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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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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清兴!”说到这里,回望子规,问了一句:“如今由你管家,青儿,你看如何处置?”
子规款步向前,自然先安慰梅香几句:“梅姐姐慢动气!她一个小丫头子,看气坏了自己不值当。姐姐不喜欢她,那就叫她下去,别来这里伺候就是,说给管厨房的婆子,叫她今后好好看住七儿,别再莽撞了就是。梅姐姐,你看这样如何?”
梅香一听便知,这是有意宽待下人,做个白脸好人,就拿自己当个红脸的恶煞了。当下梅香脸色不太好起来,本就因儒荣与子规嬉戏,惹她得一肚子陈酸老醋,如今又见她趁势给自己没脸,火涌上心头,粉面烧得通红,憋不住心里郁气,转面直冲子规道:“妹妹倒是宽厚,我早说了,妹妹像个大家出身的,倒也宅心仁厚,只是这事儿不临到自己头上,那就做个好人也无妨的,反正人人都有一双眼儿,若以后有人开罪了青妹妹,指望也能这么好心,那才应在姐姐我眼里呢!”
子规听这话,心里隐隐一动,面上却是笑得更加光彩奕奕,袅娜婷婷地走到儒荣面前,莺声婉转地对其开口:“若有人得罪了我,我也就不管了,大爷这里站着呢,就凭大爷发落吧!”
尚不待儒荣回应,梅香眼见子规如此恃宠生娇,倚仗儒荣左右给自己难看,当下自气了个倒仰,又见地下众人皆笑意呈前,心里更是恨子规入骨,只愁不能上前一把将她撕罗下楼去。
“姿姨娘来了?”正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瘦雪眼尖,看见绮墨前头引着,棋姿抱这榴哥儿沿楼梯上来,便忙迎上前去。
子规回身,眼波流转,顾盼生妍,指着榴哥儿对儒荣道:“大爷看看,原来榴少爷倒长得这么大了,看姿姐姐抱得吃力呢!”
儒荣见了,果然如此,正好棋姿已走到面前,子规轻托他手臂,他心里明白,便顺手接过榴哥儿,抱其至窗前,口内喃喃道:“叫爹爹瞧瞧,我小榴儿脸上是不是又多长了肉?”
棋姿先对梅香问了声好,再看子规,见是通身气派不凡,便由衷赞道:“妹妹如今再不同以往,人说尊养德性,识长情致,原来是对的。”
子规低头,娇憨而笑道:“姐姐夸得我脸红了,青儿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再也越不过梅姐姐和棋姐姐去。”
梅香心里气结,这时抢道:“说起德性来,妹妹也太过自谦,这里许多人白站着,也就妹妹做得一句半句主。若说起来,也就是孤老院里的一个甲头了。”
儒荣明明听见这话荒唐可笑到不堪的地步,心里好笑又好气,也不转身,只背对众人,淡淡而述:“孤老院?说得哪里?敢情当我是不在了的。”
梅香这才惊觉失言,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见儒荣是听得真真的,恼也是恼得确实的,这就心里发慌,求援似的又看向棋姿,见其不理,只得又看子规。
子规自是鄙夷之极,不过面上浅浅一笑,对儒荣道:“这里娘们说话呢,大爷听见也只当没听见吧,还认真计较起来不成?”
儒荣便不再提,又笑着将榴哥儿抱回来,子规接过手里哄着,儒荣方道:“倒是沉得多了,你可小心,抱不动是小事,落到地上,看棋姿跟你拼命呢!”
子规口中哟了一句,梨涡浅笑道:“看爷今儿也琐碎起来,姿姐姐的孩儿,那就如同我自己孩儿一样,我再手松,也断不能叫他落了地吧?”
棋姿手里使劲,狠推了绮墨一把,口中笑道:“妹妹病后体虚,还是叫绮墨抱吧,大爷只得这一个血脉,自然这里众姐妹都是娘亲一样的。”
子规背过儒荣时,冷眼扫过棋姿身上,棋姿不觉就是一个寒战,子规却反又笑了,转身不理。
当下酒菜齐备,大家整齐归坐,儒荣先只命斟酒,后看看子规,笑而转头,再叫一人勺一碗子汤饮下。
棋姿好奇而问:“大爷这是为何?有何典故不成?”
