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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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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落座,裕王才问:“本王何喜之有?”
“陛下有心接贵府世子到身边抚育,岂非天降之喜?”容宿道。
裕王:“若真如此,旨意何在?”
容宿脸色一沉,似乎没料到裕王会开口就要旨意,对他容王四子的身份毫不忌惮:“裕王殿下是信不过我等,还是存心不想交出世子?”
裕王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但想必贤侄也知,本王嫡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堪长途奔波,若无陛下旨意,本王,亦不想冒险行事。”
容宿脸色更沉,手撑案就要站起来。
“四爷,”周斌开口相阻,容宿这才坐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吩咐一句:“周先生,你来说吧。”
“是,”周斌起身,客客气气地冲他拱手一礼。
但裕王及其左右士却都提起一口气,如临大敌。
第五章 奸雄
周先生虚虚实实与裕王二士唇枪舌战,不落下风。
容宿坐在一旁脸色初是焦急,数次张口欲言却难插话,到最后已经十分难看,所幸他还有几分理智,在裕王看向他时低头喝茶,遮掩表情。
而此时,裕王心中对他已经下了判定。
处处急于表现,又无一语定乾坤之能,恐难成大器。
周斌也好似知道自己身份败露,言语之中锋芒更显,处处“越俎代庖”,略容宿而做主。
但裕王手下也并非无人,几番争论都没能让裕王交出世子。
周斌当然知道裕王不信任容王。
事实上,坊间甚至有传言,说陛下三子及昭煦太子接连出现意外,乃是容王所为,就连一年前裕王庶子病逝都有人说是容王下的手,所以裕王岂能轻易将唯一的嫡子交到他们手上。
想要事成,还需一些偏方。
比如一旁成功装傻充愣的容王四子,容宿。
“时候不早了,诸位还是先用膳吧。”裕王送客。
容宿率先起身,有小厮上前替他推开房门。
屋外已黑,王府小厮正在由远及近地掌灯,故此房门前漆黑一片。
容宿敏锐地脚步一顿。
王府大宅岂会在乎那点蜡烛,早在落日时便该掌好灯才是,何况今日有客到访,断不会出现让客人两眼一抹黑的情况。
周斌跟在他身后出门,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所想。
夜幕中火光一闪,一道箭朝容宿心口激射而来,粼粼之光,恍如夺命杀星。
容宿瞳孔骤缩,下意识肩头一沉,却又在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拧了回来。
箭光已至,却是他身后周斌急喝一声:“四爷!”
周斌不顾生死,拼命撞开容宿。
漆黑夜幕下的近距离接触,让周斌听到容宿那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错了!
他瞬息明悟,却为时已晚,脑中的声音和前胸的钝痛一起冲击着周斌让他懊悔不已。
性命攸关之时,谁主谁从,尽数写在裕王眼前。
区区一支夺命箭,便将他们精心布置的骗局全破了!
纵然可以理解为他周斌是在忠心护主,但裕王等人对容宿的忽视也注定荡然无存。
无他。
只因能让周斌拼死保护的少爷,绝对不会是个不得容王宠信的庸才。
这对于他们此行的目的,显然是百害而无一利!
容宿自然也明白当中的厉害关系,顿时戾气大盛,旋身一转便抽出门前侍卫手中佩刀,直冲箭光来处。
“杀我容家内臣,拿命来!”
“箭没有头!”暗处藏着的人仓惶喊道。
容宿浑做未觉,大刀凶悍劈下,简直比屠夫还要干脆,似乎定要叫行刺之人血溅当场。
“咔刺啦”
大刀与宝弓把手交错,擦出一串火花,火光之下照出秦韶慌张惨白的脸。
“世子!”暗中数道身影冲至,在秦韶手中宝弓被容宿劈落之前及时赶到,架住容宿的刀。
容宿依然杀机凌冽,一眼望来,气势如虹。
“谁人杀我容家臣,都得死!”
