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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宁天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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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兢兢业业,还不如说战战兢兢了二十年的萧明堂,深知她能有如今的高位也只是李昱不想做得太过明显而已。可想而知,已经让大部分官员都认同了“萧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的想法后,一旦她到了告老致仕的年纪,在赤月矗立了几百年的萧氏就会化为尘埃。
她不想将来无颜面对萧氏先祖,可她还能做什么呢?
工部这种清水衙门里如履如临了十几年,将最有出息的堂妹送去燕州那种虎狼之地。一句方士随口说的闲话就要把儿子送走骨肉分离,还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本都已经绝望了,却不想原来世上真有柳暗花明。两年前,先帝李昱透出想让萧端宜嫁给李凤宁的意思时,真是仿佛一缕春风吹进她的心田。
自李昱登基后便开始揣摩上意的萧明堂,当时便是一喜。
李昱是疼李凤宁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因她是谁的女儿。纵然年纪大了未免对孩子心软些,本身也差不到哪里去。而最妙的是,她娘只是皇帝的妹妹,怎么都牵不进帝位那种糟心事里去。这是其一。
即使除去姓氏单只看人,首先她学问和人品都很能看。其次性子虽然跳脱恣意些也是因为年轻,再有就是模样也生得周正。京中但凡要为儿子挑人家的,谁不眼热李凤宁?不过是不知道李昱的意思,没人敢随便开这个口罢了。
本来都好好的,谁想去年末居然情势陡变。
先帝病重不算突然,她一纸诏书将李凤宁变成皇女,简直震惊朝野。连带着又将惴惴不安再度带回给萧明堂。
她实在是怵了“皇女”这种存在。而在甥女萧令仪进京详述了李凤宁在燕州所为之后,她心里就更没底了。
今上的三个妹妹在打什么主意,傻子都能明白。而这位新晋的“皇女”,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袖手旁观的。
一边是错过李凤宁,也许萧氏从此再无复兴之机;一边又是牵进帝位之争,或许跟着陪葬。在萧明堂犹豫不决的时候,新建的皇女府那里来的帖子更加重了她心里的愁烦疑虑。
在左思右想还是无法决定的时候,到了李凤宁帖子中说好登门的日子。
为显尊重,萧明堂遣了甥女萧令仪去大门口迎接。不一时,有三个人同时走了过来。
中间那个自然就是如今城中连升斗小民都要议论两声的新皇女。她一身黑底上绣着银凤凰的深衣,顾盼之间已是有了几分沉稳大气。她与陪在一旁的萧令仪说话时是含笑的,可偶尔笑容隐去时,那双眼角上挑的眸子看来竟是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萧明堂余光一扫,见书房里的僮仆居然无一人不朝着她看,心里也不由得暗叹一声。
果然是天家贵胄啊。
正思虑间,那人已经到了萧明堂面前。她抬手之后,竟然还略朝前倾了倾身子,“萧尚书。”
人若长得好看,就算做错事都会被人宽待两分。何况眼前这个李凤宁能抬手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了,她居然还能面带微笑,看来居然十分诚恳。以至于在朝中混了二十多年的萧明堂也不由得表情轻松起来,“五殿下如此可是折煞老臣了,里边请。”如今已届五十的萧明堂,总算也当得起一个老臣的自称。
李凤宁一边朝里面走,一边笑说:“您是切切实实的尚书,我听着‘殿下’这个称呼却心虚得很。不如这样,昨儿得大姐姐赐了字叫作谨安,萧尚书就叫我的表字如何?”
她还真敢说!
萧明堂微微瞠目后,便问是哪两个字。
“谨慎的谨,安宁的安。”李凤宁答道。
谨慎安宁……
萧明堂微一琢磨,便叹道:“陛下对您果然爱重。那就,”她略一顿,做个手势,“谨安,请。”
两人寒暄过之后,四人各自落座上茶。其间萧明堂又瞟了几眼跟着李凤宁来的人。这人乍看着像是三十,细看才发觉年纪该没那么大。只是虽然人长得老相,从脸和手来看也像是做粗活的,规矩上头倒没什么大错。而且这人屡屡朝萧令仪看,表情却十分奇怪。
这个就是李凤宁帖子里所说的,精擅木造的匠人?