子规望望儒荣,儒荣回望子规,二人于众目睽睽下,凝眸伫望,相视而笑不语。
棋姿掉过头去,给榴哥儿手里塞进块热糕,梅香手里紧捏方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手帕儿,心里直绞得出酸汁儿来。
众人正吃喝之际,长岭下头上来,附在儒荣耳边,低语几句。儒荣脸色大变,回望长岭,长岭微微点头,似在确定某事。
儒荣心头寒意骤起,瞬间便觉冷彻骨髓,不妙,大不妙。祁少宇没能杀死那头的那只恶魔,现在开始要反击了。
“你们只管坐着吃喝,我去去就来。”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儒荣急转身就下了楼,长岭几乎跟他不上。
子规心知必有大事发生,情急难耐之下,唤了长岭一声:“到底怎么了?外头又来人了?怎么好好的,连饭也不叫大爷吃完就走?”
长岭见其关切至深,只得含糊应道:“的确是来人,不过么。。。”、
子规紧逼一句:“哪里来的人?什么名头?就这么不讲理不成?”
长岭见混不过去,只得略提一下道:“说是河南来的,好像叫李汉。”说完这二句,再不肯开口,人便一溜烟地下了楼去。
河南!李汉!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在子规心头炸过,应王的人!
见子规一时沉默不开口,梅香倒有些得意起来,又见儒荣去了,刚才心里的怨气便觉有些翻腾上来,这就冲着子规,不咸不淡地开了口:“青妹妹怎么不吃了?想是大爷走了,青妹妹就觉得没趣了?看青妹妹刚才急成那样,我是个没学问的姿妹妹你说,是不是能用上楚楚可怜四个字?”
棋姿并不开口接话,面上待笑不笑地,看向子规。
子规心里一波又波,风云跌宕,如云遮雾绕的迷境,她遍寻其中,却不得其解,这会子又听见梅香借机奚落自己,当下便将柳眉紧蹙,脸色稍微板起几分来道:“姐姐这话,子规不解。难道我们姐妹几个,不该时时事事以大爷为准?尊大爷为先?但凡女子,嫁为人妇后,难道不该急夫君所急,虑夫君所虑?不能替夫君解忧,已是大为不贤,若其烦恼郁结之时,再以玩笑之态待之,那就是不淑不良,甚至可谓不义了!”
梅香没想到,对方更长篇大论地教训了自己一番,心头恼怒起来 ,嘴上说话也不太好听了:“青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这里玩笑了几句,妹妹就要叫大爷休了我不成?到了妹妹嘴里,竟成了个大道理,叫我作不义之人了?这大罪名梅香断断不敢就受,再不济,也得大爷亲自来对我说,要下堂,要赶出去,也得他老人家说了才算,别以为管家管家,就到家里人头上来了,别怪姐姐我说句难听的,妹妹,只怕你还没这个本事呢!”
棋姿见二人这就要当面吵起来了,心里得意,便停箸不动,待看清形势,分辨出优劣来,再决定偏帮哪一方。
只是出乎她和梅香的预料,梅香这一记重拳,倒是打在了棉花堆上了。子规本已锁起的眉头,竟忽然松散开来,人也转嗔为笑,软语开言道:“梅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想起昨儿先生说过的几句话,随口卖弄一下罢了。姐姐快别生气,我替姐姐斟酒一杯,当作赔罪吧。”
说完子规起身走现梅香身边,当真就替梅香满斟一杯,梅香不知所措,又猜不出子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再发火,只得浅呷一口,再看子规如何。
子规这就笑了,双手一左一右搭在梅香和棋姿肩上,如解语春花般道:“这不是好了?大家都是姐妹,总归是为了大爷一人,妹妹就算有什么不当心失言之处,姐姐们看在妹妹年幼,又是初来乍到,多多担待些吧!”话到这里,语气却略略加重了些:“妹妹最是有恩报恩之人,姐姐们对我的好,我也总是放在心头,时时刻刻,念念不敢相忘的,若将来得了机会,一并回报给姐姐们,妹妹我也决不会手软的!”
