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凤宁天下-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梓言一愣,随即一阵尴尬。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那一番心思居然被李凤宁看在眼里,此时还正经地拿出来解释劝慰。“凤宁,我……”待想要否认,却又不想在她面前说什么违心话。于是这个在挹翠楼长袖善舞的鸨父,居然讷讷地半天说不全一句话来。
“然后,我刚刚发现是我想岔了。”李凤宁抬起头,一双眸子看着梓言。
近到能看见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梓言一晃神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是话虽入了耳,却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梓言一时不由得惴惴起来。
“我先前只想,只要你凭着自己的本事收服底下一群人,那以后不管后院是个什么情形你都站得稳。”李凤宁一边说,一边不由又看了眼书案上的单子,“可这名单放在我面前我才发觉,是我想当然了。”
梓言垂眸,企图将心里翻滚的不甘与颓丧遮掩过去。
如果切肉断骨能洗去那段肮脏的过去,梓言会毫不犹豫地自己身上下刀子。可即使他死过一次重新投胎,那个叫“梓言”的男人依旧是个身子不干净的伎子。
这是穷他一生也无法洗刷,更加无法回避的过去。
“所以我想让你到书房来。”李凤宁仿佛耳语般的声音,犹如清泉一样慢慢沁进他烦躁枯涩的心田。
她说,什么?
梓言呆呆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调理人事的本事谁都没法说出个不好来,”她指的是梓言做挹翠楼鸨父那段经历,“那一笔字更是端整隽秀,埋没了可惜。”李凤宁眼神中自自然然地漾着一丝柔软的明亮,“所以你到书房来,帮我打理些书信文函好不好?”
呆滞了一瞬之后,不知怎么的,一股子热意蔓延上来,慢慢给梓言的脸染上一阵粉色,“你,你是说,我?”
寻常高门大户里都会请些清客先生,可不单是为了什么清雅好听的名声。送进来的书信,拿出去的拜帖礼单,甚至于商量大小事宜出谋划策,都是她们要做的事情。而到了李凤宁这个地位,拿进书房说的肯定还有朝廷大事。梓言自忖一笔字还能见人,可其他方面用“平平”来形容也算是客气了。
所以李凤宁能说这话,只能是为了护着他。
她抹不去他的出身来历上的污点,索性就把他从也许会扰攘的后院里拉出来。光明正大许了他进出书房的权力,那么今后无论她娶的是谁,正君也都必须对他客客气气。
“但,但是,叫我做这个,不太好吧……”一边几乎溺死在她的心意和相伴而来的甜意里,一边所剩无几的理智好歹起了最后一点作用,“我这么个人,你不怕人家说你胡闹?”
“这屋子里将来会说的,都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出去嚷嚷的话。有能耐的人好找,培养成心腹却不是简单的事。我要是随随便便拉个人过来先做着,那才叫胡闹。人虽是一定要请的,但却不是眼下一时三刻的事。”李凤宁搂住他的腰,“你只说愿不愿意吧。”
这是在说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的人”,还是在暗示她相信他?
怎么揣摩怎么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更厉害的梓言好端端的竟有了点醺然欲醉的感觉。“你觉得好……”破天荒头一遭的,梓言居然扭捏了起来,眼睛更是不敢朝她那里看,“就好吧……”
李凤宁低低一笑,“真是奇景。你也会脸红?”
梓言听她笑他,羞恼起来就瞪了她一眼,谁知居然招来她一串轻笑。李凤宁越笑肩抖得越厉害,到最后索性把脸都埋到他胸口去了。梓言恼起来本想捶她几下,可手抬起来之后又开始不舍得,最后只有环抱着她的肩,等她笑完再说。
好一阵才抬起头,脸上还残着几分笑意,“等会先替我写张帖子给萧家,就说我要去。”
梓言心里一跳。
因为知道先帝有意赐婚萧家二公子给李凤宁,所以他对个“萧”字特别敏感。
“哪个萧家?”梓言略一顿,才吐出那个词来,“工部尚书家?”
