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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刀行-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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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拔!”燕重衣倔强地咬牙道。

他从不轻易亮剑,剑既出,决不空回,在还未打听到这人的秘密之前,这人绝不能死。而事实上,那车夫的掌法密不透风,毫不停滞,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想要拔剑,除非他还有第三只手。

“既然你留不住我,我也没心思和你纠缠下去。”那车夫闪电般拍出数掌,将燕重衣又逼退了数步,突然反身飞掠出去。

“不许走。”那车夫掌势一弱,燕重衣立即拔剑在手,飞身追出。

“恕不奉陪,再见再见!”一连串的暴笑声中,那车夫反手打出十数道寒星,几个起落,就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燕重衣铁剑飞舞,拨落迎面射来的寒星,却再也追不上了,呆呆地站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良久良久,才缓缓收剑回鞘。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能有他这般身手的高手好像已不多见。”百里亭缓步走过来,苦笑着叹道。

“的确已不多见,从出道以来,我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可怕对手,若非他无心恋战,无论我拔不拔剑,都不可能在他赤手空拳之下走出五十招。”燕重衣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脸……”

燕重衣立即接口道:“他的脸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

“原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

“一个人就算真的不苟言笑,说话的时候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表情,这人却连嘴巴都未动过一下,除了瞎子和傻子,谁都看得出来。”

“他不以真容示人,想必就是不想让我们识破他的来历,看来……他不是我认得的人,就是你见过的人。”

“嗯!不管这人是谁,既然已经出现,我迟早都会把他找出来的。”燕重衣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冷冷道,“不仅他看错了,连我也看错了。”

“你看错了什么?”百里亭一脸淡定,从容问道。

“看错了你。”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冷,“你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几乎就给你骗了!”

“我有说过我不会武功吗?”百里亭淡淡笑道,“你又几时问过我会不会武功?”

“这……”燕重衣一时为之语塞,苦笑道,“以你现在的武功,何必惧怕阴婆子?”

“谁说我怕她?”百里亭瞪眼道,“我只不过从小就得了一种不能动手只能动口的病而已。”

“这世上居然有这种病?”燕重衣惑然不解。

“当然有。”百里亭诡异地笑了笑,“懒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岂非正是从来都不会动手做任何事?”

“啊?!”燕重衣无语地摇了摇头,除了苦笑,他已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第六章 美女和毒酒

 夜已阑珊,天边有月,月如钩。这一眉弯月,是否又勾起了流浪在天涯的断肠人心底的相思?思念,本就如一条奔腾的小河流,永远都不会停歇下来,直到它干涸的那一刻。

星光朦胧,燕重衣的眼睛也已朦胧,像在云中,像在雾里,竟似隐隐含着一种忧悒。他是个浪子,浪子没有家,也没有明天;他还是个杀手,杀手的生命是死的,只有把自己当作是个死人,才能做一个成功的杀手。

月儿弯弯,思念悠悠。望见明月,有的人会想起家,有的人会忆起情人,但燕重衣只能怀念朋友。

百里亭也在望月,思念着那两个成熟而美丽的女人,她们曾经给了他快乐和满足,而今,他却为了一己私欲抛弃了她们。

“落红本非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百里亭常常把女人比喻成“落红”。红颜祸水这句话也许是正确的,可是女人也是人,只要你把心给了她们,她们就会像姐姐或者母亲一样呵护你,关心你……在你伤心的时候,她们温暖的怀抱就是一片天空,可以让你的泪水任意挥洒;在你快乐的时候,她们就会陪你一起笑、一起跳、一起闹,让你不至于一个人独饮那一份美丽的寂寞……

百里亭渐渐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跟着燕重衣来,燕重衣简直就不是个“人”,所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做的。

燕重衣不坐车不骑马,百里亭只好陪着他一起用脚走路,现在他的靴底都快要磨穿了;燕重衣不喜欢说话,百里亭也只好做了回活哑巴,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人有口不能言是多么的悲哀。

夜空中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朦胧的月色。

燕重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间止不住露出种伤感之意。

“明月寄相思,你想起了什么?”百里亭终于忍不住问道。

“朋友。”燕重衣从来都不懂掩饰自己的情感。

“你想起了任我杀?”百里亭轻叹道,“为了他,你不惜劳苦奔波,甚至面临生死之劫,这么做,值不值得?”