一听子规吐出此言,虽说话中所言为好,梅香和棋姿却不知为何,就都低下头去,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亦都不敢抬头,直面子规凌厉且犀利的眼神。
第八十八章 命运轮回终难避
第八十八章 命运轮回终难避
子规将要说的说完,见无人相应,自己笑笑,招手叫来杜鹃:“这地下火盆拢得太热了些,青儿只觉得口干舌燥,有些受不住,这就回了,二位姐姐慢用!”
梅香与棋姿,眼睁睁看子规转身,纤腰约素,款款而去。
刚刚进到屋里,子规立刻吩咐杜鹃:“去后头柜子里。寻些活血化淤的药膏来!”
接着又对瘦雪道:“去厨房里,叫七儿过来,路上小心,不 许叫一个人知道!”
一时人到,瘦雪领其进屋来,小丫头一见子规上首端坐,以为今日之事还没完,又要罚她了,吓得赶紧跪下,眼泪鼻涕一大把地,伏倒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子规眼瞧着地下那人,心里浮出个旧人身影来,令儿,令儿!那可怜而瘦弱的身躯,卑微而自低,不正同令儿一样?
子规于心里摇摇头,令儿总是她心里绕不过去的一个结,如今看地下吓的直发抖的七儿,她心生怜意。
“行了,七儿起来吧!别怕,我不会罚你,快起来把脸擦干净了,看这糊得一脸的!”子规发了话,霜姿这就递上一块罗帕,七儿接了,哭叽叽地往脸上抹着。
子规边看边笑,杜鹃身后站着也笑,七儿不好意思了,捏着手中的帕子,眨巴了几下眼睛,也破涕为笑。
“今年多大了?”子规问七儿。
“过了年岁,就十二了。”七儿天真憨然,肿着脸道。
子规点点头,命杜鹃下去:“把那药给这丫头脸上敷些,下剩的叫带回去,一日三回,待肿消了方止。”
七儿本自脸上肿烧难挡,经杜鹃轻轻用手抚面,顿觉凉爽沁心,渐渐也不再烧痛了。杜鹃笑着将个小漆盒子塞进她手里:“刚才姨娘的话,你也听见,就这样敷上,大约几天也就好了。”
七儿接过,赶紧跪下,对子规称谢不已,子规不过略点头,便叫其起身说话。
“你来这府里,有几年了?”子规问道。
“回姨娘的话,由头至尾,也有个二三年了,不过都是在厨房里做下活,婆子们说我性子毛糙,上不得大台面,好容易今日去前头伺候一回,又出了梅姨娘这事,唉,想必下回也再无机会了。”七儿惋惜不已。
子规倒笑着安慰道:“倒也不一定,若论毛糙,这屋里有位也不逊于你,现在不也好了,凡事都在历练,你还小些,过些日子管自就好了。”
杜鹃听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知道子规说得是自己了。
七儿眼睛一亮,口中急道:“姨娘这话当真?家中几个姐妹都在这园子里,偏我就上不去,我娘口中整日地抱怨,若依了姨娘的话,我也好了,也替娘挣挣面子!”
子规点头道:“自然当真,你若肯听我的话,我保管日后抬举你!”
七儿几步向前,伏在子规脚下道:“听,听,姨娘有何吩咐,七儿无不言听计从!”
子规低头笑对其道:“看你这猴急的样儿,我看倒确有些毛毛糙糙,哪里就有吩咐了?不过我刚到这里,人事不知,正好你在这里,问你几句厨房的事儿罢了!快起来说话!”
七儿一听是这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开述:“说起这事,我就最知道了!我来几年,都是在厨房里的,厨房管事韩婆子,人最刻薄小气,一丝葱蒜她手里都不得洒散出去,下头几个婆子还好,最是个叫定儿的丫头,跟那韩婆子一条心,一个鼻孔出气,仗着是梅姨娘娘家亲戚,平日里最好个颠寒作热,架桥拨火,镇日夜不得个宁静。除了这二人,也没什么别的说头。”
子规一听,正暗和自己心意,当下微微一笑,叫杜鹃上来道:“去,里头床后,我装头面的小匣子里,取二支金花来!”