“萧尚书可知道凉州有个邺城?”落座之后,李凤宁便说,“当地因靠着玉矿,又汲水不便,所以种田者少赌石者多。”
知道,如今安阳还有谁不知道“邺城”这个地方?
今上还是东宫的时候,将心腹派去凉州邺城搜刮敛财,还闹出杀人的案子来。结果叫她不知哪个妹妹抖搂出来,去年秋天的时候就闹了好大一场。即便当时先帝压下去了,今上登基之后又再度被人扒出来。当时好一通攻讦,把今上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连朝议都无法进行。
“听说过。”但是回答时,萧明堂却只能表情淡淡,仿佛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
“这个孟溪是江夏市令之女,因着一些缘由,想在邺城造水车,将山崖底下的水抽上来灌溉农田。”李凤宁笑盈盈的,“我眼馋她的手艺,叫她替我监管府邸的修葺。她坚持不要工钱,反倒求我个人情。于是我就厚着脸皮来求您了。若想让她借阅翻看一下工部里水车的案卷,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先前还道是想要荐人进工部,没想到居然只是个借阅案卷。
萧明堂朝这个名叫孟溪的人看过去。
孟溪这人似乎并不机灵,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站起身,猛地一揖,手几乎碰到了地面,“求萧尚书成全。”她虽然脸朝下,可从肩膀的微微颤抖看来,竟是十分激动。
只是水车的造法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更何况李凤宁亲自登门,还说了个“求”字,即使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答应。
“借阅这等小事,谨安也太客气了。”萧明堂笑道,又转向孟溪,“不过部内的案卷不好轻易流到外头,老臣带回家却是无妨的。不如这样,孟小姐在这里住上几日?”
既然都答应了,不妨就好人做到底。
李凤宁从小用的都是什么?连她都能说好的手艺,自然不会太差。留在府里看看,若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举荐进工部做事也是不错的。
“真的?”抬起头的孟溪显然是惊喜过度,脸上居然一片通红,“多谢尚书,多谢尚书!”
粗粗看来,倒是挺老实的。
萧明堂更觉满意了。
老实的人才会感恩,才会记得举荐提拔的情分,才不会在登了高位之后翻脸不认人。
京中那些手艺人之间素有传言,说李凤宁手眼通天,但凡能求到她这里,便是一条青云登天路。朝中大臣或许都没听过,她却因为工部里管的就是些匠人而有所耳闻。她如今才二十不到,已经随手就能拿出孟溪这样的人,还真不愧是那位殷大人的外孙女。
不过,这般好处平白送到她手里又是为什么?她要把人朝殷家一送,哪里用不上?
无论怎么想,萧明堂也只能想到那桩亲事了。
对了,令仪说李凤宁和端宜在燕州见过的。那么……
许是她在隐晦地表达善意?
瞬间觉得想明白原委的萧明堂一时觉得心里十分熨帖。亲事还没正式提,她便能想到照拂萧家,想来等日后端宜过了门,也能过得不错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想错的萧明堂,自然更是和颜悦色。几人又闲话几句,李凤宁便告辞要走。萧明堂本想留饭,奈何李凤宁说御医还等着灌她苦汁子,才把人送走。
她与萧令仪把人送到大门后,便折返朝回走。
她正要对着孟溪亲近几句的时候,头还没回却听孟溪问了句很奇怪的话,“请问,萧小姐可还有一个叫令仪的姐妹?”
