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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为后-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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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挚本已转到洛康王身后,一听声音不由走了出来,“陈泉?你怎么在这。”
  地上一小摞黄表纸,旁边一堆火不知烧了多久,灰烬已积了厚厚一层。哔啵跃动的火焰映在他的眉宇间,显得愈发安静。
  “小的违背宫规,请太后处置。”
  洛康王与虞挚面面相觑,他亦知道陈泉是香彻宫最得力的一个,平时谨言慎行挑不出错的人物。虞挚目光瞥过,“哀家记得你没有亲人。”陈泉是孤儿,过去的主子赵美人疯了,至今养在定波侯府里。
  陈泉颔首,垂下眼帘,“小的没有亲人,今晚是祭奠朋友。”
  当着洛康王他说得隐晦,虞挚心下却清楚。香彻宫这几年一路风雨,死的人不少,如织、颂月,都曾是陈泉手下,尤其如织之死,他也有参与。
  “起来吧。”虞挚说着一笑,看了看洛康王,“若说违背宫规,哀家和洛康王也难逃责罚。今晚就当哀家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哀家。”
  陈泉这才站起,衣摆上沾了几根枯草,他目不斜视拂也不拂一下,“谢太后,小的谨记。”
  他说罢便低了头,垂手恭送洛康王和虞挚,直到他们走远,回头还看见他站在那里。身边一团火光明亮,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影,是黑夜中唯一一抹暖色。
  “此人倒也镇定。”洛康王欣赏地点头道,“且重情重义。”
  “他向来如此。”虞挚若有所思地应和道,她觉得洛康王的话不太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妥,想想随口一句的评论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便一笑而过了。
  不知今晚是吹了风还是勾起太多心事,虞挚做了个很长很疲惫的梦。
  梦里她在迷雾中奔跑着,被露水打湿的裙摆分外沉重怎么也无法向前,让她心急如焚。要救晃儿,她要救晃儿。然而雾太大,她分不清观澜宫的方向,找不到乌嬷嬷在哪里。她闯进一座废墟的宫殿,里面瀚景王一袭白衣转过身来冷冷一笑,“你杀了我的素鸾。”
  我没有!虞挚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让她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眨眼间瀚景王便不见了,她找不见也追不上,脚下被人一把抓住,是披头散发的如织,“江潮平是我害的,颂月是我杀的,杀人岂能不偿命!”
  如织边说边仰天大笑,让虞挚头痛欲裂,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双逐渐枯槁的手,却被越攥越紧。渐渐地如织的脸化作了乌嬷嬷……
  “不是你杀的!”虞挚胸中一口气冲了出来,蓦地惊坐而起,“颂月不是你杀的!”
  黑暗中自己纷乱的喘息声渐渐清晰,心中恐惧退去,空虚如潮席卷。自以为的喊声其实是沙哑的呜咽,一摸颊上泪痕冰凉。
  心底也冰凉。
  身边的衾枕已空,洛康王向来留宿到凌晨便离去。原来他已走了,原来天就快亮了。虞挚起身撩开幔帐,才觉背后被冷汗湿透,“如寄。”
  如寄在外守夜。她睡觉轻,刚听见房里的动静便醒了,披衣起身,掌了灯过来关切问道,“太后有何吩咐。”
  “陈泉。”虞挚攥着幔帐,头脑中无比清醒,却又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是陈泉。”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五四、陈泉

  “太后……”如寄将灯举高了些,才发现虞挚额上都是冷汗,不由一惊,“太后说什么?”
  “如果哀家没猜错,颂月并非死于如织之手。”虞挚扶头定了定神,睡意全无,撩开幔帐便下地,“传陈泉,立刻。”
  如寄盯着她迟疑了一下,眼前的虞挚刚刚才从梦中惊醒,转眼就如此镇定恢复了太后的威严,让她一时恍惚。直到对上虞挚的目光才回过神来,“奴婢这就去,太后少等,小心着凉。”
  虞挚惊魂甫定地点头,坐在床边看如寄走远,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如织临死前的一幕在她梦中翻来覆去地重演,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哪里暗藏玄机,终于今天……
  江潮平是我害的,颂月是我杀的!哈哈哈哈……
  一个临死之人,放不下舍不得的事那么多,要说的话那么多,为何单单如此急于承认自己的罪名?还笑得那样恍然大悟,畅快淋漓。如织一定知道了,那一刻她一定明白了杀颂月的人是谁,发觉香彻宫潜藏着一张巨大的网,终有一天会将所有人收罗其中,难逃宿命。所以她不拆穿,所以她要助那人一臂之力,让他藏得更深更好。
  只是陈泉,陈泉,真的是他么,自己是否太过多疑了……
  门外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是两个人的。虞挚抬眼,只见黯淡的天光从门缝透进,如寄引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东临揉了一把睡眼,他身上的衣袍尚未穿戴整齐,还沾着点滴冰凉的秋雨,显然是如寄将他从睡梦中叫起来的,“陈公公不在房里。小的昨晚明明记得他回来歇了,今早不知什么时候起的。”
  虞挚蓦地攥紧了榻上的锦被,直直盯着某处未知的幽暗,半晌不语。
  东临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太后兀自出神,“太、太后?”
