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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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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向晚暗地松口气,暗想再也不必采摘树上的果子了,心思转到嘴里时,自然变成了一些客套话。“公子早些安歇吧,我去看看白马。”她施了个礼,先行离开木屋。
  
  当晚,月朗星稀,夜风轻柔。聂向晚靠坐在树干上,远望着玉盘似的月亮,蓦地想起娘亲所讲的故事。她说嫦娥夜夜相思,泪水化作星子撒下来,那一明一暗的光彩,都是天上人的悔恨眼泪。
  风拂过,送来一阵衣染清香。
  聂向晚低眼一看,卓王孙正站在树下,手里扣着一枚石子,趁月色,将石子飞激进草丛。
  聂向晚跃下树问道:“公子这是干什么?”
  “打猎。”
  聂向晚的眼皮跳动一下:“这夜深人静之时,正是万物生长之期,公子高抬贵手,让兔子松鼠回巢睡个安稳觉吧。”
  卓王孙拂拂袖口,清淡道:“既然有你求情,那我便放过它们。”
  聂向晚听后腹诽一句,又不便与他争论,只觉在如此寂静的山涧旁,两人默然相对面面相觑,实在是有些傻气。她咳了一声,先开口说道:“我送公子回去,公子早些安歇。”
  “肚子饿,睡不着。”
  聂向晚在包袱里翻了翻,拿出细绳扎紧的粽叶包,倒出一个兔头形状的饭团,递给卓王孙,无奈地说:“最后一个了,公子将就下吧。”
  卓王孙笑纳。
  聂向晚用榛子棒扫开连绵起伏的野草,领着卓王孙朝山顶木屋走去。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像是流纱一般轻柔。他们各自无话,只是窸窸窣窣地走着,在静寂的夜里,惊吓了草虫的奏鸣曲。
  木屋前安放着一把椅子,卓王孙安然坐下,说道:“你进去休息,我在外守一夜。”
  聂向晚忙推辞,卓王孙稳坐不动。她走进屋子里,倒在石床之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华淡漠,将天色裁成一袭素色衣袍,长长地拖在窗口。她默然看着,突然听到门外在问:“在想什么?”
  她随口应道:“公子不会趁我熟睡之时,又去猎杀一些小兔子小松鼠吧?”
  “不会。”
  她翻了个身,看到素淡月光落在石壁之上,不禁用手摸了摸。月色终究是凉的,不似那人的袍角,无论她怎么放松心神,都不能摒弃脑子里浮现的影子。
  她干脆盘膝而坐,冥想了一番。
  门外不闻任何声息,卓王孙端坐如故,月华落在他的衣上,像是一捧清冷的雪。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若是妄动心念,难免又会毒发,痛得他难以把持住。
  正默默吐纳时,聂向晚的声音传来:“听闻公子通晓几方语言?”
  卓王孙淡淡应了声。
  “公子可知北理之外的乌尔特族?”
  “知道。”
  聂向晚沉顿一下,又问道:“他们的话好学么?”
  卓王孙也静默一下,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聂向晚踌躇片刻说道:“‘比奇那多库玛,陀越思音虽尼格’是什么意思?”
  卓王孙心里一动,一股尖锐的痛楚便直入肺腑。他抹去嘴边血,皱眉问道:“谁对你说的?”