秦韶被他巨力震得双臂发麻,再看容宿厉目生威,与前世别无二致,肩头下意识颤了颤,向靖卫身后挪了一步。
“世子勿怕,属下断不容任何人伤您分毫!”一黑衣靖卫开口,挑衅似得冲容宿抖了抖手里的宝剑。
裕王也大步上前,声里七分怒火:“谁人敢伤我儿!”
便是如今不需秦韶继承大业,她也是他的掌中宝,是谢氏为他留下的唯一血脉。
岂是谁人都能喊打喊杀的!
此刻,秦韶嘭嘭乱跳的心脏才老实两分。
没错,她现在不是容宿手中任他摆布的棋子了,她是裕王府的世子,还在渝州城裕王地界。
她怕什么!
秦韶挺了挺脊背,拿出自己的说辞:“父王,孩儿只是在院中玩耍,用的是无头白磷箭,射的是那只野猫!”
随她指点,一只野猫从树上蹿下,消失在王府灌木丛里。
容宿回头,便见周斌被人从地上扶起,除了胸口衣襟被烧焦黑和一些擦伤外,并无大碍。
说到底容宿也是权倾朝野的容王四子,秦韶便是再大胆也不会在自家的地盘上刺杀他,平白惹那一身腥。
“这”容宿一时语塞。
“我也不知是无头箭,还请裕王及世子恕罪。”容宿好不情愿地拱手告了一声罪。
周斌眼睛一转,也跟上容宿的步调,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很是虚弱的样子:“按说双方都有过错,还请王爷不要追究。”
裕王脸色微沉。
此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秦韶好端端地竟然出来射箭,这绝不是巧合,但此时人前,绝不是教子的时候。
裕王正欲开口让这件事过去,就听一旁秦韶探出头来指着容宿道:“你明知道箭没有头!父王,他明知道的,不然他为什么不躲?”
容宿分明已经从火光上看穿那是无头的白磷箭,才敢硬挺着不躲,却又佯装怒急攻心,做出莽汉之举想继续迷惑人心,好从中谋利。
真真是老奸巨猾!
被秦韶一语戳穿真相,容宿眉头上扬,一眼扫去,火光下的世子爷浓眉大眼,乌溜溜的瞳孔映着闪烁的光。
待他想进一步看清楚时秦韶却挪开了视线。
容宿微微蹙眉,他发现世子似乎在他的视线下如坐针毡,不但躲躲闪闪地盯着地面,人也不经意间退到了靖卫身后,显然是对他避之不及。
这可半点不像方才威风八面,一箭破掉他辛苦伪装出假象的人。
而秦韶这一息声,裕王自然顺水推舟将这篇揭过,只令人好酒好菜招待容宿及其随侍。
容宿收回探究的目光,拂袖而去,周斌也目光深深地看了秦韶一眼,尾随而去。
他断断没有想到,裕王府最难搞定的竟然是这看起来怯生生的病秧子世子。
回到别院,容宿吩咐人为周斌请个大夫。
周斌心中有愧,摆手说:“属下无碍,只是四爷,这世子敢兵行险招,还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绝不简单,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我倒是觉得”容宿摸着下巴,眯起眼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是真的怕我。”
周斌:“”
他摸着还在阵阵发疼的胸口,真的很想问一句:
是什么让您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裕王书房。
“掌灯的事,是你的主意?”裕王问。
“是。”秦韶答。
“白磷箭,也是你想出来的?”
秦韶点头。
裕王打量那只箭,皱眉深思。
秦韶却主动进言:“父王今日也见到了,万不能对容宿掉以轻心,更不能把骋儿的住所泄露给他!”
提到秦骋,裕王脸色微变,联想到秦韶储君之问,脸色更加难看:“看来你是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渝州了。”
秦韶点头:“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荒唐!”裕王拂袖。
他与皇帝一母同胞,如今皇帝没有嫡系子孙,便叫他的孙子继承,也不算辱没先人。
若是秦骋不去长安,岂非要把江山皇位拱手让予旁人!
