”她迟疑道,
“我曾去去掖庭寻找母亲当年的宫女内侍,却发现不是放出了宫,便是暴毙而亡……”
她话中有所指,元朔帝听得清明。
“这事儿我也知道。你母妃那段时日睡不好吃不好,每天郁郁的。”元朔帝点头道,又嘱咐宫娥为灵药奉茶,“那架屏风……”
他略一迟疑,却被灵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不确定。
灵药不愿追问,轻声道:“父亲,母妃仙逝数年,女儿不愿再提,只求父皇莫要误会母妃对您的一片心意。”她起身拜倒在地,恳切道,“女儿回宫数日,每每睡不成梦,想来是在佛寺住惯了,求父皇允准女儿回明感寺修行。”
元朔帝想到了苏贵妃日日诵经的样子,此时听灵药这般说,也理解了几分。
“你是朕的女儿,是大周的公主,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怎能再去佛寺修行。”他沉吟一时,道,“你想出宫,就得嫁人。起来罢,地上凉。”
灵药一惊,在宫娥的搀扶下站起身。
元朔帝面上露了笑意。
“你和小六吵架,不止为这个吧,还因为那个陈少权?”他忽的来了兴趣,望着灵药道,“朕总想着再和卫国公结个亲家,他在边关给朕守国门,朕的女儿在后方管他儿子,再稳妥不过。”
灵药生怕再重蹈上一世覆辙,急急撇清关系。
“女儿还小尚未及笄,父皇切莫乱点鸳鸯。”她连连摆手,“身为大周的公主,怎能为一个外人和姐妹吵架,女儿可做不来这种事。”
元朔帝笑出声。
“那你去跟你姑姑住一段时日罢,等你及笄,朕再为你选婿。”
跟着父亲在乾清宫用了午膳,灵药这才回了未明宫。
心中惦念着法雨的安危,灵药心中焦躁不安,到了午后,未明宫的女官初棠匆匆而来,言说已有了法雨的消息,那日她在雨中被人一箭刺中,就此倒在雨水里,其后被前来救驾的护卫救回,目下被锦衣卫救了,送到了沈正之处,沈正之又将她安置在了长干桥的居所。
这下灵药才放了心,托人带了一百两银给她,要她好好在沈正之那里养伤,她身边暂时不用她。
到了晚间,便有内侍在殿外唱:“皇后娘娘驾临。”
灵药心中纳罕,此时正在殿中陪着小十二描大字,便牵着他往殿外迎接。
薄皇后身着一袭明黄宫装,神情疲惫,受了未明宫宫人的拜礼,这才在正殿的宝座上坐了,打量了一番灵药波澜不惊的面色,淡淡道:“宫里头平静了这么些年,如今拜你所赐又要乱了。”
灵药不解其意,见招拆招:“母后何意,女儿愚钝。”
薄皇后偏了偏头,她身边的年迈嬷嬷高声道:“将未明宫那一挂屏风抬走。”
便有几个宫人进了内殿去。
灵药端看这几人忙碌,轻声吩咐身旁女官:“将未明宫的名册呈给皇后娘娘。”
薄皇后呵笑:“不用看,这一挂屏风是本宫当年送给贵妃的迁宫贺礼。”她一双凤眼死死盯住灵药,显得有些怨毒,“如今看来,本宫这礼还送错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傍晚时分,她被召进了乾清宫,元朔帝令她将未明宫屏风一事查验清楚,没头没脑的让她不知所措,元朔帝又另外传召了宫卫令,问询当年苏贵妃死时的细节,她才觉出事情的蹊跷来。
这屏风一定有问题,事隔数年,她回了坤宁宫,才发现,这挂屏风竟是她当年拿来给苏贵妃迁宫做贺礼的。
当年为她送礼的女官白芷早放出宫去嫁人,若这屏风有问题,那便是她的问题。
她心里忐忑不安,这挂屏风说实话也是旁人送的,谁送的,她也记不清楚了,若真有什么问题,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当宫人们将屏风抬出来时,薄皇后也愣住了。
