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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由己不由天-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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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和浣纱两个,若是小姐没命了,她们两个只怕也活不长远了……
  如今能活便是幸事,还来争什么?
  桐醴院已今时不同往日,沈太师说沈风斓重病,连府医都不曾请来相看。
  他作为沈风斓的父亲,更是一夜未曾派人来探问,反而让柳姨娘派那些婆子来抄检。
  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沈风斓这病有蹊跷,此事必然还有什么隐情。
  偏是这个柳烟死脑筋,能放出去,竟然还求着要留下。
  柳烟听了这话,浣葛分明是知道了什么隐情。
  想来浣纱也知道,所以她们两才会被留下。
  浣纱有些伤感道:“傻丫头,快快去吧,别在这里耽误了。”
  耽误了流年倒罢,何必耽误卿卿性命。
  柳烟一向听从她二人的教导,见她两个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别的话?
  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比甲上的流苏,抹去了面上泪痕。
  而后,她朝着沈风斓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福礼。
  “奴婢伺候小姐一遭,和小姐同吃同住,在桐醴院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何尝不知道,老爷的意思是违背不了的?”
  “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柳烟还是想留下陪着小姐。伺候小姐把身子养好,也算报得小姐多年善待的恩典了……”
  她说到善待二字,早已泣不成声。
  沈风斓听着面露不忍,柳烟所谓的多年善待,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给的。
  从浣纱等人口中可以听出,原主确是个柔善之人,对待她们这些丫鬟如姊妹一般。
  她万分感谢原主,是她的善良,使得现如今的沈风斓在最狼狈的时候,还能有人真心相伴。
  她心思一动,伸手扶起柳烟。
  “柳烟,我留不住你了,知道你心里疑惑。但我不能告诉你,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她从腰带上取下一块翡翠玉玦,那玉色清透,仿佛汪着一池春水。
  “这是我贴身之物,留给你做个念想。他日你嫁了人,这翡翠的成色也勉强配得上给你添妆了。”
  她将玉玦放在柳烟掌心,“你见了它,便权当见着我的面了。”
  浣纱等人日夜和沈风斓一处起居,自然知道这贴身佩戴的玉玦有何意义。
  柳烟急着推辞,“小姐不拘给我个旧帕子或是旧衣裳做个念想也罢,这玉玦是小姐周岁礼上二舅爷送的。小姐自小戴到大,怎么能给柳烟?”
  浣葛也是如此想的,只有浣纱听着,忽然眸子一亮。
  “对啊,我们怎么忘了二舅爷!”
  她兴奋起来,又压低了声音,“二舅爷和二舅太太是最疼爱小姐的。不如趁着柳烟出去,让她到定国公府捎个信,二舅爷绝不会放任小姐不管的!”
  浣纱口中的二舅爷,便是沈风斓母亲陈氏的亲兄,名叫陈徐行。
  他如今袭了沈风斓外祖父的定国公爵,与沈太师同样领的是一品衔,沈太师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她这一说,浣葛和柳烟也有些激动,都觉得此计可行。
  ——她们自然希望,沈风斓能够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三人默不作声,望着沈风斓的目光尽是期待。
  老天保佑,小姐一定要答应……
  不多时,沈风斓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浅笑。
  “柳烟,我若让你去定国公府捎信,你愿意吗?”
  柳烟想也不想就点头,“只要是为了小姐好的,奴婢都愿意!”
  她目光清明,嘴角轻抿,一点头甚是坚定。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
  但凡柳烟露出丝毫惧怕之意,她都会当浣纱这话是玩笑,安抚柳烟不必放在心上。
  更不会让她去定国公府报信。
  报信一事若是传到沈太师耳中,只怕他担心定国公府插手会将事情闹大,影响他的官声,会一不做二不休先对沈风斓下手。
  那她就不是替自己找了条出路,而是找了条死路了。
  可柳烟的目光足够令人信任,她也相信自己两世为人的眼光不会那么差,连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是好是歹都看不出来。
  “好,我相信你。”
  她拉着柳烟的手,轻轻拍了拍,手指比玉玦还凉三分。
  “你先乖乖跟着大总管的人出去,待出了沈府之后,先回你老子娘那里。”
  “待到天色暗了,你再到定国公府,西北角上有一个少有人走的小门。”
  “那道小门直通我二舅舅的外书房,那里守门的小厮一定认得这玉玦,他看了便会带你进去的。”
  柳烟将这些话一一记下,认真点头道:“小姐放心罢,奴婢都记下了。只是我见着了二舅爷,该如何和他说小姐的处境?”
