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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与君王绝世情:山有木兮木有枝-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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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乐如其人,文也如其人。

应海再一揖:“应海无碍,只是墙外少了姑娘的笛音,每夜,难眠。姑娘的身子,可还无恙?”

我含泪笑道:“敷儿,也无碍。多谢……官修的……史记。”

应海望着我,眼中透出怜恤,摇头笑道:“应海今日求见,是要告诉姑娘一则喜讯。”

我隐隐猜出,睁大双眼,心如鹿撞。

果然,只见他再点头笑道:“是,姑娘如此聪颖,定已猜出——燕王,已经回京了。”

我落泪道:“几时?”

“昨日子时。”

子时。

路上,连七日都不到,真真是快马加鞭,一路急骋。

天南地北,终是到眼前。

应海轻叹道:“今日一见,姑娘,果然容颜不俗。凡事,只要再想开些,何求知音稀?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说可是?”

我但笑不答。

应海瞧见我的形容,终是再长叹一声,接道:“应海早知姑娘心意,但,如果真是落花流水之喻,还望姑娘可以挥剑断情。人世间,姑娘的笛音堪称冠绝,四海何其大,多少男儿甘愿为了姑娘的笛音前赴后继!”

话音甫落,一双朗目,只目不转睛地望住我。

敷儿被他瞧着,虽红了脸,却不羞不惧,郑重轻道:“无如燕王。”

他登时笑:“那是应海的史记。”

是,这一句“无如燕王”,确实是出自他的史记。

帝召集诸臣,问及当今,哪位皇子最得帝之风范,诸臣良久不敢言,帝再问,始答:无如燕王。

我一言既出,应海,却毫不畏缩,朗声再笑道:“燕王虽雄才,应海,并不自惭,姑娘如不弃,文澜愿效钟子期,追随伯牙一世!”

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终结知音。

应海如此言,敷儿岂会不知他心意?但,敷儿的一颗女儿心,早已沦落于他人。眼见他如此磊落,遂含笑答道:“天下虽大,难得……君之知音。”

他果然问出:“怎样?”

我望着他,盈盈一笑,轻道:“如……官修史记言,皇子虽众,无如燕王。”

“在罗敷,天下……男儿虽众,无如燕王。”

敷儿的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应声徐入,一袭白色袍衫,同样是重孝中。就在敷儿的面前傲然驻足,长身玉立,一张惊世的俊颜上,虽隔着帘幕,仍看出淡淡的笑意。

燕王。

云英直直地跪下,低头不起。

那应海也随着回身,等看清是他,赶紧翻身跪地,口中高呼道:“在下翰林院修撰蔡文澜,叩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话语未落,房中,已齐齐跪了一地的人众。

他并不说话,一双眼眸带笑望着我,虽仍是同样的深不可测,却,分明添了几分戏谑在内。一如,初初之相遇。

敷儿自个一个字也说不出,小脸,直涨得通红。

天下间,男儿虽众,在罗敷,无如燕王。

敷儿方才的那一番表白,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只怕这天地间,再没有女儿像敷儿这般直露。他是笑罗敷的痴心么?

只见他移目看向跪地的修撰,淡然道:“你就是翰林院修撰蔡应海?”

“是。”

他挥一下衣袖,温言道:“起来吧。”

应海躬身而起,却不敢再望我。

他敛了笑意,沉声再道:“尔,退下吧。”

应海闻言,竟不敢多言一句,踽踽退出室外。

纱帐低垂,彼时,我与他之间,竟只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他,终是来了,而且是第一时间赶至,敷儿此生,虽死,亦无憾。

他却并未看我,对着一旁深跪着的云英冷声道:“尔等,也起来吧。”云英听了,身子颤栗了一下,踉跄着爬起,看一眼他的面色,默然退去。

其余的侍女,也随之而退,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一袭白袍,长簪束发,朗目如星,炯炯如炬,就这样掀开帘幕,再走至我榻前。还是那极淡的麝香,若有若无,矮下身,竟,落座于我身前。

他并不说话,敷儿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眼眸如此深,几可望见敷儿的身影。最后,还是他最先出声,轻声问道:“身子可曾好些?”

