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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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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地方,我只到过几次,俱是为公务和别人一起进去,不知道还有什么规矩。你倒说说看。”李浦道:“这种地方原本就不欢迎女人,也不欢迎公门的人,你两样都占全了,还指望查得什么?”秦海青问道:“为何此处不欢迎女人和公门中人?”“到此地来的女人多半是来揪回参赌的自家人,明摆着是断赌庄的财路,而公门中人到此处,若不是来赌的,便是来找茬的,你说怎会受欢迎。”“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办?”“入乡随俗吧。”“你是说也去赌?”“边赌边查,不是很好吗?”
秦海青沉呤半晌,李浦笑嘻嘻地望着她,看她如何决定。“啐!”秦海青叱道,“我平生最恨赌徒,看来你也不是很清白之辈。”不理李浦,自顾自便往里闯。李浦小声嘀咕道:“我偶尔也会有手头紧的时候,到此处挣钱总比上人家家中去取强些吧?”忽觉走在前面的秦海青停了脚步,赌场之中声音突变,定睛看去,见秦海青脸上红扑扑的,神情间有说不出的尴尬,再环视周围,立刻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天气本就闷热,加上赌场地方狭小,一些赌徒便将上衣脱去,热火朝天地狂赌起来,秦海青乍一闯入,双方俱是措手不及,一些脸皮薄的,慌忙扯上衣物,但更多的赌徒却是赌性和痞气双俱,“嗬嗬”地起哄起来。
一个赌场的伙计模样的家伙走了上来,斜着眼直瞪秦大捕头,秦海青又不是没见过这阵势的人,此刻也定下神来,便也不慌不忙地回瞪着他。那伙计瞪了半天,见面前这小女子并没有被吓出去的样子,反而满不在乎这一室的异样目光,便极不耐烦地大声叱道:“揪出你家男人,快些滚罢!”秦海青道:“我不找人,我有话要问。”“这里不是你问路的地方,快些与我出去!”那伙计说话间便伸手去拽秦海青的胳臂,要把她往外推。秦海青好生着恼,只等伙计伸手过来,便要将他甩到对面墙上去。还未等伙计手碰到秦海青的胳臂,李浦突然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去。“不可对我妹子无礼!”李浦气呼呼地吼道,“我带她来开开眼界,怎么,不行吗?”秦海青眨巴了两下眼睛,没作声。那伙计亦是提高了声调吼道:“要赌便赌,吼什么吼?叫丧吗?”一边悻悻地退到一边去。“借我些本钱如何?”李浦低声问秦海青。秦海青只是不理睬,眼睛四下里张望,找寻赌庄老板。李浦复又低声劝道:“大小姐,你还指望直接去找那赌庄的人问事不成?这里不比京里,谁不欠地方赌场一点债,除了衙门,就数这儿大,你若不逼他们到绝境,他们是决不买你的帐的。”秦海青从怀中掏出几文钱抛给李浦,瞪他一眼,“你昨夜扔那二百文时不是挺潇洒的吗?”