  “我在冰原上待过一阵,一天,一个猎户大哥跟我说了域外的故事。他喝醉了,反复唱着这一句,瞧着还似是很伤感。”
  卓王孙暗暗吐纳一刻,才应道:“我恋你,当生死如一。”
  聂向晚抓头,细细想着这句话,沉默了下来。
  卓王孙又道:“乌尔特族发轫于乌干湖上,世代牧羊为生。相传三十年前,三宗坞主用火攻占冰原,将乌尔特族赶到了域外。族内的男子被抓,与北理民女通婚,放弃了发妻。一代代人传下来,与北理民众混杂,诞下后裔,偏又割舍不了本族的血脉亲情。男子一入冬天,便走去遥远的雪湖,寻找瞳色相近之人。依照他们的族规,若是嫡系,身上必定有相同的印记。你提及的那个猎户,想必是发妻已死,或者是与他生生分离,让他难以独自存活下去……”说到最后,他的语声变得凝涩不少,屋内反而无一丝动静。他细细一听,原来是她已经睡着。
  
  卓王孙秉持君子之风,进屋一次替聂向晚盖好身上的衣物,坐在屋外再也没有动作。他看着月升月落,独自抑制内心的伤痛。松鼠跳得近了,刮动树枝乱响,他怕扰了她的睡梦,才拈起石子将它赶跑。
  天亮后,聂向晚借口去山涧边洗漱,撇下屋前的卓王孙一人。她牵着白马走到山道口,在马股上狠狠一抽,看它顺势跑向了木屋。处置好一切,她便掠起身形,远远奔着风腾山而去。
  如果不出异常,先行混入农户中的盖行远已经等在了田埂上。盖行远为人朴实,在石城中享有薄名,这次为了化解三宗势力,他依计改名作盖大,混进了袁择名下的佃户家。
  袁择既是宗主,依附于他的农奴便是佃户。农奴地位低贱,无田产口粮,只能租借袁择的土地进行耕种。袁择为控制隶属的奴众,将数座镇子连起来,砌上砾石砖墙,称霸于一方。三十前过去了,原风腾山野就变成了袁择的私家府第。
  换好农妇装的聂向晚翻山越岭,掠进一片榆树林里。众多的妇孺砍断大树,拖在身后,一步步走向黑烟滚滚的石窟。石窟上洞开一根硕大的烟囱,烧炭后的烟气一阵阵排向苍穹。坟包一般的洞窟中另有安置,转过去,才能看见铁栅栏与索道。一些光着胳臂的汉子抡起铁锤,站在黄土院子里敲打武器。
  聂向晚抹黑脸,混进人群拖了一棵榆树,费力朝前走去。身旁不时有推着木车的农工走过,她暗暗打量着四周,终于在做完晌午的劳役后,碰到在水井边喝水的盖行远。
  “布置得如何?”
  聂向晚也觉口渴,坐在山石上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盖行远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来人是谁,也爽快说道:“石城里的流民来了一批,化成无家可归的人投靠进了袁择的镇子。镇子里都住着农奴,他们也有头领。我吩咐石城人多散播一下石城的好处,已经与他们接上了话。再等几天,合适的机会一来,相信他们能起来反抗。”
  聂向晚沉吟道:“这事并不简单,还请盖大哥多费心。”
  “好。”

☆、布置

  夜沉星稀;鸡犬无鸣,劳累了一日的农奴们回到村镇之中;低头进入管制下的笼屋,倒头睡去。不久之后;寂静的石子路上只剩下橐橐靴声。每隔一个时辰;必有巡夜的甲兵经过;他们目不斜视;日复一日地按照固定的样子走下去。
  袁择名下有四名说得上话的农奴首领;住在镇尾,今夜秘密聚集在一起。盖行远带着聂向晚进了后院里的柴房,众人一见领头来举事的居然是个姑娘,目光里难掩失望之意。
  盖行远抱了抱拳;诚恳道:“这位小童姑娘是石头镇的军师;带着我们破了阎家军,后又收服了国师,成了国师门下的特使。”
  三言两语过去,众人的表情已经变得吃惊不少。若说北理最大的名头,当属国师蒙撒无疑,既然能收服国师,可见姑娘家更是厉害。
  布衣粗裙的聂向晚看懂众人心思,依次向四周施了礼,说道:“各位大哥放宽心,我不会什么妖法,也不像盖将军说的那样厉害,只是有一点,我来这里鼓动大家起事,是想大家挣脱宗主的控制,分得田地,当自己的主人。”
  农奴首领应声道:“就是为了分地,不分地我们还不闹事哩。”
  聂向晚不禁微微笑道:“各位大哥果然爽快,既然这事儿对我们两方都有利,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应该不会有偏差吧。”
  首领们磕了磕旱烟枪,七嘴八舌道:“瞧姑娘说的什么话。”
  “我们过的苦日子够多了,不想后辈也这么过下去,姑娘要是有高招儿,尽管使出来吧。”
  聂向晚细细听着首领们的牢骚,断定他们是真的有反叛之心,不是一时受人蛊惑那么简单。她先说了一番警醒话,随后直奔正题:“皇后假托公主大婚的名义,不断催促三宗宗主进皇城观礼。实际上,皇后已经起了杀心。三宗也不好糊弄,暗地认袁择做老大,密切关注着袁择的一举一动。袁择在这月大肆挖矿冶铁,就是打算去皇城观礼时,顺道带走自己的甲兵,冲进伊阙逼皇后退位。所以说,这两派阵营是狗咬狗,不管谁胜了,对我们都没一点好处。但是,如果我们做第三方,埋伏在后面,等他们拼得两败俱伤时再杀过来,那我们就是最后的赢家,三宗再想回头,我们就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将他们一一消灭。”
  “怎么灭?”