语气甚是清淡,虽,听不出几分真心,却也并无戾气。

我淡淡一笑,轻道:“敷儿,无碍。”

他听了,也一笑,笑容之中,似多了一丝暖意:“尔,可真不愧对‘罗敷痴儿’四字。”

我望着他,不惧道:“敷儿,只为君痴。”

他不语,笑容之中,再看不出一丝动容。

敷儿轻轻垂下眼睫,止不住一阵喘息,我不欲他看见,只背过身去,面朝墙壁。但,一张小脸,却被他的手指钳住,转向他。

高山之于流水,落花之于流水。

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敷儿索性不再避,只望着他,小脸上,慢慢绽出一朵笑颜,今生今世,敷儿竟还可以再见君。

他的眸色登时又深了一层,手指放轻了力道,喟叹出声:“秦罗敷,你果真要跟着本王么?”

我咬着唇瓣,不吭声。'TXT小说下载:。。'

这一句,已无需罗敷再答,他早就心知。正因为知,才会于此刻喟叹出声。

他再道:“尔可知,跟着本王,或许并不会有善终?”

我轻道:“敷儿知。”

“方才蔡文澜所言,不无道理,四海何其大,尔可知,多少男儿会甘愿为了尔之笛音前赴后继?”原来,他真是听到了敷儿与应海的对答。

我迎视他,坦然答:“是。”

“但,皇子虽众,无如燕王。男儿虽众,无如燕王。”

他目光如刃:“尔可知此言为死罪?”

“敷儿知。”

“哪怕跟着本王,终其一生,尔都要藉汤药为生?”

我,虽不明他何出此言,但,敷儿纵死也甘愿,何惧汤药?

“敷儿,甘愿。”

他纵声大笑,起身笑道:“尔,果真是痴儿。好,本王就依了你!”

我惊喜之至,颤声问:“果真?”

他含笑点头:“是。”

遂,扬声再道:“来人——”

云英随即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数位仆役,一齐躬身而立,面带惧色。

他沉了面色,命道:“传太医。”

话音刚落,敷儿就触及云英的眸光,那里面,分明有泪,竟是喜极而泣的热泪。

敷儿瞧得真切,终,别过小脸,不忍再睹。

方才乍见燕王,敷儿都不曾哭,此刻,瞧见云英如此,敷儿的热泪终是再也忍不住,盈落于腮畔。

第二卷 攻玉 第四章 林杪动风声

自从他归来那日起,一连多日,敷儿就再也不曾见过云英的身影。

他为敷儿召来了太医院的执事,换了汤药,为了能让敷儿早日康复,更命人遵医嘱为敷儿取来了一支千年老参。

如今我屋内,也另换了一位宫人云萝主事,她比云英要年长数岁,神色间,也比之和悦许多。

但,敷儿始终挂念云英当日的照拂,几次背地问灵儿和其他几位小宫人,却始终不得而知。

最后一次,我直接问云萝。

云萝只莞尔一笑,轻道:“姑娘难道竟不知,殿下已将其拨回燕王府当差?”

