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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宁天下-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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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就知道,他是配不上她的。
只是爱情冲昏了他的头脑,虽然仅仅凉州行医那半年时光就听过无数的前车之覆,但那时的慨叹与心惊却在听见她求亲的时候就全部被抛诸脑后。
凤未竟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难道,他应该离开她吗?
难道,只有离开她……
“凤主,您怎么了?”许是听到响动,他的贴身宫侍青檀从内室里出来。他瞧见凤未竟靠在门上显然被唬了一跳,连忙丢下手中的香盒来扶他,“累着了?”
前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叫凤未竟难过了,接连两日没睡好,午后对着父亲又哭过一阵,如今再亲耳听见那样一句,一时间只觉胸口一阵阵的闷痛,竟似乎站都站不住的样子,哪里还能摆出平常样子来跟宫侍说话。
青檀一见他这模样更急了,“凤主您先进去躺会,奴这就去传御医过来!”
“不用。”凤未竟闻言就是眉头一皱,下意识出口的拒绝都带上了些冷硬。
青檀一惊,不由声音也轻了,“但是……”
凤未竟这才意识到自己语调不对。他长长吸了口气,才找回素常的样子,“才回来就传御医算怎么回事。而且……她在宫里整日不得清闲,难得出来一趟,也不能因为我就败了兴致。”
青檀依旧一脸担心,可到底不敢违逆了凤未竟的意思。他先把凤未竟扶到窗边坐下以后,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在替凤未竟沏茶的时候,顺便把他素常备在身边的几只药瓶也都拿出来放在了凤未竟面前的瓷壶边。
凤未竟因为心里那点酸楚难受多少也与他的宿疾有关,一时逞强起来就不肯进去躺下,到底身体虚软到几乎站不住却也是真的。他因不想青檀看出什么来再去李凤宁那里告状,便着意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朝窗外看去。
整个凤家后宅,就数他屋前收拾得最漂亮精致。少年时代觉得是个困他到死的牢笼墓穴,如今成婚之后归省,瞧着却没有过去那么惹厌,反而起了一股亲切和怀念的味道。
正在这时,小径上走来几个人。
李凤宁左手牵着李璋,脸却对着右边,正与人说话。
右边那人是……
萧端宜。
凤未竟眉头皱了起来。
对于一个曾经与自己妻主有过婚约,甚至还长得比自己好,家世比自己好,甚至连身体都比自己好的男人,平心而论,凤未竟是不想看见他的。偏这人却又是李凤宁重用的萧令仪之兄,于情于理他必须接受这个人一路同行,却不代表他能亲近,又或者喜欢这个人。
特别是在看见他与自己妻主说话,还一脸如沐春风的表情时。
但是,当凤未竟将眼眸转到李凤宁脸上时,却不由微微瞠目。
李凤宁的微笑很……
“亲切”。
他的妻主长得清隽,性子里却藏着一股明冽。寻常人被她的雍容所迷,只看见一片清爽大气,只有成为她的敌人,才能真正体会她的强硬。
比如,那个中书令。
而自从登基之后,李凤宁将她的明冽深深掩埋起来,素常摆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副雍容华贵中带着几分亲切的样子。
一瞬间,心揪了起来。
凤未竟突然明白过来“在朕最渴望见到他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初见时,她曾经肆无忌惮地引逗萧令仪,传闻中,她曾经在大街上掌掴李鸾仪。这样的李凤宁现在却要为了朝政把自己的厌恶和反感与她的明冽一起深深埋藏到心底,每天的每天都要强迫自己用这样的表情去面对她从来就不喜欢的东西。
他在她身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介意着自己的身份,介意着自己的无能,在她登基后的几年里缩进自己的壳里,看不到她的辛苦,也听不到她的疲劳。
他刚刚,居然还想着离开她……
“妇夫本该互相扶持,但是他却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一下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是啊,她知道。
她都知道。
她知道,却从来都没有责备过他。她只会在最忙碌的时候挤出时间,依旧尽可能地护着他。
凤未竟身体轻颤起来。
明明在第一次去殷家的时候,他还在为没能给她一个彻底放松的家而沮丧,但是在仅仅几年后的今天,他却把那时的彷徨忘得一干二净。
妇夫本是一体,她做到了能做的一切。而他……
凤未竟猛地站了起来。
“凤,凤主?”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惊呼。
他却充耳不闻,拉开门,朝那个人跑了过去。
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停了下来,他能看见李凤宁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谨安,谨安我……”站到了她面前,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懊悔、伤心、难过和激动混做一团堵住了他的喉咙,叫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嘴笨的凤未竟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清容?”她放开了李璋的手,几步过来站在他面前。她右手轻抚上他的脸,左手圈住他的腰,语声好像怕惊起蝴蝶似的小心翼翼,“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怎么了?”
