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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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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进横眉直目,又生得粗壮,黑着脸时颇为吓人,施小八吓得一个倒仰,更是哭得连声震天。
  阿豆受到惊吓,躲在阿萁背后牢牢抱着她的腰,黄毛狗狗仗人势,在那跳脚着狂吠。这般大的响动,施大一家如何不知?
  施大自居一家之主,这些儿孙小事他惯常不露面的,施常、施富、施贵三夫妻耳尖听里面有施老娘的声音,也躲屋里不出声,还是许氏以为小幺孙惹祸,提了一根竹棍出来,门后头贴门板还挤着施大家另几个孙儿,躲那探头探脑看究竟。
  施进看许氏来了,放下两腿划船似得施小八,道:“伯娘早起,可用了早饭?”
  许氏应了一声,答道:“将将煮得一锅稀粥呢。”又与施老娘招呼了一声,才问,“堂侄,可是幺儿又生了事?前世剪了猴儿尾巴,招了这祸害来家要债,没一日能个安生的。”
  施老娘冷笑:“他倒不曾闯了祸,还学得通天本事,扔铜钿要搏买哩。”
  许氏紫涨着脸,着实气得不轻。
  时人兴搏买,瓜蔬鲜果,酒肉鱼禽,柴米油盐,无一不可赌买赌卖。卖者搏卖,图白得钱财;买者搏买,图白得物什,算将来去,竟不知是买者占了便宜还是卖者占了便宜。集上常见搏买的手段,便是扔铜钱,数出一枚或几枚作头钱,有字的叫“叉”,无字的作“快”,掷得铜钱全是叉,全是快,行话作“浑成”,便是搏赢了,白得那搏卖的物什,若是掷得铜钱又有“叉”又有“快”,行话作“背间”,这便是扑输了,白送银钱给卖家。
  施八郎不过五六岁,也不知哪学得满嘴赌买的行话,屁点大倒似熟手。
  施老娘火上愣又浇勺油,道:“还没腰高倒与那些赖赌的学得一般精乖。”
  许氏本就气急,当下更加恼怒,揪着施小八拎着竹棍就是一顿狠抽,边抽边骂:“自会走道,撵鸡追狗没一日不曾生事,抽断几根竹条也不见一点的长进,如今倒学得扑买,哪日怕还得学起赌钱来,这是要破门败户,左右我孙儿多,不差你一个,打死还得安生。”
  施小八挨了几下抽,哭得一脸眼泪鼻涕,伸手死死攥着竹棍,哭道:“我扑买了鸡,又不独吃,还分与你们,嬢嬢不夸,还打我。”
  许氏不由眼酸,拿衣袖偷拭眼角,硬起心肠一发狠,抽回竹棍,边打边问:“还敢犟嘴?说,哪学得混赖手段,你不学好,生打死你你爹娘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阿萁看许氏打得凶狠,一边将阿豆在身后藏得严实,一边急道:“八郎快讨饶。”
  旁边施进搓着手,不知该不该拦,施老娘则啐道:“该打。”
  施小八挨受不过,边往阿萁身后躲,边抹泪交待道:“我是跟村后头赖平叔学的。”
  许氏听后,扔了手中竹棍,骂道:“江赖大是村中闲汉无赖,你哪个不学,去学得他这赖赌恶棍,再学来半分,打折你的腿。”
  阿萁竖起耳朵,心里琢磨哪个是江赖大?想了会,方想到江赖大便是那江石的阿爹,因他流流汤汤,没个正经行事,村人背后常唤江赖大或赖头平。
  施进因一只鸡惹得施小八讨了一顿打,又怜惜几个堂侄儿肚中饥荒没多少荤腥,他又大方,拿刀剁下半只鸡给了许氏,道:“伯娘拿去炖与几个侄儿吃。”
  施老娘与阿豆顿时不舍,只不好削了施进堂堂男儿的脸面,一老一少心下疼得直抽抽,老的心道:憨儿生给了半只鸡,得亏多少铜钿。小的心道:阿爹给了大嬢嬢家半只鸡,我又少顿肉吃。
  许氏提着鸡,脸上只差滴出血来,无奈家中少食,实生不出半点的志气将鸡还回去,再见施八郎饿狼似得两黑眼珠,一咬牙,拿脚底蹭老脸,不敢直看施老娘,只与施进道:“伯娘厚脸皮,便贪了侄儿的半只鸡。”
  施进爽声大笑:“骨肉亲戚,半只鸡不值得什么。”大手抓过施小八,拎鸡崽似得塞到许氏身边,道,“小八跟你嬢嬢回去吃鸡。”
  施小八偷瞄眼施老娘,他的那文钱还在施老娘手里捏着,想要回,又不敢,转转眼珠:半只鸡定不止一文钱,还是小嬢嬢家亏了。当下铜钱也不再要了,高高兴兴随着许氏回家。


第7章 年关难过(二)
  施进给了半只鸡后,看看施老娘的黑长脸,再看看小女儿的欲泣眼,倒有些心虚,将剩下的半只鸡连盆塞给阿萁,自己拿了柴刀拣一根木柴,讪笑道:“我削木头接桌脚。”
  施老娘捏着那枚铜钱塞进腰间:“真个亏本的买卖,饶去半只鸡,得来一文钱,还落下贪小的名。”
  阿萁笑道:“嬢嬢真个收没小八的钱?”