“我这回多亏了燕州刺史的长女萧令仪才能囫囵回来,另外孟溪那里我也得有个交代,带去正好引荐给萧明堂。”李凤宁倒是坦坦荡荡,一点不藏私的样子。
梓言不由得声音都低了好几分,“就这个,没别的了?”
李凤宁先是不明白,随后眼眸一转看清楚梓言的表情,顿时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来了句,“你说呢?”
梓言却是一窒。
要他问是问不出口,真待要嘴硬死撑过去,只怕又是百爪挠心。
所幸李凤宁也没打算不说。“其他的事情么自然也有点。”她略一顿,“萧家二公子如今也十八了,再蹉跎下去会误了佳期。萧令仪帮我那么多,如果她家看中哪个,我倒是可以去做个中人。”
梓言一听,几乎瞪圆了眼睛,“你,你说真的?那个萧二公子不是说给你……”
“那位,”李凤宁弯起唇,却殊无笑意,“我是消受不起了。”
虽然李凤宁不娶这个,也必然会娶别的谁,说句难听的,大概也只有李凤宁犯上作乱贬为庶人,梓言才有可能成为她的正君。只是如今听她明明白白地说出“不喜”,他仍然忍不住一阵阵地高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贴得那么近,梓言脸上的表情哪里瞒得过李凤宁。她弯起一点唇,倾身压了过去。
梓言待要说些什么,肩后头却哐啷一声,原来是李凤宁压得他太贴着书案,他碰上汤盅了。眼见这汤盅就要翻倒,梓言哪还顾得了李凤宁,连忙反手一捞稳住汤盅,整个人也因为这一退之势从她腿上滑下来,他为保平衡索性站了起来。
他回头一见李凤宁的眼里几乎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满”两字,轻笑一声,反而故作正经当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拿起汤盅掀开盖子。“酥酪?”待到一看见汤盅里是什么东西,梓言不由奇怪了,“厨房说是你要的我才端过来。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
“酥酪没那么油腻,给随儿吃应该不错。”李凤宁接过汤盅和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然后就皱起眉。
“做得不好?”梓言看着李凤宁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的表情,眉毛一挑就俯身下去,他李凤宁唇上一舔,随后也是眉头皱起,“怎么这么甜。”
李凤宁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咽下去,立时就把汤盅朝旁边一扔,“厨子得另找。”
梓言手虽撑在桌沿,却一直不曾直起腰,“我倒认识几个不错的厨子呢,就是不知道若寻到合适的,主人打算赏些什么给我?”
“寻厨子的事可以叫别人做,”李凤宁说,“眼下却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
“什么?”
“你先解一解我这一嘴的甜吧。”






第117章 连家人
安阳内城,大业坊内宣义巷,凤阁大学士连府。
连家虽与素称安阳四家的“姬、姜、刘、萧”不能相比,却也是世代书香。如今年逾六十的家主连翰自不用说,只看她“凤阁大学士”的职衔就能明白先帝如何赏识她的学识人品。更加难得的是,连翰的两个女儿亦承袭连氏诗礼传家,现下长女在御史台,次女入国子监,官声十分清正。也怪不得当年先帝一眼看中连氏幼子,赐婚于太女了。
上元节虽刚刚过去没几日,可毕竟还在先帝丧期。寻常人家可以遵循先帝遗旨“满月除服”,可连府却因为府中幼子的关系不好太过张扬。年节时也只关起门来自家人聚在一起,更何况如今这个时候,也只有素来与连家亲厚的才会过来拜访清谈一二。
连府书房。
贴窗边的墙下有两个老妇。
两个都是头发全白的。看着略年轻一点的便是连府的主人,如今的凤阁大学士连翰。而与她隔着炕桌相对而坐的,却是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单平海。虽是隆冬时节,两人面前也只清茶一杯细点几碟,倒是脚下炭盆放了好几个。
“先帝一去,愈发觉得精神越来越差。”单平海的语调里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迟缓,“过了正月,我就上折。”
单平海没说上折的内容,可看那语气神态怎么也不会令人猜错。原本从开了条缝的窗子里看外头雪景的连翰没有立即回答,等她转过脸来的时候,眉头已经皱起,“单大人您是说……您想要致仕?”