  转而望向如寄,如寄却早已脸色苍白,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喃喃念道,“完了,难不成,是去了王府……”
  洛康王府里,书房的灯光彻夜通明。
  油灯嘶嘶燃着,却无法明亮洛康王的面容。他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双目空洞,身形萧索,仿佛根须尽枯的古木,伫立千年后徒剩一具空心躯壳。
  “天亮了。”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清澈的眼底印着一抹淡青色的疲惫,“小的说完了,听凭王爷处置。”
  洛康王眼神动也没动一下,坐在椅中,死一般的沉默。陈泉平静地支撑起身,两条腿已跪到麻木。他揉了揉膝头可无济于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不会有人阻拦。对于洛康王与太后来说,他在与不在,心中的伤口都已撕裂。对于他自己来说,最后一件事已经完成,生与死已没什么分别。
  那便回香彻宫去死罢。时隔七年,世事茫茫,他早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伸手推开门,门口的人来不及躲闪,踉跄退后了一步。那是一张年轻明媚的脸,震惊之色还未退去,泪痕犹在。眉眼之间,与太后有三分相似。
  陈泉淡淡地笑了,七年隐忍,半生苍凉,在谁眼中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罢。迈步走下台阶,默然仰头望天,秋雨淅淅沥沥地淋在脸上。今日的天色,是记忆中蒙蒙的灰白。
  这一天的早朝,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与大铭开国以来千千万万个朝会都没什么不同。天气阴沉,秋雨寒凉,朝臣们三三两两地退去,偌大的皇宫转眼便人去楼空,灰蒙的天空下好像荒废了几百年的废墟。
  洛康王坐在香彻宫,穿着与王侯的龙袍,金冠玉带,右手边一盏醒神茶,一如既往。
  然而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这是她的宫殿,她生活了七年,他也缺席了七年,她的名分是先皇的,人是大铭的。
  心是瀚景王的。
  与他可有半分关联。
  “叡康……”虞挚走过来,不,是大铭的太后走过来,镇定下面藏着几分犹疑与琢磨,对他如是说道。
  洛康王忽然觉得无奈,无趣,无望,他不想回答。她叫的是大铭的王爷,是擎政侯,唯独不是他。来之前想过要如何质问,可来到她面前才发现无话可问。这一切还不够明白么?
  垂下眼帘,起身往外走去。
  “叡康!”虞挚一把拉住他,她不知道自己要拉住什么,大铭的江山?或者寂寞岁月里唯一的陪伴。分神之间,口不择言,“你听我解释。”
  洛康王颓然笑了,“如何?”他转过身,下颌上新生的胡茬淡青憔悴,“但凡你能想到的,我都已在心里替你辩解许多遍了。”
  虞挚抬眸望他,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手下依旧攥着他的袍袖,一动不动。洛康王倦然瞥了一眼她毫不放松的手,好像在看一个犯了错犹自倔强的孩子。他没有力气责怪,心绪已交结纷乱,寸寸焚烧成灰,此刻只想要离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所以他问,“为什么是他。”
  果不其然,一语出口虞挚便松了手。他的目光那样清冷,毫不避忌地审视着她,仿佛可以在她的脸上身上找到令他不齿的印记。任何人都可以原谅,可唯独是瀚景王。
  那是他的劲敌,虞氏的死对头,甚至他们的被迫分离都是观澜宫一手谋划。这七载光景,她挥舞着刀剑在后宫拼杀出一条血路,连他的生母先皇后都没有放过,却在瀚景王面前停滞了脚步。
  她爱那人爱得连恨都忘了。
  洛康王怔怔地看着虞挚,自己究竟认不认识她。虞挚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失去血色的唇微动,吐出的话语却坚定,“那是过去的事了。”
  “那么,我就是过去的过去。”洛康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抚平衣袖转身往外而去。
  “我早已不爱他了!”虞挚站在他身后嘶声喊道,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让她跑上去拼命撕扯着让他转身,“是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可现在我已经改了。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就算是见到我也只想着如何杀了他。叡康,你相信我,我和那个人已没有任何瓜葛。”
  洛康王木然站着任她摆布。虞挚一口气说完犹自喘息,浑身上下翻越了千山万水的疲倦,她一双眼睛瞪得大而空洞,里面露出几近疯狂的光彩,着魔似的一遍一遍地剖白,“我不爱他了,我早已不在乎了。你信我,你要信我。”
  她不停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填补空气中的沉默,这样便能掩盖彼此之间拉开的鸿沟。洛康王静静地听着,眼里的悲伤却如大雾弥漫,越来越浓。
  直到她的声音哑了,直到她的双手没了力气,他才开始说话,“你在怕什么?”