“出去,抄说难百遍!”裕王呵斥。
秦韶告退,裕王却难安心,负手踱步许久,请来了王府座上宾玉成老先生询问容宿其人。
听了来龙去脉,玉成先生摸了摸长胡子,道:“此子若非当真是个愚莽痴汉,便是这世上顶顶之奸雄。”
第六章 重誓
秦韶回到房中,才觉一身冷汗褪去,身上黏腻得难受。
“去打水来,我要沐浴。”她吩咐。
这一次,她破天荒地没有让陈氏进来服侍,而是自己把自己浸在木桶中,憋到满脸通红才钻水面大口喘气。
“嘭嘭嘭!”秦韶用力砸了水面三下,水花飞溅,整个浴室濛濛一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也看不出是水还是什么。
“废物!你真是个废物!”她红着眼,懊恼骂道。
见到容宿,就跟小鸡仔似得连话都说不顺,不是废物是什么?
秦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经历一番生死后,对容宿的畏惧还是如影随形,倒好像深深写入骨髓里一样!
即便重新活了一回,她一时间也摆脱不了过去的梦魇,能有今天的表现,已属不易。
但秦韶不满足啊。
她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再怕容宿十一年吗?!
“该死的狗贼,我饶不了你!”秦韶在濛濛水汽间,红着眼诅咒发誓。
门外,奶娘陈氏从回廊那头远远走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芙蓉春衫,头戴珍珠钗的少女,看这打扮虽不似丫鬟,但却捧着一盘衣物紧跟在陈氏身后。
“爷您好了吗?奶娘进去伺候您更衣?”陈氏在门前问道。
里面传来秦韶一声嗯。
陈氏回身接过少女手中的衣物,女孩顿了一下,开口:“娘,我进去帮您伺候爷吧。”
“胡闹,男女授受不亲,你岂能进去。”陈氏呵斥。
“我是担心爷今天心情不好,您一个人忙不过”
陈氏已经从她手中拿走衣服,推门进去,不多时便听里面传外裳的声音。
三个小丫鬟分别端着衣裳头冠和乌云靴从她身旁路过,屈膝唤了声:“舒涵姑娘好,”便进了门。
舒涵脸色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恢复红润,微笑得当。
爷出来了。
秦韶身穿朱红锦袍,头顶白玉冠,足踏金边黑缎靴,真真是俊赛潘安,让舒涵一眼望去便双颊酡红。
“舒涵?你怎么等在这儿?”秦韶问。
没等舒涵开口,陈氏便道:“爷您抬举,这丫头也不能忘了身份不是。”
舒涵低声应是,朝秦韶屈膝行礼。
“不必计较这些,”秦韶摆摆手,又道:“对了,父王送我一只奶猫,我唤它瑞雪,你若喜欢可以来找它玩。”
舒涵一脸欣喜:“多谢世子爷。”
秦韶大步出了院子,舒涵低着头紧随其后。
陈氏却挡了她一下,对同样试图跟随的燕妙说了句:“你们都回去吧,我跟着世子爷就行。”
丫鬟们微怔。
这么晚了,爷不就寝,难道还要去哪儿不成?
秦韶亲自接过小厮手里的提灯,在奶娘陪同下来到王府西边一处僻静小院。
院门前两盏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风轻摇,影影绰绰映出檀香居三个字。
“爷,这么晚了,大夫人和骋爷应该已经就寝,咱们还是明儿个再来吧?”陈氏试图阻拦。
秦韶固执摇头,示意她叩门,陈氏只得上前。
小丫鬟揉着眼睛拉开木门,待看见朱袍玉冠的秦韶顿时惊醒:“见、见过世子爷,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秦韶在门前等候。
不多时,便有数个小丫鬟出来大开院门迎秦韶进去。
顾氏一身素白站在堂屋门前,朝秦韶颔首:“二弟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见过嫂嫂,”秦韶回礼,略扫了院内众婢一眼:“可否请嫂嫂移步?”