  施老娘瞪她:“一文不得白给半只鸡出去?”她心气不顺,嘴里念叨着施进败家,边重手重脚拿油擦了锅,和面贴了一撂饼,拿围裙擦了擦手,喊了全家道,“来吃稠粥忙活计,日头都升起三尺高。”
  一时阿萁与阿豆小姊妹帮着搬凳摆碗,阿叶从屋角瓮中捞了一小碟的黄齑就粥。陈氏嗜睡起得晚了些,面上过意不去,直将脸挣得绯红,托了肚中那块肉的福,施老娘和颜悦色的,还另塞鸡子与她吃。
  施进急着进山,几下吃完了两碗稠粥,灌了一竹筒熟水,将饼用油纸一包揣进怀里,拿了弓箭斗笠挎了柴刀短刃,道:“阿娘、娘子,你们在家中,我先赶山去。”
  阿豆张张嘴,她还惦着毽子,看她阿爹这模样,九成忘在了脑后。
  陈氏担忧丈夫身家性命,一而再,再而三地嘱托小心谨慎。
  施老娘看不过眼,嫌他夫妻二人眉眼来去不舍不离的作态,道:“又不远游又不行伍,作什么两泪涟涟的,没得晦气!”
  施进和陈氏臊得脸上火烧,一个连忙出了门,一个坐回桌前埋头吃粥。
  用过早饭,施老娘支使三姊妹在院中支起几处竹竿,又将家中各床被褥拆下面、里,装了两大木盆抬去河边涤洗。
  “你偏了里正家好些碳火、零碎吃食,自去他家指点他家小娘子针线。”施老娘与陈氏道,再偏眼阿豆,年前大好日头,河边定然人多,阿豆岁小身矮,一不留神摔将下去,可不是顽笑,于是吩咐道,“阿豆在家看院门,别叫贼猫溜进来叼肉吃。”
  阿豆忙点头。
  陈氏拿了针线去里正家,阿叶与阿萁抬打头抬了一盆被里去河边,施老娘却住了脚,偷拉过阿豆,摸出腰间藏的那枚铜钱:“豆娘,嬢嬢给你一文钱,晌午过后你就在院门口等你阿爹。你爹指缝宽,多少财物都给漏出去,你管着盯牢,别让旁人哄了你阿爹猎的野物家去。”
  阿豆顿感肩负重任,连连郑重点头,要接铜钱又犹豫了,背着手支吾道:“嬢嬢,我不要钱,要饴糖。”
  施老娘抬起巴掌作打,立起眼挂下嘴,道:“哪个与你讨价还价,你不要,连一文也不得。”
  阿豆扭捏着手指,扁嘴皱眉:“这是八郎的钱,他知后要我还回去呢。”
  施老娘恶声道:“他与你要钱,你与他要鸡。”
  阿豆轻眨着眼,恍然大悟,自去搬了一张小凳,引了黄毛狗守在院门口坐下,直晒得背上绽盐花都不肯离开一步。
  村中河岸边早已聚了好些村妇,兜着头盖,绑着襻膊儿,挽着裤腿,赤着脚踩在临水台阶上,几个村童凑趣,折了枯柳枝去引逗河中的白鹅,里间一只甚是凶恶,跳上岸来,拍着翅,伸着长脖便去追呷顽劣村童,无赖小童慌张夺路,一个不慎跌了个狗啃泥,掩脸抱头哇哇大哭。
  村童娘亲无奈,扔下洗得一半的衣裳,边骂儿郎生事边将恶鹅赶了去,牵了村童掏水洗手,斥道:“当心叼你一块肉,再胡闹早些家去拢柴火。”
  一边的村妇还要吓他,笑道:“这鹅专呷子孙根,小郎长大再不好娶妇生子。”
  村童娘亲年轻,有些腼腆,啐骂:“一把年纪也不知羞,口舌一张学无赖荤话,好些小娘子呢。”
  那村妇自知说错话,却不肯落了下风,笑道:“是是,再不说屋里头的话。”
  阿萁与阿叶抬着衣盆,占了个边角的,施老娘村中有名,她们姊妹一来,便有一个微胖妇人笑问:“施家小娘子,你们嬢嬢呢,怎不见?”