杜鹃即刻就来,手里果然拈着两朵金灿灿,黄哄哄的精致金花。
七儿见其,不知何意,傻愣愣地站着呆看,子规示意,杜鹃便上去将二花塞进七儿手里。
七儿一惊,过后大喜:“这是给我的?真的给我?!”
子规道:“我听你说话,有条不紊,甚有头绪,没多余废话,很是爽利。既然听着喜欢,哪里不赏的道理?两朵金花罢了,留着过节的时候戴吧!”
七儿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将那花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口中喃喃自语道:“给我?这忒好的东西?!金的呢!又造得这么真!看那中间蕊儿,还串着小珠子呢!”
子规与杜鹃相视而笑,杜鹃提醒一句道:“七儿你是乐傻了?姨娘这里坐着,你白收了东西,就一句话没有?”
七儿如梦初醒,上前就跪,口中一叠声,谢不成语。
子规叫霜姿上来扶起道:“这有什么?不过两朵子小花罢了,哪里费得许多?你只管听我的,日后好多着呢!才你说,你还有姐妹在这园子里?都有哪些?人在何处?”
七儿一一述道:“我还有两个姐姐,一叫六儿,在园子里梅圃那块看管着,每日掐花,送到各处。还有一个叫五儿,在大爷外书房里伺候,管着人来时打点茶水点心。”
子规颔首不语,心中自是满意,又见时辰不早,便对七儿道:“你来了这半日了,赶快回去吧。我这里有事再叫你,总之一句话,你顺着我,我高抬你,明白吗?”
七儿地下磕头不止,口中只说明白,知道。
子规加紧吩咐一句:“还有,这事不可叫他人知道,园子里人多口杂,一出 风声,必有人捣鬼,今日梅姨娘已对你不满,若知我对你好,必要发作,她是姐姐,我不可强她,那时就顾不得你了。”
【文、】七儿地下伏身,不住地道:“七儿知道,七儿不是那起没心眼子的直愣子!”
【人、】屋内众人听得都笑了,子规看过霜姿一眼,后者会意,领着七儿出去了。
【书、】杜鹃便上来,悄悄问子规道:“姨娘这是为何?”
【屋、】子规小声回道:“你没见她说?梅姐姐仗着自己娘家是本地的,家中亲戚甚多,一来二去的,园子里就都满满是她的人了。我如今管着家,不多加几分小心怎么行?梅姐姐不是个顺毛性子,眼见大爷偏在这院里, 眼里就快酸出火来了,叫我如何能不防着她些?”
杜鹃听后笑道:“姨娘真个心眼大开,心里算计得门门清清 ,我可及不上十分之一。不过姨娘有句话说得极对,如今大爷可谓将姨娘如同掌儿上看擎,成日恨不能栓在这院里,也难怪梅姨娘动气了。”
子规啐她一口,红着脸,闭目养起神来。
外书房里,儒荣一脸严峻,正在听长平说话:“老爷叫我带信来,说明年就是正赶上太后大寿,应王说必借机要入京,大爷千万要于圣上面前阻挡,万万不可叫应王如愿。”
儒荣不作声听着,过后却隐隐怒 道:“我有何本事,不叫王爷进京奉亲?太后本就最宠这个小儿子,本因皇帝之意,将其远远打发了,如今好容易得一机会,岂能轻轻放过?”
长平无奈,看看长岭,后者会意,上来规劝道:“大爷可别意气用事,应王的野心,老爷最是清楚不过。若叫他入了京城,一时控制不住惹出乱子来,咱们安家可就。。。。”、
儒荣大力一掌,击于面前花梨炕桌上,险些将其震裂,他目光如炬,怒视长岭道:“这还用你说?我如今是个没脑子的了?你们也不想想,祁少宇是白死的吗?当真是死于街头与人置气,跟人械斗吗?应王不知道谁要来要他的命?他还能再相信祁家 ,和我们安家?他这一进京,必是打着破釜沉舟的主意,叫我拦,我拦得住吗?难不成告诉给皇帝,应王要造反了,他早就想造反了不成!皇帝若细查此事,安家能脱得了干系?”