  听到质疑,聂向晚也不慌张,摆动桌上的几个茶杯成伞形散开,说道:“三宗坞堡堵在伊阙外围,占据了南、西、北三边的进攻路线,此时华朝边境又全线息兵,形势对三宗宗主极有利。等公主大婚那日,他们带甲兵冲进伊阙,皇后必定出嫡亲禁军平叛。那么皇城之中的守卫就变得薄弱,如果这时,又有一支军队打着援助皇后的旗号,从东边挺进,占据宫廷,阻断禁军的退路,与各位大哥带来的散兵团一起夹击困在伊阙的这两派人……想一想,这种胜算该是有多大?”
  首领们低头细想,一直沉默的盖行远适时说道:“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成功了,北理近百年被宗主把持的局面就会解开。失败了,我们又会被奴役,子孙后代照样做牛做马伺候宗主。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我们绝对不能退缩,只能拉起气势冲到伊阙去。”
  首领迟疑道:“我们不是退缩,是想着……就算三宗死了,宫里的人怎么可能让我们翻身,占田分地,做自己的主人?”
  聂向晚正色道:“我已找到了陛下,有他的手谕,我不信宫里人还敢追究各位大哥的罪责。”
  与会众人面面相觑,过后才有首领艰难问道:“听说陛下早就被皇后软禁起来了……你还找到了陛下?”
  聂向晚点头道:“小童说话绝无半点虚假,只是陛下被扣在地牢里,皇后的禁军守在皇城,小童不易救他出来。”
  众人将目光移到一名黑脸汉子身上。那黑脸汉子就是三宗坞堡里最有声望的农奴首领,叫桑麻。桑麻一直没说话,只听众人商议,到这时,才显露出他的作用。
  他站起身,看着聂向晚道:“小童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借我们三宗农家汉子的闹事,方便你在宫里救出陛下,反过来,你也会帮我们剿灭三宗的势力,形成互利局面。”
  “没错。”
  “既然有陛下的手谕和小童的保证,那我们还怕什么,一起闹事吧。”
  聂向晚闻言笑容满面地坐下来,与众人商议其余的细节。桑麻问:“其余两边宗主那里,小童也派了人吧?”
  聂向晚诚恳道:“实不相瞒,有家兄亲信与盖小将军坐镇,相信另外两方的坞堡也会起事,只不过先要征得桑大哥的同意。”
  桑麻把手一挥:“我有个什么不同意的,有田有地的买卖,绝对参与!”
  入夜众人散了,聂向晚留宿在柴房里,看见盖行远借口流连不去,知他有话要说。盖行远目送四名首领离去,掩好木门,回头问道:“你真的布置好了一切?”
  聂向晚弯腰整理床铺,左按右按,不抬头说道:“盖大哥还在担忧什么?”
  “头领们只听到有地就愿意起事,但——皇宫里,哪是你说了算的?”
  聂向晚回头叹道:“皇帝身体亏损,还能活到几时?能继位的只有大皇子和阿照。但聂公子虎视眈眈守在一旁,断然不会将皇位拱手相让。所以我猜宫变那日,聂公子肯定会趁势抹杀大皇子的性命。按照北理先例,皇帝一旦驾崩,宗族国亲可辅国监政。而那时偌大个北理,又只剩下阿照与驸马在位,所以最终必定是聂公子夺得权柄,执掌这点江山。”
  “而聂公子当政后,又会推行你的主张。”
  “正是如此。”
  盖行远低低一叹:“可惜了谢郎,他是条汉子。”
  聂向晚也叹:“我问过阿照,是否愿意登基做新皇,他只说完成谢叔心意后,就此不过问世事——那便是无意角逐皇位了。”
  盖行远叹息着走出柴房,坐在门外守护一夜。天明接到消息后,他与聂向晚商议,说道:“卓王孙也来了,不如趁机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聂向晚暗叹一声,道:“杀了他,给叶沉渊进兵北理的借口?”