李浦含笑向赌桌那边走去,一边说道:“那时我也没说要管这档子事呀!”秦海青也懒得去理他,在赌场内打了个转,却未发现老板模样的人,便问那在一边虎视耽耽的伙计一句:“你们东家在何处?”那伙计斜睨一眼,哼哼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了。”秦海青自知在人家地头上,也不好来横的,便和气问道:“请问十日前吴戏戏班班主七龄童是否到此处来过?”那伙计上下打量秦海青一眼,狐疑地问道:“你问那个死人的事做什么?”秦海青道:“我是京里来查案的,有些事情要弄清。”伙计“哦”了一声,复又上下打量秦海青一番,鼻子里哼哼道:“他是常客。”“十日前,他可是将戏班祖居输于你们东家了?”秦海青追问道。伙计眼光四处游移,显出不太情愿回答的样子,“愿赌服输,我们是正当买卖。”伙计回答。秦海青见他这模样,知道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将话题挑开:“你们东家在哪里?”伙计把头摇得似拔浪鼓一般:“他此刻不在,出门走亲戚去了。”秦海青还欲问些什么,忽听背后一阵喧哗,原来一赌徒将身上银钱输个精光,颇不服气,大闹起来。伙计怒吼一声,骂骂咧咧地冲了过去,把个秦大捕头晾在一旁。
秦海青轻叹一声,果然这地方上的赌局不买京官的帐,回头正要去找李浦,却见他已转回到面前,“再借一点。”他笑眯眯地说。秦海青鼻子没给气歪了。“没有!”“那几个钱是探路数用的,再来准赢。你放心借我就是,我又不是不还。”“不给!”“当真不给?”“当真不给!”“那好。”李浦突然一把抓住秦海青,将她拖到赌桌边,对庄家喊道:“我押她!”秦海青一惊,只听李浦嚷道:“我押五十两,若输了,妹子就留在这里做婢子!”秦海青只觉头“嗡”的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揍人,却觉得胳臂上被捏了两下,李浦在耳边悄声道:“放心,我已看穿了庄家的手法,为了案子,你且忍一忍吧。”心下一动,强压怒火不做声,脸色极为难看。那庄家想是见惯这种场面,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允了,四周围赌众兴致高涨,纷纷下注。见庄家骰子出手,李浦神色自如。两个骰子转了几圈停了下来,俱是六点,最后一个眼见也将六点向上停下来,赌徒们已尖声高叫起来。秦海青心中一紧,却见李浦有意无意地,将右手轻轻按在桌面上,秦海青眉尖一挑,见那桌面不为常人所能感觉地微微颤抖一下,第三个骰子如被人踢了一脚般,忽地翻过身来,却是一个三点。一时间,赌徒们安静下来,庄家脸色突地煞白,李浦认真数了数点数,“十五点。”他将三个骰子抓到手中,“菩萨保佑!”他煞有介事的念叨着,右手转了两下,一把将骰子撒了出去。秦海青斜眼看去,见李浦左手支在桌上,心中便已有了数,果然第一个五点,第二个六点,第三个在众人的狂叫中亦以五点停下。
此时赌场中似开了锅般热闹,李浦得意叫道:“我再押一百两!”秦海青心中实在不愿见他如此胡闹下去,拉拉李浦的衣襟,低声问道:“你这么有把握?”李浦笑道:“没有。”秦海青一楞,李浦笑道:“输了也不打紧,反正你秦大捕头有的是本事,从这里打出去还不是小菜一碟,他们奈何不了你的。”
只从刚才骰子翻身一事,庄家虽不清楚李浦做了什么手脚,却已明白今日撞上个难缠的角色,沉下脸对旁边一伙计耳语了几句。伙计挤出人群去,秦海青眼光随他身影而去,见他进了赌场边的一个小门,微微一笑。果然,不多时,那小伙计从门里出来,径直走到得意洋洋的李浦面前客气说道:“这位爷借一步说话。”李浦瞟了秦海青一眼,随伙计挤出人群,“何事?”那伙计抱拳客气地说:“请这位爷在柜上支上五十两开路罢,本店小本经营,还望爷手下留情。”李浦一付横横的模样:“我若不走又怎样?”伙计冷笑道:“这位爷,这是给您留面子呢。您赢得光不光彩,咱们心中都有数。”李浦亦是冷笑回道:“我如何不光彩,你们又如何光彩了?