  阿叶性子羞涩,不敢答,阿萁见认识,她姓金,夫家卫升,是村中做豆腐的,笑道:“卫伯娘,嬢嬢坠后头,几息就来。”
  金氏听后,“唉哟”一声与旁边几个村妇道:“没得讨嫌,再让些地出来。施老娘带刺的母大虫,蛰也蛰得,咬也咬得,不敢与她大小声。”
  阿叶双颊涨红,阿萁一挑浓密飞扬的眉,当真站了些过去,拉了衣盆过来为阿叶挽好衣袖,束好襻膊,阿叶又转过来她挽袖,阿萁怕湿了衣袖,道:“阿姊挽高些。”
  阿叶轻瞪她一眼,细声斥道:“胡说,这般就好。”河岸边村人往来,也有些个贼胚闲汉专爱拿贼眼看洗衣妇,睃着青春颜色好的,贼溜溜躲一边起歪门心思。
  阿萁尚不解事,却听阿姊的话,姊妹合力将一条被面浸入河中,再费力拖到洗衣板上,拿钵中捣烂沤了两日的皂角抹了脏处用棒槌捶打。
  金氏是个贪小的,眼觑施老娘未到,阿叶阿萁姊妹脸嫩,涎着脸道:“施小娘子,我忘带皂角,借我使使,改日还于你。”
  阿萁不好拒,心知说是借实是给,还不如妆了大方,道:“卫伯娘用便是,当不得还。”
  金氏笑着从钵中捞了一小掬去洗她那件满是污垢的围袄,另一条长脸村妇讥笑,在旁道:“你家何尝用皂角洗衣,拿阿物还去?等她们嬢嬢来,赚你白眼你便知晓厉害。”
  金氏反唇道:“劳你口舌,又不贪你的。”
  阿萁和阿叶暗叹一口气,自顾自捶洗被面,耳中又听人道:“唉!眼瞅又是大年,家祭都还没个着落。”
  “遮莫什么,家中无钱,菜胙、腊鱼,豆腐也过得年。”一人回道。
  又有一村妇拧衣问一个面目鲜好的妇人,道:“青娘子,你家村中顶富,再不愁过年过节的。”
  阿萁偷眼见她生得貌美,好似新嫁妇,在村中难常得见,又偷看几眼。
  青娘子拿湿溚溚的手撩了撩发,不妨一件衣裳随水漂去,她身旁的妇人“啊呀  ”一声,着手要捞,却已不及,那衣裳沉沉浮浮到了河中央。
  旁人干急,青娘子瞟一眼,照旧慢条斯理地洗着衣裳,道:“好生可惜,我家丈夫的大袖长衣呢。”嗤笑一声,轻骂,“被那俩撮合山的老虔婆生骗了,嫁了这么个悭吝天下无双的。还过年?家长粥汤见得人影,菜蔬只用菹齑,挑一筷头猪油便是荤腥。逢节逢年出门恨不得拿我的盖头掩面,生怕撞着亲戚熟邻问他借银钱米粮。”
  青娘子恨恨咬牙,手一松,又漂走一件衣裳,众人纷纷侧目,见她拣了洗好的衣裳在盆中,口内叹道:“今日水流淌急,捞不得,别被水鬼扯了腿。”说罢,一丝眼风都没投向河内,抱着衣盆施施然走远。
  阿萁倒吸一口凉气,这青娘子显是故意的,好好的两件衣衫就这么送与了河伯。
  岸边村妇待青娘子走后,七嘴八舌说道:“江富翁家说不得有万贯家财呢。”
  另一村妇吃唬:“他家竟这般富裕?”