“就算我死,也值得。”燕重衣笑了笑,“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只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你真的不怕死?”

“没有人会不怕死,我只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得其所。”燕重衣回头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我为什么害怕?”

燕重衣又笑了笑,没有回答,甚至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百里亭叹了口气,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却突然发现,他已经开始有些了解燕重衣这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活着,因为他是世袭一等侯,有一个辉煌的家世,有花不尽的银子,这世上的所有东西,他都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比如女人,只要他高兴,那些女人立即就会排成一条长龙等待着他的宠爱。燕重衣却不同,这个人似乎只是为了朋友而活的。

百里亭还发现,其实燕重衣和他也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但他需要的是女人,虽然他从不珍惜每一段感情;燕重衣需要的却是朋友,友情已是他的一切。

他们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此刻居然走在了一起,实在滑稽可笑。

“你想不想喝酒?”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燕重衣突然问道。

“如果你愿意坐车,不管你想喝什么酒、喝多少酒都没问题,但现在……”百里亭苦笑着叹了口气。他那辆宽敞华丽的大马车里,不仅有美人,也有他花了很大工夫才从各地网罗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美酒。

“现在也有酒。”燕重衣笑着道。

“酒在何处?”

“有酒香。”燕重衣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你闻到了么?”

“月色朦胧,夜凉如水,在这荒无人烟、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的地方,哪来的酒香?”

“这是珍藏了十一年的状元及第。”

百里亭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了燕重衣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闻得出来。”

“你居然可以用鼻子闻出一种酒的名字?而且还能闻出它的年份?”百里亭冷笑着摇头道。

“你不信?我们不妨赌一赌。”

“好,我就跟你赌。赌什么?”

“赌法是我提出来的,赌注就让你来决定。”

百里亭想了想:“你输了,我们就坐车去金陵。”

“好!”燕重衣仿佛胜算在握,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

“我输了,发誓三个月都不碰任何女人。”

“你碰不碰女人,好像跟我并没有关系。”燕重衣冷冷道。

“对我来说,一天不碰女人却是种非常难受的事。”百里亭叹了口气,“那么……如果我输了,就撤回那笔五万两黄金的悬赏,保证不再找任我杀的麻烦。”

“一言为定。”

百里亭苦笑道:“你宁愿不要女人,也不愿让朋友受伤害,难道你真的是个疯子?”

百里亭终于也闻到了浓郁香醇的酒香,居然真的是状元及第。随着酒香越来越浓,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也穿过如水般温柔的夜色缓缓而来,点点月华洒在车厢上,更增添了它诡异的色彩。

马车就像行走于水平如镜的西湖画舫那般平稳,但这并非是因为路太平坦,马匹训练有素,也不是因为那个聋拉着一张脸的中年车夫善于驾驭,实在是这辆马车走得太慢太慢,马匹只是信步而行,就像是踏青的游客般,如此的漫不经意。

百里亭正想伸手截住马车,那长相平淡无奇的车夫却突然轻轻一声吆喝,马车已停住,像丝绸般柔软的帘子里缓缓伸出一只白皙洁净的手,有人笑道:“前面两位,可是百里亭百里兄和燕重衣燕公子?”

这只手的主人,说话时温文儒雅,只闻其声,便已知必然是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燕重衣冷哼一声,恍若未闻,百里亭却已开始在欢呼,大笑道:“阁下连看都不用看,居然就猜到了我们的来历,难道是个未卜先知的高人?”

这人也笑道:“小弟一早就已收到消息,说是两位必然会从此地经过,所以特地来此摆酒恭候。”

百里亭看了燕重衣一眼,叹道:“只不知阁下要等的人是我还是他?”

“自然是两位,小弟故意让车把式放缓脚程,就是为了不至于错过两位。”这人呵呵一笑,“夜寒露重,此间有美酒佳人,两位先上车厢来再说如何?”

“阁下是哪一位?我们认识么?”