  她还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风斓杏眼顾盼,笑意盎然,“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第14章 夜行
  夜幕初降,带去了白日的炎热,街头巷尾星星点点的灯火,又平添了一分宁静。
  偶有树梢上蝉儿鸣叫的吱吱声、人家院子里纳凉的说话声,并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声交织在一起。
  有微风时不时地吹过,成全了一个怡然的夏夜。
  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胡同中闪过,那人身上穿着大披风,兜帽遮着脸,急匆匆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从个头和身形看,是个少年女子。
  胡同旁一处屋顶,趴着一个黑衣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看。
  他追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在附近人家的屋顶上几个轻盈地起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看到那女子敲响了定国公府的角门,他才放心地离开了。
  “殿下,沈二小姐身边被发落的丫鬟,果然有一个去了定国公府。”
  黑衣男子脱下了面罩和头巾,走进一灯如豆的禅房,对着灯下那人回禀。
  晦暗的灯火下,轩辕泽抬起头来,如玉面容带着温润笑意。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佛卷,喃喃道:“一共发落了十来个丫鬟,竟然只有这一个去了定国公府么?”
  黑衣侍卫没有接话,其他派去盯梢的侍卫都没回来,想来是只有他盯着的这一个去了。
  “沈二小姐,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话中带着七分赞许,又有三分若有若无的憾意。
  赞许的是沈风斓谨慎小心,只选了一个可靠的丫鬟去报信,并未将此事透露给更多的人。
  遗憾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自沈太师寿宴那夜起,注定一生不能安度了。
  红颜易逝,美人命薄。
  这一朵娇花,到底是毁在他轩辕泽手上了。
  他又拿起了佛卷,随手翻开一页,似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黑衣侍卫不禁有些担忧,殿下每每做出心怀愧悔之事,便会在府中后院这处僻静禅房读佛卷。
  读佛卷并无不可,只是不肯多点盏灯。
  他是千金之体,要在此处熬坏了眼睛,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熬瞎了眼,那位沈二小姐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离开禅房。
  “元魁,”轩辕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日,本王要在风波亭请太子殿下饮酒。”
  他的话语听似随意,元魁却知道,这是下一步行动的讯号。
  他欣喜地转身,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西北角门上的管事家仆打量着门外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罩了一件极宽松的披风,兜帽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这显然是避人耳目而来的。
  她声音显得十分急切,“这位大叔行行好,我找定国公有要紧事。”
  瞧这女子装扮也不是什么贵重人物,顶多是个丫鬟,能有什么要紧事?
  那管事的家仆不以为意,便要掩上门。
  “大叔,你瞧瞧这玉玦,你识得吗?”
  柳烟从怀里掏出那块翡翠玉玦,赶上前去凑到那家仆的眼前挥了几下,生怕他眼花瞧不清楚。
  他关门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
  “你是……”他眸子眯起,再度打量柳烟,“表小姐的丫鬟?”
  他只说表小姐,没有称名道姓,若柳烟真是沈风斓的人,一定能对上话来。
  果然,柳烟重重地点头,喜道:“是,我们二小姐派我来见二舅老爷。”
  ……
  定国公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柳烟站在地下躬身答话,陈徐行夫妇坐在上首,面带焦虑。
  家仆带着柳烟进来的时候,陈徐行正在灯下读书。
  见到那块玉玦,他便命人到内院请夫人陶氏出来,好辨认真伪。
  他一贯不在这些穿戴的物品上留心,虽觉熟悉也不敢断定,这种事还是得问陶氏。
  陶氏只一眼便确定了,这块玉玦就是沈风斓之物。
  当年陈徐行从岭南被调回京中,当地的同僚送给他的一块珍品翡翠原石。
  谁想他回京正好赶上外甥女的周岁,便将玉石制成了一只别致的玉玦作为贺礼。
  余料雕刻成了一只貔貅扳指,就给了当时才三岁的陈执轼,陈徐行的长子。
  “老爷若是怕妾身老眼昏花,可以让轼儿把他的扳指拿来对一对。”
  陶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单沈太师就不是定国公府可以左右的,何况还牵扯进来了宁王。
  陈徐行摆摆手,陶氏说话向来严谨,她断定是真的自然不会有假。
  “你们家老爷把斓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撵了,那斓姐儿如今是谁服侍?看的又是哪位太医?”