长平赶紧接上一句:“老爷正是虑到这一层,才叫大爷竭力拼死,也要于此事上相阻,不然应王真回来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儒荣气得手抖心颤,片刻后方说得出 话来:“若不叫他进京,他必知是我安家作祟,他既已将自己置于死地,难道还会顾虑旁人?藩王他是做够了,父亲当年许下承诺,要他等上几年,如今看来,他再也等不得了!翻不了天,他必要自反,到时候,咱们就一块死吧!”
长平,长岭再无一人敢出声,是啊,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儒荣将火气泄尽,此时也觉出了疲惫,与颓唐。他的眼神,无知无觉地四下里转着,窗前一张小小花案,供着一个粉定窑长方磁盆,五六箭素心兰静静地开着,玉光聚彩,微吐馥郁,地下大金鼎里,火炭爆燃,再添暖意,屋子里四壁上又挂着些名人字画,正是烘托出富贵却又沉静清闲的气质来。
可这些如今看在儒荣眼里,却全是心酸,和不堪。偷来的东西,毕竟不能长久,他想,你以为能骗得过去,可命运轮回,该是你的,终究跑不掉。
第一章 龙凤呈祥逆相转
第一章 龙凤呈祥逆相转
长岭见儒荣一派颓然,似已无力再支撑下去,又见长平心急如焚,头上直逼出冷汗来,却是束手无策的模样,心里也是急得不行, 只是一时想不出个主意来,劝回儒荣。
眼见儒荣无神地四下里张望,长岭也跟着眼珠子乱转,忽然他看到墙上端正挂着的一幅飞雪青梅图,当下心里就冒出个想法来。
“大爷,今儿晚上,还去青姨娘那边吗?看上去,青姨娘身子也好起来了,若她能再给大 爷添个子嗣,那可就太好了。”长岭轻轻在儒荣耳边提了一句。
儒荣恍然间,犹如如八面春雷震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接,回身看了长岭一眼。长岭不也声,只看墙上那幅画。
儒荣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日头西沉,子规外屋独坐,杜鹃与瘦雪忙里忙外地点灯,加炭,霜姿将里屋收拾整齐,出来时顺手拈起桌上几颗红枣丢进火盆里,蓬地一声细响过后,微微甜香爆起,萦人鼻息。
瘦雪望望外头,悄悄问杜鹃道:“才长新过来说,大爷晚上过来这里,怎么这会子还没到?”
杜鹃亦小声回道:“说是大爷出去了,回来就过来,许是这会子没到家呢!”
二人虽则刻意说话小声,可屋里太静,子规还是听进耳里,她用力撑起坐到麻木的身体,掉头就斥道:“你二人闲得发慌了是不是?爷的事要你们来操心?他就不来,你们能管得到去?园子里院子多呢,哪里不是歇息的地儿?”
说到这里,子规用手指着屋里满满当当,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各式龙凤红烛,怒气冲冲地问道:“谁叫你们点这许多红烛?火盆又拢这么大,想烧死我吗?外头还没黑透呢,又是灯又是烛的,屋里是出了贼吗?要寻出来是不是?”
瘦雪为难地看看杜鹃,杜鹃冲她摆摆手,示意其出去说话。
瘦雪出来后随即就问:“我的姐姐,姨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发这么大火?我看也不像是因为爷来得迟,更不会为了别的姨娘,那到底是为什么?”
杜鹃也说不上来,可她心里隐隐猜出些什么来,只是不敢开口。
霜姿跟着出来,追着杜鹃就问:“姐姐,才长新送来那一担大红龙凤枕簪桌围、椅披,铺垫料,还有红罗圈金鸳鸯帐幔,咱们还挂不挂?看姨娘脸色,我有些不敢动手。”
杜鹃沉默,瘦雪见问,也赶紧接话问道:“这倒小事,大爷特意叫送来的衣服,姨娘不发话,还换不换?还有头面呢?我们不敢催,倒是杜鹃姐姐快拿个主意呀!不然一会儿大爷来了,见了怎么回话呢?”