“我……”凤未竟陡然在最近的地方看见那双纯澈到只余下一片担忧的眼睛,心里奔腾怒吼的情绪似乎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化成了一滴滴泪水,“谨安,我错了,对不起,谨安我错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反反复复地道歉。
再然后,他就看见李凤宁本来的诧异渐渐淡了下去,她的唇角渐渐弯了起来。
不是那种遥远而居高临下的亲切,而是仿佛日光一样明亮耀眼的喜悦。
“只要你别再躲起来,”她伸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然后在他耳边轻说,“我就不生气了。”
第346章 清容有身孕
凤未竟一时情难自禁,先是从屋里奔跑出来,后来又是哭又是被李凤宁搂在怀里安慰。他激动的时候浑然不觉众目睽睽,可只略微平静下来几分就有些不敢抬头见人,僵立原地好一会之后还是李凤宁把他抱回屋去的。
躲了大半日的羞之后,凤家人陆续来看他了。
这回,真难得竟叫李凤宁也开了回眼界。六姐六兄听着还只是隐约觉得“真多”,到真正站面前的时候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一拨来一拨去的,直把个自诩好记性的李凤宁也看晕了眼,好几回没人提醒就要说岔了名字。且不知怎的,凤家上下在没见到凤未竟之前个个都绷着脸,一副“只是面上依礼而行,其实完全就看你不顺眼”,及至见过凤未竟再出来,却人人都是再亲切熟稔不过的样子,倒叫李凤宁暗暗纳罕了好几日。
如此往复数日,终于到了原定该走的日子。帝后二人细数一下,该见的都见了该赏的也都赏了,便还是按原先计划好的启了程。
出发的当日。
前一日李凤宁就看凤未竟神情不对,怕起行后他独个儿在后舆上胡思乱想,便拉了他与自己一同坐上凤辇。车内原有的坐席和书案自然也都撤了去,改成了更适合躺卧的样式。到了真正出发的时候,李凤宁先是陪他说了好一阵子闲话,直到凤未竟催她才去看奏折。但是在看奏折的当中偶尔抬头看去,却见适才还嫌她烦的凤未竟正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怔。他斜倚在凭几上,身后是一堆软垫,膝上还盖着薄被,该是十分舒适惬意的,却因为他眉头轻蹙,竟叫整个人似乎都笼上一层轻愁。
“叫凤辇调头回去?”李凤宁把手里的奏折随手一放,就凑了过去。
凤未竟慢慢转过脸来,有一瞬间像是想答应的,却最终还是摇摇头,“都出来了。何况就算调头回去,又能多待几日?”