  “不见他家连天的良田、山地?放租一年都不知多少银钱,只为人可厌,是个只进不出的。”
  “听闻现如今是江家大郎当家,还这般如此?”
  “先前洗衣的娘子便是江大郎的诨家,她是牛轱村何家的,水路只离几里,自小生得秀丽,村人都道可许得好人家,她爹娘也愿意挑个富贵女婿。这富贵女婿倒是得了,问你们,江家哪个敢说不富?只舍不得花用银钱。原先这江叶青为哄得何家嫁女,又买婢女,又买车马,言道:做了江家妇十指青葱不必沾水,衣饭汤羹自有仆人服侍。谁知,真等得嫁来,竟又将婢女寻牙人另卖了,与青娘子道:家中人少,爹娘健朗,浑不用仆役侍侯。过后照样老娘、新妇洗衣做饭;隔几日又卖车马,将青娘子面前辩道:家常远门还是水路顺风水,浑用不上马车,养家里白费了车夫马匹的嚼用。,因此近道还是两腿,远路照旧赶船;他家米烂谷仓,家早起做饭却做粥汤,吃得人肠稀,偏江叶青照样有道理,说道:家中富裕没有活计,长日袖手消闲,不似佃户农家田间劳作费一身力气,浑不用稠粥干饭顶饿。这青娘子嫁进江家,只没享半点的口福!”
  “我还道这江叶青年轻郎君,不与他爹肖同。”
  “一锅里吃饭,哪得两种口味。”村妇笑道,“江父岁老早些身体不大好,生怕自己不知几时蹬了腿,早早便令自家儿郎去买办寿棺,那江叶青去了棺材铺,竟定了两副回来,直声道两副好棺材便宜整一贯钱,索性娘亲早晚也用得,一并定了来。”
  几个村妇顿笑。
  那村妇也笑得弯了腰:“你们还有不知的稀奇:就这般,江富翁老夫妻还连声夸赞儿子周全呢。”
  她话音一落,河岸边笑声更是起伏不可抑止,有个笑狠了踩空险跌进河中
  阿萁也背过脸偷笑,心道:也不知说真说假,许是夸大说嘴,好听人个不顺。实想不出天下有这样的守财奴,赚得金山银山,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又有什么意趣?她见阿叶两耳似是不闻,也收起神思,专心洗涮。
  忽又听一个村妇笑后叹道:“他家再吝啬,也不担心年节无银钱应对。”
  这话换来几声附和,声声叹息。


第8章 年关难过(三)
  阿萁与阿叶洗净一条被面,一人把了一头将水拧干放在盆中,耳听身旁洗衣村妇又说起家中的难处。
  中间一个村妇,阿萁记得是村中杂货铺卫四的娣妇,只认不大清是卫五还是卫六的娘子,听她道:“去月偏有劳役,将人一并赚去通河。我将小叔在桃溪镇上的酒家做量酒,识得好些牙人经济,得了消息回来道:镇上沈家,月里有好几条大船回,要好些脚力短工。他特特回来叫家中兄弟趁着农闲应工好得些过年钱。唉!可惜差人拿文榜来村里起役夫,哪还得闲去做工。”
  众人也都唉声道可惜,有一长脸村妇道:“若个划算,不如拿些免役钱赎人。”
  卫五娘子叹道:“家中紧紧巴巴,哪得结余充免役钱。”
  内里一个施家本家的妇人插嘴道:“秋里好收成,还道今年好年景,将将有好年,腊月过半将家里铜钿米粮一扒拉,照旧不趁手。我家祭祖的纸烛都还没买哩,初二去坟前松土,总得拎壶浑酒,烧刀纸钞。”又将嘴朝阿萁阿叶两姊妹这边悄悄一呶,“还是她们家宽松些,还有外账没收。”
  阿萁偏了偏头,阿叶悄悄捉了一下她的手,叫她只做不知,阿萁回以一笑,二人又将一条被里掼入河中。
  金氏将眼往她们姊妹身上停了停,笑着一张胖脸,低声问道:“可是你们伯翁家借了你们家银钱?”