单平海想要致仕也并非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毕竟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赤月朝,她虽然看着还算康健,体力与精力却肯定比不上年轻人了。
所以连翰虽然一脸想要劝说的表情,可张了嘴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当年文昌你还对我说过,无论如何到了六十便要致仕。”想起几十年前的事,单平海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笑意,“对了,‘行遍天下方不枉一生读书’。”
连翰一时怔忡,想起当年的意气风发,又想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到最后只能化成一声慨叹,“那时候,是年轻不懂事。”
“三十多还年轻?”单平海说,“我记得,那时候是凤后陛下刚刚开蒙吧?”
连翰由单平海的话,不由想起过去。
她当年虽仕途平平却与夫君十分恩爱,两个女儿读书读得十分规矩之外,小儿子居然也聪慧灵秀。当时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的连翰,才会与顶头上司的单平海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如今我还在后悔,当初为什么就硬不起心肠。”连翰苦笑了一下,“为什么要接下那道赐婚的圣旨。”
换了旁人勃然变色的话,单平海却听得一脸平常,仿佛连翰的儿媳并非当今皇帝,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一样,“今上性子宽厚,是个好人。”
如果剥掉那层身份,李贤这人的确是当得起“好人”一词。她是家中长女,又颇受母亲疼爱看重,长相学业、为人品性都很看得过去。她对待夫君一心一意,即使当年太医断言连三“无法生养”,她也是迫于亲长施压才纳的通房。这样的妻主,如果放在民间无论如何都能说个“好”了。
只可惜,她从来就不是个寻常人。
“咱们这些人,谁不记得先帝登基前后经历过什么?”连翰虽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其中的愤愤,“可对待几个皇女却好像根本不记得那些事了一样。一味压着太女宽和忍让,却纵着其他几个,如今这局面……”
“妹妹看姐姐与母亲看女儿总是不一样的。”因为没有儿子在宫中,也因为不会被迫卷进那些烦心乌糟事里的单平海的话里不无旁观者清的意味,“先帝其实也是明白的。”
“单大人,我也不是单单为了凤后。如今这旁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连翰叹了口气,“马奴这几年养精蓄锐,但是我们呢?凉州那里送来的折子里,我赤月守军简直神勇得能让马奴望风叩拜,可实际上有几分是真的?”连翰拿起茶杯抿了口,“燕州痼疾总还有个过去的因由,可和州跟着摇旗呐喊狐假虎威算什么?还有豫州盗匪遍地,野草一样剿杀不尽,戎州那里的苗祸……”
“还说六十致仕呢。”单平海看她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笑道,“我看你就算真的致了仕也恨不得日日在家里写奏折。”
“让您见笑了。”连翰虽然压了脾气,声气里却尤有不平。
“偌大赤月,哪里能没点事。”单平海的语调平和得毫无波澜,“事在人为,一件件去做就行了。”
“陛下虽然不像昏庸之人,可如今朝中哪有个正经做事的样子?”连翰冷笑一声,“不管好事坏事,只要是陛下开的口,那几个必然要驳。陛下也是宽和惯了,总想着息事宁人……”
到底是因为身为凤后的母亲,又素来与单平海亲厚,更兼在自己家里,于是连翰说着说着就朝“大不敬”那里偏了过去。
“如今那个的不乐意息事宁人的不是回来了?”单平海倒是没有被带过去,说着说着还笑了下。
“您说的是……”连翰愣了下,“李凤宁?”愕然之后,她的表情虽然缓和了点,却也带着点不以为意,“那还是个孩子。”
“孩子?”单平海弯起唇,脸上看着还是和煦的笑容,那双眼睛却闪过一道亮光,“我说一件事给你听吧。”
连翰动手替两人都续了茶。
只听单平海说:“去年春天她在城外被盗匪所伤的事,你是知道的?”