  盖行远忍不住一砸拳:“在这节骨眼上,他怎么偏偏又来了。”
  聂向晚却笑道:“只要他不是带兵来,我自有办法拖住他。”
  
  风腾古府占据沃野山原,承泽金风玉露,实属一方宝地。宗主袁择早早换了锦服,驾着驷马华车,亲自到大道上迎接卓王孙的到来。随行的袁骊极不解,问道:“父亲,那卓大人不过是华朝的官吏,怎么能劳父亲大驾,跑这里来亲自接见他?”
  袁择瞥了一眼装扮得像朵花儿一般的女儿,回道:“卓大人是沉渊太子的宠臣,据说太子留了五十万骑兵在边境,用来保护卓大人的安全。万一怠慢了他,我这后方就不稳妥了。”
  袁骊吹开荡到嘴边的流苏花绦,哼了声:“父亲只怕华朝兵,怎么不见款待国师的使者?”
  袁择嗤道:“蒙老怪会几手法术,我才礼让他三分。现在只派个门童过来,我还理会他干什么。”
  袁骊撇撇嘴:“父亲就是说得好听,哪次国师发下来的符文,父亲不是好好接着?”
  袁择把眼一瞪,袁骊已经掀裙跳下车,追逐一只小黄鸟去了。古道上希聿聿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辆白玉立柱黑檀辕木的华丽马车出现在眼前,两旁并列数名银铠骑兵,其威仪气势不亚于宗主袁择队列。
  袁骊顿步不急,险些撞在马头上。车夫扬鞭一甩,两匹白马如通人性,齐齐甩蹄站住。袁择的眼力要深些,当即看出众随护训练有素,果然不曾辱没华朝特使门风。
  袁择默然不开口,车里传来疏淡而有礼的声音:“可曾伤到小姐?”
  袁骊哼了哼,当她看到随之而来的容颜,突然说不出话来。卓王孙站在车前,紫衣灼然,如清玉塑骨,着实缠住了她的视线。
  
  风腾古府设置多处彩庐为华朝特使接风洗尘,然而一路之上,袁择放任女儿游荡在卓王孙身边,自己驱马在前,带着车队走上洒扫好的白石砖道,避开了坞堡里的军力布置。
  袁骊好奇地问:“瞧着公子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为什么生出了白发?”
  卓王孙骑马走在一旁,想了想,答道:“思念发妻所致。”
  袁骊呵呵笑道:“听说公子十年前娶了阿碧姐姐做妻子,对吧?那阿碧姐姐长得极好看,我小时候见过一回。”
  卓王孙沉顿一下,才答道:“是的。”
  袁骊如同小黄鸟一般叽叽喳喳说着一些往事,告诉了卓王孙,他的妻子阿碧当初在袁族只是一名部曲长的女儿,被指派给官员做侍妾,阿碧不堪奴役,主动请缨去了宫廷做一名女医。随后出使华朝,嫁进了卓家。
  卓王孙神色浅淡,一路无语。袁骊不嫌冷漠,兀自高兴地说着各种趣事。一行人抵达袁择坞堡时,天色尚早,草地里已新扎起一座彩楼。
  卓王孙梳洗一番之后,褪下官服,身着雪白衣袍入席。他唤人呈上一对晶莹剔透的玉杯,送给了袁骊,贺祝她十六岁的生辰。
  袁择笑道:“有劳公子费心了。”
  卓王孙微微颔首,言辞之礼全由身旁的侍卫代劳。
  袁择一愣,仍旧笑道:“骊儿直吵着要配玉,可我这荒僻乡野,不像皇宫地底藏丰,哪里去寻到玉石给她。”
  卓王孙淡然道:“所以宗主打算进军皇宫,掘出各类宝玉送给小姐?”