  柳烟见陈徐行眉头紧锁,对她问话却颇为和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大老爷,都和沈太师一样疾言厉色。
  “回国公爷,我们小姐身边还有两位大姐姐伺候着。昨儿奴婢不当值,只是听闻宁王殿下请了王太医来看过,并未开药。”
  陈徐行气哼了一声,“他是怎么做父亲的?斓姐儿重病,身边只有两个丫鬟怎么成?连药都不开,摆明是不想让她活了。”
  显然是沈风斓触怒了沈太师,如今沈太师任她自生自灭还好,只怕会下毒手……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陈徐行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回。
  他又看向柳烟,站住了脚,“你确定,你们小姐只说要鲜果吃吗?”
  陈徐行从前在岭南为官,交游广阔,常常有昔日同僚属下给他寄些鲜果特产来。
  他每每受到新鲜果品,便会分送通家之好的府邸,沈府作为姻亲自然有份。
  沈风斓派人来要,还是头一遭。
  柳烟只得复述了一遍沈风斓的原话,“小姐说,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好不容易派一个丫鬟出来报信,竟然只说要鲜果吃?
  以沈风斓的才智,这句话绝没有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
  陈徐行细细咀嚼这句话,其中必然还隐藏着什么深意,只是他一时没想通罢了。
  陶氏同样想不通,见陈徐行沉思不解,一时也不敢打扰。
  柳烟何尝不着急,可她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了,定是这个意思!”
  陈徐行忽然拊掌一笑,茅塞顿开。


第15章 酒醉
  这日下了早朝,众公卿大臣退出大殿,轩辕泽跟太子边走边聊,两人慢慢地落在了后头。
  见身旁没什么人了,太子白白胖胖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父皇也太宠着那个萧贵妃了,这才晋封没多久,今日又下旨恩赏她明黄凤辇。”
  他的口气很是不满,说话时一手拢在身前紧紧握拳,搭在了他微微发福的腹上。
  太子名唤轩辕城,是当今圣上嫡长子,中宫皇后卫氏所出。
  他才而立之年,身子已发福得不像样子,和玉树临风的轩辕泽站在一起越发显得肥腻。
  轩辕泽淡笑如常,“萧贵妃有绝代之姿,春秋三十有七了,看起来年轻得和咱们倒像是一辈儿人。”
  太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她萧贵妃美貌,父皇宠着也就罢了。最可恨那些见风使舵的朝臣,如今都捧着老四去!”
  太子口中的老四是萧贵妃所出的晋王轩辕玦,才行过加冠礼,小轩辕泽一岁,在皇子中排行第四。
  轩辕泽抬眼一看,前头众臣挤挤挨挨地走着,都围着正中一个紫金冠带、锦衣华服的男子。
  不是轩辕玦,又是谁呢?
  太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母后卫氏出身于本朝大族,族中出过三位帝师、五位宰辅,这才被圣上立为皇后。
  谁想卫氏一族人丁稀薄,到了卫皇后这一代只剩了一个卫将军还有些本事,尚了长公主成了驸马,偏偏年纪轻轻就战死了。
  至此卫氏一族没落,卫皇后没有家族做靠山,连太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自打圣上册封萧氏为贵妃,朝中便有易储的风声传出,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取太子之位而代之。
  太子忌惮他到睡不好觉,夜夜梦见自己被废位。
  轩辕泽将他的怒火尽收眼底,适时又添了一把柴。
  “皇兄可还记得四弟五岁时那件事么?父皇和故去的卫将军在御书房商议北疆战事,卫将军引了一句孙子兵法里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此事朝堂内外人尽皆知,故而轩辕泽只说了一半便住了口。
  当时才五岁的轩辕玦在御书房中玩耍,听了卫将军的话便脱口而出:“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圣上大喜,当下便赏赐了当时还是嫔位的萧氏,又亲口御呼轩辕玦为神童。
  自此以后,轩辕玦幼有大智的名声便传扬开了来。
  太子冷哼了一声,“自然记得。要说父皇的诸位皇子之中,除了本太子,还是他最先封晋王。”
  圣上绕开了二皇子轩辕烨和三皇子轩辕泽,先封了轩辕玦晋王之位,过了一年才封了轩辕泽宁王。
  同是亲王之位,轩辕泽年长,倒比轩辕玦封得晚,可见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轻重。
  轩辕泽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委屈,一贯挂在面上的微笑收起,露出伤感的神态来。
  太子以为提起了轩辕泽的伤心事,自悔失言,忙安慰道:“三弟啊,你也别难过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你和他一样是亲王之尊。”
  名义上是一样的位分,实际上是千差万别。
  轩辕泽继承了他母亲贤妃的秉性,待人宽和守礼,素有贤王的雅称。
  可他父皇更加喜欢那个纵情恣意的轩辕玦,说他性情飞扬,最像圣上年轻的时候。
  轩辕泽四下一看,见左右无人,凑到太子耳边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兄若是真的疼爱三弟,还请到我府上一叙。”
  太子听他这话大有深意,自然应承。
  ……
  “什么?你说老四轻薄了沈太师的女儿?”