原来如此。

我这才松下一颗心,敷儿,一直担心她会因了我而受惩治,索性再回王府服侍也好。

因着那支老参,不过十日长短,敷儿的身子就已经渐有起色,不但咳喘之症渐消,一月不到,连病根都已去了大半。

但,他因着国丧期间,却再不曾踏入这府内半步。

是夜,云萝一早服侍我梳洗完毕,低挽了发髻,新换了罗裳,百无聊奈,独自坐在初秋的廊下赏月。

月华如水,洒在敷儿淡绿色的裙裾之上,更显得一张素颜,天然胜雪。

静夜中,隐隐传来琴音,不知是谁家召了歌姬侍弄丝弦,一声声,隔着那重重飞檐,远远听着,煞是清脆。

我忍不住脱了丝履,赤着一双素白的莲足步至院内,舒展衣袖,随着那乐声,踮起双足,缓缓起舞。

旖旎的宫灯高挑在廊柱之上,映出五尺见方的灯影,我越舞越起,一颗女儿心,随着那乐音而雀跃不止。

灵儿领着几位贴身服侍的小宫人立于廊下观望,小脸上,尽是艳羡之色,一时间,一个个俱是看得忘形。

云萝并不上前拦我,这几日,我的身子因着连日以来的精心调理,应无大碍,此刻,她只隔着人群,默然而立,随我兴至。

上一次,敷儿也是在他的王府内起舞,那一夜的起舞,是因为他自我手中接过了玉簪,敷儿一时欣喜,喜不自胜。

乐音清澈,似是专为敷儿的轻舞伴奏一般,罗衣轻旋间,灵儿看得兴起,忍不住和几个小宫人齐齐击掌,一面含笑低呼。我盈盈一笑,再缓缓翻下腰肢,衣袖才刚要挥出,耳畔,却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随之,是灵儿和一屋的仆役齐齐跪地叩拜之声。

还会有何人,当然是敷儿的心上之人。

我并不停下,似越舞越欢,纤腰婉转,随着那乐音飞旋过他的面前。月华,辉映着他眸中的墨染,灼灼其华,并无喜色。

我只浅浅笑,罗裙轻薄,随风拂起,露出其下纤巧的裸足和小腿。因着沐浴完毕,敷儿方才并未在罗衣之下再着亵裙,总共不过一件单薄的衣料,此刻,更因着风力和胡旋,细细的肌肤,尽数泄于裙下。

我一面舞,一面羞红了脸颊,却任着性子,不肯停下。

他那么多时日不来探望,此刻,敷儿想要他心动,再为他所有。

眼角余光,果然,瞥见他略略皱眉,挥了下衣袖示意众人回避,登时,跪了一地的人等,俱齐齐而退。

整座院落,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我心内窃喜,随着那愈发激越的琴音,舞至他跟前,素手再轻轻一用力,随着那舞势,盈盈然扯落自己的罗衣。登时,整副身躯之上,只剩下那一方肚兜和半幅罗裙蔽体。

我款款曳地,一双素手,就势,轻扶住他的手臂,小脸上,满是任性的红云。

他俯下身,低头望我,似有几分不能置信,随之,是淡淡地失笑。手臂再一用力,将我的整副身躯自下而上提起,箍于他身前。

我轻咬唇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毫不畏惧。

他终于笑出声,训斥道:“秦罗敷,尔不仅是人痴皮厚,如今,连礼义廉耻四字也已不管不顾。”

话音未落,一双长臂,已经打横抱起我,大步走至室内。

烛火摇曳,照出我的羞意和他眸中的深意。

罗帐低低垂,万籁俱静,他将我扔于那软榻之上,随即欺身而上。高大的身躯贴于我的肌肤之上,敷儿只觉浑身火一般烫,我轻轻探出素手,想要去触他的俊颜。

他低下头,望着我半晌,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眸中,变化万千,却始终没有再一步动作。

敷儿,虽不知人事,裸露相接的肌肤处,已明显察觉出丝丝凉意。

他,即便如此,仍然不肯要敷儿么?

我神志渐渐醒转,面色逐渐惨白,一双眼眸,仍不肯示弱,只紧咬着唇瓣,死死瞪着他的视线。

他的眸色渐沉,眉间尽是阴霾,轻轻放了我,翻身下地。身上的袍衫甚至不曾皱去,扔下我,大步离去。

窗外,月轮依旧,可是,敷儿的心境已经大不同。

他竟如此嫌弃敷儿么?为什么敷儿连女儿家最后一丝矜持与羞怯都已抛掉,都不能引他近身?

我匍匐在榻上,一动不动,泪水濡湿了身下的锦褥。

敷儿为了他,差点丢了性命,而今,他虽然留下我在府内,却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原来,他并不曾真心喜爱过敷儿一丝一毫,那又为何要留下敷儿的性命?