“听说过一点。”连翰的表情却根本不像是只知道“一点”的样子。不过她既然是凤后的生母,有些事情比旁人知道得多些自然也很平常。
单平海也不理她这表面文章,只接着说道:“那日她到我这里来,一进屋子便拱手深揖,然后说‘太傅救我’。”
“请您救她?”连翰只微微一怔后,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孩子倒是实诚。”
虽然说李凤宁在城外受伤濒死是遭了池鱼之殃,那刺客原本想杀的驲落王子,但她的庶妹在其中也“功不可没”。连翰在听说李鸾仪入国子监读书后,只道魏王护短去求了先帝隔开那姐妹两,却不想今日居然听到是李凤宁去求的单平海。
不过这个“救”字,却用得微妙。
寻常只会想到,魏王宠爱庶女,即便她犯下弥天大错也不肯教训,李凤宁生怕庶妹变本加厉,所以才想出让李鸾仪进国子监的办法。
但事实上,当时李凤宁背后可是有先帝和太女撑腰,实在不像如此懦弱怕事的性格。再加上刚才那句“不乐意息事宁人”……
这个“救”,只怕是要救她免了“残害手足”的名声吧?
连翰虽不喜欢有人拿国子监当牢狱来用,可赶庶妹去读书总比姐妹相残要好。那一场祸事能如此收场,倒真是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随即,连翰又眉头微蹙,“那么这回她上折说的回京途中遭遇贼寇劫船后被守军救下,也是另有别情了?”
“这却不知道了。”单平海说,“只是先前也没听说燕州盗匪如此猖獗,但那份折子却写得极好。”
当然极好了。
简直是再好也没有了。
如今整个赤月一年才产九百万石的粮食,她倒从区区一个贼寇窝里起出来五百万石。这其中若说其中毫无隐情,只怕连傻子也不信。
偏她却轻轻巧巧只说遇劫,还是被守军“救下”,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五百万石粮食,就是赤月全境所有粮食商人联合在一起,也未必能弄出那么多的粮食来。所以这些粮食必然来自官仓,偏巧燕州太守前面才上折说官仓损坏而少了三成粮食,两下里想叫人不联想都不可能。李凤宁不止是一个巴掌甩在燕州太守的脸上拆穿她的谎言之外,也将一个足以抄家灭族的把柄送到了皇帝手里。
毕竟,燕州从来没有上报过什么贼寇。谁知道这个到底是贼寇,还是别的什么呢?燕州太守贪一点不是事,但是贪到五百万石粮食就不同寻常了,除非造反之外,哪里用得上那么多粮食?
而燕州既然有贼窝,则领着燕州守军的刺史肯定逃不脱与其中有涉。但李凤宁一句“被救”而不是“欺瞒掩饰”,那么刺史就是功大于过,该赏而不是该罚。除非萧家已经铁了心要跟着谢太守造反,否则就必须站在李凤宁这边默认她的说法。
“文昌,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单平海慢悠悠地说,“陛下如今膝下只有小殿下一个。”
连翰先时还在感慨,一听到这话顿时脸就阴了下来。
凤后所出的皇女夭折后就再没了动静,好歹是生过。而这么多年过去,今上膝下只多了一个病殃殃的庶女,所以不止朝中大臣,就是连翰也在心里暗暗嘀咕,只怕这妇夫里头有问题的不是男人……
但是,单平海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若在民间,无嗣就是过继了。”单平海慢吞吞地说道。
这个她也知道,但是过继哪一个?如果说是那几个恨不得生吞了皇帝的皇妹那里过继,只怕皇帝咽不下这口气……
慢,现下倒是有个“皇妹”。
难道单平海想说的是,将来过继李凤宁的女儿?
