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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全五册]-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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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世子很镇定,一点儿也不怵。至于他怎么说,我却不能告诉你。”
  朱云满怀希望的面孔僵硬得像下错了刀锋的石像。他愣了好一会儿,不服气地叫道:“二姐说过要告诉小弟的,还命小弟保密。怎么回来却变卦了?真是无信之人!”
  我笑道:“你不知道,对彼此都好。你再耍赖,我便下逐客令了。”
  朱云道:“二姐和世子一样无情,明明知道我急得很,却都不肯告诉我。”
  连熙平长公主都不知道胭脂山天子气的事情,想来皇帝严令太史局不准张扬。皇帝没有向我提过只言片语,我只能从“刘灵助”的上书中得知。是“刘灵助”让我看清了明媚日光下的幢幢鬼影,没有他,我也和熙平一般一无所知。
  我笑道:“好云弟,你若消息再灵通些,根本不必问我。”
  朱云一怔,颇有些痛悔:“现下我倒深恨自己没有早点上任。每日在官廨里坐着,说不定能多知道些。”
  我颔首道:“你确实是懒了些,弘阳郡王还只有十三岁,便四处纠察贪贿了,你却领着虚职,不肯上任。”
  朱云轻哼一声:“他是皇子,我如何比他?”
  我正色道:“有志不在贵贱。‘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86'。”
  朱云扁一扁嘴,不服气道:“二姐,你又教训我……”
  我冷笑道:“你有心帮世子,却无能为力;你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却问讯无门。这样无能,难道不该好好反省么?还是你只想做世子的舅郎来报答他的提携之恩?你为何不拿出当年为父亲讨回公道的聪明勤谨来,好生做官?”
  朱云急欲辩解:“二姐——”
  我淡淡道:“你的心思,你自己知道,不必说给我听。想去便去,不想去也不必勉强。”
  朱云现出委屈与愧疚的神情,垂头道:“二姐教训得是……”
  正说话间,忽见小钱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在门外行礼:“启禀大人,启禀公子,睿平郡王府传信过来了。”
  我猛地站起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不已:“母子平安么?是男还是女?”
  小钱道:“苗佳人诞下一位小王子。”我见他脸上半分喜色也无,不觉心下一沉。只听他续道,“只是苗佳人已经过世了。”
  若兰与我并无深交,然而我的心却陡然一空,周遭宁静如鬼蜮,耳边响起针刺一般的嘤鸣。我哭不出来,只是叹息:“若兰竟还是随锦素去了。”
  朱云道:“二姐不要太伤心……”
  我慢慢直起身子,吩咐道:“备车,去睿平郡王府,我要去送一送若兰。”
  朱云一惊:“二姐——”
  我毋庸置疑道:“云弟,你送我去。”
  朱云无奈,只得亲自扶起我:“是。小弟这就去备车,请二姐先行更衣。”


第十七章 一篓姜豆
  第二日清晨,宫中的侍卫早早来迎我回宫。母亲和朱云亲自送我到正门。我们三人有难以言喻的默契和疏离,临别之时,所有人都有些淡惘,如晨雾锁住了清澈的梦境。我很满意。我的人生,本就不需要那些多余而无用的脉脉温情。这样便已足够。
  昨夜过了子时才离开睿平郡王府,今天起得太早,回到漱玉斋后颇有些昏昏欲睡。用早膳时,芳馨道:“姑娘累了,好生歇息半日再去小书房不迟。”说罢夹了我最喜爱吃的酱瓜放在我的碗中。
  我疲惫已极,几乎提不起竹箸:“姑姑,若兰死了。”
  芳馨道:“奴婢刚才听绿萼说过了,好在孩子算是生下来了。”
  我叹道:“活下来便是好的么?世上最难的便是好好活着。似他这样的婴孩,什么也不懂,无知无识地死去,倒少了许多烦恼。”
