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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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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管事哈哈一笑:“嫂嫂过谦了。”他拱拱手,“嫂嫂先招待小客人,等哥哥回来,嫂嫂再治一席好酒。”
  沈娘子笑道:“我知你馋了酥虾,放心,这时节再不缺的。”
  陈管事又是一笑,心满意足告辞,留下阿萁眨着眼似是懂似是不懂,今日所听所闻之事,本与她隔着万水千山浑不相干,忽得却是结结实实砸在脸当中,直砸得她眼冒金星。
  沈娘子怜她年小,笑问:“可是吓着?”
  阿萁点头,默了一息,道:“我和阿兄卖汤时也遇着一位姓付的郎君,身伴也有亲戚相伴,说不定就是娘子口中人。”
  沈娘子问了问形容,道:“那买汤正是付小郎君。”
  阿萁一刹时不解舌尖杂味,有点结巴道:“他家就这般……遭了……事?”
  沈娘子叹道:“世事艰难不易。”她回头笑问,“萁娘,偏居一隅虽说清贫平淡,却也安稳淡然;外面浮华万千,却也风雨霜雪。你喜欢哪种?”
  阿萁一抿唇,道:“娘子,我还是想看看外头风光,我倒不嫌粗茶淡饭,但我嫌从生到死,只知寸点事物。难得投胎做了人,怎也要多看看,多见见,多试试,万一下辈子成了一只虫,朝生暮死的,想看也不得看。”
  沈娘子轻笑出声,道:“喜欢就好,看看人世这万千,才不负此生。”
  阿萁两颊绯红,她话出口才怕沈娘子以为她是被富贵迷了眼,一心汲汲营营,为财为名辛劳忙碌之人。
  沈娘子笑着道:“萁娘说的方是真话。未尝百味,何谈清水甘甜胜却人间无数。”
  阿萁只觉沈娘子无一句话不是说到自己心坎里,拿一双黑眸看着沈娘子,看着看着不自觉发笑,惹得沈娘子心中又添一分喜爱。
  难得闲话时,付家事却是一丝阴霾,凭白添上一道黑灰,惹得人不能大开心怀,这桩官司实是有些莫明,私下猜测揣度,却是越猜越糊涂。
  直至沈家船队靠岸,两边合对,方知这里头的弯弯道道。
  原来,徐家人是个擅钻专营的,得知付家这么一个外来户,挣得几个臭铜钿,不过路边草芥,竟是与天借胆,得罪太子岳家,简直如臭虫蚂蚱一般惹人生厌。徐家本就厌嫌商户,又有心讨好闻家,修书一封,由官驿信鸽一站一站传信,吩咐徐明府查查徐家有甚龌龊处。
  徐明府接了家中的信,他这个桃溪明府本就做得无趣。桃溪的政绩,全让季蔚琇刮了个底朝天,哪还有什么花头留给继任头?说句不好听的,桃溪县衙的牢里,连贼偷的都少。本就富庶之地,季蔚琇又是挖河,又是开码头,又是通商船,又是固堤植柳……来桃溪为官,只要做好本份便好,任满四年,捞些孝敬好处,收拾包袱滚蛋。
  徐明府自感一身才干无有用处,家中来信真如急渴之人接了一碗凉水,真是从头舒爽到脚,付家这等下贱之民,不知有多少罪处,以往,不过他自持身份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果然,一查之下付家子厌书好武,好与身持刀械的武人往来,与匪交,岂不是与官斗,关起来流放都是轻的。
  他既为官,自是要还民太平年月,这等祸乱贼匪岂能轻纵。
  付家在桃溪本就知名富户,一夕举家被下狱,顿传得桃溪上下皆知。付和生本在禹京受了牢狱拷打之苦,水路长途又添颠簸之罪,船一靠岸,随船郎中便叫送到医馆拿好药吊命培养。
  江石一路受付和生的指点,哪里会撇下不管,与付小厮儿一道送付和生去桃溪医馆,人还没到医馆,不长眼色的县民一眼瞧见了付和生,吃了一吓,上来便问付家事。