连翰抬起眼看向单平海,虽然在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皮上看不出任何特别的表情。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今上还年轻着呢。”单平海随即一笑带过,仿佛刚刚真是什么随便说说的闲话而已。
“是啊,刚刚登基。”连翰应和了一句,“接着,只怕是要广选后宫了。”
她脸上仿若不在意似的,心底却盘算起来。
此事……
还真是有可为。
如果皇帝又有其他女儿,那这件事就烂在她心里,不必对旁人说。
而这李凤宁现下看起来总比她那几个“姐姐”要好,就算没别的,前朝也能帮着点皇帝。而万一真有了“万一”,也总要早早打下基础。总不见得平时恶声恶气,突然间之间就叫人交心甘情愿个女儿出来。
既然如此……
还是让她夫君下次进宫去劝劝凤后,请陛下早点封了李凤宁吧。
“大人,”连翰还在胡思乱想,书房外突然有人叩门两声后禀报,“工部尚书萧大人来了,现在前厅奉茶。”
“萧明堂?”连翰愕然间看了对面一眼,扬声道,“请她稍候,我就出去。”
外头应声而去。
单平海一笑,“既有客人,我也不打扰了。”
“我与萧家素无往来,许也是为了那位。”连翰只一眨眼间就明白,她知单平海不想与萧明堂交接,也不再挽留,“我送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查资料所得,唐代粮食年收成大约840万石,而官仓总储量在9600万石。
我的设定上燕州是大官仓,又是粮食高产地,私仓是偷了几十年累积的结果,所以500万应该算合理吧……





第118章 小表姐
所谓“前政后宫”,其实不止是天下至尊之地的皇宫,一般略讲些规矩的人家也要分个前厅后院。也就是说,宅邸前半是供主人做正经事的地方,这家里的男人再有身份脸面,也不能随随便便踩进外书房的地界,否则就是轻浮不懂规矩。
而现下,却有个少年住进了外书房。
书房一明两暗的三间大屋里,靠南那间本来放了茶具与琴架,如今那张只供坐卧小憩的榻上却睡了一个人。
冬日里,一合上窗子屋内就昏暗不明。整间屋子里唯有坐榻上才有一团盈盈幽光。那只镶嵌了拇指大夜明珠的赤金薰球,虽照不亮整间屋子,倒是能让人看见缎子被面上栩栩如生的荷花与莲叶。一柄白玉如意虽被放在榻上那人的枕边,可真要说到定惊安神的作用,只怕远远及不上李凤宁被榻上人握住的手。
李凤宁坐在榻边,看着榻上这个瘦到几乎脱了形的少年。
自范家接了随儿之后,回府的马车上他虽然困倦得张不开眼睛,却一直强打精神想要说话。李凤宁看他满眼的期盼,一时心软就打算陪他到睡着。谁想原本从来都是沾枕既睡的随儿,居然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突然浑身一抽,然后猛地睁开眼睛。他满眼惊悸地四下搜寻,直到看见她才平缓几分下来。如此一晚上三四回,虽然下半夜随儿终于沉沉睡去,李凤宁却不敢再离开他的屋子,在他床边坐到了天亮。
好容易听他呼吸平缓,睡得也香甜起来,李凤宁才觑着机会出来洗漱并用些早饭。本想他累了多睡会也没什么,谁知临近午膳他居然还不醒。李凤宁哪里还按捺得住,忙不迭地叫人请了御医过来,诊脉之后居然得了个“忧思过甚”的结果。
随儿与他相伴十年,不要说他姐姐范聿,就是他亲爹都没有李凤宁了解他。这孩子说好听了叫豁达烂漫,难听一点就叫万事不过心。以前在魏王府算人家当面讥刺背后作弄,从来就没见他难过。他并非不懂,只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而已。
但是现在,他居然忧思过甚。
李凤宁心里一阵阵地后悔与难过。她的一个决定,居然把这个孩子逼成这样。想起太医那怎么看怎么不像夸大邀功的言辞,只要一想到她再迟回来一两个月,或许世上就再没这个人,在范府只是震惊的情绪顿时转变成了深深的后怕。
李凤宁俯身,以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用手指像抚摸最娇嫩的花朵那样轻轻碰触着随儿的脸。
或许五十年后她能渐渐看淡,但是现在的她绝对接受不了与随儿死别。
“平时那么没心没肺地到处跑,怎么遇到事情就这么死心眼。”李凤宁低下头,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与他鼻尖对鼻尖,“不愿意说就是了,我还能逼着你去嫁么……”