  芳馨忙道:“苗佳人千辛万苦才生下孩子,姑娘这样说,苗佳人听见该伤心了。这孩子是昌平郡王的长子,说不定将来还能做世子呢。”
  昌平郡王自身难保,遑论“世子”?我哧的笑了出来,却不答话。芳馨只得道:“姑娘累了,用过早膳先小睡一会儿。睡好了,便不会这样想了。”
  我也无心再吃,推了碗盘起身道:“过半个时辰姑姑便唤我起身,再泡一壶浓浓的茶,要凉的。”
  起身后随意用了些冷粥冷茶,便带着绿萼去了小书房。才交巳初,往常大书房刚下早课,庄严肃穆的宫苑中能听见孩子们隐约的笑语,不合时宜的清脆活泼,令人心向往之。现下夫子们都随皇子、公主去了景园,连这一点活泼的色彩都归于虚白,整个定乾宫静得怕人。
  小书房还是昨天傍晚我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散乱地摊着几本我正在比对的奏疏,写了一半的表奏草稿压在红檀木镇纸之下,被窗隙的风轻轻掀起一角。灰褐色的残茶还在茉莉小花盆旁搁着,几块酥点受了潮气散成一堆,飞渣四处都是。一切都没有变,却终究不同了。
  绿萼不满道:“圣上不在,定乾宫的奴婢越发得懒,一大清早,竟也不收拾一下,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贪阴凉。姑娘且坐一会儿,奴婢去喊人。”
  我忙道:“昨晚本该写好的上书才起草了一半,一会儿就有人来取。还是不要多事了。”
  绿萼忙上前将残茶和点心收拾了,又草草擦净了书桌,便站在一旁研墨。我开了匣子,取出“刘灵助”的上书,又看了两遍。绿萼望着空荡荡的匣子,好奇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为何要锁起来?姑娘为什么叹气?”
  “什么?”我猛地醒悟,“我叹气了么?”
  绿萼道:“姑娘刚才不停地叹气。”
  我收起奏疏,依旧放回匣子。匣子四周雕着精细的花卉卷叶纹,丝丝缕缕,蜿蜒不绝。我握住匣子一角,似问绿萼又似问自己:“这封奏疏,要不要上奏呢?”
  绿萼笑道:“姑娘从前也看过许多无聊、无趣、无关紧要的上书,不是都没有上报么?若这一封实在拿不准,便缓两天也好。”
  “无聊、无趣、无关紧要?”我不觉笑了出来,“也罢,就依你。”
  午间照旧回漱玉斋。用膳已毕,正在漱口时,芳馨进来喜滋滋地说道:“姑娘,景园来信了。”
  我忙推了漱盂,险些呛着:“是玉枢的么?”
  芳馨笑道:“婉妃娘娘写了一封,颖妃娘娘也写了一封。”
  我奇道:“颖妃?”
  芳馨双手呈上梨花纹填漆小方盘,上面躺着两封信,一封字体娟秀呆板,另一封清逸随性。我先挑起颖妃的信,连看两遍,不觉呆了。芳馨在旁等了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道:“姑娘,还有婉妃娘娘的信呢。”
  我放下颖妃的信,心不在焉地拆了玉枢的信,草草看了一遍,便丢在桌上,不觉拿起颖妃的信又看了一遍。芳馨好奇道:“姑娘,这信上怎么说?”
  我也不知她问的是颖妃的还是玉枢的,便随手拿了玉枢的信丢给她:“姑姑自己瞧吧。”
  芳馨惴惴接过了信笺,一面看一面露出了笑容:“婉妃娘娘在景园很好呢。信上说,圣上让娘娘住在湖里的沉香榭,最是通风凉爽。且不论多忙,圣上每日都去陪伴娘娘,晚上娘娘给腹中的小皇子唱歌儿的时候,圣上还给娘娘赶蚊子打扇呢,真像寻常百姓夫妻一般,着实是恩爱。”说罢合起信,欢欢喜喜地看着我。
  我头也不抬,心不在焉道:“是很恩爱。”
  芳馨的笑意僵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姑娘……是不高兴了么?”
  我不否认:“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说罢从芳馨的怀中抽出信来,照着原来的纸痕,细细折起,塞回信封,“拿去收好,不必回信了。”
  芳馨搬来了我装书信的小匣子,迟疑道:“其实婉妃娘娘告诉姑娘这些好消息,也是不想姑娘挂心……”
  我随手将信扔了进去,扣上匣子:“她说什么我便听什么,自从回宫不是一直如此么?”