  付和生心头茫茫,一口血吐在江石肩上,人便昏死了过去,等送到医馆,郎中翻了眼眼,把了脉,听了心音,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准备后事吧。”
  付家小厮儿半大的的孩童,全没主意,点一点,拜一拜,听得自家郎君命将亡,只知一味抹泪。江石看得悲凉,寻了个客作汉,塞了几个钱给他,叫他送信去三家村江、施两家送口信,自己帮着付家跑前跑后,忙碌开来。
  沈拓为人处事,从来都是打蛇打死,救人救活的,他既已借了银付家,又知付家是遭了无妄之灾,少不得要帮着在中间周旋。
  付家一家老弱病残被关在狱中,付家二老双双病倒,只剩付娘子一人苦苦撑着,付忱独个被另监在狱中,他只当真是为着自己误交匪徒以致家中飞来横祸,整个人痴痴傻傻,倒似得臆症一般挣脱不出。
  付家同族旁亲原先都是依附着付家做些买卖,也挣得一二家业,无情无义的,事出便纷纷相避撇开,有情有义的却是无有能力。
  最后竟是与付家皆不相干的江石与沈拓在外奔走。


第106章 风波渐息
  阿萁怎也没料到,江石归后竟耽搁在桃溪,她见送口信的客作汉搭船走道一身的汗,忙倒了碗凉茶来。
  客作汉接过吃了口茶,顺嘴感叹了几句付家事,摇头道:“怪不道人事无常,前日晴今日雨的,哪料得好好的人家,竟是要败。”
  施老娘追问:“他家摊上了官司,可会连累到他人?”
  客作汉笑道:“大娘放心,不至于此,纵是个诛九族,也不与旁人相干,江小郎君义气行事,必有好报。再劳烦大娘指个道,这江家怎么走。”
  恰好施进田间回来,施老娘道:“甚是巧,我让我儿陪你走一趟。”
  施进答应一声,看眼客作汉,道:“你要去江家送口信,替你捎的消息。”
  施老娘催道:“是江石回来了,你休多嘴舌,快快领了人去。”
  施进挠挠头,大是不解,怎的江石回来了又捎口信,揣着一肚不明白给客作汉引道。阿萁目送他们去村尾,忧心忡忡,与施老娘道:“也不知江阿兄几时回。”
  施老娘不语,却是生怕江石摊上事,略有不满道:“本不与他相干,倒去多事,也不怕惹上是非。”
  这话阿萁笑笑不敢接,只在心底道:各自自扫门前雪算不得错,但是,真个一指头不管,未免凉薄。
  隔日一早,阿萁与施老娘道:“嬢嬢,江阿兄一时回不得家,江伯父少不得要去桃溪,我们蒸些米糕让伯父捎去?”
  施老娘笑道:“什么我们的,只有你,哪来的我,去罢,多蒸些,我们也好沾点光。”
  阿萁讪讪一笑,拉了阿豆钻进灶间忙碌,阿豆有吃哪有不乐意的,烧火烧得满头汗也不乎,还偷摸指点:“二姊,多搁些枣,嬢嬢藏了好些呢。”
  阿萁一揪她的鼻子:“还道你懂事了,还是这么贪嘴。”
  阿豆皱皱鼻子,驳道:“就许阿姊给情郎蒸米糕,还不许我贪个嘴?我也不是尽日玩耍的,我还抱四妹呢。”陈氏病病歪歪,总没个精气神,阿叶有做不完的针线,阿萁帮着施老娘忙着屋里屋外事,看守小四娘的活计便落到了阿豆头上。
  她倒是个不吃亏的,每每抱小四娘,总要讨些吃得去,施老娘边骂她嘴馋人懒,边给她个枣、给把豆哄着她听话。
  阿萁听她反唇相讥,气得又揪了阿豆的鼻子一记。
  阿豆捂着鼻子,叹口气,瓮声瓮气道:“唉,二姊也只会给江阿兄蒸个糕,大姊好赖还会做双鞋做个荷囊呢。”
  阿萁又羞又气,瞪她道:“就你生得老鸹嘴,打趣起我来。”
  阿豆笑道:“不过,还是蒸米糕好,我也能饶上一块,大姊做的荷囊可分不了我。”
  阿萁失笑:“原来好在这一处。”
  阿叶在屋里听到响动,放下针线,到灶间问了原由,对阿萁道:“你也不先问问江伯父去不去桃溪,这要是不去,天热,蒸的米糕怕放不住。”