第二日,仍旧由云萝过来服侍我梳洗,我恹恹地卧于榻上,一言不发。

云萝示意身旁的小宫人为我奉上药汁,我轻轻接过,却喝不下。她见我不动,低声道:“姑娘不喝药么?”

我没有搭腔,轻轻下地,径自向外行去。

晨起的鸟儿在院中低吟,日光尚未升起,连夜露都未曾散尽。

敷儿,被他禁足在这府中快要半年不止,却始终勘不透他的心意,照昨夜看来,他对敷儿竟无半点真心。

云萝在我身后轻唤:“秦姑娘?”

我不欲她为难,转身低道:“敷儿,走走,回来喝。”

她闻言,遂,不再相劝,只任凭我步出屋外。

我沿着那石径一路踽踽向前而行,敷儿自从那日病重,许久不曾再踏入听风亭半步。此刻,秋高气爽,登高可望远,应海他向来好吗?

才走了数十步,前面就有人将我拦下,是这院中的护卫。朝我欠身一礼道:“姑娘,殿下有令,姑娘不许再踏入这听风亭半步!”

我望着他,良久没有出声。

燕王所欲何为?

为何连听风亭都不许我再至?

护卫并不看我一眼,只满脸肃穆,持刀而立,拦在我近前。我自知无望,也不再多言,掉转了一个方向,随意向前行着。

身后,云萝竟不曾派了宫人随行,我一个人倒也自在。

前面,就是这府中的后院院墙了,敷儿听她们议论过,这里有一渠活水,沿着院墙迤逦而出,流出府外。

视线所及处,遍栽碧树,郁郁葱葱,因着少有人迹,倒也幽深清静。

我才要迈步,隐隐听到有人低泣。敷儿的耳力一向过人,大清早,系何人在这墙角背人处饮泣?

我蹑足走近,却看见水渠边,蹲了一个小小的青衣身影,依稀是一个小宫人的模样。我再仔细一看,竟是灵儿。

她并不曾看见我,只低头泣道:“云英姐姐,你一路好走,灵儿送你来了。”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一面哭,一面再将手中的物事送入那身下的渠内。

我大惊,疾行几步至她跟前,低低道:“云英,人呢?”

灵儿未防有人,猛的一抬头看见我,吓得一个踉跄,身子差点坠于渠中。

我急红了脸,喘息着再问道:“云英呢?”

灵儿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却,一个劲地摇头,不肯作答。只一张小脸上,又是敷儿如此熟识的惊恐之意。

我看见她那副形容,纵然她不答,已是猜到了大半,登时,心口处传出一阵剧痛,咳喘不止。

灵儿吓得赶紧爬起,连连为我抚背,口中低泣道:“秦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是让燕王殿下知道,定会要了灵儿小命!”

我咳了半晌始停,挣扎着问她:“云英死了?”

她终不再瞒我,含着眼泪,轻轻颔首。

我差点站不住,扶着她手臂再问:“她如何……死的?”

她低下头,眼中尽是惊惧之意:“燕王殿下回府那日,就命人处死了她。”

“为……何?”

灵儿哭道:“云英姐姐为了救姑娘,公然抗命,不让姑娘服药,便已是死罪。更放一个大男人来见姑娘,是第二桩,其他的,奴婢也不知。”

我惨然。怪不得,云英和这府内诸多人等,每每见他,一个个,都满是惊惧之色,深畏之。

云英虽面冷,心却极热,不过凭了一副女儿热肠,不忍眼见素昧平生的罗敷白白送死,这才不得不抗命。他,既已留下了罗敷一条小命,等于是默许了云英当日所为,又为何仍要大开杀戒?他,竟是如此苛酷残虐之人吗?

灵儿见我如此,一面哭,一面跪于我跟前哀求道:“奴婢心里实在可怜云英姐姐,今天是她的忌日,就偷偷为她扎了一些纸钱,想要从这水渠中送出,送她上路。求姑娘不要告诉旁人,否则,灵儿纵有一百条命,也活不了今日……”

我含泪低声问:“云英,如何死?”