  芳馨无语,好一会儿才又道:“颖妃娘娘的信中又说了什么?”
  窗外蝉鸣阵阵,贴着耳边吵,似景园我不得见的轩然大波。我的心思早已不在漱玉斋,芳馨的话竟没听见。手一松,信笺落在桌上,芳馨好奇,拿起来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凝重:“两宫竟起了争执?”
  我将颖妃的信连同信封揉成一团,丢在面前的白瓷空碗中。芳馨会意,忙点了一支蜡烛,当着我的面将信烧成了灰。橘红的火焰腾起一阵热浪,蛇一样吐着腥气,白瓷晶莹透亮,团团围住,虚张声势地呐喊。芳馨将纸灰倒入漱盂,轻声道:“还是颖妃娘娘知道姑娘想听什么。”
  “姐姐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写信告诉我的。我猜,她多半不知道。”
  芳馨笑道:“不知道也好,安心养胎更要紧。”
  我哼了一声,几乎要怨玉枢了:“姐姐竟是个——”终是忍住,改口道,“闹出了这样大的风波,她却一无所知。还说圣上天天去看她,她却连察言观色都不会!”
  芳馨赔笑道:“圣上正是因为怕娘娘忧心,才没有露一丝风声。这正是疼爱娘娘的缘故。”
  我一头倒在榻上,芳馨忙坐在我的脚边为我打扇,带着三分慈爱三分试探道:“姑娘从今早回宫开始,便有些浮躁。不知昨晚……”
  我叹道:“昨晚的事,我不想骗姑姑,姑姑也别再提起。”
  芳馨的力道愈加温柔和缓:“是。不知颖妃娘娘的信中还说了什么?”
  我拿帕子蒙着眼睛,懒懒道:“才刚姑姑不是看过了么?”
  芳馨笑道:“奴婢才认得几个字?只看懂了一小半。”
  “颖妃娘娘说,陛下不知为何忽然惹恼了太后,母子两个有好几日没说话了,整个景园就像被塞进了风箱,到处都是气。昨日淳嫔娘娘侍驾,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被赶出了含光殿,险些又将她降成齐姝。”
  芳馨道:“淳嫔娘娘虽是旧人,却是近来除却婉妃娘娘最得宠的了。”
  我续道:“连淳嫔都是如此,众人更是战战兢兢。只是谁也不知道母子俩究竟为何争吵,都躲在自己宫里乱猜。昨日午后颖妃去仁寿殿向太后请安,隐约听见太后和宜修姑姑说话,什么‘武姜’‘窦后’‘娄后’的。待见到太后,却见太后眼睛有些红肿,似是哭过。”
  芳馨先是一怔,随即一本正经道:“太后怎么会为‘一篓姜豆’哭?实在是行不通。”
  “‘一篓姜豆’?”我噗的笑出声来,不禁拂开遮住眼帘的帕子,“太后说的是一位君夫人和两位皇后,哪里是‘姜豆’?”
  芳馨笑道:“奴婢没有读过书,哪里知道‘一篓姜豆’里还埋着一位君夫人与两位皇后呢?还请姑娘指教。”
  这一下我睡意全无,侧过身子,好容易忍住笑:“姑姑就是不让我睡。”
  芳馨笑道:“才用过午膳就睡,方太医听了又要啰唆了。不若赏几个故事说给奴婢听倒好。”
  我曲肱枕臂,依旧合上双眼:“武姜是齐国公主,嫁给郑国的郑武公,生了两个儿子。因生长子时难产,所以起名寤生。郑武公欲立寤生为嗣,武姜却偏爱小儿子叔段。寤生即位,就是郑庄公。叔段厉兵秣马,来攻打郑庄公,武姜便做了叔段的内应。”
  芳馨一惊:“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我笑道:“大约是因为寤生使武姜难产的缘故吧。可惜叔段不得人心,封地的人背叛了他,他逃到鄢地,又被哥哥击败,后来死在共地。郑庄公将母亲武姜软禁在颖城,发誓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幸而颍考叔从中周旋,这才母子和好如初。”
  芳馨怔怔道:“真的会和好如初么?何况这‘初’,其实也并不好。”
  我笑道:“谁知道呢?反正史书上是这样写的,历代读书人也就这么信了。毕竟武姜只剩了这一个儿子可以依靠,还是春秋一霸,也许她是真的悔悟了。”
  芳馨许久没有说话,手中的纨扇也停了下来。珠帘低垂,日光如烟如雾,星星点点的落在簟上,身上竟隐隐有了汗意,我不觉张开眼睛:“姑姑?”芳馨惊醒,忙又动了起来。我笑道,“姑姑似乎很有心得。”
  芳馨的脸一红:“奴婢有个不好的念头,不说也罢。”
  我笑道:“姑姑不说,怎么知道这个念头是好还是不好?”