难道只许庄家赢钱,不许赌客赢吗?”伙计闻此言好生着恼,正欲发火,忽听得身后轻咳一声,一人慢悠悠说道:“依你要怎样?”李浦回头一看,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伙计见状,悄没声地退到一边去。此人獐头鼠目,一付精明的生意人模样。李浦问道:“你是东家?”“我是。”那老头儿点头道。李浦咧开嘴对他一笑,转头得意地对秦海青说:“交给你了。”秦海青对老头儿拱了拱手:“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东家。”老头儿打量了秦海青几眼,极不满意地道:“我刚才听伙计说,你是来查七龄童案子的京官?”秦海青点头。老头儿道:“这位小哥赌技不错,我与你们再赌一盘,你们若赢了,我便回答。”秦海青眉头一皱:“东家,回答就回答,不回答便不回答,何必绕开话题?”老头儿冷冷说道:“赌场有规矩,不做无利之事。”秦海青看看李浦,李浦笑道:“好哇,再来几次都可以。”
三人就着旁边一张赌台站下,一些赌徒要上来凑热闹,东家一抬手,伙计们立刻上来将他们赶开。“还未请教东家贵姓。”李浦问道。“免贵姓何。”东家家面无表情地拿起骰子,“这里有四个骰子,你我同时撒出,点多者为胜。”李浦与秦海青听得此话均是楞了一楞,这何东家好生厉害,八成已看出李浦用内力控骰之事。“你行吗?”秦海青低声问。李浦微微一笑:“我能控三个,就能控四个。”提高了声调道:“同意。”二人各拿两个骰子,正要掷了出去。秦海青突然道:“我这边押的是东家的答话,东家那边也押上一物吧?”何东家一楞,“此话不妥,我若输了,不是要给双份吗?”秦海青道:“您若赢了,也不还是双份吗?若是东家赢了,我去与陈知县说明,以后在这两件事上绝对没人找您麻烦。做生意求太平,东家不亏的。”何东家眼光一闪:“你要我押何物?”秦海青淡淡一笑:“吴戏戏班的祖居。”何东家一楞,随即爽快答应道:“行!”一抬手,将骰子掷了出去,李浦见状,也将手中骰子掷出。
李浦见骰子旋转不定,如法炮制地将右手向桌上放去,这一放不打紧,只觉一股雄厚的力道从桌子那头传来,身躯摇了两摇,险些跌倒。秦海青一惊,见何东家脸色自若地将手也放于桌上,眼中流露出嘲讽的笑意,煞是得意地对李浦诡笑着,李浦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显见被对方的内力逼得十分难受。秦海青一掌击在赌桌上,喝道:“小李子退下!”李浦只觉身上一轻,立刻呼吸也似轻松了许多,急抽掌退出,满脸俱是惊愕之色。万没想到在这江湖之外的小小赌庄中,一个如此不起眼的赌庄东家,竟是身怀绝技之人。“我陪东家赌,可好?”秦海青微微笑着问道,右手轻抚桌面。何东家无表情地点点头:“悉听尊便。”两人便不作声,眼只望着桌上如陀螺般不断旋转的骰子。只见那四个骰子越旋越快,不一会儿,何东家头顶有白烟袅袅冒出,脸色也越涨越红。李浦见他如此模样,舒了一口气,知道秦海青已占了上风,心中不免嘀咕起来,看这秦丫头普普通通的模样,身上的功夫却是高深莫测。只觉得从昨夜以来,自己长了不少见识,这江湖上实在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作如此之想,忽听“啪啪”几声脆响,原来那骰子经不起两股深厚内力的相斗,相继爆个粉碎。
何东家手中力道突然失去依附之物,未及收回,只觉一股力道被对方如海绵般吸了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海青手离桌面,神色自若地笑道:“东家的骰子不结实,换过再来吧。”何东家深吸几口气,待胸中内气平稳之后,抱拳道:“不必了,在下认输。”秦海青微微一笑,语气中已多了几分尊重:“东家可愿将实情相告?”何东家点点头:“老身还有一事请教?”“东家请说。”“您为什么查此案?”何东家直盯秦海青的眼睛问,眼光似能看透人心。“为人雪冤,为鬼伸冤。”秦海青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的目光回答。何东家脸上泛起难得的笑意。“外面不方便,里面请!”老头儿抬手相让,秦海青与李浦对视一眼,也不客气,径直走进了赌场后的小屋。