“是被勒死的。”

勒死。我别过脸去,看着自个身侧的那棵大树,此刻,清风掠过,枝桠低垂,果实累累。树木尚且有子荫,可怜她一个女儿家,并无任何罪过,就这样活生生被人勒死。

而,下此残忍谕令之人,竟是敷儿寤寐思服不肯或忘的心上人。

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敷儿戚戚焉自诩为他的子期,岂料伯牙竟是一个面冷心冷的暴戾之人。我扶着树枝,身子簌簌发抖,虽是初秋,却犹如经冬之寒意。刚想移步,只觉心口一阵腻烦,猛的一口鲜血,吐于足下。

第二卷 攻玉 第五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

灵儿一声声地唤我,可是依旧唤不回我的神志。

我明明望着她,却似望入了别处,脑海中混沌一片,又似灵犀乍现。我也不管她,径自向前行去,耳畔似另有人在唤我,叫的,却不是罗敷女,分明是另一个名字。

灵儿和几个宫人虽在身后连连叫我,却仿佛因着我的面色,不敢上前用强。

我越走越快,很快便看见了那两扇漆黑色的门扉,自打敷儿被送至此处,就再不曾出得门外半步。

此刻,它正洞开,宛如一只巨兽怒张着喉舌,要将所有人等吞没。

守门的护卫看见是我,却自不动,仿佛熟视无睹一般,竟一路容我疾步而出,笔直地步出了正门,行至街市。

我呆呆望着自个四周,视线,停留在街市对面那座陌生却又有几分熟识的府邸,竟再也移不去。

方府。

这方匾额上的字迹,我何其熟悉,却始终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下意识地移步,踽踽走至门前长阶之下,守门的家丁愣愣地看着我,一个个惊得宛如白日得见鬼神,一个个立在原地,张大嘴巴,仿似木雕泥塑一般。

有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忍不住轻唤出声:“枝儿小姐?”语气中,尽是不能置信的惶惑。

枝儿?

这个名字何其耳熟?是,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方才,它一遍又一遍萦回于我耳内,正是这两个字。

枝儿,枝儿。

我拎起自个的裙裾,再缓缓移步,步上台阶,大喇喇地迈入大门。一双杏目,木木地看着眼前景,只凭着脚下的气力,兀自向前行去。

莲足之下,走过的每一寸方寸之地,敷儿都似曾在哪里见过。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却没有人拦阻我,甚至每一个见到我的家丁和仆役,无一不是捂住口鼻,低呼连连。

大半的人口中唤出的,都是“枝儿小姐”四个字。

我走过前厅,越过中庭,再直接走向内宅深处。路径之熟,宛如,我曾经在这里久居过,足下,竟没有丝毫迷途之忧。

很快,我身后便跟了一大堆子的人,一个个,或老或幼,却都不敢太靠近,就这样任凭我笔直走至纵深处。

眼前,仿佛豁然间开朗,出现了一座高台。上建有亭榭,我拾级而上,凭了胸口一股气,都不曾稍作停顿,一路攀至最高处。

彼处,果真是一座凉亭,其下,竟是临水,足有三层楼高。

十里秦淮,脂香粉浓。

敷儿怎会不认得,那来往的游船画舫。

我怔怔地低下脖颈,默然望着足下的流水。这里,竟真的是我的前尘么?看来,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相像,要不然,这府中的所有人等怎会没有人拦住我,竟任凭我走至内宅?

秦淮河道中,好不热闹,来往的船只上,不时有官伎的笑声和乐声传出。

我正低头凝思,忽听身后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分明是惊喜之极的语调,是一个男子颤声唤着:“寒枝?”

我缓缓转身,眼前,立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袭半旧的长衫,面容清隽,身形瘦削,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竟泛出点点的泪光。

见我不答,他再上前一步,轻声语道:“寒枝?我是……二叔,是我。”

二叔?我痴痴地望住他,咬紧唇瓣。这张面孔和眼眸,我似在睡梦之中不止一次见到过,如此温柔,如此沁人心肺,却又如此……令人心痛。

我强压着胸口处的疼痛,低低重复着:“二叔?”