这个却是没法劝了。
世上不是没人远嫁,真有那个财力物力,隔几年就归省一趟也不算多大的事。只凤未竟今时今日身份不同,这辈子也就那么一次的机会,下回他但凡露出点念头,御史那边规劝的折子就能堆满她的案头。“幸臣门”一回就已经是难得的盛宠,得帝后二幸者,只怕也只有当初的殷大人才没有被群起而攻之。
更何况,凤家举族白丁,根本连“臣门”都算不上。
“那回去之后,在玉山上收拾间一样的屋子出来?”李凤宁说的是皇宫御花园里最高的那座假山。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把夫君拉进自己怀里。
“我其实不喜欢那个地方的,”凤未竟顺势倚进她的怀里,声音恹恹的,“总觉得像□□棺材一样,要把我关到死。但是一想到这辈子再也看不见……”
李凤宁揽住他的手一紧,十分不喜他说这些的丧气话,“你才多大,说什么死啊活的。”
凤未竟却因为她这一声轻笑了下。他静静地倚在李凤宁身上好一会,才懒洋洋慢吞吞地问:“回去之后,我该做些什么?”
李凤宁低头去看,却见她夫君眼眸半睁半闭,表情却是十分放松的,迟疑了好一会,“也不用特意做什么吧……”
凤未竟睁开眼睛,抬头瞟他一眼,“不是你说,我把自己藏起来的?这会又不用我做什么了?”
他声音淡淡,面上更是半点表情也无,瞧着不像生气,但是李凤宁心里却不由一突,顿时气势就弱了三分,“就不许我累了说说气话?”李凤宁多少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突然发力,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成亲第三天,咱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清容,这辈子我会有依赖你的时候。”
凤未竟先是一挑眉,随即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看得李凤宁微微一愣。
说实话,凤未竟真不是难看的人。
只是先前是困于宿疾,身体瘦弱气色不华,长得再好也没用。自他嫁给李凤宁之后,养尊处优之下到底是把那几分欠的补了不少回来,如今虽还是嫌瘦了些,到底乍一眼上去已经不会觉得他是个宿疾缠身的人。
他本就生得清雅文秀,如今这一笑更显得眸清若水、恬然馨宁,只看得李凤宁心里一热,想也不想低头一口就亲上了他的嘴唇。
凤未竟显然没料到她几句闲话之后突然这样,惊讶一声“谨安……”,却只白白地开门揖盗,再没拒绝的机会。
自那日凤未竟道歉,妇夫之间那若有似无的嫌隙一扫而空之后,正该是最蜜里调油的时候,偏白天的时候凤家人来得络绎不绝,晚上李凤宁又不舍得凤未竟陪她饮宴到深夜,以至于连点耳鬓厮磨的机会都没寻到,如今只剩了两人独对,再无顾忌的李凤宁自然想要好好偿一偿心中所愿。
她的夫君性子腼腆,少有主动的时候,这唇舌之戏仿若含了一口山间清亮甘甜的泉水,揉转磨舔之间只觉先是微凉顺从,随即渐渐就温暖包容起来,只叫李凤宁越尝……
越是生出一股子饥饿感来。
但是亲两口他虽应了,她伸进他衣服的手就被他摁住。
“清天……白日的。”凤未竟气息急促,脸上泛起点微粉,眼眸间多了点羞色,竟是有一股难言的妩媚诱人。
“青天白日,我就不能亲近我夫君了?”李凤宁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完全不想掩饰她的不满。
“你还没有说,”凤未竟的眼神里带上了点婉求,语声也软得叫人心里发痒,“我回去之后该做些什么?”
但李凤宁却长叹了一口气,手一松,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无非就是春天游游园,秋天赏赏花。”李凤宁的声音里一股子慵懒,“看着顺眼的人招进来陪你说说闲话,不顺眼的撂一边就是。”
至于不要轻易应承什么之类的,李凤宁相信凤未竟有分寸,就不需要特别嘱咐了。
凤未竟赔小心似的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向来不喜这些的,突然转了性子也不过白白勉强自己而已。”李凤宁抬起头看着他,“我看不见你难受,看见你勉强自己我就不难受了?”