“百里兄,去年今日,西湖桥畔,你我虽是匆匆一聚,但时隔一年便已忘了小弟这位故人,岂非当浮三大白?”

百里亭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大笑道:“原来是‘公子多情’花染花公子。”

车厢中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鲜花明珠,却有美酒飘香,佳人相伴。

思思是个很美很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身材已相当成熟。此刻她穿着一件鲜红柔软的丝袍,像温驯的猫儿一样蜷曲在车厢的一角,用一双指甲上染了鲜红凤汁的纤纤玉手,剥了颗在温室中培养成的葡萄,喂到她男人的嘴里。她是个温柔的女人,聪明美丽,懂得享受人生,也懂得男人享受她。

从第一眼开始,百里亭就根本没有看过“公子多情”花染这个人一眼,也没有去看那个怯生生地坐在一边的美丽小婢,只是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露在丝袍外一双纤柔完美的三寸金莲。他知道她在丝袍里的肉体是完美而赤裸的,一定很丰满,也很光滑柔软。

百里亭就是这种色中饿鬼,只要是女人,通常他都是绝不会轻易错过的,即便是他只能用目光去欣赏这个女人。

思思当然是个很有经验的女人,她忽然坐起,——她的姿态真是风情万种,就像舞者一样优美。她俯下身子,慢慢地斟了三杯酒,百里亭的目光立即发直了,他看见她俯身的时候,一片凝脂般的酥胸便露了出来。思思居然好像没有发觉,连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公子多情”花染的年纪似乎比百里亭还稍小一些,相貌虽不及百里亭英俊,但脸上却始终露出种令女人迷恋的笑意,他轻咳一声,淡淡笑道:“百里兄,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她是你的妻子?”百里亭立即打断道。

“呃……这倒不是。”

“我们是不是兄弟?”

“小弟早就认定百里兄是这辈子唯一的知己。”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想必你一定也很明白。”

花染叹了口气,轻笑道:“百里兄的意思是想告诉小弟,你已经看上这位佳人了,是么?”

百里笑了笑,居然也不否认:“只要花兄愿意割爱,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接受。”

“只要思思姑娘一句话,这件事就容易解决了。”花染目光一转,看了思思一眼。

“只要花公子不介意,百里公子又不嫌弃,思思愿意服侍三位公子。”思思娇笑道。她真是个既聪明又听话的女人,戏子无情,像她这种女人,是决不会得罪客人的。

百里亭似乎很满意思思的回答,开心地大笑着,缓缓道:“花兄,这状元及第……”

花染竟似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接口道:“此酒已窖藏十一年零九天,入口顺畅,回味无穷,实在是人间不可多得的佳酿。”

“十一年?”百里亭忽然叹了口气,回头看着燕重衣,苦笑道,“你赢了。”

燕重衣冷哼一声,抬目注视着花染,冷笑道:“我们此去金陵,你是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

“这只是个巧合,真正知道两位的行踪的,是另外一个人。”花染从容不迫地答道。

“这个人是什么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个剑客。小弟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在十里之外的枫林中,他告诉小弟,燕公子一定会经过这里。”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仅此而已。”花染笑了笑,“燕公子一定很奇怪,小弟为何在此恭候两位大驾光临。实不相瞒,小弟也是发出五万两黄金悬赏的人之一。一个月之前,小弟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

“信上说,任我杀已经出卖了你,是么?”燕重衣冷冷地打断道。

“不错,”花染叹口气,苦笑道,“小弟的仇家已经知道此事,他们很快就会来找小弟报仇了。”

“杀人偿命,这有什么不对?”燕重衣冷笑道。

“咳咳……”百里亭微笑道,“来来,喝酒,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而大煞风景!”

清纯的酒色就像是思思的眼波般泛起一层朦胧的微光,比月色更温柔。

百里亭举杯一口饮尽,咂了咂舌头:“好酒。”

“的确是好酒。”花染看了燕重衣一眼,“燕公子何不尝一尝?”

“这酒喝不得。”燕重衣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为什么不能喝?我都已经喝过了。”百里亭抢着道。

“你喝得,我喝不得。”燕重衣摇摇头,“这酒有毒。”

百里亭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嘎声道:“这酒里下了毒?”