  他悯然地看着她,眼中的同情与痛苦不知是为了她,还是自己。他的话语那么轻,却如一击重锤砸在虞挚脑海中,令她不由抚上额头,双目紧闭似乎在忍受心底汹涌的苦痛。
  厚重的凤袍端庄昳丽,她的肤色苍白得透明。一番拉扯中他亦是衣袂凌乱,狼狈不堪,然而他丝毫不在意,只是讷然地重复,“你所说若都是真的,现在又在怕什么,开脱什么。”
  “是不是怕我回去点兵,杀进京城推翻皇帝?”洛康王嘴角动了动,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只可惜这就是真相,“你惧怕我手中的兵权,所以一直在利用我。”
  “别说了!”虞挚蓦然吼了一声,心中若烈火油烹。他说得没错,她无法反驳,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为自己感到羞辱甚至愤怒,“你不爱我,尽管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否则七年前你怎会选择逃走,你是看不见了,可我在宫里的日子还要继续还要一天天捱下去,若不是瀚景王我早就死了,是你先放弃了我!”
  这往事在心底掩埋了多年,如今历数出来,与在伤口上再扎一刀无二,虞挚死死咬着唇不让泪水落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处处逢场作戏,在人前流的泪都是假的,真的脆弱的时候反而不想被人看见。
  “如今你都知道了,大可再找个地方躲起来。”瘦削的身体颤抖着,连带声音也有些不稳,“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默然中身后的脚步顿了顿,继而转身出门,清晰的跫音于风雨飘摇中远去。
  虞挚闭上眼,两行冰凉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抱膝蹲下,将痛苦怨恨脆弱悉数埋起,徒有耸起的肩头在微微颤动。
  太后凤体违和,罢朝三日。
  陈泉跪在地上,手镣坠得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瘦骨嶙峋的腕已被磨得发紫。身上的衣袍破败凝着血迹,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在内侍省的这三天受尽炼狱般的酷刑,昼夜颠倒,时昏时醒,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虞挚也没有派人问过一句话。
  他知道她并没有什么要审的,只想折磨他。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回来,就是死。
  可他还是回到了香彻宫,因为天下之大,却无路可去。
  “你回来,不就是想说明一切么。”虞挚坐在榻上,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人人都知当朝太后病了,可她此刻看上去好好的,“说罢,说说哀家如何落得如斯田地,也可让你死而无憾。”
  “无憾……”陈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不由淡淡笑了,“自从我入宫那一天,这辈子便不可能无憾了。”
  “我的原籍上写着湖州人氏,其实我和赵美人一样,在舒州长大。我很小就随母亲逃难到舒州,就寄居在赵家村。赵氏是一方豪强,我母亲死后我便卖身为奴,做最下等的活计。
  后来账房先生赏识我,将我调了文职,我整日在府中走动,少不了被小姐支使。捉蛐蛐,摘野果,替她抄书写字,起初是动辄得咎。小姐是个刁蛮任性的主,有一次命我捉了几百只萤火虫收在布袋里,她玩了一晚上全给闷死了。可第二天她再要我捉时,我便又上山守着,只为了完成任务之后她能正眼看看我,下次有什么事再想起我。
  我在赵家七个年头,和小姐一起长大。我发奋读书考取了秀才,无不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挺起胸膛,配得上她。可惜时不我待,赵员外用十万两银子捐了县官,也将小姐的名字写入选秀名单。小姐又高兴又害怕,一遍遍跟我说京城是什么样子,如何热闹繁华,皇宫建在云彩里,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美馔,皇上是神仙一样丰神俊秀……”
  陈泉说到这笑了,无声的笑容让他的眸子也暂时明亮起来,“她从未出过远门,所以也会害怕,账房先生去过京城,她便不厌其烦地拉着先生问,先生不在她就向我诉苦。她将自己心爱的东西打包了几马车,剩下的带不走,便小心翼翼地交给我保管。让我好好照看,等她回来还要是原来模样。
  我说小姐入宫以后便回不来了。她好不容易才相信,相信之后大哭一场,把打包的所有东西都拆开来扔了。我站在楼下,偷偷捡回了她最心爱的首饰。后来即使在京城身无分文,我也没有动过典当的念头。
  就这样,小姐进京,我又念了一年书,账房先生让我去州县会试。我在路上思前想后,中了会试又怎样,要进京还得当举人,要进得了殿试当得了前三甲,才可能留在京城。可就算留下了,我与小姐也是一个宫内一个宫外。