凤未竟眨了下眼,回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也没个突然转性的道理。等你把这些事都做熟了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前头的事,或赏或罚的,也都会跟你商量。”李凤宁目光挪到凤未竟的领口上,到底有些不死心。
凤未竟眉头一蹙,下意识地一缩身子,“好……”
李凤宁见他瑟缩,眉头一皱。凤未竟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背,只招来她低哼了一声。
“见的人多了,正好也留意一下各家的孩子。”李凤宁拿脸蹭了蹭他的脖子,“楚王家的丫头如今也有十四岁,再一两年的也得开始相看夫家了。到时候虽说有亲生父亲做主,你也不好置身事外。”
这事显然凤未竟完全没想到,听李凤宁这么一说,想了一想之后便十分郑重地点了下头。“我本来想,回去之后是不是去管一管御厨那里?”他迟疑了下,还是说了,“父后宫务繁重我该分担的,可其他的……”
“饮食上头毕竟是你懂得多,”李凤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况且现在又是曹琏领着,这家伙当年乘我不得闲就钻进御厨,到现在不肯出来。”李凤宁冷笑一声,“你使劲支使她就行了。”
“陛下这算是,”凤未竟抿着唇乐,“瞧人家偷懒就觉得不爽快?”
前头才推拒过她,现下倒敢取笑她了?
李凤宁十分威胁地将手伸向他的腰带,凤未竟顿时表情一僵,先按住她的手,转而告饶似的笑起来。
“还是人手不够啊……”李凤宁拿他没办法,颓然一叹。
“对了,阿萧是要带回安阳去?”凤未竟扯开话题似的提起那个跟了她们一路的人。
“阿萧?对了,差点把他给忘了。”李凤宁鼻子蹭到凤未竟的耳朵,想也不想一口衔住他的耳朵,“叫他先在你身边做一阵的侍官好吗?”说完,她启唇将他的耳垂含进嘴里。
“侍官……唔……”凤未竟本想答话的,出口却变成了一阵低吟。
凤未竟人虽清瘦,耳垂却不止圆润绵软,还……
十分敏感。
妇夫好几年,李凤宁不仅深知凤未竟羞涩,很不好意思在大白天做些什么,但是她更知道他的身体。真要起心思调弄起来,要得手也不是太难的事,只事后必然翻脸,会恼她好几日罢了。
“照说他身份尴尬,我是没想再看见他的。”李凤宁略略放松口舌,方便说话,“只是令仪到底得用,总也要顾着她的想法。”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到他腰侧,隔着衣服揉着。
“谨安……别……”凤未竟本来是想要瞪她的,可身子却因为发软而更加贴近李凤宁。
“别?”李凤宁瞧着那双水润润的眼睛就觉得心痒,企图去亲他的脖子,“别什么?”
凤未竟虽然面上含春,嗓音都变成勾人的涩哑,却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伸手在她肩上一推,“我有了。”
虽然这一推绵软得大约连层布帘子都推不开,却叫李凤宁呆怔当场。
“有”了?
怔愣好一会的李凤宁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到凤未竟的腹部。
现在,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是……
御医说过,凤未竟身体极差,不要说怀上孩子了,连能活到多少岁都难说。成亲之前,连氏问她,殷六问她,如果这一生她都没有嫡女,她会不会后悔娶了凤未竟。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谨安,你……”显然不仅是李凤宁知道凤未竟,凤未竟也明白李凤宁,她甚至还一个字都没说,他就已经猜着了几分,“不高兴?”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
不。她何止于高兴?
简直连狂喜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她再怎么宠随儿,爱多西珲,他们的孩子永远都只是她的庶女。只有凤未竟生的,才是她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她的血脉,她的姓氏,她一切的一切,能令这些在她死后不会烟消云散,能她继续延续传承下去的人,永远只能来自于凤未竟。
但是……
瞬间的狂喜之后,转瞬间后落入凛冽寒冬的冰窖里。
但是,她能要这个孩子吗?