  芳馨细细想了片刻,似在罗织语言:“都说是母子天性,武姜却偏偏帮小儿子杀大儿子,可见她心中是极其厌恶郑庄公。虽然最后与郑庄公和好,恐怕只是迫于形势。既然情势威逼可以换来所谓的母子亲情,那么权位、金钱,也是可以的吧。”
  我静静回味片刻,叹道:“孝悌之情乃圣王治理天下的根本,姑姑小心祸从口出。”
  芳馨立刻心领神会:“是。那么窦皇后又是谁?”
  我续道:“窦皇后是汉文帝的皇后,生景帝刘启和梁孝王刘武。梁王深得两宫宠爱,常与兄长景帝同乘。窦太后希望景帝百年后将皇位传给梁王,再由梁王传给景帝的子孙。”
  芳馨笑道:“这天下的太后,恨不得自己的儿子各个都做皇帝。”
  我幽幽叹道:“春秋时宋宣公临死时不传位太子与夷,却传给了弟弟和,也就是后来的宋穆公。宋穆公死时,便想将君位还给与夷。大臣孔父却说:‘群臣都想立您的儿子公子冯。’宋穆公却坚持传位给了与夷,这便是宋殇公。后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嘉,弑杀宋殇公,迎立公子冯,便是宋庄公。”'87'
  芳馨道:“这宋穆公倒不负哥哥。”
  我笑道:“宋穆公有儿子,却坚持传位于哥哥的儿子,殊不知这兄弟情义就是国家的祸乱之源。宋穆公尚且是有良心的,那梁武王真的会依照窦太后所言,百年后将皇位传回给景帝的子孙么?即使传了回去,又会不会如宋殇公一般,都难说得很呢。”
  芳馨感慨道:“妇人之私心,是国家之乱源。”
  我笑道:“此事窦太后一个人说了不算,汉景帝又含糊不应,窦婴和袁盎却是极力反对。为此,窦婴被逐出窦氏宗谱,袁盎被梁王的刺客暗杀了。朝廷追查到梁王王宫,在梁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的劝说下,梁王才交出两个主谋——公孙诡和羊胜的首级。后怕做皇帝的哥哥仍不原谅他,朝请时也不敢公然入京,只乘了布车带两个骑兵悄悄进城,藏在姐姐窦太主刘嫖的家中。汉使迎不到梁王,窦太后便大哭道:‘帝杀吾子!’景帝又怕又忧,不知所措。梁王见时机成熟,便伏斧锧于阙下谢罪,于是母子三人‘相与泣,复如初’。然而景帝与梁王究竟是疏远了,从此兄弟再不同乘。”
  芳馨道:“果然并不能‘如初’。”
  我淡淡道:“子贡曰:‘驷不及舌。’'88'口舌之争尚且如此,何况是已经做出来的事,自然永远也追不回。班固一面写‘复如初’,一面又写‘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89',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嘲讽窦太后与梁王。”
  芳馨埋头思忖,手下的风愈加幽凉:“太后提及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一个在长子在位时帮助幼子谋反,另一个妄图为幼子争得储君的名分,姑姑自去细想。”
  芳馨的声音极轻,含糊得像呓语:“太后难道想做武姜和窦后?”