  阿萁笑道:“卫伯娘问我?我从哪里知晓这些。”
  河边村妇见金氏挑起话头,纷纷道:“必是施大家里。”“除他家再没别家的。”“都是半大小儿,正是费米粮的时日,我家小儿这般大时肚里好似没底,成日只没个够吃,他家又多子息。”“他家也有好些田,骨肉亲戚间再帮扶着些,大可过得。”
  一村妇笑:“你们嘴皮上下一碰,说得轻松,也不看看施大家摊的哪样亲戚。”
  阿叶耳听她们明里暗里说的自家,愈加羞惭,阿萁脸皮一惯是比阿姊厚的,倒还犹可,口舌生在旁人身上的由不得你家心意,转而又想:果然听别家是非,也让别家听是非。
  这些村妇原就欺她们姊妹年小,又有些不忿施老娘的为人,这才当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后见姊妹二人不作声,自家倒无趣起来,心里又有些忌怕施老娘,悻悻住了嘴。
  阿萁和阿叶不由暗暗舒了口气:万幸,总算住了嘴,两耳险些生茧。
  岂不知,金氏等也人也大舒一口气:万幸,总算住了嘴,不然这大节年前要惹一翻吵嘴。
  原来是施老娘抱着洗衣盆到了河边,一众妇人心里虚慌,个个噤若寒蝉。
  也是个巧,施老娘一来就发作一通脾气。
  施老娘前脚到,后脚就来了一个细伶仃的妇人,穿着一件短衣系一条长裙,手里提着一红漆马桶,要来河边洗涮。
  施老娘爱洁,当下就着了恼,将洗衣盆放在脚下,与那妇人分说道:“江三嫂,你好生不晓事,别家在这洗衣洗被洗青菘,你倒过来洗便溺,没得让人恶心。”
  江三家的娘子也是厉害的,脸上支楞着高高的颧骨,挤出一个笑,道:“老伯娘,好长的河呢,我又不在石阶那洗,哪里挨受得你们什么?我自洗我的,你自洗你们的,两不相干。”
  施老娘道:“放屁,你在上头洗,只将污脏往下冲。村里从来都在村后头下河口涮洗马桶,只你家不同凡响,与别个不同,哪生得脸面?”
  江三娘子图近便,因此不愿走远道去下河口,被施老娘喷了一脸涶沫,道:“老伯娘倒是个天差,管得这般宽。”
  施老娘直问到她的脸上:“路不平还有人踩,你自家没理还不许旁人说嘴?老身不但管得宽,老身还要去问问石三,问哪个阎王讨的妹妹,这般不讲天理。”
  江三娘子气得抹泪,扯住施老娘:“我犯了哪条,老伯娘要去问我丈夫?这是要逼我被休?”
  施老娘夺回袖子,笑道:“你又不是我媳妇,就算嚼舌不侍奉翁姑,也不与我相干。你要来河边晒你嫁妆,却过不得我的眼。”
  因有施老娘牵了头,河边那洗青菘的妇人先开了口,道:“三娘子,我们手里洗的又是上身的,又是入口的,你这实不妥当。”
  江三娘子道:“你们倒讲究,过河船上不但洗马桶,还就河倒便溺。”
  施老娘道:“眼前只见得你,没见得船。”
  江三娘子不敢犯众怒,只得灰溜溜地掉身要走,走前又道:“老伯娘管天管地,怎不管管你家大伯家,你家嫂嫂要去寻赖大的不是哩,别到时争成乌眼鸡,还饶你家借银钱治棒疮。”
  施老娘一拍袖子,扯嘴冷笑:“真是千年没一日盼得别家好。赖大纵是个恶棍,还比你认得村里人情。”又扫她一眼,“赖可真知晓你编排了他?”
  江三娘子抿紧了唇,三步并作两步往下河口走了。
  施老娘大获全胜,河边的一众妇人心下暗服,奉承道:“多亏老伯娘发威,不然只得吃下这一亏。”“江三娘子惯常欺人。”有人不出声,许心中正道:恶人还须恶人磨。
  施老娘不以为然,道:“你们想着东邻西舍的多说了嘴脸上过意不去,我年老,不惜得面皮,宁得实惠。”回头又与阿萁阿叶姊妹道,“这世间的人,你吃亏退了一尺,他不知恩,反要再进你一丈。酸甜苦辣,各样滋味,哪样吃不得,非得将那亏吃进肚里?”