“但是,你的身体负担不了。”李凤宁抬起眼,然后伸手,仿佛触摸绝世珍品一样轻轻抚上凤未竟的脸,轻柔地却也不容拒绝地说,“所以,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我想要。”凤未竟双手护着肚子,仿佛李凤宁只要说了就立刻会成真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戒备,“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清容,听话。”李凤宁叹了口气,“别任性好不好?”
“你不许我留下这个孩子,”凤未竟表情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此时的他哪里还看得到刚才的羞恼,一双眼眸亮得慑人,“就与我和离。叫凤辇调头,送我回凤家。我在家里一样可以把孩子养下来。”
“清容……”李凤宁眉头皱了起来。
“谨安,让我试试好不好?”凤未竟凑近过来,“从来没指望我能怀上的,现在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错过不会再有了。”
“但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办?”李凤宁压紧眉头,“我从来没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出生,更加不能因为她失去你。”
“也许我们可以父女均安呢?”凤未竟听她这么说,到底表情柔软很多。
“我不想把未来赌在一个‘也许’上。”李凤宁伸手揽住他的腰,“清容,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你不许我留下这个孩子,我会很伤心。”凤未竟却毫不让步,“或许死得更快。”
话说到这份上了,李凤宁还能说什么?
“真有不妥,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李凤宁只能这么说了。
“谢陛下。”凤未竟眼睛一亮,终于露出点笑颜。
“回去不许再一头扎进书堆里了,”李凤宁却还是惴惴,“太伤精神了。”
“好。”
“御医那里原来是五日一请脉,改成隔日好了。”
“哪里用得着这么……”
“不行,凤辇还是得停下。你之前说你家六姐医术最好?把她也带上吧。”
“谨安……”
第347章 梓言谗随儿
凤后……
有身孕了。
梓言放下炭笔,抬眼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宫中饮食果然养人。
他抬手,用指尖轻点几下脸颊,镜中人也同时做出一样的动作。
早年用不起太好的东西,铅粉敷多了肤色就很晦暗。这一二年的慢慢饮食补养,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好多,肤质气色却比从前好了许多。
梓言抬起脖子,最后瞧了瞧嘴唇上的淡色胭脂,才站起了身。
烟灰色的裙子像轻烟一样飘散开来。梓言拉了拉藕粉色纱质短襦,理了理腰上青玉的坠子,这才朝门口走去。
拉开门的瞬间,六月灿烂的阳光顿时就照亮了整间屋子。梓言还在因为陡然的明亮而下意识眯眼的时候,耳边就听到不怎么整齐的声音。
“燕侍笔。”
“见过燕侍笔。”
“今日有劳二位。”梓言自自然然地朝立在他门口等候多时的二人一笑,随即转身向小院之外走去。
皇帝不乐意写字的时候,总得有人把圣意给记下来。所以侍笔这个名字叫得好听,其实真就只是一支活的“笔”而已。只是既然并非毫无思想的死物,为防着因为私心而泄露禁中机密,侍笔绝对不能与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单独相处。也所以几乎每日轮换的侍卫,其实最大的职责是直接一刀杀了他。
如果他企图与谁私通消息的话。
所以开头的时候他其实也局促过的,不过再怎么觉得别扭,到底三年的时光也能习惯下来。到如今,他很多时候都会忘记,自己身后还杵着两个活人。
皇宫再怎么大,梓言却因为侍笔的身份,总不会离她太远,因此出了他的小院,没多久就到了银阙宫的正寝。
不用通报,他直接推开大门就跨了进去。前殿又是一片“见过燕侍笔”的声响,这回梓言甚至都应声,直接去了后殿。
跨进门口,停步,然后看向那个正张开双手,方便宫侍替她系腰带的身影。
“陛下,燕侍笔来了”。
有人轻声提醒,但却还没到他行礼的时候。