  宁王府后院,一条狭窄的石径通往山坡之上,一座形态古朴的小亭掩映在松柏之中。
  太子和轩辕泽坐在亭中桃花岩石桌旁,桌上摆着几碟珍馐,一壶好酒。
  他两人都有些喝醉了,太子的舌头都不利索了起来,“沈太师的女……女儿,那不是你未过门的正妃么?老四他,他竟然这样大胆!”
  他说着朝桌上一拍,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桃花岩上,吃痛地酒醒了一半。
  轩辕泽举樽,一杯入喉,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啊,四弟这般受父皇宠爱,就算我亲眼看见那夜他进了沈二小姐的闺房,我也不敢说,只能让沈太师和父皇开口退婚……”
  太子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轩辕泽醉眼惺忪,自斟自饮,又将酒樽倒了一满杯。
  “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四弟他要浪荡,随他浪荡。他为何偏要欺辱我的未婚妻?他置我的颜面于何地啊……”
  他说得越发伤感,索性抱着酒壶灌进口中。
  醇香的酒液从唇边滑落,顺着他下颌优美的线条落下,将衣襟都浸湿了大片。
  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
  太子此刻却越发清醒。
  没想到他今日和轩辕泽饮酒倾吐心事,会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此等隐秘大事,若非轩辕泽喝醉了,怕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他忙夺过酒壶,想从轩辕泽口中再问出些确凿的证据来。
  “不会吧?老四再放肆,怎么敢轻薄良家女子?何况那是沈太师的女儿,是有名的京城双姝之一啊!”
  轩辕泽喝多了,只以为太子不信,嘟嘟囔囔道:“皇兄还不信我吗?沈二小姐院中守门的婆子也看见了,还有她腹中,她腹中已有了四弟的骨肉……”
  他越说声音越轻,渐渐失去了意识,趴在冰凉坚硬的石桌上就睡着了。
  太子喜不自禁,他对轩辕玦的忌惮已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拿住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那里还坐得住?
  他当下站起,朝着站在远处伺候的元魁招手,“你们家殿下喝多了,快把他扶回房中休息吧。本太子就先回东宫了。”
  元魁躬身答应,目光所及,只能看见太子高挺的腹部。
  他挺胸叠肚,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恨不得能飞奔回宫去马上告诉圣上这件事。
  元魁远远望着太子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这才开口。
  “殿下,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轩辕泽睁开眼,慢慢地从石桌上直起身子。
  他目光一片清明,半点醉意也无……


第16章 御前对质
  午正一刻,沈太师正要用膳,外头传来圣上召见的口谕。
  早朝之后才议过事,现在,又要召?
  来宣口谕的是御前的内侍,沈太师不敢怠慢,随身带了两块干粮,就跟着内侍入宫去了。
  马车之上,那小内侍殷勤道:“哎呦,这旨意正是不巧了,倒耽误了太师大人用膳。”
  沈太师啃着干粮,将就着一囊水咽了下肚。
  “不妨。圣上召见是第一要紧之事,岂能为了本官的口腹之欲而耽搁。”
  那小内侍见他嚼着干粮神态自若,心中暗暗赞许他说话滴水不漏。
  沈太师这才开口,仿佛随口一问,“公公可知道,圣上为何突然召见本官么?”