  阿萁闷声偷笑连连点头,阿叶却喜与人为善,不爱咄咄逼人。
  金氏听施老娘教孙女,嗔笑:“老伯娘,你家大娘子生得秀气文静,倒似闺秀,不知多少难得,她这般品貌,尽挑拣的好夫婿。你倒好,教她与人争长较短。”
  阿叶和阿萁不妨,双双一愣。
  阿叶羞得腮飞落霞,眉染红晕,只低低垂着脸,手与脚都不知往哪边放,站在临水台阶上左也不是,右也不对,只恨不能早早归家避在屋中。
  阿萁却是以往不曾想过自己阿姊已在嫁龄,只当自己姊妹两人亲厚,长长久久一个屋檐度日,冷不妨听到自己的阿姊也将择夫,嫁入他姓人家,心下顿生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施老娘不知两个孙女心湖如过急流,与金氏道:“贫家贫户,哪来得闺秀?不厉害些撞着恶婆母,生生得搓磨掉半条命。”
  她话出口便有妇人笑问:“老伯娘,你家媳妇有身子,定添得男丁,你与亲家备得哪样年礼?”
  施老娘答道:“无非干果、糕点粗粗几样,农户人家哪置办得精细包头。”
  一妇人摇头:“我家二媳今岁新嫁,年中聘礼酒宴生生掏空了家底,落的好些饥荒,将到年底真是样样短空。这头年年礼轻了怕落人耻笑,亲家跟前也是面上无光,办得合意又要多些花费,真是两相为难,恨不得岁不到终。”
  金氏与另一妇人俱笑道:“谁教你强要这一口气?无钱也只得将就。”
  那妇人转而问施老娘:“婶娘,你家大郎成天在山中打猎,若得了鹁咕儿、野鸡,求婶娘贱卖于我。”
  施老娘一拍腿,跌足:“可不落巧,昨日还猎得一只野鸡,今早剖的肚褪的毛。”
  那妇人一愣,喜道:“这倒不怕,熏作腊鸡也可使得。”
  施老娘丢了一桩生意,心口生疼,叹道:“说与娘子听,那鸡只剩得半只,可拿不出手做节礼。”肚里直抱怨施进剁了半边给许氏,生生少了进项。
  妇人也好生失望,只得道:“婶娘家若这几日得了野物,再知会一声。”
  施老娘笑着应下,道:“定留与你。”
  金氏旁听得肚里泛酸,叹道:“老伯娘当真舍得,不年不节又不待客,家中也炖鸡吃。”
  施老娘暗将嘴一撇,并不理会她,只抡着胳膊敲棒槌。她在家一毛不拔,给了许氏半只鸡真是疼到心窝里,在外却不肯多说一字。
  金氏不大识趣,又多嘴舌,又凑过来问道:“老伯娘,你家嫂嫂与赖大起了什么龃龉?”
  施老娘皮笑肉不笑,啐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与你何干?将洗了衣裳快家去点豆腐。”
  金氏嘴碎多事,最爱操心东家长西家短,占了人便宜,自家也不小器,被人说嘴也不生气,反笑道:“成日家中驴似得推磨,倒不愿家去早,只当躲懒。”
  阿萁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阿叶不赞同得悄睨一眼妹妹,阿萁忙闭嘴忍笑,直起身看清风徐过,轻起涟漪,远处一叶扁舟横陈,渔人撒网。
  河岸道边有货郎挑着担,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唱:
  鹅儿戏水清水塘,成对那又成双……
  燕儿穿梭嫩柳梢,捉对那又捉双……
  那春娘簪花在鬓旁,回身问了那夫郎:
  是奴俏,还是那花娇?