  我叹道:“姑姑大约还不知道,昌平郡王被人连参了好几本,其中一条罪名是通敌谋反,现在在兰州城大狱中待审,施大人已经去了西北了。若兰就是忽然得知此事,惊痛交加,难产而亡的。”
  芳馨大吃一惊:“谋逆?昌平郡王如何会谋逆?他可是圣上的同母弟弟!是谁说王爷谋逆,可有凭证么?”
  凭证?回宫前我在仁和屯官道边的酒肆中偶遇若兰,便诱问出昌平郡王与一位西夏将领交往甚密的事。虽然我从未向旁人提过,但此事在西北早已不是秘密:“通敌的罪证确凿,无可抵赖。是不是谋反,却是圣上说了算。”
  芳馨默然,似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她缓缓道:“圣上对王爷一向苛刻,王爷却从不服软。从前王爷在西北贪图敌将的金辇,圣上就很生气。赖夷思皇后周全,总算只是降爵,王爷终究没有认过错。后来在于姑娘的事情上,圣上又大大恼了王爷,连王爷在京中过新年也不许。王爷三年没有回京,为此太后深怨。所以这些年两宫一直不冷不热的……”说着音调微颤,“莫非太后真的要帮昌平郡王——”
  我轻哧一声:“昌平郡王若要谋夺皇位,现成有四条路可选:起兵、弑君、挟制太后废帝、太后自愿废帝,姑姑说昌平郡王会走哪条路?”
  芳馨忙抄起枕边的帕子掩住我的唇:“姑娘疯了么!什么弑君、废帝的,这些话如何能说出口?!”
  我拨开她的指尖,笑道:“姑姑不妨先回答我。”
  芳馨道:“这……奴婢如何懂得?”然而终究不敌自己的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说呢?”
  我淡淡道:“废帝?太后废不了。弑君?昌平郡王没机会。即便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顺,这皇位他坐不稳。”
  芳馨道:“如此,唯有起兵了。王爷久在军中,想必会有人拥戴的。是了,姑娘不是说大角星有兵相么?莫非就是应在昌平郡王身上么?”
  我几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心思早已飞远。待了好一会儿,方冷笑道:“其实还有第五条路的,就是娄后之路。”
  芳馨恍然道:“娄后是谁?”
  “娄皇后……”小时候看到娄皇后的故事,深为她的知人之明和坚毅果决所折服,又钦羡她与夫君的恩爱绸缪、甘苦与共。长大了深想一层,高欢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几个儿子却酷虐不堪,这性情焉知不是来自于他们的母亲?“竟比作娄皇后么?那是非杀不可了。”


第十八章 不有君子
  话自我口中轻飘飘地逸出,整个西厢都笼上一层淡淡的清冷肃杀之意。仿佛有风自角落盘旋而起,吹起白瓷碗中的焦黑的纸屑。芳馨似听清楚又似没有听清楚,想问又不敢问。
  我叹道:“我猜,圣上忽然起意去景园,就是不想太后听见昌平王爷被弹劾和下狱的消息。”
  芳馨一惊:“如此说来,是太后突然知道王爷获罪下狱,以为圣上要处死王爷,所以母子两个才争吵起来么?”
  “从前王爷无论如何犯错,圣上也只是斥责,至多降职削爵,过后仍旧重用。下狱,这还是头一回。太后怎能不急?”
  芳馨道:“如此说来,太后越是着急,圣上就越是赌气,一气之下便搬了这三位皇后出来。”
  我叹道:“前两位倒也罢了,这娄后可非比寻常。娄后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皇后,是高欢贫贱时的原配,甚得高欢的敬重。说起来,倒是一个传奇女子呢。”
  芳馨推一推我的肩,笑道:“姑娘就别卖关子了。”
  我失笑,索性坐了起来:“娄氏,名昭君。是赠司徒娄内干之女。少年时聪明美貌,名门望族争着上门提亲。但她偏偏看中当时在城墙上服役的高欢,惊叹道:‘此真吾夫也。’于是让婢女前去致意,又出私财,令高欢到府里提亲。娄氏的双亲本不同意,见女儿坚持,只好允诺了这门亲事。高欢后来倾产以结豪杰,娄后一直参与谋划,家中事无大小都取决于娄氏。娄氏生养甚多,有六男二女。”
  芳馨惊叹不已:“这样多!?不过,生养众多才说明夫妻恩爱,就好像当今太后和周贵妃一样。那高欢有侍妾么?”