  小内侍笑着道:“奴才在御前不过是个二等内侍,哪敢揣测圣意呢?只是奴才奉命出宫前,听得圣上还命人到掖庭宫传旨去了。”
  掖庭宫乃贤妃所居,想来是宁王已将那话告诉了贤妃,贤妃向圣上露了口风。
  今日召他进宫,怕是就要下旨解除婚约吧?
  沈太师心内大定,不禁赞许这个宁王办事妥当。
  他虽不愿与任何一个皇子结党,但冷眼瞧去,这个宁王并不比太子或是晋王差。
  圣上有这么多聪明能干的皇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
  进了宫城南面的丹凤门,经过圣上听政的宣政殿,却没有进去。
  那小内侍躬身请道:“圣上在御书房等着大人。”
  待他踏入御书房,先见到贤妃坐在右边下首,自以为猜测不错。
  谁想往那道垂着珠帘的雕花拱形门里一走,又见太子坐在左边下首。
  这事与太子什么相干?
  他心中咯噔一跳,再看向上首坐在御案之后的圣上。
  ——圣上面色铁青,似乎很不愉快。
  “老臣参见圣上。”
  沈太师行罢陛见之礼,听得圣上冷哼一声。
  “沈修文,枉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敢欺瞒于朕?”
  圣上不仅没让他起身,还连名带姓地斥责他。
  他从眼角看到贤妃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便知是退婚一事露出了破绽,圣上知道了真相。
  “老臣知罪,还请圣上开恩。实乃家丑不可外扬,并非老臣存心欺瞒啊。”
  他恭恭敬敬地磕头认错,圣上纵有十分气,此刻也消了一半。
  太子也起身为沈太师求情,“父皇息怒,此事怪不得沈太师啊。四弟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沈太师平白被糟蹋了一个女儿,也是可怜。”
  沈太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就算他不求情,圣上也不会如何见罪。
  太子正好借机拉拢沈太师,他素来有不结党营私的中正之名,太子也不指望他能站到自己的阵营中,能交好也是件美事。
  沈太师吃惊道:“太子殿下说什么?此事怎会和晋王殿下扯上关系?”
  原来他并不知情。
  圣上苍老的面容松懈了下来,他方才一时气急,拿话激沈太师,想不到他也蒙在鼓里。
  其实他何尝不知,是自己的儿子欺辱了沈太师的女儿,沈太师又有什么错呢?
  太子正要解释,圣上摆摆手,示意沈太师起身。
  “太子说他亲眼看见你寿宴那夜,晋王进了沈二小姐的闺房。如今传出沈二小姐病重的话来,太子怕闹出人命来,只得据实来回朕。”
  “朕已经命人传宁王和晋王进宫了,还有太子说的那个证人,你府中的一个婆子。”
  事已败露,沈太师想遮掩也遮掩不过了,只能全力配合查清此事。
  这事若查出是晋王做的也好,圣上为了天家声誉,绝不会将此事公开的。
  圣上要保住自己的颜面,就得保住他的颜面。
  他心下稍安。
  不多时,派出去的内侍接连来回话,一个说宁王在府中喝醉了,此刻进不了宫。
  另一个说沈府那个目击此事的婆子已经带来了,圣上命其带进来回话。
  进来的婆子肥头大耳,矮墩墩身子躬着,眼神四处偷觑。
  沈太师见着眼熟,的确是在桐醴院中服侍的婆子。
  那婆子所说的话和太子所言并无二致,圣上心中已信了七分,又见轩辕玦迟迟未来,面上带怒。
  “晋王人呢?怎么还没来!”
  说着急促地咳嗽了起来,贤妃连忙起身过去,一下下地替他顺着背。
  一个小内侍走进来通传,“圣上,晋王殿下来了,现在通传吗?”
  太子忙道:“还问什么,快叫进来!”