他含泪笑:“是。寒枝,你醒了?”

我点点头,再,慢慢摇头。直至此刻,我并不曾完全忆起旧事,应该算不得清醒。

他却突然眼中一亮,惊喜道:“寒枝,你眼睛看见了?!”

这一次,我不再摇头,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见我如此,再上前数步,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发丝,眼中,竟是不再掩饰的柔情。

好比电光火石一般,我猛的忆起了他的声音。

那一日,我曾在周王府的殿前听过他的声音,他还特地使人送了许多女儿家的妆奁之物至云落院给我。

竟然是他。

我有些讶异:“方大人?”

他笑,柔声道:“是。可是我并非是什么方大人,我是你的二叔方孝孺。”

“寒枝,你的失语还没有好?”

我似懂非懂,再,轻轻点头。

他望着我,良久,始叹道:“寒枝,二叔,对不起你。”

我轻咬唇瓣,只觉得那双眼眸中清澈如水,似有一股勾人魂魄之力,遂,心念一动,忍不住哑声诉道:“头,一直都痛。”

果然,他听了,眸中登时涌出一丝痛楚之意,伸出双臂似想要抱紧我,才伸至半道,却又硬生生停住。

垂下头,低声道:“寒枝。”

他似在唤我,却又不似,语气中,尽是迂回的情意。

我只望着自个足下的河水,眼中,却分明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如落花一般,自上而下,飞越下高台,衣袂轻飘后,再缓缓坠入河底。

后脑处,随之,再一次传出一阵剧痛。我低道:“我就是,从此处……跳下去的……是么?”

他长叹一声,半晌,才略略点头。眼眶中,因着强抑,变得通红。

我心如鼓击,隐隐觉出不对。

这么说,那些记忆,确实是我的前尘?那个男人,那只被我砸碎的花瓶,还有罗裙之下的撕裂之痛,竟都是真的?

我想也不想就问道:“他……在哪里?”

我不过是一问,才刚问出,周遭的气息刹那间凝结,他的身子硬是摇晃了一下,蹙紧浓眉,却不肯作答。

我更生疑,追问道:“他人呢?”

隔了许久,他才转过视线,并不望我,对着一湾碧波,轻道:“太子……已经薨了。寒枝,从此之后,二叔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我望着他,许多个片段和片语只言,渐渐拼凑到了一起。

罗敷并不真正痴傻,直至此刻,我已渐渐懂得了自己当日的遭遇,即便仍然记不起全部,但已经猜出了七八成。

一时间,心内,只觉万念俱灰。

却,犹不肯轻信,惨然道:“真的么?”

他显然误会了我所问,登时面如死灰,咬牙痛心道:“枝儿——”

“大哥大嫂当日临终前将你交给我,是我对不住你!”

原来枝儿的父母早已经去世,看来,他已是我唯一的亲人。可,他竟然这样待我,敷儿怎可能不恨?!

我恨声问他:“真是么?!”

他终于落下泪来,哽声道:“枝儿,是二叔对不起你。”

“你们……这样怕他?!”

他登时急了,上前半步,一把握住我的素手,力道之大,几要将我捏碎。

正色道:“不,枝儿!并不是你想的这样!”

“二叔,万万想不到太子殿下会对你生出绮念,他……一直是个君子,但见到你,竟让他失去理智。即便是在知道你有了身孕之前,他已数次和我要你,甚至想要亲自禀明圣上,希望能给你一个名份。后来,为了你投河之事,他也饱受折磨,有一度,他须要夜夜喝得酩酊大醉方能度日,他……并非是个恶人。”

我羞愤交加,一颗心几要被他的话语凌迟,真真是面如纸色,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竟然是方府的小姐,却,竟然被当朝太子所辱,失了女儿清白不算,还……怀了身孕。

怪不得,他一直不肯要我,原来是嫌弃我腌臜,我,果然是腌臜。

我痛极反笑,吃吃地笑出声:“你们果真……好!”