第十章
赌场后的小屋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秦海青与李浦在桌边坐下,赌场的伙计提了一个茶壶走进来,模样恭敬了许多,想是见到东家对二人的态度不错,便立时转了舵。伙计将秦海青与李浦面前的茶杯斟满,也不用招呼,放下茶壶,悄没声地退了出去,这屋中便只剩下三人对坐。何东家进屋后从角落一柜中拿出一张纸来,此时便双手递到秦海青的面前。“这就是七龄童戏班的祖居房契。”秦海青也不客气,接过看看,顺手放入怀中,“何东家真是个豪爽之人。”
何东家怪怪地笑了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把紫砂壶,对着茶壶嘴儿吞了几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还未请教二位的大名。”秦海青拱手道:“我叫秦海青,我这位朋友名叫李浦。”李浦听见提起自己,便也拱了拱手。何东家摆了摆手,“罢了,我不是跑江湖的人,就免了这些礼吧。”秦海青楞了一楞,李浦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头儿架子倒是很大。何东家又喝了几口茶,一双小眼直瞪着秦海青,狐疑地问:“我这地方虽不大,南来北往的客人倒也见过不少,怎么没听说京城中有个女捕头的?秦姑娘可否给我个明证?”秦海青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李浦定睛看去,原来是一面公门的腰牌,何东家将腰牌拿到手中仔细观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既然是刑部的捕头,怎么又会有宫里的标识呢?”李浦听此话一楞,接过何东家手中的腰牌一看,果然这牌上除了标明秦海青乃隶属刑部的捕头外,另有官居四品的封号,内宫出入的许可。
秦海青将腰牌收了回来,重又放入怀中。“我原是不管民间刑案的,众人不知我也不奇怪。”李浦听此话恍然大悟:“莫非你是从宫里来的?”秦海青笑了起来:“难得你好涵养,憋到现在才问我。”李浦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有那么迟钝吗?只不过是因为我心好,人家不想说的事,必有他的理由,我虽有些奇怪,也不会强人所难要人回答。”秦海青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皇宫内院,妃嫔宫娥成群,人多的地方必生事,本来大部分事情在宫内便可处理,但近一二十年来竟也有些涉及到宫外,有些妃嫔的亲眷在外犯了事牵扯到宫里,已不是宫内的规矩可管得了的,但又不能不管。宫里宫外俱得有人走动,男子又不方便,便找了我去帮着查些与宫中有关系的刑案,也是图个方便之意。”李浦听了,嗤笑起来:“我说呢,原来是替皇帝管后宫的捕头。”秦海青听了这话,也不置可否。
何东家冷笑一声,插入话来:“听上去不错,但秦姑娘这么好的功夫,只请你去管个后宫,不是大材小用了吗?也用不着顶个捕头的名。况且宫里的事,公公们便管不得了吗?”秦海青淡淡一笑,道:“东家过奖了,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可不管,只管有关的刑案,其实更多是为了宫里的事在民间跑,若没个名头,做事怎么方便呢?至于公公们嘛,有些女人家的事,虽说没多大关系,也终是有些不方便,太后也是不太乐意与他们讲的。”李浦又是一个恍然大悟:“你是太后的人?”秦海青道:“你这话说远了,太后、皇上是一家子,分什么谁是谁的人呢?”