直到他确定她的视线已经落到他身上,他才对着她浅浅一笑,然后盈盈躬身,用轻快却又柔软的语调见礼,“梓言见过陛下。”
比寻常宽上两指的腰带,与侧转身体展现身体侧面的行礼方式,果然引得那人的目光在他腰臀上多停了一瞬。
“你又不用上朝,起这么早干什么?”然后她就自自然然地转开眼眸,一脸的平静自然。
“我可不是来见陛下的。”梓言稍微有点克制不住地抿唇一笑,“听说范贵君昨儿就歇在这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过去,极之自然地把宫侍手里的活计接过来。
大约也只有像他贴得那么近,才在李凤宁的眼里看到一丝微乎其微的不自在。
“你找他什么事?”听着,似乎有一种十分明显的不悦。
四下里宫侍们做事的悉索声顿时一轻。
梓言却半点都没有担心的感觉,凑近过去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就说说话不行吗,陛下连这个都要管?”紧接着他退后一步,躲开李凤宁伸过来的手之后绕着她转了一圈,“嗯,都妥当了。”
李凤宁不满地对着他挑眉。
“您上朝要迟了啊,我的陛下。”梓言失笑,却又不肯遂她的愿,始终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一旁有宫侍捧着滴漏过来,果然时候不早了。本来想说什么的李凤宁瞟过一眼之后也不再闲话,匆匆朝门口走去。
梓言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粘在李凤宁身上,追着她直到她彻底消失后才总算收了回来。该是等候在外面跟随的宫侍与禁军也离开正殿后,他似乎也被陡然袭来的冷清所感染,忍不住轻轻蹙眉。
随后,他慢慢将目光移向通往内寝殿的门。
里面是如何的光景,只凭想象他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刺得难受。
可如今……
梓言想到了他昨天听到的消息,用力一抿唇,深呼吸之后又变回平常那个梓言,鼓起勇气后朝内寝殿走去。
屋子里一片昏暗,熟悉的幽香润染了内寝殿的每一分空气,以至于他才一步踏入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堪称巨大的凤床上,锦被凌乱。
一个年轻男人把手臂压在自己的眼睛上,一边在锦被里辗转,一边低低地轻吟着。
“随儿。”梓言在离床很远的时候就开口唤他。
床上那个人动作一顿,他抬起手露出那双明明已经有两个孩子称他作父君却依旧清澈透底的眼眸,“梓言哥哥?”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坐起来。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愣是没能成功,他反而哀叫了一声,又倒回被子里。这一挣动,倒令得锦被松散开来,露出大半个胸口,还有……
啃咬亲吻的痕迹。
显然没有预想到会直面这样的场景,梓言不由就是一呆。显然他的表情彻底出卖了他心底的酸楚,一时间床上那个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猛地一拉被子裹住自己,一副似乎恨不得把发红的脸也一道裹进去的架势,哼哼唧唧地说了句,“小姐太讨厌了。”
闻言,梓言不由得好笑。
大概,他这辈子都没法讨厌这个孩子了。
“陛下疼你不好吗?”梓言走到床边,坐下。
随儿的脸愈发红了。他似乎很不好意思躺着,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就躺着吧。”梓言不由一叹,虽然说话时又是一阵心里泛酸,声音里却没有带出一点来,“起来干什么?”
“总要起来的。”随儿这回声音倒是平静了许多,“我不该留到早晨。”他眼神有点漂移,眼眸微垂,“都是小姐不好……”
梓言不由得就是一怔。
只是随儿的表情太过天经地义,一时间倒叫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只是一想到他特意寻过来的目的……
梓言微微地弯起唇,拉出一抹温和的笑,“该不该的,现在已经是早上了。你现在走和再迟一两个时辰走,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随儿眉头微蹙。
“你起得来?”梓言一挑眉,目光朝他的腰上一扫。
随儿的脸顿时一垮,不说话了。
梓言嘴角一勾。
“对了,梓言哥哥你特意来找我吗?”随儿突然想起来似的,“有什么事?”