杜鹃站在盏明晃晃,火通通的绛纱灯下,全身照得出了血一样的腥红,她被二人逼问得心里发急,脸上更是红上添红,本就老实,心里有,嘴不出,这就更无法开口了。
“你们几个,都进来!”正在三人窘迫到不知所措之机,子规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高 高站在台阶下,冲下面喊道。
三人失惊之下,转身回看,见子规一身大红嫁衣,艳光照人,华彩飞扬,头上珠翠堆盈,凤钗高挂,面上却不施粉黛,止淡淡的点着一点儿胭脂,越发显得杏脸桃腮、黛眉樱口。大红罗袖锦袍下,玉手纤纤,皓腕纤腰,人物比临风之玉树,粉面凝脂;身形如出水之芙渠,纤腰约素,叫人打眼看去,唯感飞仙于洛浦,神彩回风;拥宜主之罗衣,珮环照夜。
杜鹃直愣愣地看着,看到眼睛也酸了,忽然便从心头涌出悲意来,这大喜之日,不该呀!她赶紧掩饰着快步向前,又对瘦雪和霜姿道:“快进去,刚才说起的东西,都挂起来,全陪都挂起来!”
子规最后看了院子里的天空一眼,太阳已经走下去一半,如残缺的血胎一般,沉沉欲坠,已无力再将天下照亮,雪后凛冽的刺骨北风趁机乍起吹过,带来阵阵衰飒的凄凉。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子规转身回去,身上已再无一丝残存的暖意。
杜鹃等三人,屋里忙了个不迭,外头院门口也正在忙着,小厮们抗来梯子,要向院门上挂个大红绸百褶香云盖,下挂二盏葫龙凤灯笼。
一婆子下首扶着梯脚,好奇问另一边那位:“咱们大爷这是做什么?这一套全是娶亲时该用的,为个姨娘拿出来?怕不合规矩吧?里头不会连凤冠霞帔都送去了吧?”
另一位听了直撇嘴:“什么规矩?这家里不就是大爷的话是规矩?你还较真呢,小心里头听见了,给你报上去,你就去跟琴丝姑娘做个伴吧!”
二人下头拌嘴,上头那人就站不稳了,见有些摇晃不住,口中急得直叫:“好妈妈们,好歹用心扶住了!一会摔下来,摔死我不打紧,这一双灯笼摔坏了怎么处呢!大爷说话就来了!”
下头二人听见大爷两个字,立刻噤口不言,刚才长新送东西来时已是特意吩咐过,大爷今日心情大坏,这里务必要小心打点,不得有误,不然就是自找没趣了。
众人将子规这里的围了个周密,紧张地忙碌,那边棋姿的眠春院里,绮墨正绘声绘色,将一切形容给棋姿知道。
“我的好姨娘,你说说看,这事办得!若叫家里大*奶知道,不得气炸了肺?这子规也太不像样,说起来她是不贪图这些的,好,到临了,全是一样,倒比咱们要得更多,更狠!”
棋姿不出声地听着,看似没什么表情,可捏在一起的双手就快将自己的骨头绞断了,可随着绮墨越说越激愤,她倒反而越来越放松,最后,双手松松散开,面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行了,这事说一遍就够了,看你嘴碎的样儿,嫌不够刺耳么?”棋姿拦住绮墨,阻止她越说越激烈,见其平静下来,又开口问道:“才叫你去看看梅香院里,你打发人去了吗?”
绮墨点头:“我叫小丫头钱儿去探过了,说是中午从琼月楼回来就躺下了,传太医来看过,开了个方子,正吩咐后头煎药上来呢!”
棋姿点头,微笑对绮墨道:“你看,有人比我着急,今儿晚上,怕就有好戏瞧了。也罢,我是无所谓的,随她们闹去,闹得越大越好,闹出来,总有一个要受伤受罚,这二人都是强硬不服软的性子,谁肯让谁?”