李浦心中一惊,这话实在是不该问。英宗六年前从也先处被送回后,这大明的江山就有了两个皇帝坐镇,这明朝打开国以来,皇太后的影响力哪朝哪代都是响当当的。景帝登基原也是要了英宗母亲点的头,虽说现朝太后是景帝之母,可旧太后也没退位,自打英宗回来退居南宫,太后们之间的事儿也就跟着皇帝之间的事儿一块复杂起来,民间对此多有传闻。谁都知道,太后的事儿说不定也也决定着这当朝的两个皇上之间的事儿,只不过皇家的事老百性也不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事原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别说问这女捕头是不是太后的人,是哪个太后的人,就是太后们和皇上们之间的事也是不能没事儿瞎猜的,否则闹出点事来,还不是砍头的罪?李浦咳嗽两声,不再多话。
何东家用骨节突兀的手指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问:“却不知这七龄童的案子怎么与宫中扯上关系了呢?”秦海青摇了摇头,“这案子与宫中无关,我与陈知县是旧友,只是来探友,碰上了管桩闲事而已。”李浦听得此话,突然想起酒楼上看见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正欲开口,忽觉此时不是提起这事的时候,便闭了口。这秦丫头功夫好,城府深,只怕不是个简单人物,她若不想说,自己也不见得问得出来,还是不要莽撞的好。
秦海青对何东家甚是客气:“东家内家功夫甚为了得,想必也不是普通人。”何东家小眼睛眨巴两下,一付听得好笑的模样:“我家开这赌场也有些年头,这些小本事是家传护场子用的,你若不信,大可去街坊中问问。”秦海青也不接他的茬,话锋一转问道:“七龄童那日为何将祖居押上的?”何东家不屑道:“这还用问?他没有别的可押了。”“这么说,他已将戏班的家底全输光了?”“若他隔天晚上再来,怕是连戏班也保不住。”何东家慢条斯理的说道。秦海青听出此话弦外有音,忙追问道:“此话怎讲?”何东家将紫砂壶放到桌上,叹了口气,“秦姑娘到我这儿来想问些什么,我大概能猜出来。不劳你费神,我输也输了,自然会将知道的全告诉于你。七龄童那日赌输离去时,曾说过第二日将要用戏班做押把祖居赢回来的。”李浦插话道:“他这样胡来,戏班中没人反对吗?”何东家又是叹一口气,李浦觉得颇为好笑,若是一个慈祥老者如此叹气,必会让人有沧桑之感,只是何东家形象欠佳,一口气叹下来,倒是颇为滑稽。何东家看见李浦忍俊不止的模样,狠狠瞪了他一眼,李浦呲了呲牙,原来是秦海青在桌下狠踹了他一脚。
何东家不理李浦,将脸只对着秦海青说话:“七龄童怎么死的小老儿不知道,他要卖戏班自然会有人反对,不过不至于下手害他。”秦海青问:“您为何如此肯定?”何东家道:“那月月红在戏班中威信甚高,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日子,戏班中人不会去毁掉,她自己更不会做这种事。”秦海青思忖一阵,问道:“您指的可是月月红前夫旬月生的事?”何东家点点头,忽地高叫一声:“添茶!”一小伙计从外面慌忙跑进来,何东家将桌上的紫砂壶交给他去添水,一边叨唠道:“那陈知县一上任来查的就是旬月生的案子,其实有什么好查的?旬月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不也没查出个什么来吗?”李浦想开口问问旬月生是个什么事,见何东家那模样,也不好开口,倒是何东家自己将脸转了过来。“这位小哥看来是个外地人,与秦姑娘也不是一路的,好象对旬月生的事不是很清楚,想知道是不是?”李浦只是点头。伙计从外面加了水进来,把壶放到桌上,复又退出门去,何东家习惯性地用指头又敲起了桌子。