萧令仪被她问得莫名其妙,“没有。我只有一个妹妹,叫令德。堂姐妹里也没有叫令仪的。”
“是……吗。”孟溪眉头紧蹙,虽然那模样怎么都不像是想通了,“那或许只是碰巧了。”
“怎么孟小姐见过另一个萧令仪吗?”萧明堂不由就顺口问了句。
“是。”孟溪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刚来安阳的时候,在城门口不小心把别人撞进护城河了,害得她丢了所有的行礼不说,还生了一场大病。”孟溪说得挺不好意思,挠挠头,“起先我是赁了屋子与她同住的,后来想挣点银子至少把回乡的盘缠还给她,没想到赁屋的屋主说她搬走了,也没留下口信说去哪里。”
赤月那么大,同名同姓实在太寻常了。
不过这孟溪能把这样的事说出来,足见她不是心存鬼蜮的人。
“既没有留下口信,许是寻到亲友,总是有可去的地方,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那位萧姑娘看着出身挺好的,应该是吧。”孟溪憨憨一笑,转向萧令仪,“不过她与您长得真像,年纪也差不多,就是耳根这里有三点红痣……”
“你说什么!”萧明堂陡然一转身,瞪圆了眼睛,几乎大喝一声。
猝不及防的孟溪一呆,她显然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大冷的冬天,呜呜的北风一阵冷过一阵,瞬间把萧明堂心里残余的一点温热吹得一干二净。“你,你刚说说他耳根这里有三颗红痣?”因为过于关切,萧明堂的声音都不稳了。
“是,是啊,这里”孟溪抬手朝自己左耳下方指了指,再在空中比划出个两高一低的样子,“长这样的。”即使再钝,只怕也明白其中有什么问题了。
萧明堂猛然转眸看向萧令仪。
萧令仪在她凌厉的目光下一抖,讷讷道:“哥是六月中走的……”她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低下头去不敢看萧明堂。
她的儿子,她的好儿子!
科考结束之后,萧端宜某天突然出现在萧府门口,当时他还说什么“思念父亲”,引得他愧疚之心大起,就没忍心责备他偷偷离开燕州宁城的事。
时间上算算,他该是七月头就到了安阳。可他居然和个不认识的女人同住一屋!
他的规矩呢,他的廉耻呢?
萧明堂只觉一股股怒火直冲脑门,索性还顾忌着外人在场,否则立时就要发作。
慢。
从时间上来说,如果这个孟溪也是在七月头上到的安阳,那么她能认识李凤宁,应该也是在七月。科考之后没多久先帝就病倒,李凤宁忙着侍疾,根本不会有空在外头闲晃。
所以……
萧明堂努力克制脾气,却仍然咬牙切齿,“五殿下可见过那位同名同姓的‘萧令仪’?”
这个时候,她心里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但是这一线希望,却被孟溪轻易地撕碎了,“见过啊。五殿下来我赁的房子几回,她都在的。”
仿佛一桶冰水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萧明堂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算李凤宁在安阳没看出来那是萧端宜男扮女装,到燕州也不可能不发现了。亏她刚才居然还一脸亲切微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姨母,姨母您没事吧?”耳边似乎传来担心的声音。
“我要静一静。”现在的萧明堂似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挥挥手,拖着虚乏的步子,一步一蹭地朝书房走回去。
那颤颤巍巍的背影,在寒风中看来却是异常凄凉。
第123章 告黑状
青梧殿,用作书房的偏殿。
“燕州……”李凤宁手捧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银耳雪梨汤说,“近几年应该是越来越好了吧。”
“怎么?”坐在她对面李贤倒是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并几样细点。
虽然先帝遗诏中言及“丧期三月为限”,李贤仍然穿得十分素淡。一身白衣加上一脸疲色,竟使这位新帝看上去有几分暮气。相较之下,与她隔着榻桌而坐的李凤宁却精神很多。她一身黛色的深衣之外,冠、带钩和腰坠皆用了青色的水玉,配着依旧隽秀出众却沉稳许多的气质,看上去分外招人。