  袁择倒酒的手顿住:“公子真会说笑,来,来,喝酒,喝酒。”
  随行侍卫单膝跪地,扣手道:“请宗主恕罪,我家公子不胜酒力,恐在尊驾前失仪,这杯水酒就由属下代劳吧。”
  袁择牙一咬,怫然作色,突然看到侧席上的袁骊撅嘴哼了声,他马上又换上笑脸,继续陪着卓王孙寒暄。说不了几句,他的意图便显露出来,直指卓王孙家事。
  “公子一直无后,不如再娶个平妻,给卓家开枝散叶……”
  卓王孙冷淡道:“我曾与内子许诺,无意再娶。”
  袁择将话岔开,笑着说些他事。黑脸短褂的桑麻跑上楼来,抹去汗水,说道:“老爷要的杂耍已经到了。”
  彩楼依湖而建,面向坞堡草野。不时有些甲兵骑马来去,呼喝农工结圈斗角力,充作酒乐余兴。袁骊看过多遍,早就有些不耐烦,一听到有新奇玩意儿来了,忙拍手叫好。
  秋风瑟瑟,草地寂然无声,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
  袁骊撅起嘴:“什么嘛,吊着人家的胃口。”
  突然砰咚一声巨响,树林尖上升起一朵伞盖紫云,牵引了众人视线。卓王孙不需要抬头去看,单听这熟悉的声响,他就知道又是谁来了。众多啧啧称奇的话语充斥耳边,他睇视一眼风向,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只彩凤缓缓飘来,与萧皇后驾前旗帜的绣饰一样。

☆、追问

  紫云散去;焰彩化作凤凰,拖着绚丽羽翼浮游于空;让袁择脸色一变。
  袁骊拍手叫道:“这个法术好厉害啊,把皇后娘娘的徽志升到天上去了。”
  袁择厌恶的正是这个;他与皇后斗了多年;因忌惮国师的法力;难免在气势上低于她一筹。可是随后而来的稀奇场面;实出他的意外;不经意间,他竟然站了起来。
  彩凤云盖之下,慢慢走来两只梅花鹿,双角戴花;口衔铃鼓;拂响一片沙沙乐声。它们悠然走了一阵,径自低头去拱苜蓿草。一只皮粗肉糙的大白熊跟在后,嘴里叼着一只鱼,背上系缚大彩球。另有两头小熊到处乱走,听见领头的熊王在叫,又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了。最后来的是一只庞然大物,长着骆驼般温驯的嘴脸,全身披着皮甲。它的背峰高高隆起,偏又能砌成一座小平台,上面还搭建了一间小小的花篮亭子。聂向晚盘膝坐在里面,笑得温文无害。
  袁骊欢呼一声,掀起裙子跑向梅花鹿。
  袁择咳嗽了下,喝道:“来者何人?”
  聂向晚弯腰施礼,朗声道:“国师门下白衣小童,领皇后懿旨前来恭贺小姐生辰。”
  袁择冷笑道:“你怕是说错了吧,我只听说过皇后下令,来我这坞堡踏平祥瑞之气。”
  聂向晚稳坐不动:“袁大人若是多心,那可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片好意。我知小姐喜欢游乐,特意进了杂耍班子,与班主一起献艺。诚不诚心,但看小姐的喝令。”
  袁骊叫道:“父亲别吓跑了她,我要看杂耍!”
  袁择见爱女满心欢喜的样子,无奈把手一挥,喝道:“罢了罢了。”
  草地上走来另外几只骆驼车,杂耍班的艺人全数上场,演示各种本领。聂向晚取下熊王背负的彩球,抛出去,两头小熊依令用前掌嬉戏。梅花鹿仍在吃着草,熊王吃完鱼,呼哧呼哧吐白气,聂向晚见了,忙扯过它脖颈上的貂绒锦带,低声道:“不可再贪嘴。”
  熊王摇摇晃晃走到跷板旁,用一只脚掌踩住了一头。它喔地一声叫唤,小熊从另一头的木梯跳下,重重砸向板子,双双被弹飞。袁骊开怀大笑,聂向晚乘机向袁择请求,骑骆驼绕着石湖走一圈,不着痕迹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据蒙撒查算,袁择瑞气最盛的地方就在石湖,可是袁择贵为宗主,哪是那么好打发的,因此,她才要想办法踩掉这股气,方便回去复命。
  
  一切安置妥当后,被袁骊挽留下来的聂向晚显得十分轻松。吃完晚膳,她由着仆从伺候沐浴净身,换上整洁衣袍,打算熄灯休息。
  袁骊却摸进门,央求她再变些戏法引住卓王孙的注意。聂向晚奇道:“难道小姐对卓公子上了心?”