  我笑道:“身为帝王,怎能没有侍妾?只是神武帝十五子,娄氏一人就生了六子。史书中说她待诸姬之子视如己出。”
  芳馨抿嘴一笑:“当真?”
  我笑道:“史书这样写,我便这样读。至于这后面的实情如何……那些妻妾之争、嫡庶之别,比起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微妙得不值一提。”
  芳馨有些不以为然:“她能青史留名,不过是因为她嫁给了皇帝又生了皇帝罢了。”
  我笑道:“别的皇后也许是这样,但娄后绝不是。一来高欢靠娄后的嫁资起家,二来高欢的大志,亦是娄后的大志。正因胸怀大志,方能抛开杂念,克己隐忍,恩被内外。”
  芳馨沉吟道:“抛开杂念……”
  我笑道:“有一次娄后夜产龙凤胎,遇到难产,情况危急,左右想禀告高欢。娄后却说:‘大王统兵在外,怎能因为我的缘故轻离军幕?生死有命,回来了又能如何?’高欢听说,嗟叹良久。
  “还有一次,高欢为了北方边境的安宁,正在犹豫要不要娶柔然公主,娄后劝高欢道:‘国家大计,愿不疑也。’后柔然公主进了门,娄后避正室让公主。高欢十分惭愧,亲自向娄后谢罪,娄后却说:‘小心公主发觉,愿大王与妾断绝往来,切勿顾念。’”
  芳馨张口结舌:“待自己心狠的,待旁人恐怕会更加狠辣决绝吧。”
  恍惚之间,仿佛听见我和高旸的声音如游丝萦绕。“殿下待自己当真狠心。”“我不想等死,只能以死求活。与其等他处死,不若自己寻死。”是呢,高旸对吴省德、对乔致、对占据蓝山县的南蛮、对智妃、对西夏战俘、对李元忠的侍妾,甚至对启春、对自己的母亲又何尝不狠心?
  忽觉手背一片滚烫,却是芳馨的手搭了上来:“姑娘……”
  我几乎能感觉到她手心的热度似烛火一跳一跳,目光中充满探询之意。她毕竟还是希望能听见高旸的消息。我忙收敛神思,微笑道:“姑姑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春秋时易牙将自己的儿子蒸了请齐桓公品尝,竖刁自行阉割入后宫侍奉。所以管仲临终前对齐桓公道:‘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将安能爱君?今夫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君必去之。’'90'齐桓公先是答应了,后又将易牙和竖刁召回。齐桓公死后,齐国因易牙、竖刁等人大乱,再不复往昔日九合诸侯的雄风。”
  芳馨笑道:“明明只听‘一篓姜豆’的事情,偏偏连宋国和齐国的事情也一道听了。”
  我笑道:“世上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前人犯过的错误,后人往往无视,如此才又被后来的人一再联想。其实……”我忽而心念一动,“于娄后来说,受困于女儿之身,唯有慧眼识英雄,才能进入更广阔的天地。与其说是高欢借娄后的嫁资起家,不如说娄后借高欢获得了江山。”
  芳馨笑道:“这个说法倒新鲜。”
  我又道:“夫妇之间,相敬相爱都容易,唯有相互成全是最难的。神武帝高欢与娄后,也算独一无二了吧。”
  芳馨笑道:“姑娘既说娄后宽待高欢的姬妾和庶子,那还有谁能让她狠心相待呢?”