许是因为额头上的分量,也或许只是因为睡够了,即便太医来来去去也没醒的随儿终于眉头一皱,“唔……”了一声后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仿佛需要花上一会功夫才能清醒似的,随儿对着李凤宁眨了好几下眼,才软绵绵地叫了声:“……小姐?”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那张因为沉睡而染上几分粉色的脸颊,一阵巨大的安心感首先喷涌了出来。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与彻底,以至于李凤宁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先把手伸到还躺着的随儿身下,然后连着被子把他拉进怀里抱紧。
“终于醒了。”
即便有太医再三保证随儿能睡是好事,睡够了自然会醒,也及不上他能睁开眼睛与再度同她说话的安心感。
随儿虽然不会抗拒她的拥抱,却也显然没弄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激动。在李凤宁抱着他好一会之后,随儿才迟疑着在她耳边叫了声,“小姐?”
李凤宁这才发现自己的忘情,连忙放开手,“饿不饿?吃点东西?”
随儿一双眸子停在李凤宁脸上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来人,”李凤宁随即扬声,“把热粥端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两个小厮,看着都与随儿一般年纪。一人拿的托盘里是只砂锅,另一人手里端着碗筷等物。这两人进屋后便一弯膝。“小奴桃埙”,“小奴栗笙”然后两人齐声道,“见过主人,见过公子。”
“公子?”随儿疑惑不解地看向李凤宁。
李凤宁示意两人先把榻桌拿上来,然后才说:“以前是不得已,现在既然我能做主了,当然要给你正名。”桃埙把东西全放好后才掀开砂锅的盖子,却被李凤宁一个手势挥退。她从锅里盛了一碗牛乳粥后,先舀了一勺试试冷热,然后才送到随儿的唇边,“你是我的表弟。”
随儿嘴唇一颤,抬起的眼睛里满是惶然,“小姐,你要赶我走?”他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这是哪跟哪。
李凤宁连叫随儿干些轻省的活计都不舍得,更何况把他划拉到奴籍里。包括宫里都知道,随儿顶个“小厮”的名头不过是为了防止李端不允许他进魏王府罢了。就算这样养着李凤宁还一直觉得亏欠了他,如今她自立开府,理所当然要替他正名。
李凤宁瞟了眼虽然努力克制,却依旧难掩一脸惊讶的两个小厮。一句“你们先下去”之后,她放下粥碗,凑近随儿,捧起他的脸,刻意加重语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
李凤宁语气不过微微加重,随儿立刻就没了底气,“你刚才说我是表弟的……”
“表弟跟赶你走有什么……”李凤宁皱起眉头,话说到一半,她恍然明白过来。
不同姓就不是一家人。
如今赤月风俗,不到万一不会离开原籍。就算到了非投亲不可的地步,也是投到外祖、姑母之类长辈的家里。一个是已经分出去单过的同辈表姐,一个是还没成亲的表弟,就算上门探望都很能招人话柄,不要说人还住过去的了。
李凤宁虽不至于为了名声束手缩脚,也没有放荡不羁到这个份上。随儿显然是因为太知道李凤宁这一点,所以才立刻觉得她是想让他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凤宁很是迟疑了下。
她一直觉得亏待了随儿,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提出这件事。可现下想想,她固然对自己的名声好坏是无所谓,但要是随儿的名声跟着一起坏了,只怕今后说亲就难了。
但是……
李凤宁看着这个满眼惊惶的少年。
几乎立刻放弃了犹豫的念头。
一句出嫁已经把他逼成这样了,若在这个时候赶他走,李凤宁还真觉得会发生一些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
罢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这里是你的家。”李凤宁一字一顿,几乎有点咬牙切齿,“范府是你母亲和父亲的家,是你姐姐的家,但是这里才是你家。”
随儿眉头微微一压,仿佛不相信似的看着她。
“而且我说过,你不想嫁就不嫁。”李凤宁看着他,“不只是孟溪,天下任何女人都好,我不听到你心甘情愿说嫁之前,绝对不会逼你嫁给任何人。”
随儿虽然脸被捧住,目光却上上下下打量李凤宁好一会,半晌才迟疑地来了句,“……真的?”