  珠帘轻响,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从帘外施施然而来。
  他头上松松地束着辉煌的紫金冠,镶嵌八颗极品南珠。
  几缕碎发落在右边额前,眉若刀裁,眼若桃花,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只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便让人看了春心荡漾,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一般醉人。
  那合体的衣裳之下,筋肉的线条微微起伏着,显得身形格外好看。
  多一分则粗犷,少一分则妖艳,如鬼斧神工般恰到好处。
  圣上暗暗皱眉,晋王是他诸多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他多年来对晋王多有偏爱。
  没想到爱子成了害子,竟把他惯得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他拍案怒道:“你说,沈太师府二小姐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
  轩辕玦自那夜从沈风斓的绣床上醒来,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有人费心设局,就不会让他享了一夜甘霖雨露,而后全身而退。
  他不慌不忙,打量着在场的众人。
  贤妃替圣上顺着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沈太师眉头微蹙,似乎也很意外。
  只有太子面上带笑,见他被圣上责问,十分得意。
  八九不离十,这事是太子的杰作。
  他下跪请罪,据实以报,“儿臣那夜随诸位兄长同往太师府贺寿,席上被人下了媚药,又被送到了沈二小姐处。冒犯沈二小姐,实非儿臣本意。”
  他明知设局陷害他的人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明知圣上未必相信他的解释,还是要说出实情。
  圣上听罢,目光炯炯,投向了沈太师。


第17章 萧贵妃
  晋王若是真的在沈府上被下了药,那嫌疑最大的便是他沈太师了。
  他慌忙躬身,拱手道:“圣上,老臣绝没有做过此事。老臣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太师是以不结党营私闻名的,能得到圣上重用,有一半是因为这个。
  一个不结党的臣子,陷害皇子又有什么意义?
  那道投在他身上的严厉目光,渐渐缓和。
  轩辕玦看向太子,“沈太师说他没做过,那皇兄怎么说?”
  是太子告发轩辕玦的,他的嫌疑,丝毫不比沈太师小。
  圣上亦看向太子,太子惊慌,从椅上跳了起来,“儿臣也没有做过啊!若是儿臣做的,当时看见了就会进去抓奸,为何等到今日多此一举呢?”
  是啊,若真是有人下药陷害轩辕玦,就应该当场拿获,怎么会久久不发呢?
  下药陷害一语,着实说不通。
  圣上满面不悦,心里已经为此事下了定论,“晋王,你说当夜被人下药,可有证据?”
  证据?
  轩辕玦苦笑,他但凡能找到丝毫证据,就不会陷入今日御前对质的境地。
  他甚至连个方向都没有,因他和萧贵妃母子受到圣上宠爱,嫉恨他的皇子太多了。
  是太子,还是宁王?
  还有二皇子恒王,六皇子齐王……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兄弟之中,竟然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
  圣上的神情越发不耐烦,昔日慈父的眼神换做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够了!”
  圣上拍案而起,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你拿不出证据是吧?你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竟然在朕面前还不知悔改、攀咬他人!”
  他一把发白的山羊胡气得颤抖,“朕自幼疼爱你,以为你只是性情张扬不羁,大礼是不会错的。没想到你竟坏成了这样,朕疼错你了!”
  一直未开口的贤妃替他抚着胸口,劝道:“圣上别着急,孩子错了咱们慢慢教就是了,圣上龙体要紧。”
  不劝还好,她这一劝龙颜盛怒。
  “教?他都弱冠之年了,还怎么教?萧贵妃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教得出守礼的孩子!”
  他气急地连连拍着御案,“去吧萧氏叫来,叫她看看她养的好儿子!”
  这一怒之下,不仅对轩辕玦半句好言也无,还迁怒上了萧贵妃。
  冷冰冰的萧氏之称,令轩辕玦长眉蹙起。
  他的父皇,一向亲亲热热地唤母妃小言,当着人前也会敬重地唤声贵妃。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父皇冷冰冰地唤,萧氏。
  贤妃的眼角,扫过跪在地上的轩辕玦。
  他自进殿一直神态自若,唯有听到萧氏时蹙起了眉头。
  她唇瓣勾起笑意,转瞬即逝。
  萧贵妃闻得此事,忙忙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又将头上钗环卸了大半,孤身一人跟着内侍离开了华清宫。
  一入御书房,她大袖一展,双掌叠在额前,对着上首大礼跪拜。
  圣上被这冷不防的大礼吓到,再细看萧贵妃,只见她着一袭素净的月白湘妃裙,衬得身姿越发纤弱。
  再看她俯首贴地的云鬓之上,金玉珠翠俱无,竟是个脱簪待罪的模样。
  轩辕玦犯下大错,到底不是萧贵妃犯的,她这般诚惶诚恐,圣上已心软了三分。
  “贵妃无需如此,这到底不是你犯了错。”
  萧贵妃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含泪,玉容憔悴,令见者生怜。
  都说美貌是女子最好的武器,萧贵妃泪眼一望,圣上便将方才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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