“也罢,秦姑娘不见外,我就不客气了,反正平时也没个人聊聊,就和你们说个痛快吧。”对着李浦便说了起来,“我们这地方虽然没什么好吃好喝的,却有一个名产,那便是吴戏。十几年前,吴戏很是风光了一阵,好象还演到皇上那儿去了。不过好景不长,看的人渐渐儿少了,一些戏班子支撑不住,要么倒闭,要么被些大户人家收成家养的戏班子,这吴戏虽说上过大台面,倒底还是咱老百姓在小戏园子里看的东西,一收到大户人家的家里,便少了那股子生气,最后,正宗的吴戏班子就只剩下月月红她爹带的这个了,他爹特倔,穷死也不愿卖戏班,说是要保住吴戏的味儿。老爷子认准了戏班传子传婿不传女的祖规,说什么也不肯把戏班子传给唯一的闺女月月红,倒是看中了戏班子的当家小生旬月生,硬是把月月红和七龄童折开,把个月月红许给旬月生,说是旬月生能把戏班发扬光大,哪知道他是个败家子。”何东家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见李浦听得入神,秦海青虽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倒也很想听听何东家的说法,所以也听得很认真。何东家很满意他们关注的模样,拿起茶来喝了一口,绘声绘色地接着讲了起来。
“那旬月生在老班主在世的时候表面上还好好的,老爷子一死,便什么坏模样都出来了,吃喝嫖赌样样来。对,也是我这儿最大的主顾,我特欢迎他来,一来准是大把把地送财来,不过呢,看着月月红长大,也怪可怜她的,三天两头挨打。旬月生自打当上班主后,就不用心唱戏了,戏班子全靠月月红和七龄童他们顶着,反正戏班不是自己创下来的,也不心疼。后来月月红生了个女儿,旬月生一见,就没有把戏唱下去的打算,听说旬月生有卖戏班的意思,有一天喝醉了酒回家打月月红,把个月月红打得都背过气去了,他倒好,掉过头又去找酒喝,结果遭了报应,喝过了头,醉死了。陈太炎那阵子回老家当父母官还没几年,做事儿极认真,对这前后的事也有些听闻,认为旬月生死得突然,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什么,不过听说七龄童认为陈太炎是冲着他来的,还老大不高兴的呢。”何东家一边说一边摇脑袋,意思倒好象是为了失去个大主顾惋惜。
“月月红那之后便嫁了七龄童吗?”李浦问。“那倒没那么快,旬月生死了两年后,这镇上有几个老婆子见月月红一个人拉扯个孩子带个戏班不容易,反正她和七龄童本就是一对儿,就多事地撮合他们成了婚。”何东家说完了,美美地喝起茶来。李浦奇道:“那月月红应该很忌讳赌钱的事,怎么会又放七龄童出来赌呢?”何东家道:“这就要说月月红她爹有眼力了,那七龄童虽然也够用心,倒底没有旬月生的天赋,顶不了当家小生的缺,看着手上的戏班子一天不如一天,七龄童定是很不好过的。好象借了一些钱想重整戏班子,结果没赚回来反而亏了,有一次在我这里他尝到了赚钱滋味,便动了歪心思想赚我的钱养戏班子。哼,这小子赌技不精胆子倒不小,吃了亏一样来,他一个大男人做了决定,月月红一个女流之辈能反对得了吗?”
李浦心道:“原来是你这老儿将七龄童一家子逼上绝路的。”脸上不免露出些不满来。何东家瞥他一眼,教训小娃儿似地说道:“我说小哥,你心里头想些什么我知道。是我把戏班子刮穷的又怎样,我若不刮,祖上传下来的赌场就没得吃喝。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七龄童不来我这赌场,我也不会找上门去。我们都是谋生活,无非我比他做得好而已。”李浦欲反驳,听见秦海青咳嗽一声,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秦海青笑道:“没想到东家不但赌场管得好,对地方上的事也是了如指掌,这吴戏班的事闹得跟自己家里的一样清楚。”何东家一翻眼皮道:“你少拿话来套我,我在这块地方也算是块老牌子,自然知道这里的事。”秦海青道:“算起来,何东家应该与陈知县的父亲是一辈的,不知道熟不熟呢?”