“这”顾氏略带迟疑。
她亡夫丧期未满,稚子不过半岁,若深夜密会小叔,恐于礼不合。
“嫂嫂莫怪,我只是想给大哥敬一炷香。”
顾氏眼眶一红,颔首让开,一边命人去取香火。
秦韶进了正堂,秦绥的灵位就摆在中央。
大秦极重嫡庶,所以秦绥虽是裕王长子,甚至是唯一的儿子但因为庶出的身份,王府只能为他挂七日的白,此后灵位便要摆在他生前的院子里,由未亡人守孝。
所以时隔一年多的今日,整个王府唯有檀香居还挂着素。
秦韶行大礼,叩首敬香。
她对秦绥的记忆不算多,只记得大哥因嫡庶身份待她极是恭敬,又为人温和,王府中无不说大爷宽厚。
“我秦韶对大哥灵位起誓,今生今世必护骋儿周全,如有违背天打雷劈!”她骤然竖指立誓,字字铿锵。
顾氏顿时落泪,腿一弯便跪了下去。
“得小叔此言,妾身的心算是落地了,这厢替骋儿,叩谢您的大恩大德。”顾氏拜首。
自秦绥去后,她日夜都在担忧自己孤儿寡母今后日子难熬。
如今裕王尚在倒还好些,若哪天裕王不在了,秦韶便是这裕王府的主人。
到那时,若秦韶有良心,或许能还能供她母子二人衣食无忧,若没良心,她一弱质女流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嫂嫂快些请起,”碍于身份,秦韶没有亲自去扶,而是身边的陈氏上前扶顾氏起身。
“骋儿既唤我一声小叔,这便是我应该做的,只盼嫂嫂来日能不疑我此后言行,莫令裕王府骨肉生隙。”秦韶道。
顾氏微怔,不解秦韶话中深意,只呐呐点头应道:“岂敢,岂敢。”
秦韶微微叹息。
此刻不敢,若得知她阻止骋儿入长安参与储君之选时,敢否?
今日她刚一开口提及不让骋儿进长安,父王便已翻脸,来日顾氏得知,又能否给她好脸色?
顾氏尚不知她是女儿身,是否会认为,她是自己想当皇帝,才不让骋儿入长安参与夺储之争的?
秦韶心有忧虑,探望了一眼熟睡的秦骋便道告辞。
一步跨出门槛,秦韶忽又回头,盯住了顾氏院子里站第一位的那个小丫鬟。
她目不转睛的样子叫顾氏心里咯噔一声。
顾氏自己要为亡夫守孝三年,但秦韶系裕王嫡子身份贵不可言,当然不需为亡兄守什么孝。
再看那小丫鬟,发现世子爷朝她走来,脸红心跳,低头攥手绢的掌心全是汗珠儿。
秦韶向她伸手,小丫头双目紧闭,只觉得人生辉煌一瞬就要降临,却忽感颈上一痛,原来是领口间半遮半掩的那颗珍珠挂坠被秦韶一把扯掉。
小丫头慌乱地看向顾氏,噗通跪倒:“奴婢,奴婢”
秦韶将珍珠挂坠捏在二指中间,对着月光端详:“成色上佳的东珠,价值百两,便是嫂嫂你,从前也未曾用过这么好的珠子吧?”
顾氏脸色一沉:“喜儿,你这珠子哪儿来的?”