  最后,我没有参加会试,也没有再回过赵家,我带着账房先生给我的盘缠,一路进了京城。我想见小姐可难于登天,唯一的法子便是入宫当差,可即便那样,我没有门路也进不得。在京城身无分文,我熬了一年零五个月。期间做过杂役,做过苦工,甚至因为欠债在秦楼楚馆当过小倌。”
  他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的如寄都不由面露惊愕,虞挚眉梢也动了动,陈泉面上却没有任何厌恶与不安,好像在回忆别人的故事,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云淡风轻,除了最终的目的他什么都不记得。
  “在那里我结识了许多贵公子,我求他们带我入宫做太监,他们无不不信地大笑,说我下贱,卖身不算还想把命根子卖了。最后终于有人答应了,我就这样入宫,从内侍省洗马桶的活做起。”
  陈泉说罢,抬头望着虞挚笑了,“太后当初罚我到内侍省刷马桶,其实我过去便是做那个的,实在算不上吃苦。
  等我见到小姐时,她已经失宠了。我陪着她,讲笑话开解她,给她捉蛐蛐,可是都没用,她一心只想着九五至尊,想着万千宠爱集于一的风光,想着如何让后宫的势利小人对她刮目相看。那时我很痛苦,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小姐不再是过去的小姐,我失去的也再找不回来。”
  陈泉停顿了少顷,宁静的眉心泛起细微波澜,过往丝丝密密的痛苦从记忆中袭来,他要费神压下,“后来我也想通了,她变了,我也认得她,她疯魔了,我也陪着她,她犯下滔天大错,我便助纣为虐,她被人陷害,我必要为她报仇。”
  陈泉望了虞挚一眼,即使是冒犯了太后,他也要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虞挚并没有言语,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开始我拒绝到香彻宫是真心的,我想去照顾小姐。后来小姐疯了这世上只剩我一个,除了报仇还能怎样呢。太后被贬白露庵,我知道太后心里是高兴的,所以我如实转告了如织,我也知道她势必不会放过你。至于颂月,她是我指使的,当时太后设下连环计等如美人入局,我也在暗中布下了这一招,引江潮平前往小雅别院,坐实太后的罪名。可没想到的是……”
  陈泉叹了口气,回想起那一夜的峰回路转,至今仍觉惊心动魄,“没有人会相信,可它偏偏是真的,太后与瀚景王一旦联手,后宫之中再无人与敌,我以为再无机会,没想到你们那么快便分崩离析。赐给瀚景王的毒酒,是我做的手脚。不过毒不是当日下的,太后酿酒的时候,我便在坛封红纸上涂了毒。”
  往事的谜底一一揭开,虞挚的手禁不住地颤抖,死死抓住贵妃榻的扶手,指尖发白,“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陈泉清澈的眸子转了转,眼底经年不散的沉重化开,化作一缕叹息,“死对太后来说,岂非解脱?太后死了,如何体会施加于我的种种苦痛?我便是要助太后得到一切,再接二连三地失去,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过去是瀚景王,今天是洛康王。”
  虞挚的呼吸颤抖着,若目光可以杀人,她已将他千刀万剐,然而恨中更夹杂了其他东西,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那坛酒对太后的意义,太后一定会在重要的时候、与重要的人同享。不论死的是谁,太后到时都可以尝到由极致快乐跌到地狱的滋味。
  我想嫁祸如寄,然而太后自始至终信任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陈泉看了如寄一眼,坦然中又带了些抱歉,他转而正视虞挚,“我说完了,现在斗胆问太后几个问题,也让我死得明白。”
  虞挚垂眸看着他,面容间说不出的冰冷。
  “太后发觉我有异,是否起于那夜相遇。”陈泉不卑不亢地问道,仿佛对簿公堂,抽丝剥茧。他向来是个恭谨的人,如此傲然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虞挚眼睛缓缓眨了一下,“是。”
  陈泉无声地舒了口气,终究没有算错,没有自投罗网,“太后是否听了洛康王的话,才对我生疑。”
  如寄不由皱起眉,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是对太后的冒犯。他将香彻宫所有的苦难当做一场伟大的游戏,在最后关头享受揭秘的乐趣,还要求太后配合。
  虞挚面色无澜,“是。”
  陈泉满足地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小的一向谨慎,断不会为了什么故人违背宫规,所以那晚的烧纸不是缅怀,而是内心有愧。”