她赤着脸色,一语不发,良久才道:“去查,查坤宁宫里登记造册的物品单,查查这是谁送给本宫的。”
灵药盈盈拜倒,恳切出言:“女儿不愿生是非,只想查清母妃当年死因,母后是女儿的嫡母,虽对女儿关切不多,但绝不会暗害她人。”
她比谁都清楚,薄皇后是个蠢的。
世家出身,自小受宠,养成了不管不顾的性子,却是明面上的坏,瞧着哪位妃子不顺眼了,唤到坤宁宫里辱骂一番,明刀明枪地干。
也正是因了这个,她也被诬陷过数回,好在元朔帝清明,后宫妃嫔不敢造次,这才让薄皇后稀里糊涂地当了皇后二十余年。
薄皇后听灵药这般说,虽不好听却实在,扬声道:“你这话说的实在,本宫没那么蠢,明晃晃地送一挂屏风暗害苏贵妃,害了她,还有旁人,本宫母仪天下,勾心斗角太累。”
她说着,施施然起身,领了浩浩荡荡的内侍宫娥回宫了。
灵药默默领着小十二回了内殿,宫娥们摆了晚膳,灵药想着心事慢慢用了,刚用罢,便听外头初棠清亮的声音安排宫人。
“今夜风大,将门窗都关关好,廊上的灯笼有些摇晃,去看看是不是松动了。公主昨夜没睡好,将熏笼搬进去,点一些安息香来……明儿穿的衣服也要早早熏好,公主喜欢那身姜黄色的,烫平整一些……”
絮絮叨叨的,却在耳边萦绕,灵药愈发觉得困起来,在小十二的案旁头脑昏昏。
夜风微凉,满天的星斗寂静,月的光辉势不可挡,皇城最外围东南角楼的锦衣卫銮驾库,月华洒在门前的古今通集库的石碑旁,两个青年男子沐月而立。
白玉京着了一身霜色常服,更衬得肤白清俊,而与他的样貌着实不相称的,却是他手中的一条油滋滋的鸡大腿。
白森森的牙使劲了全力撕咬下一条鸡肉条,又递给对面而站的陈少权。
陈少权丝毫不嫌弃地接过被咬了一口的鸡腿,在另一侧咬了一口,举着鸡腿发愁。
“符离集的烧鸡,蕲城送了五大车物产,就这个还能吃。”白玉京吃的满嘴油烘烘的,拎起一旁的酒壶就着嘴就喝,“怎么,不愿意上路?”
他吆喝起来:“来,给陈大人下饺子,送送他。”
一个小兵士探了探头,应了声回去了。
陈少权往那廊里去,斜倚在柱子上,百无聊赖:“……要肉馅的,别包什么素馅,吃不下。”他三下五除二将鸡腿吃完,晾着油滋滋的手问白玉京,“你替我照应着她。”
白玉京嗤之以鼻。
“我照应?我算个什么我照应她?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轮得到嘛,再者说了,怎么就替你了,你是她什么人呐。”
一旁的小内侍端了一盆水来,陈少权就着水洗了手,眉头聚拢在一块,愁绪化不开。
“……我会娶她。”
白玉京翻了翻白眼。
“你是想娶她首级吧,娶她。”
陈少权被戳中了心事,郁闷地坐下,又问白玉京:“要是你曾经狠狠地伤害了一个女子,你该怎么挽回?”
白玉京随口问道:“怎么狠?”
“娶了她又不见她,最后还杀了她。”陈少权简直没法说出口。
白玉京默默地喷了一口酒。
“够狠的,我还以为骗走一个姑娘的心,再狠狠地抛弃她,这才叫狠,没想到你这个更狠。不过,这女子都被杀了还挽回个啥?”
陈少权声音闷闷的。
“那就为她死一回。”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却又有些雀跃,“若是我死了就能偿还罪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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