“宁城之内街道干净,房屋整齐。城里做短工的人,看上去穿得也挺厚实。”李凤宁想了想,“我去过的寻常食肆,价格还算公道,菜蔬一类比安阳还便宜。普通百姓对太守也是称赞的多。”
“是吗。”李凤宁这一番话,说得李贤眉头直皱,“但是这两年送上来的税银年年递减不说,还左一道折子说水灾,又一道折子求减免。”
李凤宁微抿了唇,没再说话。
李贤问起燕州见闻还能说说,再上面的国家大事,她就不好随便插嘴了。李凤宁转了转眼睛,“萧明楼也算干得不错吧。”
“跟着你胡闹,就‘干得不错’了?”李贤平着声调,斜睨了她一眼。
李凤宁干笑一声,就当没听明白李贤的话中之意。“她派来跟着我那个,虽然领头的校尉对我很不服气,但在岛上跟贼寇砍杀起来还是挺利落的。”李凤宁说,“至少平时操练兵士这个,并没有偷懒。”
“她要敢随便派几个脓包给你,当初母皇也不会单单把她从萧家提溜出来。”李贤目光一冷,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个什么隐岛,真像你折子里说的?”
相比起明面上谁都能见到的折子,这个李贤问的自然是另一种只有她能看到的。
“这座岛离渭阳只有几十海里,是个新月的形状。”李凤宁放下汤碗,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划出个大概的模样,“仔细搜下来之后,肯定不是个私仓那么简单。地面的石板下头都是一层石灰一层碎石地填了好多层,有些地方还装了门窗。那些尸骨我叫了几个仵作去看,都说是死了有近百年了。”
李贤抿了口茶。“近百年……”李贤的声音有点悠长,“民宗皇帝的时候,谢家的确是不安生。”
“我也猜是那时候的东西。”李凤宁点点头,“当时抄家居然没抄出这个来。”
作为李氏族人对于“造反”有着天然的敏感。李凤宁的学识又不算差,当然知道过去的这一段。
“不就便宜你了?”李贤自然知道李凤宁在那里发了一笔横财,却十分地不以为意,“那些东西你别急着到处散,先捂一阵再说,省得招眼。”李贤耐着性子细细解说:“等封了爵再说。”
封爵时可不止光给个头衔,一应的规制物品之外,还会有一笔银子一起赏下来。
李凤宁眨了眨眼,“哦。”
见李凤宁老实听话的样子,反倒是李贤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又和缓着语调多说了句,“你的爵位要过一阵子,没那么快。”
“姐,要不就先不要封了吧。”李凤宁说得十分认真,“我还想出去看看。顶着个爵位,什么事都做不了……”
“人家削尖脑袋都要求的东西,你倒还嫌弃起来了?”李贤脸一拉,“你给我乖乖待在京里,你要去的地方我已经定好了。”
“什么地方?”李凤宁连忙问道。
李贤淡淡来了句,“军器监。”
李凤宁眨了眨眼。
军器监?
不就是养养战马,做做兵器、军服的衙门?
虽然驲落在边境上虎视眈眈,这个衙门才没有被废置,可实际上因为赤月好多年没有开过战了,军器监一直是个冷到不能再冷的衙门,就李凤宁印象所及,那里头人好像都是不齐的。
眼下又不像是要开战的样子,叫她去军器监干嘛?
“将来有你跑的时候,现在就好好待在安阳。”无论李凤宁眼里有多少好奇,李贤显然也没打算解释自己的意图,“而且刚才那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你姐夫听见……”
“叫我听见什么?”说人人到,凤后从门口走了进来。
“我求大姐姐说情呢。”李凤宁几乎跳起来,快步到了连氏身边。原本扶着连氏的宫侍自然知机,连忙一退。李凤宁几乎有点谄媚地扶起连氏的手。
连氏如今刚刚四十,远不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宫侍扶着手只是因为他有那个身份,换到李凤宁却是因为素来亲厚,自然也不会拒绝。不过虽由着李凤宁跟在他身边,凤后却仍然拉长着脸,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您就原谅我了好不好?”李凤宁把连氏扶到榻边坐下,对他苦着脸,“御医一天来一趟,人家还当我怎么了呢。”
“你那叫‘没怎么’?”素来轻声细语的连氏显然是气没消,“去年养伤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凡出门必会让人跟着,接下来你让她们跟了几天?”