“你那一杯没有,下了毒的是我这杯。”燕重衣看着花染,眼神中充满了讥屑之意,“只因花公子要对付的人是我,你喝多少酒都没有关系,但我只要喝一小口,立刻就会出事。”

花染神色不变,微笑道:“燕公子看到小弟下毒了么?”

“你的确没有下毒,因为下毒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燕重衣看了思思一眼,“毒在那位姑娘的指甲里。”

“这只是一种很普通的指甲油而已。”思思妩媚地笑着,伸出嫩如春笋的手指,鲜红的凤仙花汁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的妖艳。

“可是这酒只要沾到了一点点,就变成了一种毒药,就可以让我立即倒下。”

“思思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思思似乎很委屈,一脸无辜,楚楚可怜,“那么……思思再为燕公子斟多一杯酒,既为陪罪,也为了证明思思是清白的。”

思思又满满斟了一杯酒,自己先浅浅啜了一小口,微笑道:“燕公子,这杯酒若是有毒,思思岂非也就一起中了毒?”

燕重衣依然一动不动,摇头道:“这杯酒我还是不能喝。”

“燕公子还是不肯原谅思思吗?”思思的眼中似乎已有泪光,泫然欲泣。她的确是个很有经验的女人,懂得眼泪是征服男人的铁石心肠的最有效的武器。

“这酒也有毒。”燕重衣竟似不为所动。

思思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入酒里。

“就算你的疑心病再重,也不该如此对待女人。”这一次连百里亭都坐不住了,脸色铁青,忍不住冷笑道。

“这酒本来没有毒,可是一沾到她的嘴唇,就变成了毒酒。”

“毒在她的嘴唇里?”

“下毒,是暗杀的一种,下毒的方法就像暗杀一样,也有很多种。”燕重衣沉声道。

百里亭一时为之气结,忽然觉得,和燕重衣拌嘴其实比和女人吵架更无趣。

“燕公子实在是个可怕的人,思思做的如此隐蔽,居然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花染神情淡定,笑得更加动人。

百里亭却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这酒真的有毒?”

“的确如此。”花染摇头苦笑道,“小弟本想先放倒燕公子,然后以他的性命作为诱饵,强逼任我杀现身,但现在……我显然低估了他。”

“连我都拿他无可奈何,花兄这么做,岂非自讨没趣?”百里亭轻叹一声,“不过……思思姑娘下毒的功夫也实在匪夷所思,令人闻所未闻。”

花染看着燕重衣,叹道:“燕公子能否告诉小弟,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燕重衣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我就是看出来了。”

思思绝对是一个让男人毫不设防的女人,而且她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是完美的,是如此的不着痕迹,根本就找不到破绽,燕重衣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本能,可以预知危险,从而化险为夷,任我杀是这种人,燕重衣也是这种人。

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天生一副厚脸皮,纵然诡计被拆穿,依然可以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甚至照样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你称兄道弟,仿佛一切都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并非因为他有风度,有涵养,实在是因为他太奸诈,太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毒蛇更能忍。

花染无疑就是这种人。此刻他脸上依然笑意未褪,从容道:“燕公子,今日相遇,也算我们缘分不浅,你既能和百里兄做朋友,自然也不会嫌弃小弟……”

“我和他不是朋友。”燕重衣冷冷地瞧了百里亭一眼,大手轻挥,“我也不会和你做朋友,你这种人实在太可怕、太危险,就像是一条毒蛇,就算没有人去招惹你,你也会突然发疯咬人一口。和你这种人在一起,饭也不能吃,酒也不能喝,觉都不敢睡,人生岂非无趣的很?”

“过奖,燕公子的夸辞,小弟实在受之有愧。”花染脸色不变,抱拳笑道。

燕重衣苦笑一声,再不瞧他一眼,“呼”地跳下车厢。

“你做什么?”百里亭急叫道。

“你是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我不喜欢和这个人在一起?”燕重衣冷冷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但至少这里有酒,你何苦非要难为自己?”