“是是奴婢娘亲从前留下的陪嫁。”
“你娘亲,是从燕京容家嫁到渝州城的吗?”秦韶忽然变脸,一脚踹翻喜儿:“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第七章 杖杀
“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喜儿到底是个小丫鬟,哪经得住秦韶虎虎生威地一吓,顿时叩头不休全招了。
“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容家,他只说是大爷的好友,想打听一下骋爷好不好,奴婢哥哥前几日摔断了腿急需钱救命,奴婢也是没办法才会答应他啊!”喜儿一张小脸鼻涕眼泪俱下,让人动容。
“夫人,大夫人,您相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做任何不利于您和骋爷的事,奴婢可以用哥哥的命发誓!”喜儿膝行过去拉住顾氏的衣角哭诉:“奴婢只是告诉他骋爷身体很好,夫人您也一切安好,真的没有别的了!”
秦韶冷笑。
对于容宿来说,还需要别的吗?
他只要知道骋儿是个健康的男儿,足以继承皇位,就够了。
秦韶攥紧手掌,一想到前世侄儿惨死,父亲不得善终,所有人都在容氏一族的谋逆之心里溺亡,竟全起于这小丫头的一句话,她心里就恨意汹涌。
“今日当着大哥灵前,我若不杀你,委实对不住他!”秦韶恨声怒道。
喜儿双目圆瞪,跌坐在地。
就连顾氏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只知秦绍是动了真火,却不知竟真到了要杀人的地步!
从前的绍爷可绝不是这等冷戾之人啊。
顾氏终是不忍:“这丫头虽然背主,但也是为了救兄长性命,情有可原,而且她也没说什么要紧事,打上几杖发买了便是,无需”
“嫂嫂当真以为,她所言不虚?”
顾氏一怔?
秦韶冷哼,将东珠坠子丢在地上:“若真有一个断腿的哥哥,她还有心思把东珠挂在脖子上,半遮半掩,既希望人看见又怕人看见吗?”
顾氏目光复杂地看向喜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韶眯起眼,她虽记不清秦骋去长安时顾氏都派了院子里哪些丫头跟去,但她相信,容宿既然肯花大价钱收买这丫头,就绝不会白费心机。
这个叫喜儿的丫头前世到底还干了什么,和骋儿的死又到底有多少干系,现在恐怕没人能说得清。
秦韶唯一知道的就是。
这一世,喜儿没有这个机会了。
“拖下去,杖八十。若还有命,便是你的造化。”秦韶下令。
喜儿呜呼一声。
八十杖便是个魁梧大汉也要去了半条命,她?岂有命哉!
“世子爷饶命啊!奴婢真的有断腿的哥哥,奴婢真的有,奴婢没有说谎!”喜儿挣扎哀求,又在嘭嘭的棍子声中变成痛嚎,最终悄无声息,只剩捶肉般的木杖打物声还在继续。
血腥味从院子外弥漫开来,传到每个人的鼻腔。
也不知是风冷,还是夜冷,总之让人发颤。
秦韶闭上眼。
她终是和容宿一般无二了。
“去她家问问,若真有断腿的兄长,便赏百两银子将他安置了。”秦韶说罢,头也不回地跨出院门。
次日一早,周斌皱眉将喜儿已死的事告知容宿。
“下半身都已经打烂了,可见那位昨夜是动了真火。”
“杀伐果决,好一个小世子!”容宿击掌称赞。
周斌略微有些郁闷。
敌人强大,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四爷,王爷来信说内统领方昭然已经奉陛下密旨前来,恐用不了几日就会抵达渝州城,到时裕王一定会将人交给他,咱们可不能再耽搁了。”周斌眉头皱成三道丘壑。
如今喜儿这条线断了,他们对秦骋的情况可就是一无所知,而秦绍又是个扎死人的刺头,让他想起来就脑袋大,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四爷觉得,咱们此行到底该带哪一位回长安比较稳妥?”周斌问道。
若论出身自然是秦绍这位嫡子尊贵。
而他要同传言似得病娇无力也就罢了,可这两次出手,秦绍哪次不是生龙活虎的?还接连毁掉他们的精心布局,让他们举步维艰。
这样的人带回长安,还要帮他夺储,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不妥不妥。
至于小公子秦骋虽是庶子所出,但好在年纪尚幼,便于控制,委实是最好人选。
唯一的麻烦就是,裕王若事后将秦绍那小祖宗交给方昭然带去长安,可就糟心了。
除非
周斌眼中杀机频闪:“除非世子秦绍,当真不能远行。”
容宿目光一寒。
裕王一早起来便听管事汇报了檀香居昨夜种种,匆匆赶到时,顾氏正抱着秦骋在院子里散步。
“见过父亲,”顾氏行礼,心里左右有些忐忑。
一旁奶娘爷接过秦骋向裕王行礼:“骋哥儿给祖父请安。”
看到秦骋亮晶晶的黑豆眼咕噜噜直转,裕王面色稍霁,主动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内堂说话吧。”
顾氏立在下首,将昨夜种种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喜儿之死管事已经汇报过,与顾氏所说大致相同,裕王没有什么疑问,倒是立誓之事,引裕王侧目。
“绍儿当真立了誓言?”