李凤宁这回只能嘿嘿着干笑了。
“你自己说说,如果不是你喜欢行险,你能落海?”连氏一挑眉,连声调都不稳了。
见连氏气成这样,李凤宁顿时慌了手脚。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拿求救的眼神去看李贤。
李贤先时还在一旁看好戏,此刻也不能再作壁上观。她假咳一声,“你也别这么生气了,她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好什么!”连氏回头,瞪了他的妻主一眼,“去年那次能救回来是仗着年轻,当时御医就说要好好养,好好养。这都还没满一年,就又在海里泡了一整晚。冬天的海水,那是玩的?”他又霍一下转头瞪向李凤宁,“你现在才几岁?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
“我错了我错了,我该小心保重自己,不该让姐姐和姐夫担心的。”见李贤都被殃及,李凤宁只能一叠声地道歉。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凤后冷笑一声,“那御医呢?”
“当然是姐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凤宁连忙答道,一副乖顺无比的样子。
凤后又瞟她一眼,见她不像敷衍的样子,这才满意了。
李贤在一旁看着可乐,连嘴角都勾了起来。
“这个时辰了,你也不要赶着回去,吃过饭再走。”凤后一锤定音,完全不容拒绝。
打小也不知道跟着这对妇夫吃过多少回饭了,李凤宁完全就没点拘束的感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了声好,有说:“无疾呢?叫她也一起过来吧。”
凤后一愕,下意识地想朝李贤看的,最终却只是微微弯起点唇角,带上几分虽然温和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表情,对着身边的宫侍看了眼。
宫侍领命而去,皇帝、凤后与李凤宁便朝摆饭的偏殿慢慢走去。
“姐夫,我见过萧家老二了。”李凤宁见机又朝凤后那里蹭过去,扶着他的手然后低声说,“在青楼里。”
“越大越没……”连氏听到前半句,本想说她的,随后难掩惊讶,“你刚才说……在哪里见到他的?”
“在青楼。”李凤宁表情诚恳得好像一点私心都没有。
凤后狐疑地瞟她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可眉头却皱了起来。
“见到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在安阳就见过他了。”李凤宁又道,“去年我认识个做东西手艺很好的人,姐夫还记得吧?”她一顿,“当时萧端宜是扮了女装,跟那个人住在同一间屋里。”
凤后停了下来。他转向李凤宁的时候,之前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甚至非常平静地看着李凤宁,虽然目光有点沉。
“只是想跟您说,我见过他几回。”李凤宁也坦坦然然地随他看,“往后的事情,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凤后目光闪动,看她好一会终于无奈地轻轻一叹,“等我看看。”
李凤宁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姐夫最疼我了。”
第124章 回家忙
“那些都是柳牍山人的画儿吧?”皇女府后院的穿廊上,栗笙跟在随儿身后,语气里充满羡慕,“主人真疼公子。”
桃埙也说:“是啊是啊,连奴婢也知道柳牍山人的画很抢手,很难买到的。”
“不止呢。”栗笙语声轻快中带着点得意,“柳牍山人的画平常都是花鸟多,刚才公子屋里那两幅有人的更少见。”