“你留下,我走。”燕重衣竟真的抬步就走,百里亭气得全身发抖,回头看了看思思一眼,狠狠地叹了口气,终于也跳下了车厢。

“百里兄,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跟他一起走?”花染愕然问道。

“我已经别无选择,因为我需要……”说到这里,百里亭忽然闭上了嘴。“我需要他的保护”,这种话他怎么能说出来?堂堂一个世袭一等侯,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假如传将出去,岂非是种很丢面子的事?

“百里兄,你先上车来,他走不了多远。”花染似乎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说破,“他喜欢用脚走路,就让他走吧,我们坐车慢慢跟着他也是一样的。”

“这人一走起路来,永远无休无止,不停不歇,谁也追不上的。”百里亭望着燕重衣渐去渐远的背影,显然有些无奈,又有些迟疑。

“百里兄请放心,就算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们总也能跟上,更何况,他根本就走不出十里。”花染脸上的笑意突然变得很诡异,“你别忘了,前面的枫林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他呢!”

百里亭拧紧了眉,将信将疑,犹在迟疑,一扭头突然瞧见思思那一对勾魂夺魄的灼热的目光,忍不住轻叹口气,终于不再犹豫。他本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这一生中从未缺少过什么,尤其是美酒和女人,燕重衣这人冷酷少言,和他走在一起,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百里亭却仿佛觉得已是三个春去秋来的漫长。这种滋味,岂非正如人间炼狱般痛苦的煎熬?

第七章 出鞘剑

 月是故乡明。

当时月犹在。

思念最是使人愁,点点心上流。因为朋友,所以思念;思念,却也总是因朋友而深刻。

燕重衣和任我杀都是孤儿,都是杀手,都是在别人的抚养下成长,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有着相同的命运,同样没有明天,同样不知归路,杀人的同时,同样也正在等待着被杀。

江湖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能预知今天或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任我杀的一颗头颅居然可以卖到五万两黄金的高价,只怕连任我杀自己也没有想到。

在这件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何居心?

燕重衣突然又想到了花染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剑客。小弟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在十里之外的枫林中,他告诉小弟,燕公子一定会经过这里。”

这个人又会是谁?为何会知道他的行踪?燕重衣很快就看见了这个人。

月色洒落一片银光,枫林中叶红似火,这人站在一株枫树下,背向而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在千百万年前就已被风化了的石雕。

燕重衣倏然驻足,与这人只有二十步之遥,瞧着他孤独的背影,也一动不动,瞳孔却已在慢慢收缩。

好浓的杀气!这个人,莫非就是等待我的那个人?

月影西斜,两人的影子被银色的月光渐渐拉长,像纸片般贴在散落枯叶的地上。夜深露重,在这片寂静的山野中,偶尔响起寥寥数声微弱的虫鸣。

“来的人可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这人突然从鼻孔里重重地一哼,沉声道。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却又有着大漠风沙般的粗犷。

“你在等我?”燕重衣的声音很冷很低沉,“我已经来了。”

“听说……你和任我杀是朋友?”

“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和他是朋友?”燕重衣忽然笑了笑,“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很可笑。”

“为朋友,两肋插刀,义无反顾。他的事,就是你的事,是么?”

“你和任我杀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找他?”

“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这人依然没有回头,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他杀了人,一个不该死的人。他还太年轻,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个人是谁?他的生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名字叫做宋流云。”这人倏然转身,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惨白的色彩。

这是一个老人,也许他的年纪并不是真的很大,但他的脸却刻满了沧桑和颓废,眼神中也充满了痛苦和仇恨。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人凶狠的目光像刀锋般盯着燕重衣,沉痛地道。

燕重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道:“你是塞北宋一多。”

宋一多是个亦正亦邪的厉害角色,性情古怪,不问是非,全凭个人喜恶,据说善心起时,曾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为了替一只受了重伤的老虎疗伤而已,但发起狂来,却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就一口气杀了八个陌生的商客,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他的剑下。

“任我杀在哪里?”宋一多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如果我说我也正在寻找他的下落,你相不相信?”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相信?”宋一多冷哼一声,反问道。

“不信。”燕重衣摇头道。

“你是他的好朋友,如果连你都没有他的消息,还是谁知道?”