绮墨思后亦点头,不过还是不太服气,终于又开口叹道:“我说姿姨娘,你也太肯低头伏小了。记得上回大爷送你回来,家中生产前后,对你也算温柔体贴,说起来我也是亲眼见过的,如今有了哥儿,反倒又这样冷淡,姨娘心里,当真就不计较?”
棋姿低下头去,绮墨的话,将她的心也戳破戳痛了:“如何不计较?我也是女人,哪里就能看得过眼,丝毫不计较?大爷本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对这里每一个,都算得上体贴,在子规那丫头来之前。可自打子规出现后,他再也看不见别的女人,你不见梅香?往日她多么得势受宠?如今也歇了下去。若不为此,她为何闹得那样厉害?不知道大爷会发火生气?不知道自己是往没回头处撞么?是没办法啊绮墨,女人心里失了衡,再多的困难麻烦也拦不住她,是非得要给自己找个定心可意回来,方才肯罢手的。一切前因后果,不是不知,实乃不能啊!”
绮墨眼见对方说着说着,眼里浮出泪来,自己也就沉默不语,是啊,心里有苦,不胜悲怆,可是,嘴上说不得,说不得。
时间流逝得飞快,子规不知自己这样一身红衣,坐了多久,只觉得,窗外越来越黑,越来越静,身边虽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她却一丝声音听不到,身边火盆烤得嗓子眼也疼了,可寒意却时时刻刻萦绕身体,盘旋似怪风侵骨冷,凛冽如杀气透肌寒,她觉得冷,实在太冷。
“现在什么时辰了?”如鬼魅般毫无预兆,子规忽然出声相问。
杜鹃惊了一跳,上前小声回道:“早过了晚饭时候了,姨娘可是饿了?要不先传饭上来?”
子规摇摇头,她哪里是饿?胃里一团冷气,坠得她半点食欲皆无,头上沉甸甸,更将她的心压到最低,楚青,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出嫁?嫁给安儒荣?
想到这里,她真想放声大笑,将这憋屈沉闷的屋里一切,笑开个裂缝,将这身边诡异可怖的一切,笑出门去,将这屋顶笑开,将她心里怨气笑出九霄云天之外!
可是没有,她连嘴角也不曾牵动一下,她觉得自己又死了一回,在这大红嫁衣之下。
“大爷来了!快快,传酒菜上来,杜鹃,扶姨娘出来!”长岭喘气嘘嘘冲进屋来,脸色大不如常,夜色中如魍魉,潜入子规身边。
来吧,子规缓缓站起身来,这一天,总是要来。
楚门之后,本不欲苟延,为一族冤屈,始隐忍于今。现正元机预现,略饮续命之汤,待素愿以偿,再赴黄泉之约。
第二章 鸳鸯并宿三月春
第二章 鸳鸯并宿三月春
儒荣一步沉似一步,迈向子规院中。他走得快,似急不可待,可又步履沉重,似再迈不动腿脚。
好容易到了地方,他一眼就看见那刺目的红灯笼,高高悬于正中,将周围一切都隐了去,只留二团火在他眼里。
好,很好,只是,迟了八年,太迟了八年。
他箭步如飞,这回真有些着急了,幕布已大开而起,里面的佳人呢?
很快,他一入门口立刻就见到了,伟人红衣凤冠,立于阶上,脸庞隐于盖头之下,看不出是喜是悲。
不过自然是喜了,他想,为何要悲呢?她对自己是有情的,这一点,身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很知道,从近几次身体接触看来,更是如此无疑。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儒荣望向心中爱人,青衣已褪,红衣披挂,为此一眼,拼死也就值得,拼死,也就值得。
“这里久站不得,雪后生寒,快扶进去!”儒荣上前来,亲手扶住子规柔夷,后者莲步姗屑,情状袅娜,当下便缓行入内。
进来后儒荣抬眼细看,果然如他交待,大红锦帐围屏整齐设好,梅花暖帘下,炉安兽炭,摆列酒席,一切井然有序,只待入席。
子规安坐于炕上,盖头将她的心都闷住了,除了红色与喜气,她品不出别的味道来。
儒荣接过杜鹃递上来的秤杆,小心翼翼,一下便将她解脱出来,融融的暖意下,儒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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