  阿萁得意一扬下巴:“阿姊放心,我这卦再错不了的。再说了,纵是错了,家里也吃得。”
  阿叶想想也是,又见院中施老娘也没有说三道四,遂抿嘴一笑,由着阿萁和阿豆在灶间胡闹,自己又返身回去做针线。
  阿萁的卦果然没错,江大接了口信,反托施进晚凉去学堂接江泯,自己则上桃溪一趟。阿萁将热腾腾的米糕装在饭篮中,小心拿纱巾盖了,递与江大道:“侄女蒸了些米糕,伯父带去充饥。”
  江大笑着接过,夸道:“萁娘有心了。”又拿臂肘一击施进,悄声道:“兄弟养的好闺女,只是便宜了我们家。”
  一语刺心,施进只觉心脏脾肺疼,亏得还一处长吃酒,专拣他痛的地方捏。
  付和生还被江石安置在医馆内,进的气少出的气多,昏昏沉沉总是不醒,偶尔睁开眼浑浊的眼,也是迷迷茫茫,并无知觉。吃的汤药也是掰开嘴,硬灌进喉中,一碗药只小半牵喂进肚中,付家小厮成日惶恐,生怕一个喘息间付和生就没了命,寸步不敢远离。
  江石见医馆院中有井,打了一桶水洗面醒神,呼出一口气,又取了十几吊钱,换作碎银,一路直奔桃溪县衙,顺路又在食铺买了几样吃食一壶好酒定一桌席面,寻了班房牢头塞了块碎银,又笑道:“几位差役辛苦,江某在福运楼定了桌简席,没甚山珍海味,只酒肉管够,班头与几位兄弟若是不弃,下了差,还请一道吃上几杯。”
  班头与沈拓有交,又见江石知趣,道:“江小兄弟有心,付家与你非亲非故,你费心探望,算得义举,去罢去罢,只别耽搁太久,让我们难做。”
  江石谢过,提了食盒去看付家人,付老娘与付娘子被监在一间牢中,老人家岁老,哪里受这等事,躲在枯草堆中,青白灰涩的脸。付娘子是个柔弱女子,她自己也病歪歪的,在狱中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照料婆婆;付老父与一个老仆被监在对面牢中,他起先因心急跌了一跤,县衙哪会经心医治,胡乱敷了点药,虽行动受损,人倒比付家婆媳看着鲜亮。
  付家上下哪里识得江石,见一个年轻的俊俏后生拎了一个食盒,只没想到是来探望自家的。江石看他们老弱病残,不敢将付和生的景况与他们明说,只言道官司有眉目,叫他们在牢中切莫心急。
  付娘子细细瘦瘦,黄黄的脸,她虽是深宅妇人,却极为敏锐,她静静地听着江石的话,细辨着里头隐隐的不对处:“小郎君,我夫君眼下可好?”
  江石见她生疑,答道:“付伯父不知家中详事,急去沈家求见沈家主。”
  付娘子抬起双眼,幽幽地看着江石:“徐明府说我儿结交乱匪,祸及全家,差役既得知我夫君返家,怎不曾去缉拿?”
  江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道:“伯父避过耳目,藏在了暗处,听闻付家案另有转机。”
  付娘子脸上蓦地落下一串泪,细瘦的手紧紧握着牢柱:“求小郎君探探我儿,我儿……”
  江石点下头,道:“伯母放心,我去探探付兄弟。”
  付娘子别开脸,抖着唇问道:“真有转机?我家只我儿一条血脉。”
  江石一听这话暗道不好,也不知自己言语哪处露了机,付娘子怕是料到付和生凶多吉少,他沉声道:“伯母切莫胡思乱想,我既受了伯父所托,自不会加以欺瞒。伯母先伺侯大娘进些饭食。”
  付娘子背过身,咽泪点头。
  江石反手又塞了一块碎银给引路的差役,道:“劳烦大哥领个路。”
  桃溪一年都难得有大案,狱中关的都是偷鸡摸狗的贼小,来探监的哪舍得给银,江石这一出手,那差役倒觉受宠若惊,忙前头殷勤带路。
  付忱被当重犯独个关押角落,蓬头垢面躲在一边,拿头碰着墙壁直碰得头破血流,只恨为家中招来大祸,生出求死之心来。得知江石受付和生所托来探监,摇头道:“如我这等不肖子,岂有脸面苟活人世?”