顾氏点头。
裕王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耳边响起秦韶那声:“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她这誓哪是立给顾氏的,分明就是立给他听的!
秦韶是想告诉他,她不会害骋儿的。
裕王长叹一口,起身将怀中秦骋递过来。
事情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啊!
顾氏则慌张接过孩子,只以为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公爹不悦。
“这檀香居的确偏僻,容易引宵小觊觎,今日你便搬到东和苑去,那儿离本王的书斋近。”裕王负手而立,一脸冷戾:“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虚!”
顾氏回望亡夫灵牌一眼,低头应是。
搬到东和苑显然更利于秦骋跟裕王的祖孙情,比起为亡夫守灵,顾氏当然更看重儿子的将来。
沉香堂,秦韶住所。
“父王当真让顾氏搬到东和苑去?”秦韶放下茶盏问。
燕妙点头,一边给秦韶盏中添茶一边道:“这会儿估计都快搬完了呢。”
秦韶笑了,如此一来,骋儿的安全就又多了份保障。
忽然,她丢下茶盏跳起来招呼:“快快快,关门,去请大夫,越多越好!”
燕妙被她唬得一愣:“请大夫做什么?”
秦韶一瞪眼,说的理直气壮:“我病了。”
“您病了?”燕妙赶忙放下茶壶凑上去端详。
可她的世子爷此刻面色红润,一双大眼就差冒金光了,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哪儿病了?
“我是个病秧子,我当然得病了,不然等着那贼子帮我病吗?”
容宿那逆贼,干得出来。
秦韶三下五除二蹬掉靴子,逃命似得钻进床榻。
第八章 不敢
秦韶睡着了。
醒来后掀开帘子,才发现外头已是日落西山,屋内没有灯火,十分灰暗。
“燕妙,燕妙?”她唤了两声没人应,便伸手去摸脚垛上的靴子,囫囵个地给自己套上一只,喊道:“来人,掌灯。”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有灯光透着门板上的窗纸照出一截人影。
“动作快点,”秦韶一边伸手去抓另一只靴子一边催促,声里有些不耐烦。
太长时间的灰暗让她心里发慌。
可那人影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秦韶终于放弃找那第二只靴子而是伸头看向门前,催促:“磨蹭什么呢?”
“呵,”门前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这声音让秦韶浑身一激灵,就见容宿举着一支灯台出现在门前,向她慢步走来。
“您是在找这只靴子吗?”他站在不远处举起右手,手里拿着的正是秦韶找不到的那只乌云靴。
“你!你怎么进来的?”秦韶喉头动了动,下意识攥紧拳头,“燕燕妙呢?”
“找她们做什么?臣来服侍您穿靴,”说着,容宿将灯台放在桌上,拎着靴子朝她走来。
秦韶脸都白了,缩向床里,喊着:“不用,不用你!”
容宿蓦地变脸,伸手抓住她套着白袜的脚踝就往靴子里塞:“我说用就用!”
“放开我!”