“听说,凤主是想把尚食监拿过去管?”梓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忧心忡忡一点,“所谓吃穿住用里吃字打头,你也知道这厨房里的事最是繁杂忙乱。”
这且不是梓言胡说的。
寻常过日子,衣服可以按季按年来做,只饭菜却是天天要吃的,日日都间断不得的。李凤宁的家人虽然数一遍用不上十个指头,底下服侍人却有好几百号。平白多一层管束已经叫人不舒服了,何况凤未竟必然不可能事必躬亲。“采买”从来都是和“油水”搭在一起说的词,他的“管理”如果是把他的人安插进去,等于伸手进人家的钱袋强行挖走一大块,能顺利才是怪事。
随儿虽然天真娇憨,这个上头却是专精,所以梓言只轻轻一点他就明白过来。他眉头微蹙,显然也十分不看好,只是开口时却依旧十分犹豫,“小姐同意了。”
“凤宁心软,凡事只要不太出格,求一求她总会点头的。”梓言见随儿心动,“凤主要管原是天经地义,可是随儿你想他素日里可有管过事?弄砸了还是小事,要是心里觉得天下都是一派光明正大,只怕就要坏事。随儿你想那里头的腌臜,真要翻出来气着了凤主,只怕把尚食监的人全砍了也补不回来。”
“但是……”随儿还是犹豫。
梓言一急,冲口而出,“何况,他现在还有了身孕!”
嗓音都有点尖利了。
他一惊,连忙收摄心神平复表情。
只是随儿的表情也因为这句话起了变化,竟似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
“我去……跟小姐说。”随儿眉头一皱,终于还是吐了口。
梓言心里一松。
差点就要长长呼一口气。
他急匆匆地乘着随儿还留在银阙宫的时候过来,就是因为那个据说生不出来的凤后……
有身孕了。
第348章 饱暖欲思动
“你坐你坐。”年过五十的男人说,“老格桑给你再煮点奶茶去。”
他的手在围裙上搓着,一双眼睛又下意识地瞄过来,然后在瞧着多西珲隆起的腰腹时再一次笑了起来,那张被草原的风摧残了几十年的老脸舒展开来,一时间仿佛连皱纹都浅了点。
“现在哪还用得着您动手。”多西珲瞧着格桑有点无奈,“吩咐一声就是了。”
多西珲只目光略抬,立时就有几个低眉顺眼的宫侍凑近过来等候吩咐。
老男人朝那几个明显不是草原人长相的清秀宫侍瞪了眼,抱紧了怀里的大铁壶,仿佛什么宝贝一样,“我还没到干不动活的时候。”
没到干不动活的时候。
多西珲下意识把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轻轻地抚摸着。
草原上不论男人女人,不论身份高低年纪老幼都是要干活的。就像他的母汗那样,一旦骑不了马,就算她身体还算康健,她的女儿也会送她去死。
但是,现在的他……
他抬起眼朝窗外看去。
外头虽然为着要仿草原的样子而把树木都拔了,放眼望去也的确是郁郁葱葱一片,可到底也只能骗一骗眼睛。只是如今这暮春初夏的,空气里那股子湿润的甜香愈发明显了。
这是一种,与草原上被太阳烘烤过的草香截然不同的味道。
“王子嫌闷的话,奴念段书给您听?”
多西珲懒得应声。
“外头有人进了玉桃上来,陛下说先紧着您挑的。”另外有人说,“您想怎么用?剥了尝两口,还是煮成桃露?”
更加无趣了。
“四殿下一直说想阿吉,这会陛下终于回来,可算是……”
多西珲眉头一皱,周围霎时就安静下来。
他略略睁开眼,发现四下里一圈的屏息敛气,乖顺到十分的样子。
他下意识又开始轻抚着肚子。
说起来,他现下的处境如果仍然觉得不足……
是会被雷劈的吧?
多西珲闭上眼睛。
草原上的男人可不论母父嫁妆,一要能生,二要好看,三要听话才能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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