  江石又塞一块碎银给差役,好私下说话,差役捏着手中银块,乐呵呵地避开。江石劈手将付忱扯过来,也不管他一脑门磕在牢门,低声道:“实话与你说,你爹已经人事不知,至多几天的活头,你既无兄弟,又无姊妹,付家只你一条血脉,若你不肯活,你爹死后坟前连烧纸的人都没有。”
  付忱怔忡地睁大眼,瞪着江石开开合合的嘴,一字一句,摧人心肝。
  江石小声将禹京的事一一说与付忱,末了道:“你虽无能,却非无用,你家中横祸实是闻家草芥人命,与你无尤……”
  付忱又恨又惊又悔,忽得用力拍着牢门,张口就要喊欲喊冤。江石眼疾手快,将臂绕过牢柱一把掩住他嘴,不怒反笑:“我先前说错了,你不是无能,你是蠢。徐明府若是青天,你还能在狱中。”
  付忱双目垂泪,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江石将掉在地上的一块肉饼捡起来,塞在付忱手中:“工沈家主正为你家的案子周旋,你好生活着。”
  付忱定定看着江石,将沾满泥尘的肉饼塞进嘴中,一口接一接口,就着泪中咸味,硬生生咽下。江石这才拎起食盒,若无其事地笑与差役应付几句,等得晚边又在福运楼中与他们一道吃酒,这才回到医馆看了眼仍旧昏睡不醒的付和生,胡乱寻个地,对付一夜。
  徐明府在屋中来回踱着步,沈拓与他透露皇五子悯王与闻家对上,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可谓骑虎难下。悯王这人专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无心皇位,自不必给朝臣脸面,得罪了他,连脸带皮一干扯下来踩在脚底,他也没个斯文讲究,闻家得罪了他,他定不择手段连老鼠洞都要翻出点罪来栽到闻家头上。
  自己干的这点事,保不准就要被悯王盯上。
  徐明府是个极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难免又想多一层,譬如:悯王乃圣上亲子,焉知里面没有圣上的授意?他越想越心惊,又问手下仆役可有信鸽飞来,得知不曾有,更添几分焦躁。


第107章 两难之局
  天空碧澄,万里无云,沈拓江石与徐明府都在等晴空掠过的白影。
  “江小郎啊!”医馆掌柜摸着长须,语重心长道,“付郎君也不过堪堪吊着一口气,这气有如蛛线游丝,将将悬就,你拿好药成日是培着不过无用之功,常言道:好药难就该死的鬼。非是老朽语出不祥,实是付郎君已身在九泉,我们凡夫俗子,改不得生死薄,他如何转还得人世阳间?你这般用药,不过空耗了银钱心血。”
  江石抹去脸上的一点倦色,问道:“掌柜,馆中老郎中道:虎狼重药可勾得付伯父神智清明。”
  掌柜长叹一口气:“那不过是让他有个一时半刻的清醒,死前见见家小亲友,半柱香后定死无疑。”
  江石道:“有劳掌柜郎中再用好药为付伯父续命,多等几日,实挨不过再议。”只盼禹京徐家慑于悯王之势,收回妄为的爪牙。
  江大拎着仍旧温热的米糕,寻到医馆,父子相见,江石这几日无心饭食,又不得安睡,满面的风尘倦意,只一双眼睛又添几分坚定,削瘦的肩膀似比先前更加宽厚,哪怕他半躺在一张藤椅上休憩,却似顶着天地般可靠。