  我笑道:“正要说到这个。娄后所生的六个儿子中,有四个做了皇帝。其中次子文宣帝高洋在位时十分暴虐,娄后的三儿子孝昭帝高演常常劝诫哥哥。有一次,高洋把前朝的宫女赐给高演,自己却忘记了,酒醒后说高演擅取,亲手把高演打成重伤,过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好起来。高演从此再也不敢劝谏。娄后日夜哭泣,却又无可奈何。”
  芳馨道:“高洋为何对亲弟弟这样狠。如此说来,圣上对昌平郡王是极仁慈的了。”
  我颔首道:“是不是仁慈,的确要对比了才知道。高洋是出了名的荒淫暴君。屠戮前朝宗室,虐杀股肱大臣,肆行淫暴,奸污亡兄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这还不算,他连自己的同宗姐妹也不放过。兽行堪比桀纣。”
  芳馨道:“桀纣?他倒没有做亡国之君。”
  我冷笑道:“那是他死得早罢了。他身后的武成皇帝高湛与后主高纬,都和他一般荒唐,所以不到二十年便亡国了。他若活得长些,只怕亡得更快!高洋在位时,娄后一直提心吊胆,他一死,恐怕娄后还要拍手称快呢。所以高洋之子高殷即位,娄后便和自己的三儿子高演一起,杀了辅政大臣尚书令杨愔等,废高殷为济南王,立高演为帝。”
  芳馨叹道:“娄后竟这样憎恨高洋,所以也不顾惜孙儿么?”
  我淡淡道:“孙子毕竟不比儿子亲。再说废少帝而立长君,倒也不算太坏。然而说到底都是家务事罢了。后来邺城出了天子气,高演以为应在济南王高殷,便秘密鸩杀了他。”
  芳馨倒吸一口凉气:“姑娘是说……”
  我点点头,取过小几上的凉茶一口气吞了下去,只觉胸腹间一坠,心也变得又冷又沉:“不错,这第五条路,便是圣上驾崩后,太后废孙子,立儿子。”
  芳馨顿时笑了出来:“这如何可能?圣上正在盛年。”
  我口角一扬,懒懒地又倒了下去:“武姜和窦皇后都是在长子在位时为幼子筹划,甚至窦皇后只是出于妇人溺爱幼子的天性,无理取闹罢了。唯有娄后,哪怕在次子死后太子已经即位,也要为心爱的三子夺取皇位。可惜,高殷死后,高演心中愧疚不安,不出数月也驾崩了。”
  芳馨忙道:“那皇位传给了谁?”
  我冷笑道:“有文宣帝的前车之鉴,高演如何敢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于是只好传给娄后的四子高湛,这便是武成帝。高演临终时言:‘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91'好在高湛在位时,娄后驾崩。高湛才敢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高纬,而不是剩下的两个同母弟弟。”
  芳馨道:“圣上提起娄后,便是说,太后为了昌平郡王,来日还会害自己的孙子——也难怪太后要会伤心了。”
  我叹道:“大约是一时口不择言吧。”
  芳馨想了想,忽而醒悟:“倘若圣上以为太后要效仿娄后,那昌平郡王……”
  我冷哼一声:“若于皇位有碍,别说是自己的亲弟弟,便是亲生骨肉也不能姑息。”
  整个西厢忽然静了下来,纨扇下湖水蓝的流苏似无风的细雨笔直而安静。芳馨鬓边的宫花微微退下,如蔫萎而又不败的时光,看惯古往今来、春花秋月。良久,她叹道:“皇位……真的那么要紧么?”
  我淡淡一笑:“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于宋武帝刘裕之后,第二年就被杀了。从那时起,旧朝的皇帝禅位后,新帝便对旧朝的皇族屠戮甚多。那刘裕自食恶果,自己的子孙在皇位更迭中几乎被杀光。这种状况愈演愈烈,甚至在同宗之间,只要皇位出现不寻常的变动,新帝都会对先帝的子孙大加迫害。所以对已经掌握皇位的人来说,丢了皇位并不仅仅是丢掉荣华富贵、丢掉天下,而是丢掉性命——自己的性命,还有子孙的性命,是灭族灭种的祸事。姑姑说,圣上如何能掉以轻心呢?”
  芳馨先是叹惋,随即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道:“姑娘,倘若当年废骁王侥幸得胜,那圣上……”
  我冷笑道:“不错。先帝在位时,立当今为太子,倘若骁王得胜,这个旧太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连同母弟妹,甚至太后,也不能幸免。”
  芳馨道:“可如今骁王的同母弟妹信王和熙平长公主都还好好的,如此看来,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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