  袁骊低头拧衣角,不答话。
  聂向晚迟疑:“据我说知……那卓公子已经有了妻室,且对妻子颇为爱护……”
  袁骊不禁嚷道:“还好也没生下娃,又是贱籍出身,怎么与我比?你不知道,当初她从袁家逃出去,已经引得我父亲不痛快了……”絮絮叨叨说出卓妻阿碧的往事。
  聂向晚盘膝坐在床铺上,支起下巴颏,做出一番认真倾听的样子,心底却有些好笑。若能在这个关口留住卓王孙,不失为一条良计。至于卓王孙是否再纳妻,那得看他的欢心,她相信,以他的能力足够对付袁择的逼婚。袁骊又拉她的手,她便趁势说道:“小姐会吹笛么?”
  袁骊掏出一柄小竹笛,吞吐道:“我只会吹一些放羊的小曲。”
  聂向晚肃容说道:“卓公子通晓六艺,才情卓绝,被华朝士人推为榜首。平常的小词小曲,恐怕难得入他的眼。”
  袁骊急道:“那怎么办。”
  “小姐勿忧,我替你想法子。”
  夜风正凉,聂向晚站在花墙之后,仔细捕捉风声流动的微响。依照华朝名士的品性,当是喜爱风雅事物,因此月下美人邀约赏花,也是投其所好之举。她想起以前在连城镇学音律时,叶沉渊曾用一曲《杏花天影》催发花藤跳舞,诱她驻足观望,那么今晚待她依样施展开来,或许能牵引住卓王孙的目光。
  花墙那边,使出缠功的袁骊果然请来了卓王孙,聂向晚立即屏声静气地站着。一番言语之后,落在卓王孙身后的袁骊掏出竹笛,轻轻吹响一声,随后只是应对口型。聂向晚也轻轻抬起长笛,查看风声流向,吹奏了一曲《杏花天影》。
  在两人合计的演示之下,垂在石壁上的紫藤花翩跹舞了一曲。袁骊比卓王孙更加惊异,清脆笑声飞过了墙。聂向晚便在笑声中一步步缓慢后退,离开了院子。
  正待她宽衣睡觉时,杂耍班的艺人来报:“小童姑娘,那头大白熊撞开了栏车,跑去了石湖。”
  
  聂向晚为凑足熊王的鱼食,花费了一些时间。她提着木桶走向石湖,却发现卓王孙已经站在了石台旁,周身披散着蒙蒙月色。
  她踌躇一下,还是走向了熊王。
  大熊前掌趴在石台上,半个身子浸在湖水里,看似在散热。见到聂向晚来了,还喔地唤了声。聂向晚硬着头皮走到卓王孙身旁,低声道:“公子让让。”待卓王孙慢吞吞退向一边,她将木桶里的鱼食放到熊王跟前,说道:“好大白,上来吧,我给鱼吃。”
  熊王挣扎了一下,慢慢爬上石台。聂向晚趁机将木桶朝后移动半尺。
  身后卓王孙在问:“大白是你豢养的?”