  “阿爹。”江石见着江大,笑了一下,又歉疚道,“儿子到家不返,阿爹可别生气。”
  江大将他按回椅中,上下扫他几眼,又大力拍拍他的肩:“好儿郎,有担当,比阿爹强。受了欺侮不还回去,那是窝囊废;受了恩惠不报还,那是没心肺。”
  江石道:“阿爹只管往儿子脸上贴金。”付和生卧床不起没个打发,身边小厮岁未长,力又微,背不动付和生到船板上透气消遣,主仆二人只得长日窝在船舱之中。江石起始,也不过与旁人相同,探望也不过应景,谁知倒渐渐投缘。
  付忱不爱书不好武也恶拨算拨,付和生满肚的生意经都烂在腹中,为商者,无不奸,他本来与江石说话说的不过皮毛,说一半尚且还要藏上一半。只这零星半点,于江石却也是受益良多,他有心算计,从付和生的话里挑拣出可听可用的记在心里。
  临末几日付和生才起爱才之心,用心教导起江石来,江石为人行事便是你进我进,你退我退之人,你既用心相待,我便用心相还。
  江大大为欣慰自己养的儿郎有义举,江石心中也少不得自叹一声惭愧。若是付和生仍将他当个打发闲暇的有趣后生,半不经心的,他只怕做不来这等涌泉还报滴水之恩的行止来。
  江大是满心的骄傲,他一个无赖,养出儿郎如何?哪个敢不夸?哪个敢不赞?他将篮子往江石怀里一塞,道:“这是萁娘为你蒸的米糕,我儿为人侠义,眼光也是刁钻,施家这丫头阿爹很是喜欢。”
  江石大为惊喜,掀开纱巾,拈了一块米糕放进嘴里,糯甜回甘,枣香扑鼻,这几日的疲劳顿去三分,他家小二娘果然惦着他。吃了一块米糕,问道:“阿爹,萁娘可还有问什么?”
  江大斥道:“你爹我来得匆忙,施家小娘子又识趣得很,哪里还会说些腻腻歪歪的废话。”
  江石叹口气,道:“阿爹怎不将她一道捎来?”
  江大笑骂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你们不过私下口头定了亲,连酒都不曾摆,外头看你们不过同村。我一无赖,领着她一小娇娘坐船来桃溪?怕不是以为我将她拐带了卖人。”
  江石打蛇缠上棍,道:“阿爹,不如几时过了明路,将酒摆了?”
  江大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不知为何话头一下子扯到了定亲摆酒上,道:“便是定了亲,我看依着施家行事,少不得也要留她到十六七。她现下不过是根小豆芽儿,定也白定。”
  江石道:“过了明路,省得旁人打萁娘的主意。”
  江大摆手道:“这话更是没有半分的道理,你伯嬢虽说十里八村有闻的泼辣刻薄,一女许二家这般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却是不会做。”
  江石被泼了几勺凉水,总算冷静下来,说起付家事,与江大道:“付家也是倒了血楣,闻家管事的爱妾,究竟怎么死的,还莫可知。纵是付伯父失手推的,那妇人挑衅再先,赔了万两银,官司已结。谁知徐家卖好,竟还要将付家上下踩死。”
  江大吃惊不小,叹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闻府的鸡犬说不得比人金贵。”
  江石道:“依沈家主之见,付家的生机在悯王身上,徐家多半会忌惮悯王之势,夹起尾巴做人。”
  江大问道:“那……岂不是只得等?”