  “后宫之中,谨慎镇定与重情重义从来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并存。”虞挚目光复杂,“像你这样的人,本该无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终究是有愧的,愧对死去的人。最后也败在这一个愧字上。”陈泉面容归于平静,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若说后悔,他也假想过若那天没有去祭奠亡灵又会怎样。只怕,还是会通过别的途径去忏悔吧。他在赵府七年,在香彻宫也是七年,与赵小姐两小无猜,与香彻宫里的人又何尝不是荣辱与共的情谊。孰亲孰远,如何能算得清楚。
  “赵美人就那么好,值得你耗费一生?她几时将你当成人看,值得你背弃香彻宫?”虞挚眉头紧锁,定定地质问陈泉。他是她无比信任的人,一手培植成为后宫的中流砥柱,与香彻宫经历多少腥风血雨,这些还不足以抵过一个赵美人的旧情。
  “敢问太后又哪里好,值得洛康王抛妻弃子,值得瀚景王临阵倒戈,值得江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陈泉对上虞挚的目光,静静问道。
  虞挚从鼻中哼了一声,冷笑点头,“可惜,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如你。”她脸上没有丝毫怒气,眼角眉梢却已见寒霜,心底的恨无处可放,唇角的笑愈发锋利,“也好,哀家便让你心心念念的人送你一程,了了你多年的夙愿。”
  话音刚落,红萼便引着一个瑟缩的女子走了进来。
  陈泉眸光一亮,正是赵美人。
  当年明艳照人的桃花夫人已面黄肌瘦,纵使侯府的人百般留意,还是不小心就弄了个蓬头垢面,一双鬼灵的眼睛隐在乱发里,滴溜溜地转着。手中死死抓着半枝凤钗,劣质的黄铜已经生锈,她却要时不时低头摸摸,而后露出安然的微笑。
  “来,赵美人,到哀家这来。”虞挚和善地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赵美人听见有人说话,不禁回头去瞧,一看之下惊得魂飞魄散,尖叫了一声扔了凤钗便跑,却被红萼死死抓住。她病了多年早虚弱不堪,手脚没有一点力气。但她显然记得虞挚,像躲避凶神恶煞一般极力往后蹭,嘴里呜咽不清地叫着什么。
  “小姐。”陈泉转过身,眼中亮晶晶的凝了一层泪光,不过声音依然平静,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小姐。”
  赵美人渐渐安静下来,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陈泉。她不记得他是谁,但却莫名地想要亲近,慢慢走过去到他身边蹲下,上下打量着他。
  “赵美人,你瞧这是什么。”虞挚端坐在榻上,随手从发上摘下一支步摇,七彩翡翠的孔雀尾舒展开屏,中间悬下一颗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赵美人激动地站了起来,两眼死死地盯着步摇,伸手便要去拿。
  然而步摇没抓到,手里却多了一把刀。
  “杀了他。”虞挚指尖抚过步摇,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赵美人,“这东西哀家便赏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乌嬷嬷一个陈泉,本文大boss都挖出来了

☆、一五五、醉了

  赵美人看着陈泉,又看了看虞挚手中的步摇,眼中迷茫与渴望交替着,不知所措。
  “哀家让你杀了他,你没听见吗?”虞挚的声音蓦然挑高,却带着沙哑的撕裂,横眉间多了积怨的厉色。
  赵美人吓得脖子向后躲去,然而宫殿偌大空旷,无处藏身。
  “小姐。”陈泉以手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他一条腿跛着,所有地重量压在左腿上,连带身体也微微倾斜,对赵美人伸出手,“过来。”
  赵美人犹豫地看了一眼他干瘦肮脏的手,慢慢地走了过来,走近了才发现他左手小指少了一截,伤口虽然早愈合了,但光秃秃的看去十分奇怪,她不由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触摸。
  电光石火间陈泉已握住了她持刀的右手,往自己怀中猛地一带。
  “啊!”赵美人一个没站稳撞在他身上,继而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开,手下也不知不觉松了,把刀留在陈泉的胸口。
  她愤怒而戒备地看着蜷下身去的陈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其不意吓唬自己,警惕着他还会做出什么坏事。陈泉双手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奔涌而出,那翻江倒海、颠覆理智的剧痛迟了片刻才袭来,心跳被钉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血脉,口中泛起腥甜。
  他只是抬起苍白的脸望着她,在疼痛的间隙咬紧牙关扯出一个微笑。
  赵美人见他站在那不能动了,跑过去狠狠推了他一下,“坏人!”