  聂向晚抬起木桶底敲击石面,继续诱使熊王上岸,回道:“不是。”
  “可我瞧着与你差不多,都是一个心眼。”
  聂向晚抿嘴不答,因为她知道,一旦回答了气势就会落向下乘。
  卓王孙却说道:“你来之前,我已喂了两块肉饼,它为了要挟第三块饼,这才下了水。”
  聂向晚忙回道:“公子不可随便喂食,大熊笨重,不识人性,恐怕会误伤公子。”
  “大白很通人性,比你的心思浅。”
  听到这淡淡的一句话,聂向晚提桶的手不由得一顿。她暗想,卓王孙话中有话,难道是他看出了什么?要找出疑问也很简单,只要她不着痕迹地试探就行。
  “公子似乎是对我心生不满……”
  夜风微凉,大熊抬掌爬上石台,抖了抖身上的水。卓王孙始终垂落右手,左掌却轻轻一动,在袖口处翻出了一张油纸包住的糟肉饼。大熊闻到味道,自发走上前,站在卓王孙身边便不动了。他无意喂食,它也不刨抓,只是低头嗅着。
  可见,大熊是很通人性的。
  卓王孙抬眼看着聂向晚,道:“我问你一句话。”
  聂向晚这才知道他深夜来石湖的目的,竟是为了一句话。
  “方才代袁骊吹笛子时,你心里可曾想起一个人?”
  聂向晚见先前暗助袁骊的伎俩被识破,也不推脱,索性爽快问道:“谁?”
  “教你吹曲的人。”
  “公子为什么要问?”
  “夜曲低回婉转,似乎寄托了哀思。”
  聂向晚默然。她当然知道这曲《杏花天影》是为了诉说吹奏者身不由己的隐痛,就如叶沉渊的心意一样。站在花墙后吹奏时,她并没有想到很多,然而头脑中突然浮现的影子,的确是挥之不去的。
  卓王孙看着她暗淡下去的眼睛,再紧着声音问了一次:“真的想起了那个人?”
  “是的。”
  卓王孙笑了起来:“那便好。”
  聂向晚心奇,凝神去看卓王孙,发觉他的眉眼有异于前,竟然透着一股隐隐的熟悉感。正待她深究时,卓王孙突然放下肉饼,转身离开了石湖。
  大熊毫不客气地啃食完肉饼,一路循着卓王孙的背影走去。聂向晚站在石台上怔忡许久,暗想,这绝对不可能,他明明是卓公子,在萧皇后的宴席之上,我已验明过正身。卓公子谈吐大方,行使使臣职责,若是换做旁人,一定不会做得这般出色。
  然而,他为什么追问她的想法,又是让她费神之事。
  聂向晚慢慢走回屋舍休息,仍然推想不出其中的联系。一想到即将要来的公主大婚,她不得不摒弃其他的心思,转念推敲自己的计划是否可行,将卓王孙的问话抛在脑后。
  翌日清晨,梳洗一新的袁骊经过院落去向卓王孙请安,站在窗前的聂向晚自然看得见。随后,袁骊请求卓王孙陪她游玩,甚至还提出同行华朝的要求。桑麻扶着杂耍班的栏车出坞堡,趁机向聂向晚说了这则消息。
  聂向晚低声道:“小姐缠住了卓公子,这可是天大的机会,省去了我的一番口舌。”
  桑麻点头道:“趁风行船,我们甩开手干吧。”
  蒙撒特使离堡,袁择自然不会出来送行,萧萧古道外,倒成了聂向晚与熊王分别的地方。她塞给杂耍班主一些银子,好好与熊王道了别,委托他送还乌干湖去。熊王舔食她的手心,她笑着拍拍它的头,依然说道:“以后再来看你,别忘了我。”
  黄叶飘零,她骑着马走向伊阙,与熊王反向而行。从苑囿中打猎回来的聂无忧截住了她的道儿,问道:“事成了么?”
  聂向晚点头。
  他扬手丢过一张白狐皮,道:“送你的。”
  她也随手接过,问:“还过几日便是大婚,公子怎么不准备?”
  聂无忧笑道:“已经准备好了。”
  “公主那边呢?”
  “我已讲明大皇子留不得,她哭着哭着,就睡了。”
  聂向晚微微一叹。聂无忧却淡淡说道:“夫君与兄长,国家与私情,总要有所取舍。”见她默然不应,又冷不防问道:“你呢?”
  聂向晚抬头看着他,他依然淡淡说道:“叶沉渊迟早会发现你的事,到那时,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聂向晚奇道:“他是如何知道?”
  “你义父已经被请进了连城镇军营,他虽然圆滑,就怕敌不过叶沉渊的拷问。”
  聂向晚沉默一刻,细细思量之后,便抬头说道:“紧要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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