何东家打量了秦海青一眼,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这个问题,见秦海青神色自然,似信口说出,便答道:“熟倒是不熟,认识是认识的,做过一阵邻居。他志在做官,早年便考了出去。本来以为他飞黄腾达了,谁知道他会想不开一头撞死,儿孙也被打发回来,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还不如学我这样在家呆着。”秦海青说道:“听起来,何东家对陈太炎并无什么意见。”何东家笑道:“算起来他是侄儿辈的,我安份守已,和他也没打什么交道,谈不上什么意见。倒是陈知县架子大得很咧,从不拿正眼瞧我们这等人。”秦海青道:“东家多心了,陈知县只是不太认识故人,您是前辈,还是要多照顾他才是。”何东家听这话楞了一楞,狐疑道:“秦姑娘这话似有所指。”秦海青笑道:“我先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吴县一直较安定,原来是白道上有陈太炎,黑道上有何东家。不过并非人人都满意这样的,何东家有祖传护场的本事,陈太炎却只是区区一文人……”“不必说了,我明白秦姑娘的意思。”何东家打断了秦海青的话,自顾自地喝他的茶,沉呤了好大一阵子,缓缓道:“这个我也明白,陈太炎在这里,我的日子也好过些。”忽又有些不耐烦地嚼道:“你们想知道的也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多,还有别的事吗?”秦海青道:“暂时没有了,我刚才说的话,还请东家放在心上。”何东家点点头。
秦海青与李浦站起来告辞,何东家忽然插语道:“秦姑娘功夫虽好,却不知赌技怎样,下次到这里,可愿与我凭真本事斗上一局?”李浦笑道:“我看不必了,她的赌技稀松得很。”秦海青狠瞪他一眼,拱手向何东家告辞:“一定,下次我便押我这位朋友,我若输了,就留他在你这儿做个小厮吧。”何东家呵呵笑了起来,“可以。”
第十一章
李浦与秦海青出得赌场,李浦问道:“你怎么随便就将我押赌?我若被输掉,可打不出那老头儿的手心。”秦海青道:“反正我们昨天见面才认识,又不是深交,我大可不必对你负什么责任。”李浦一听好生气,怒道:“你既说这么绝情的话,我们就此别过罢。”秦海青也不急,“原本就是你自己要跟着我的。”李浦觉得挺没意思,“好男不跟女斗。”秦海青不知在想些什么,把这话吞了下去。“为何你要请赌场老板照顾县太爷?这不是有些黑白颠倒了吗?”李浦不解地问。“如果结案顺利的话,我很快会离开这里。陈知县的麻烦事恐怕不会就此结束,我首先考虑的是保住他的性命。”秦海青回答,“何东家虽然看上去形象可憎,从他言谈看来却是个好人。当真心术不正的人,经营赌场这么多年,哪里还说得出带人情味的话来?何东家能说出来,他心狠但不绝情,还是可以托付的,也是目前我唯一可托付的人。”
两人走了一程,李浦突然笑了起来,秦海青觉得奇怪,便问:“好端端地你笑个什么?”李浦笑道:“刚才你在赌场里也够狼狈了,看你折腾死人满在行的,怎么处理这种事情却象个初出道的雏儿?既然是公门中的人,这种地方应该稔熟才对。”秦海青听了这话,忽然间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李浦看出了点门道,追问下去:“你当真来过这种地方吗?”秦海青嘀咕道:“来过两次。”李浦大声否定:“骗人!”秦海青见瞒不过了,只好承认到:“在门口站过两次,通常我家的大管家帮我跑这种地方。”“大管家?”李浦直摇头,“这怎么行,这种经验是做捕头不可缺少的,你家大管家怎么连这种事也管呢?”“他听父亲指派助我办案,说我若去多了这种地方,传出去有损名声,会……”秦海青突然说漏了嘴,脸一红,不出声了。李浦已笑了起来:“会嫁不出去吗?”秦海青怒道:“你是捕头还是我是?本大小姐这不是自己进赌场了吗?不用你教!”李浦仍“吃吃”笑个不停,“果然是个当大小姐的,我说呢,怎么脾气这么刁钻!”秦海青沉下脸来,“我怎么刁钻了,你倒说给我听听?”李浦见秦海青真的动了怒,不敢再嘻笑,试着将话题绕开:“你那个大管家,可是精通毒物的那个人?”秦海青见他不再胡闹,也就不深究,点了点头,“这家伙难缠得很,这次好不容易丢掉他出来,你不要再提。”李浦听了这话只想笑,心说总算抓住了这丫头的一点尾巴。
走着走着,李浦发现秦海青又向城外走去,“上哪里?”李浦问。“你不是要挖坟吗?这就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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