他大惊失色,许是想不到我会口出此言,颤声道:“枝儿,二叔实无他法,他是当朝太子,身份何其尊贵?我身为他的侍讲,等于半个帝师,身系圣上的重望,岂能轻负?江山社稷何其重,太子储君的清誉,远比我方府阖府之人的性命,还要重上十倍百倍!”

“自从那一夜,他强要了你,整座方府,何止是你一个人痛不欲生,二叔……和你二婶,还有你小叔,我们又何尝不是……心痛欲裂!”

心痛欲裂?我只嗤笑,轻声道:“所以,你们,为了太子……的清誉,就宁肯……毁了……枝儿?”

“枝儿!”

“我和你小叔确实想过要将你嫁过去为妾,可是你宁死不肯瓦全。”

“二叔,眼看着你赴死,却不能拦阻,更不能说出真相,只能对外佯称你因病暴毙,再将你的空棺发丧。那一日,二叔在周王殿下的王府内看见你,几要失态,甚至不顾被人识破的可能,请周王将你带至眼前。等看出你失明兼失语,二叔心内,比自个死了还要痛百倍千倍!”

我转回身,冷了面色,也冷了声道:“可,他死了,他该死。”

“枝儿!”

我冷道:“他怎么死?”

“圣上,为了给他一个太平天下,不惜杀尽老将重臣,太子力劝,圣上盛怒,遂以龙椅砸之,殿下惊惧之下,一病不起,终至不治。”

我冷笑,原来竟是这么个窝囊无比的死法,一只椅子就吓破了他的胆,他怎么能和敷儿的燕王相提并论半分?

可是,我却不再是罗敷,也永远不可能再和他共度此生。

就为了这么个无能懦弱,却又见色起意的男子,终其一生,无论我是罗敷女还是方寒枝,都不可能再和心上之人共此白首!

天下间,男儿虽众,无如燕王。

可无如燕王又怎样,他已有了王妃和子嗣,而敷儿……寒枝已是不洁之身,非但不洁,甚至还有过另一个龌龊男子的血脉。

这个男子,还是他的兄长和先储君。

而我和他,已再无可能。

他一定是心知兼明知,故,屡屡拒我于千里之外。身为皇子,天下间何等绝色他不可有?怎可能屈尊要我这等残破的身子?

怪不得当日我要自此处纵身跃下,即便,此刻让寒枝再选择一次,我也一定会再一次舍生赴死,毫无回顾。

我嘶声向他吼道:“我……恨你们!”

话音未落,我再一次熟稔地攀上了栏杆,身子,颤颤巍巍地高立于那一尺见方的围栏之上。

身后之人,惊悚至极致,没有人可以眼见自己的至亲之人,活生生在自个眼前死第二次。他纵懦弱愚忠,却并非无情之人,惊恐之下,刚想上前拦我,却闻身后又传出齐齐的呼喊之音。

似有人在叫寒枝,似有人在叫秦罗敷。

可是,我既不能再做秦罗敷,也宁死不要再做什么劳什子方寒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朱棣。寒枝。

他有木,我有枝,奈何流水,奈何此流水非彼流水。

秦淮十里,比比烟花之地,怎可能比得过浩淼洞庭之潋滟清波。

枝儿,拿什么自诩那洞庭之上击桨而歌的越女?

我凄然一笑,枝儿,如此残破之身,如此心碎之人,死有何惜,生又何堪?不如,就这样归去。心念再起,我舒展双臂,真如一朵凋零的落花,奋身一跃,就这样跃下百尺高楼,随着耳畔的疾风,随着那一声惊天的巨响,直直沉入水底。

第二卷 攻玉 第六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周身筋骨,犹如快散架一般,痛可钻心。

迷离中,我挥舞着双臂,徒劳地想要抓住救命的浮木,但,不过须臾间,一双素手就被人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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