“也许……已经没有人。”

“我再问你一次,任我杀在哪里?”宋一多又冷哼一声,沉声吼道。

“我也只再说一次,不知道。”燕重衣冷冷道。

“拔剑!”宋一多的脸在月色下竟忽然变得惨青,目光中杀意渐浓,“拔你的剑!”

“拔剑?为什么要拔剑?”燕重衣一动不动,摇头道,“现在不是拔剑的时候。”

“我站在这里等待了五个时辰,为的就是等你拔剑。”

“我的剑,有三不拔。”

“哪三不拔?”宋一多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问道。

“平白无故的时候,不拔;不是杀人的时候,不拔;不到非拔不可的时候,不拔。”

“剑为杀人利器,哪来这么多的臭规矩?”

“剑既是杀人利器,又岂能轻易说拔就拔?”燕重衣忽然笑了笑,“杀人,也许可以不为了什么,但是拔剑,却一定要有拔剑的理由。”

“理由?因为……我要和你决斗。”宋一多目光冰冷,森然道,“这个理由,是否已经足够?”

“我是杀手,只喜欢为了银子而杀人,并不喜欢动不动就和别人比武决斗。”

“你还是不肯拔剑?”宋一多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要如何才肯拔剑?”

“只要你的一句话。”燕重衣轻轻叹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你的儿子就是死在任我杀的刀下的?”

宋一多反而闭上了嘴。

“你是不是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任我杀就是凶手?”

“匿名信?”宋一多显然有些意外,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来都未曾见过什么匿名信。”

“你居然没有收到匿名信?”燕重衣的眉头已经拧紧。

“想知道为什么,就拔出你的剑。”宋一多冷冷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如果你不幸败在我的剑下,会不会反悔?”

“塞北宋一多虽非正人君子,但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我若反悔,当如此树。”宋一多阴沉着脸,突然反手一掌向身边一株枫树击去。“咔嚓”一声,那株枫树本粗如儿臂,却立时被他掌风击断,木叶萧萧,戛然倒地。

燕重衣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暗暗一惊。以掌沿作刀,砍断树木本不足为奇,只要内功稍有火候,通常都可以做到,但若以掌风凭空击断树木,却足可显见其内力修为实已炉火纯青。

宋一多脸上再无表情:“拔剑!”

寒光闪动,剑已出鞘。燕重衣的剑依然还在鞘里,这把剑,竟是宋一多的。宋一多居然也使剑,而且还是个使剑的高手,像他这般粗犷的塞北汉子,武功竟也以剑法为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剑走轻灵,通常都以飘忽见长,但宋一多的剑法却是大相庭径,每一剑使出,既有南海剑派的稳重凶狠,又有华山剑派的轻松自如,更有峨嵋剑派的辛辣凌厉,竟似集百家之长,溶为一体,自成一家。

剑光霍霍,宋一多一口气就攻出了八剑,这八剑速度并不是很快,却一气呵成,就像是塞北的风沙,连绵不断,令人窒息。

燕重衣的手已按住了剑柄,却依然没有拔剑,脚步不住挪移,如蝴蝶穿花,身形晃动间,这凌厉的八剑竟已全都落空。

剑光再起,宋一多又已攻出八剑。这八剑和刚才那八剑竟又全然不同,好像剪不断的风雨,丝丝交织,环环相扣,速度反而更慢了一些。

燕重衣还是没有拔剑,他的剑法得自“白衣杀手”冷落,冷落的成名绝技“一剑穿喉”招式虽然简单,却是天下剑法中的精髓,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不仅眼睛要亮,手要稳,剑要快,更重要的是一颗宁静的心。

心静,则可看出对手武功的破绽。

宋一多这八剑虽然缓慢,但剑法严谨紧密,竟无破绽可寻,燕重衣唯有闪避,剑光就像是毒蛇般缠住他,在朦胧的月色里不断闪烁,却始终沾不到他的衣袂。

剑光突然收敛!长剑在燕重衣的咽喉一尺处生生顿住,连剑尖都不再有半分颤动。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拔剑?”宋一多厉声道,凶狠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

“我的剑,随时都可能出手。”

“好。”话声中,宋一多手中停顿的长剑又已直刺出去。这一剑快似匹练,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避开这一剑。

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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