  她看不见他被鲜血浸红的衣襟,看不见他额角冒出的冷汗,纵使看见了,她也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生死荣辱,早已被她遗忘在脑后。
  陈泉跌倒在地,腕上的镣铐随之落下“铛”地一声砸在手上,十指连心的疼痛让他呼吸一顿,眼前破烂的棉布裙摆匆匆掠过,赵美人已经跑到虞挚跟前,怯怯地伸手接过了那支步摇。
  她美滋滋地反复看着,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擦拭着,爱不释手,甚至忘了正站在自己最害怕的人面前。
  “把她带下去。”虞挚沉声吩咐。如寄回过神来,眼角冰凉的泪滴落下,匆匆伸手拭了,走过去架起赵美人的手臂。赵美人正专注于手中的步摇,以为如寄要来抢,当发现她没什么威胁时才放松下来,脚下不由自主地随她去了。
  自始至终,都忘了身后地上还有个陈泉。
  “她早已不记得你了,陈泉。”虞挚凝眸望着他,静寂的宫室中只剩他们两个。周遭雕梁画栋无声,浮刻繁华悉数静止,她仿佛也成一尊美丽空洞的雕像,“这七年,她没有一天记得你。”
  陈泉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撑着才不至于倒下。纵使血污满身、过往不堪,他抬头的那一刻还是让人觉得无比干净,眼底一抹淡青色的倦然如湖上波痕,风过澜起,神思遐远。
  “小姐得意时,还曾给我抚过一首曲子。那时觉得,真是再好听不过了。”
  他咽下口中的血水,声音因剧痛而颤抖,然而他说出的话又那么平静,让人眼前不觉浮现尘封过往,彼时帘内玉手挑拨兰琴,窗外桃花灼灼其华,两小无猜,晴光正好。
  “她忘了,我还记得,真的是再好听不过了……”
  夕阳西下,暮鼓的余音回荡在天际。丹霞杳霭,罗幡招展,天音寺的禅房中传出僧弥的诵经声。皇家御用重地,这里侍奉佛祖的规矩甚严。
  不过也有例外。
  过了前头的大雄宝殿再几进几出,金碧辉煌的庙宇庄严逐渐远去,眼前唯见一片青青菜畦。一间小木屋在地头搭起,简朴无华。来天音寺烧香的世人络绎不绝,这里却算得上人迹罕至。就算在寺里,能轻叩柴扉的也不过主持方丈等寥寥数人,每年一度的闭关前后,怀抱不解才会来问禅。
  此时此刻,怀晖祖师正泰然坐在门口煮茶,滤了一碗递给洛康王,“王爷,茶能解酒。”
  “酒却能消愁。”洛康王从屋中走出却并不接过。他斜倚在门口醉目惺忪,颓然没了往日的儒雅周正。
  怀晖祖师也不解劝,随手将碗放下,“天色已晚,王爷是去是留?”
  “往哪去?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觉自己如此多余,让人提防害怕不说,还要绞尽心思地应付。”洛康王望着西沉的日头,口中苦涩,“还回去干什么,不如你收我入空门。”
  “既是空,缘何有门。”怀晖将浮茶撇去,摇蒲扇悠然催着火。
  洛康王略微一怔,痴痴问道,“如若没有门,你我差别又在何处。”
  “空本无门,你心中有门,禅本无疆,而你心中有界。一心想入所谓空门,恰说明你入不得。”怀晖将蒲扇一叩,拈须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等你入了,也就不会在此与我废话这个门字了。”
  此时天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小雨,掉到洛康王颊上。他正自失神,随意地伸手擦去,一阵冰凉沁入激得内心里也是一空,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上。耳边响起怀晖祖师和善的劝告,“下雨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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