这日天气晴好,李凤宁又出了门去宫里,在屋里窝了两日的随儿便又不安分起来。他本是府里府外到处撒欢惯了的,李凤宁在还安分些,她一旦出了门随儿也说想出门。这却把两个小厮唬了一跳,一头是觉得他大病初愈,一头也是深怕李凤宁知道之后肯定要生气,便拿出浑身解数称赞分给随儿的新院子大气好看,又说如今乘着还没搬进去,有什么不合心意的还能改。随儿到底天真不防人,一时心动便就去了。
李凤宁就是知道范聿就是亏待她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弟弟,才请她回来督造府邸。而范聿果然不负期望,院子造得精巧别致匠心独具。只是随儿天真烂漫,竟只觉得“比以前宽敞了点”,没一会就失了兴趣。两个小厮也知这样的人家说金银忒俗,便说起屋里几幅挂画来。偏巧他们识字,当时便把挂轴上的印章认了出来。
“不是小……表姐买的。”随儿眉头一皱,即便说了后面跟的两个是服侍他的,随儿依旧没能立刻摆出“公子”的架子来,“都是姐姐画的。”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栗笙困惑不解地说:“可奴婢刚才看见,落款的确是‘柳牍’……”
“柳牍就是姐姐嘛。”随儿不以为意地说,“那时候姐姐说想做画师,娘不肯,还是君上说可以可以两头不误,娘才同意的。后来姐姐就一边在衙门里做事,一边用柳牍的字号去卖画。那间卖画的铺子,还是殷家六姐为了姐姐开的。”
柳牍山人是如今京中一位十分出名的画师,一幅画卖个百八十两绝对稀松平常。只可惜她流到外头的画作极少,就连本人的真实身份也不为人所知。
两个小厮再度对视一眼,再转过头时,看着随儿背影的眼神都不同了。
先只道这随儿虽有些赚钱的本事,可到底出身低了些。如今听说他姐姐就是柳牍山人,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范聿从“不入流的小吏”一跃而成为“有风骨的文人”,她弟弟的品格自也大大不同。
“公子,这里既然看过了,咱们就回前头去吧?”栗笙的声音恳切了不少,“站在风里也怪冷的。”
“是啊,看天色主人也该回来了。”桃埙也说,“她走之前才嘱咐过,不许您到处乱跑的。”
随儿浑然不觉背后两人的神情变化。不过因为日头偏西,风里寒意更重,他到底身体还没养好,便点头同意了。
三人一路从后院穿过几道门到了前院,随儿见书房另一头的小茶房里似有人影走动,便知道是李凤宁回来了。他一高兴就忘了后头还跟着两个人,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就加快步子走进了书房。
前院的外书房是一栋南北长东西窄的屋子。踏进开在房子西侧的大门之后,是细长条状的外间。外间一共有两道门,一道通向北间,一道通向南间。北间地方更大,不止能摆开六套书案座椅,李凤宁用的大书案后还有一道小门通向内室。平常她若要“睡书房”,就是用的那间内室。理所当然的,里头该有的都有。
而南间则要小得多,相比起来更为舒适随意,也更为私密。至多能容下三四个人同时在里面的屋子,显然不是谁都能进去。现下却是为了方便御医进出问诊,所以被随儿当成卧房用了。
一间书房还要分两道门,其实是因为安阳冬季寒冷,主要是为了防风保暖。所以内部的墙与门都不怎么结实,也所以随儿才一踏进外间,就听到北间那道没掩实的门里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派去侍候的吓得不敢进屋子。全天不见人影,晚上也不见睡在床上,可偏偏放在桌上的吃食就没了。”
这是梓言的声音。
随儿不由意外。
这说的是谁?府里有这样的人么?
“随他去吧。”然后是李凤宁无奈的声音,“他不乐意出来谁也逼不了他,三餐还是照平常准备着就是了。”
随儿眨眨眼,还真有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啊?