秦韶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容宿,可容宿就像钢钉铁打般一动不动,分毫未损。
她更慌了,嘴里喊着来人,喊着父亲,喊奶娘喊燕妙。
喊任何一个能从容贼手中救她的人。
“你以为杀了一个喜儿,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容宿阴冷一笑,攥她脚踝的手使力让秦韶惨叫一声。
“你以为你多活几年就斗得过我?”
“你以为有裕王那败军之将撑腰,就真能斗得过我了?”容宿欺身上前,满面凶光,狰狞得如刚从百十人中厮杀出来的恶魔,一句句质问:“是吗?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秦韶疯狂摇头蹬腿,拼命往床里缩。
身下的床骤然变成了坐了四年多的龙椅,欺身上前的容宿也变成了金盔银铠杀气逼人的容王。
秦韶终于察觉自己尚在梦中。
可梦里的她还在不断摇头,眼里含泪,被容宿欺辱至死。
“你还敢跟我作对吗?你还想跟我作对吗?!”容宿恶狠狠地逼问。
秦韶拼命抗拒,想大骂容贼,说出口的却是:
“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
“呵呵,”容宿志得意满,冷笑着化作黑烟退出她的梦。
秦韶睁眼,燕妙正一脸忧心地擦拭她头上汗珠,见她醒来眼里泪珠滚滚而落:“爷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可让奴婢担心死了!”
看到灯火通明的屋子秦韶身体里残存的恐惧流水般退去。
她撑着床板坐起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梦中的自己,只觉脸上发臊。
“不敢你个头,爷有什么是不敢的?”秦韶一脚踹翻床前置物的小桌子,一肚子的闷气。
燕妙慌张跪倒,屋外奴婢小厮也跪了一地:“爷息怒!”
“都起来吧。”秦韶道。
她哪儿是跟她们发脾气,她是生自己的气。
秦韶蹬上靴子往屋外走,一边问道:“大夫都请来了么?”
燕妙刚想回话,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绍哥哥一直在说胡话,可不敢请外面的大夫,便请了王爷身边的玉成老先生给您把脉。”
舒涵端着汤碗进屋,体贴地递上去:“我熬了鸡汤,加了凝神壮气的草药,绍哥哥趁热用了吧。”
秦韶正是口干舌燥,直接端起汤碗,仰头饮尽。
舒涵捂着嘴娇滴滴笑了声:“您慢着些,盅里还有呢。”
“再来一碗,”秦韶道,又问:“玉成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您梦惊着了,多喝些凝神补药便好,不妨事的。”舒涵递了新的一碗。
“那可不行,让先生给我开重药,”秦韶的汤碗停在嘴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容宿阴冷的嘴脸,放下碗强调:“越重越好,最好是吊命的那种。”
舒涵被她的要求绕迷糊,秦韶却坐在桌前喝着凝神的鸡汤,越发清醒。
这场噩梦带给她的不单只有恐惧和羞愤,更多的还是警醒。
她不该觉得自己如何聪明,不该觉得自己重活一回,就一定能斗得过容宿。
若她真有那份能耐,前世何至于一败涂地,被容宿玩弄于鼓掌中一辈子?
智慧不会凭空产生,就像她对容宿积年的恐惧没有凭空消失一样。
更遑论容宿行事素来诡变,绝不是一台重复前世旧路的机器,想把他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玩弄于鼓掌之中,秦韶自问没这个底气。
而面对眼前复杂的情况,她前世的记忆不过是一盏越用越暗的灯,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还是得将真相告知父王,才算稳妥。”秦韶心道。
她拿定主意,心情也好了许多,起身打算往裕王书房去时还发现舒涵今日打扮得格外精致,脸上的淡妆与头上的发钗都精心准备过。
正似那刚会过情郎的小姑娘,娇滴滴地笑。
回想前世,奶娘只跟她说舒涵找到了两情相悦的男子,外放成婚去了,现在看来,那男子莫不是渝州人士,所以舒涵日后才会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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