  是奴俏,还是那花娇……
  货郎唱罢,又喊:“肩挑的南北星货,米油盐醋开门诸事,年画桃符纸烛,眼药跌打伤膏,糕饼糖霜蔬果……”


第9章 紫罗盖头
  村中来了货郎,一时引得村人呼邻唤友、奔走相告,村中小童犹为兴奋,携攥着娘亲双手,牵着家中瘦狗,将那货郎团团围住,两眼只管盯着风车、花灯、泥人……乱看,也有馋嘴小儿,唆着手指眼珠落在各样果子上,他娘亲舍不得银钱,硬拿了他双臂将往身后扯。
  阿萁远远看村中老樟树下热闹,心中好奇。
  施老娘忽道:“你们姊妹将洗好的几床被面抬家中晒好,再把家中收的鸡鹅鸭毛并那鸡内金将与货郎。”又万分不舍地摸出几文钱交给阿叶,抽着后槽牙,“若不得够,再添些银买买得绦带头绳绢花。”
  阿萁大为诧异,自家嬢嬢从来抠索,数着米下锅,今日竟难得大方。
  施老娘轻哼一声,不满地瞟了眼二孙女,道:“今岁你们没有新衣,添朵头花从头讨个新。”许是觉得自家小器,又扯出一个皮肉不动的笑来,“比新衣还讨好口彩。”
  阿萁笑道:“嬢嬢说的是。”她的心思并不在吃穿之上。水岸孤村,百年如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人荷锄,为着春耕夏收忙碌,连着檐下回燕都是去时的那几只,重飞来衔泥筑旧巢。她总思量:长河奔流,过群山村落,此处是这样风光!那处是何种风貌?那市集城镇车水马龙又是何等热闹?她听闻那些酒肆、客店、脂粉香铺人来客往,那街头巷尾穿梭的百种行当……
  她恨不得肋生双翅,亲去看上一眼:许下次求求嬢嬢,让她捎带上是自己,就怕嬢嬢嫌自己白费来去船钱。阿萁想到此处,暗叹一口气。
  阿叶份外忧心,自己的二妹不知又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她拉拉妹妹的衣角,轻唤:“二妹。”
  阿萁的伤感来得快,去得又快,想着稍会便能听货郎说些见闻趣事,心内晃荡荡的喜跃。与阿叶抬了衣盆回家,老远就见阿豆托腮坐在院门口,倒似烈日下一株晒蔫的新禾,枝垂叶萎,浑没半点的神气。
  “阿豆今日怎这般老实,也不去玩耍?”阿萁笑问。
  阿豆自觉身负要务,大姊、二姊何等浅薄,定然无法理解,于是一本正经回道:“我等阿爹归家。”
  阿萁大为奇怪:“谁知阿爹几时归来?往日从来在外疯跑的,可是和玩伴吵了嘴?”
  阿豆坐那纹丝不动,抬了抬眼皮,摇摇头:“我有正事。”
  阿叶笑出声,利索得将拧干的被里被面晾在竹竿上,又在柴棚那抱了一簸箕的鸡鸭鹅毛出来。
  阿萁蹲阿豆跟前,笑道:“阿豆,村里来了货郎,我与阿姊要拿鸡毛、鸡内金换头绳戴。”她笑得促狭,再问:“豆娘,你可还要管你的正事?”
  阿豆两排黑睫飞快地上下扇动几下,往村口探望频频,复又看看施大家院门,再摸摸自己短短的头发,勉强只梳得发揪,当下忍痛道:“姊姊和大姊自去,我不去,正事要紧。”
  阿叶也不禁好奇:“阿豆与阿姊说说,有什么要紧的事?”
  阿豆只是不答,想了想摸出那一文铜钱,递给阿叶:“我不要头绳,阿姊帮我买饴糖。”
  阿萁拿指头在自己脸上一刮,道:“馋嘴猫儿,好羞。”
  阿豆歪着头,笑嘻嘻驳道:“猫儿贪腥不要饴糖。”
  阿叶没有接钱,反正色问道:“阿豆,你哪来的铜钱?”
  阿豆答:“嬢嬢给的。”左右四下除她们姊妹再无旁人,掩嘴低声道,“还是小八郎的钱呢。”
  阿叶要待细问,阿萁拦了拦,拍手笑道:“我卜你一卦,定是嬢嬢与你一文钱,让你守在门口。”
  阿豆吃惊,迭声问道:“姊姊,姊姊,你是如何卜的,这般准?”
  阿萁只笑不答,阿叶听闻是施老娘的主意,不敢再多过问,拿手挡额看看灼灼烈阳,又拿手帕轻拭阿豆后颈薄汗,温声道:“大晒日头,又穿厚衣,不如搬凳坐树荫下守门口?”
  阿豆被晒得两颊通红,贴着头皮一层汗湿的绒发,仍旧摇头道:“阿姊不懂。”
  阿萁差点笑弯了腰,拉了阿叶,道:“阿姊别误阿豆的正事,坐树荫下她顾不周全。”阿豆机灵,专拣地当中,前后左右人来人往看得分明。
  阿豆既不愿去,阿萁便挽了阿叶的手去货郎那换买头绳,她们耽误的这片刻,货郎那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货郎忙于应付,拭汗乞道:“一路长远道路,讨一碗水解渴。”
  内里一妇人笑道:“货郎,与你一碗水,你这掸子贱价卖我?”
  货郎笑道:“娘子,图得蝇头小利,来去千里道,走得腿细脚烂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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