“那孩子,”然后,是梓言的声音,“你就真没碰过?那么漂亮的小美人,我看着都心痒呢。”
梓言性子爽利,说话也就干脆轻快,只是现下不知道为什么,其中却添了一股随儿从没听到过的柔缓。那嗓音和那语调里,包含着一种对随儿来说全然陌生的东西。
“你吃醋?”李凤宁低低地回了句,她的声音里添一点低沉的笑意。这一点对随儿来说同样十分陌生。
随儿能够感觉到,有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东西存在于李凤宁与梓言之间。而这种“什么”显然在拒绝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所有人。一瞬间,随儿心里弥漫起一股怅惘与无力的感觉,以至于他的手指都已经摸到了北间的门,却始终没有用力。
不知为什么,随儿没有立刻走进去,反而凑近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的梓言倾身过去,他……
舔了一下她的嘴唇。
再然后,随儿看见李凤宁笑了。
笑了之后,她反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后低声说了什么。
随儿先前只是呆呆地看着,但是等到李凤宁笑的时候,他却觉得心口一闷。沉重的石头像植物一样从他脚底长出来,缠绕他的全身之后,把他吞没了下去。心口越来越沉重,重到他无法呼吸。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随儿再懵懂到底也在外头跑来跑去,见多了人,自然也听到过些其实不该讲给他听的粗俗话。他当然知道梓言跟普通小厮不同。他是“通房”,是“内宠”,是要跟着李凤宁一辈子的人。随儿一直知道,她与他亲近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只是他到这一刻才知道,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看到李凤宁与别人那么亲近。他不喜欢李凤宁对别人笑成那样。
无论这样的事是多么“应该”,多么“正常”,他都不喜欢。
他这是怎么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李凤宁会娶一房夫君,按着朝廷的律例,还可以有两个侧君。如果只是没有分位的侍宠,那就是随便她喜欢多少就能有多少。
但是为什么知道了他看着还是那么难过?
随儿的手从门上滑了下来,只这一点力气,新造的门枢毫无声息地朝里打开。
都已经贴到一起去的两个人,还是梓言先发现门外站了个人。他先是面上微红,待看清是随儿时更是尴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连忙一推李凤宁,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茫然间,随儿的脚自己动了起来,把他带进了屋子。
但是踏进北间的屋门之后,他却更加无措起来。他不知为什么,连抬头去看李凤宁都不敢,自然也更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朝李凤宁身边走过去。
“今天姐夫那里留了饭,所以我现在才回来。”李凤宁语声慢慢,“大姐姐说,接下来叫我去军器监。”
随儿慢慢抬起头,李凤宁看着他。
她的表情似乎跟平常一样,又似乎……
多了点什么。
“来。”李凤宁朝他伸出手,然后说了一个字。
只是那么一个字。
却已经足够打破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冰冷沉重,又陌生到令他无措的东西。随儿甚至在他自己都能够清醒地反应过来之前,飞也似的朝李凤宁跑过去,然后用力抱住她的腰。
“十一年前,我或许就不该答应把你养在身边。”李凤宁轻叹了一声,手放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摸着。
随儿心里一颤,用力收紧手臂。
“你想勒死我吗?”李凤宁眉头一皱,随后脸上又露出无奈的笑,一边示意他松手。
随儿虽然不再用力,却怎么都不肯放开抱着她腰的手。还是李凤宁伸过手去,把手指塞进他手心里才终于解救了自己的腰。
李凤宁走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随儿紧跟过去。李凤宁抬眼一眼随儿眼巴巴的样子,只能一抬手,随儿连忙朝她腿上一坐,然后怕她反悔似的,整个人倚进她怀里不说,手还环上她的脖子。
“刚才为什么难过?”李凤宁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难过?
被李凤宁体温包围的随儿只觉得心也定了下来。
刚才的确挺难过。
但问“为什么”……
随儿眨了眨眼,看着李凤宁,反倒是希望她能给个答案。
“你啊……”李凤宁养他那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见他反而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朝她看的样子,也只能叹口气,“怎么就那么呆呢。”
“哪有……”随儿压低眉毛,低低嘟哝了一句。
“来,一万三千五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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