随儿本就长得清秀标致,如今虽瘦得不成样子,却益发楚楚可怜起来。再加上虽然半信半疑却依旧乖巧地任她捧着脸,软嫩得简直能撩起任何人的心火来。
“小子,你胆肥了。”李凤宁故意狰狞一笑,“居然连我的话都敢不信了?”
虽知李凤宁是故意逗他,随儿仍然忍不住浅浅笑了。
李凤宁这才放过他的脸,转身又去拿了刚才的粥碗,再度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太医说你要多养养,先不急着挪动。”
随儿这回总算张开嘴,一口吞下。他咽下之后才伸长脖子朝外间瞄了下,“这里是书房?”
“嗯。”李凤宁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随儿也不知想起什么,嘴里含着粥不好说话,就回了她个笑脸。
“外头那几间铺子,”李凤宁虽然想清楚了,面对着随儿却觉得不太好开口,“我想还给姐夫。”
因李凤宁之前是魏王府嫡女,按照如今不分家不得置私产的规矩,手上最多只能存点现银。当时已成了凤后的连氏心疼李凤宁,便借着“凤儿该学点世情”的由头,从他的嫁妆里拨出几间叫李凤宁“代管”。虽然殷府承他的情,至少还了两三倍的东西给他,但李凤宁总觉得一桩归一桩。如今她自立门户了,便想着把这几间铺子还给凤后。只是其他的倒也罢了,随儿一直是把打理这几间铺子当成头等大事来看。不止每年收入颇丰,还开了几间分铺出来。
“好。”谁知随儿却答得极爽快,半点没心疼的样子。
“你倒心宽。”李凤宁这回真是有点诧异了,“不心疼?”
随儿咽下嘴里的粥,“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嘛。”
“阿爹的嫁……”李凤宁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子,“其他东西,等你养好些再慢慢看,不用急在一时。”最后一勺喂完,李凤宁回身放下碗,又拿起帕子。
“小姐,”随儿他家贴着殷府,所以也知道李凤宁父亲嫁妆的事,“六姐那边送来的东西,要不要点一点?”随儿在殷府那里却没有忌讳,直接便按着排行称呼。
“点清楚又怎么样,我要是敢跟小六提什么多给的退回去,她能跟我吵上几个月。”李凤宁说起这个就头疼,“我都不敢跟她说这个。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
随儿莫名。“小……”只是第一个字出了口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随即不情不愿地改了口,“表姐。”
“我倒还真是你最小的表姐。”李凤宁一挑眉,“对了,刚才进来那两个小厮觉得如何?我从满府的人里挑出来,你要不先用着,不好再换。”
“啊?给我?”
“太医昨天来看你,留下一副食补的方子,你乖乖按时辰喝了。”
“诶,苦的……”
“魏王府把我们那些旧东西都送过来了,你的那些我叫人收在你屋子里,你看看有什么用惯的就留下。至于衣服我都叫扔了,全部做新的吧。”
“全……全扔了?”
“随儿。”
“啊?”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难过了这么久。还有,以后不会了。”






第119章 定赏罚
皇宫,勤诲斋外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