  沈拓也在等,依附于沈家船队的树叉枝桠几触及整个桃溪,携着徐家家书的信鸽一入桃溪界地,沈拓比徐明府还要早一步知晓。他手下那些鸡鸣狗盗之徒,里头有一个最擅养隼,那信鸽一露影,他便吹哨驱使着隼将那只信鸽扑赶到城外小林中,眼见鸽子低飞,飞开手中网就它张入网中。沈拓下马抽了鸽子脚边的信,果是徐家所寄,信虽隐晦,信中之意却是让徐明府快快收手。
  沈拓将信重又卷好塞回信筒中,道:“季侯曾说徐家好投机,却又胆小怕事,闻风而退。悯王更是个鬼见愁,碰到便要燎起一层水泡,徐府本想递张投名状与闻府,这当口却是如何也不敢妄动。”
  信鸽逃出生天,咕啾一声振翅飞走。
  徐明府只差没把地衣磨出破洞来,接到信脸都快青了,真是满心壮志出门遇鬼,悯王这种鬼憎神厌人人避走的人物怎的与闻家对上。
  闻家太子岳家,纵被悯王捉到尾巴,太子叶几口血,百祸皆消;他们徐家……他们徐家被悯王捉到尾巴,不死也要脱上一层皮。
  徐明府越想越是惊心,冷汗涔涔,所幸,他栽给付家的罪不过是交结匪类。那付忱与江湖人士有往来也是实事,他既为父母官,自有教民之责,打上几板罚些银两实是青天之举啊。
  付家成了一颗烫手的山芋,徐明府脱手惟恐不及,将付忱提出来牢,打了二十板,又叫笔役画了一张绿林强人的画影图形,张贴于告栏目处,又罚了付家千两银,去了店铺封条,便将付家上下扔出了大牢。
  只可怜付家老弱病刚重见天命,便得知付和生将死的噩耗。
  医馆掌柜看这一家病的病,伤的伤,残的残围着一个快死的付和生哀声一片,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道:“你们慢些悲声,付家主再熬不得,你们快些抬了家去,我让老郎中下一剂重药,你们说几句贴心话,好生送他上路。”
  付忱挨了二十多板,背连臀连着大腿,一片血肉模糊,挣扎起身一个不慎整个翻倒在地,江石仗着一身力气将他扶回榻上。老郎中忙摁住他,正色道:“少年后生,你是付家独苗,你背后的伤不知保养,若是伤了根本,悔之不及。”
  付忱哀泣着拉着老郎中:“我……阿爹,我……阿爹……”
  老郎中长叹一声:“不是老夫推脱,实是无能为力啊。你们要不拿好药吊着他那口气,就这么般半睡半醒再撑上十天半日;要么下一剂重药,换他一时半刻的清醒。”
  付老娘早在知晓儿子命不久矣时就厥了过去,人事不省。付老爹被老仆搀着呼哧喘着气,一只手晃个不停出不得声来,付忱更是整个人有如痴傻了一般。唯留得付娘子呆坐在付和生一边,干干黄黄脸,灰灰败败的唇,凄凄寂寂的魂。
  医馆掌柜左右环顾,也只付娘子似拿得主意,催道:“付娘子,这死生之间,尽快拿个主……”
  一语未了,掌柜家的悍妻从屋中冲将出来,将那掌柜推了趔趄,斥道:“你疯魔了不成?哪个拿不得主意,你叫付家娘子拿主意,你叫她以后如何在付家做人。”
  医馆掌柜跌足道:“这这……老的老,病的病……”
  掌柜悍妻瞪圆眼:“少扯你娘的臊。”转脸又冲付老父道,“付阿伯,都是街坊邻里,往上数,说不得祖宗还有交情呢。恕侄媳我说话不中人意,付兄弟如何用药,还须你这么一家中的老大人来定个主意。”
  付老爹抬起皱巴巴的脸,抖着唇,不听使唤的手打着摆子,晃得整个人都要摇摇欲坠。
  难啊……
  江石环着胸倚在一边壁上,暗自叹了口气,付家难事他这个外人不好插手,若是依他之意,左右将死,一剂重药下去,换个片刻清醒,也好有个交待,强过吊着一口气一截木头似得地躺上十天半月。
  付老父慈父心肠,明知儿子时日无多,也不忍他早去十多日……就这么无知无觉等死,又与死了无异。
  付娘子僵死眼珠微微一动,颈间一根青筋浮起,似要说话,却被掌柜悍妻一把按住,江石耳尖,听她悄声道:“不如听你公爹吩咐。”
  江石看了付娘子一眼:这是两难之局,无进无退。


第108章 为母之强
  身处医馆,耳中闻得啼哭、□□、诉苦,鼻中嗅得苦味、涩味、臭味,目中看得悲、愁、欢、喜。
  江石静静地倚在一边,倦意层层袭来,付和生半死不活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将死之人,如断木,如死肉,全无一线生息。付家小厮无比忠心,捧着一盅煎好的药,张开付和生的嘴,用勺子将汤药灌进喉中,付和生似有知觉,喉间上下耸动,付家小厮儿大喜,伏在榻边道:“郎主定有救,今日,是郎主自家咽下去的汤药。”
  一边老郎中动动嘴,欲要驳斥,又怜付家将有死别,何必添上言语争锋白惹伤心,只闭上嘴,暗暗摇了摇头,转身跨出屋。
  付娘子发黄发干的双眸原本因小厮儿的话迸发出的那点奢望随之熄了下去,付老父却似未见,跟着老仆道:“大郎他……大郎他……”
  便是付涕泗横流的脸上也透出一点喜悦,他比谁都要期盼着付和生能够好转。
  江石的铁石心肠没有为付家生出悲同,反倒生出一丝的讥讽,他想起了阿萁蒸的米糕,他还没有吃完,剩了一半在篮中,软糯香甜白嫩,甜到人心,软到心尖,他非常想念阿萁,他想看她在自己的面前将头一歪,浓黑的双睫轻扇,然后露出灿烂的笑来。
  医馆掌柜见惯生死,也生了一副铁石心肠,说出的话一把锋利的刀,割断了付家人的妄想:“小店郎中无能,不曾生得回春妙手,铺中也无起死回生的药。诸邻不如另访名医,许有造化机缘。”
  掌柜娘子摇了摇头,她轻轻拍了拍付娘子的手,道:“好妹妹,你没少在我铺中买补药,也算相识一场。为了子媳,头一样,便是一个‘顺’字,要好好顺你公爹的意。”
  付娘子微微抿了下唇,起身对掌柜娘子深深一礼,哑声道:“交浅言深,多谢姐姐一片好意。”她笑了一下,笑中却浸满苦意,“只是,妹妹却不知好歹,要辜负姐姐的好心。”
  掌柜娘子叹了口气,摆摆手,重又避入屋中。
  江石扫了一眼懵懂的付忱,又看了眼仍在做梦的付老父,心道:一户人家,男子软弱,只将重担强压在女人肩上,真是令人唾弃。他应该引而戒之,永不让萁娘落到这方境地。
  付娘子冲医馆掌柜揖了一礼:“公爹垂老,我儿稚嫩,他们皆拿不得主意,劳烦掌柜指一个郎中下一剂猛药给我夫郎,好叫他认认父母妻儿,吩咐身后诸事,强比昏昏沉沉活个十天半日,糊里糊涂就去了。”
  付老父的手又左右打着摆子,他急道:“你这狠心妇人,大郎有救,有救……”
  付娘子一边唇角抖了抖,又归于平寂,她垂眸:“公爹不愿,那便依公爹的心意?”
  付老父摆着手,不接话,只来回念着:“都吃汤药了,这……那……”
  付忱趴伏在一般,有如大梦初醒,道:“阿娘,我做……我做主……”
  付娘子的死寂忽地柔软下去,她看着付忱,过来理了理他的乱发,道:“我儿做不得主,听阿娘的,今日过后,我儿不可再任性妄为,要懂事知理,要撑起门户,以后,你为人夫,为人父,有娇妻要你相待,有稚子要你相护。不过,今日,先听娘的,可好?”
  付忱哽咽着点头。
  付娘子回身又冲掌柜一揖:“有劳了。”
  医馆掌馆唉了一声,道:“你们将付老哥抬回家中,我叫郎中一道去。”
  付娘子谢过,又走到江石身前,也是一揖。江石连忙避开,不肯受。付娘子一笑:“夫郎有幸结识江小郎君,小郎君又有高义,这些时日多处奔波,天大恩情用嘴说来都是浅薄。”
  江石还礼道:“我在船上唤付家主一声伯父,也当唤娘子一声伯母。伯母不必多礼,侄儿在船上得伯父的教导,心中感激。”
  付娘子又道:“既如此,我便拿江小郎当子侄看待,劳烦侄儿随伯母一道家去,许你伯父有话嘱咐。”
  江石皱了下眉,应承下来,到底不忍付娘子一力理事,帮着雇人雇辇。他越俎代庖想要吩咐付老父身边的老仆先行回去打理好宅院,偏那老仆也是个古怪的,生怕付老父年老半道出事,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寸步。
  江石无奈,终非自家事,不好多嘴多舌。只偷空拍了拍付忱:“你阿娘殊为不易,记得孝顺些。”
  付忱蜜浸糖浇,只知点头,却不知究底,江石看他这模样,难免失望。付和生留下的家业,付忱怕是不好守。
  医馆老郎中颇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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