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寒蝉-第1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也挺靠不住的。”于秋凉换了个姿势,倚在门上,“我一直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在某些事上面特别不靠谱。”
“我觉得你还行。”余夏生笑了笑。
余夏生按着手指,红色一点一点渗透了薄薄的餐巾纸,很快又停下了它开疆拓土的步伐。于秋凉的目光从余夏生的手上转移到门上,与此同时,他的思想也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想到顾嘉可以选择自己的母亲,那这个被抛弃了的小孩子,上一次是否和顾嘉一样,选择了自己喜爱的人作为母亲?但他一定没有预料到,是他亲自选择的妈妈杀死了他。
于秋凉忽然感到有些无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上辈子的他一定是个瞎子,才选了一个不算美好的家庭。他有点委屈了,他觉得他的妈妈是个好妈妈,但是这个家太让人难受了。如果降生之前曾有过一次选择,那么这将是一个孩子所交付出的最初的信任。他们把这份信任给了他们想给的人,但他们不知道对方是否值得他们相信。
同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不配得到母亲喜爱的人。
于秋凉想了想,突然又觉得好笑。在真正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前,那些孩子并不算是生命,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一颗尚未开始变形的受精卵,在这时候,剥夺他们降生的权利,应该也不算罪大恶极。于秋凉的理科学得不好,他只知道在真正成为人以前,那些小东西是不能被称作人的。
人的权利,他们还未曾拥有。
但是于秋凉皱了皱眉,依然在说:“可是人真的很不靠谱啊。”
第21章 桥
最近一段时间,于秋凉闲得发慌。月考临近,学校破天荒地准许他们不上晚自习,所以下午自习课结束之后,于秋凉便拉着宋词然往外跑,但是他们谁也不回家。
宋词然的父母并不知道他们这两天没有晚自习,于秋凉的父母更不可能知道。于秋凉同样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余夏生,他用几大摞纸钱收买了学姐,请学姐帮他隐瞒。顾嘉最近正缺钱,于秋凉找上她的时候,她正对着塑料瓶里的故友发愁,瞧她的样子,于秋凉可以断定,如果没有这叠纸钱,顾嘉必然要带着这个塑料瓶到天桥上卖艺。
顾嘉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其他鬼经过,便露出一个笑脸来,拍了拍于秋凉的肩膀,把他放了过去。于秋凉满心欢喜,不住道谢,乐颠颠地跑走了。
听说今天夜里九点以前,在城北的大桥底下有喷泉,于秋凉早就看过宣传画,在上周末就已经和宋词然议定了行程。他们对待学习若有这么上心就好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和超高的效率结合在一起,足以让他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学生们还在慢慢悠悠地往校外走,他们是要回家复习的,所以一点儿也不着急。能在路上消耗多久,就在路上消耗多久——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可于秋凉和宋词然与这些认真复习的学生们不同,他们两个是逮到玩耍的机会就要疯玩,这是他们作为未成年人的放纵。
在大部分同学还未走出校门的时候,于秋凉和宋词然就已经骑上车绝尘而去。那座桥离学校有些远,因此于秋凉隆重地请出了自己的传家之宝:小电车。虽然在凛冽的寒风中,坐在小电车上的他瑟瑟发抖,但小电车的速度很快,在路上能少耽搁是最好的。
到了桥上,于秋凉放眼望去,惊讶地发现四面八方全都是人。看来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是来这里看喷泉的。于秋凉停了车,把车锁在桥栏上。这儿不是市中心,常常有小偷出没,他可不愿意让小偷偷走他的车。
宋词然摘了手套,张嘴哈出一口白气。“这儿人可真多。”他说,“都不嫌冷的,大晚上来河边看喷泉。”
“咱俩也不嫌冷。”于秋凉搓了搓手,避开往来的车流,从一旁的小道上了桥。他经常来这里,而宋词然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这时候自然要跟着他走,他们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聊着聊着,传闻中的喷泉已近在眼前。
从桥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河面正中央彩色的灯,以及灯光簇拥下的高低错落的水柱。于秋凉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灯还会变幻颜色。站在桥上看喷泉,总觉得有些小,有些普通,于秋凉趴在桥栏上四下扫视,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平台。那平台上没有人,而从它和喷泉的距离来看,它才是最佳的观景地点。
于秋凉把宋词然拉过来,对他耳语几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转身跑下了桥。这处平台位置隐蔽,如果不是于秋凉趴在了桥栏上,兴许还看不到它,此时他站在平台上仰望,只能看到模糊一片的桥底。
已经是冬天了,所以河边的水草早已枯萎,仅剩下从远处飘来的还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几个塑料袋挂在光秃秃的枝上,随着寒冷的北风一同起舞。于秋凉看了那些塑料袋一眼,心说这就是白色污染,好好的风景,有了人造垃圾就难看了。
他打开手机,调整好角度,对着喷泉拍了一张。在这儿看喷泉果然有意思,刚刚还显得细小的水柱,此刻变得又粗又壮,好像从水中钻出的巨龙。世间应该是没有龙的,世间只会有蛇,于秋凉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在河中见过水蛇,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蛇在水里生活。听说这片区域重新建设的那年,河水是被抽干过的,河里的蛇,怕是一条也不剩了吧?假如把它们留下,它们是要吃鱼苗的。
白塑料袋依然在跳舞,它们永不疲倦,永不停歇,而那些水柱跳着跳着,却仿佛是累了,渐渐地低了下去,矮了下去。于秋凉看了看表,现在才刚刚七点半,尽管天已经黑了,但是离喷泉彻底停止工作,还有一个半小时。
愿意盯着一处风景看上整晚的人少而又少,于秋凉听见桥上的汽车喇叭声,以及改装后的摩托发出的突突声。他知道有人等不下去,提前走了。说不定今晚最闲的两个人,就是他和宋词然,等他们看完喷泉再上桥的时候,可能会看到空旷的桥面。
正这样想着,却又有人从桥上下来了。那是一个裹着白色羽绒服的成年男子,羽绒服太厚了,这让他看上去有点臃肿。他走的那条路,恰好是于秋凉和宋词然刚刚走过的那条,因此于秋凉多看了他两眼。想不到竟然还有别人发现了这个平台,甚至连走的路都和他们一模一样。
见于秋凉在看自己,白羽绒服先是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于秋凉也对他笑笑,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闪出一个空位。白羽绒服迟疑了一瞬,仍是走上前来,和于秋凉并排站着,但是他依旧不说一句话。
稍微停歇了几分钟,水龙又逐渐苏醒,它们像是春天里伸懒腰的孩子,试探着钻出了河面。彩灯再次换了颜色,亮闪闪的蓝色绿色,让于秋凉感觉后颈处都在嗖嗖地冒凉风。所幸不过多时,那些灯就变成了暖色调,直把宽阔的水面都照得好似一团火。
忽然,彩色的圆圈被一道白光从正中间切成两半,成了两个半圆形。在它们分裂开来的位置上,水柱偃旗息鼓,低低伏入水中。宋词然轻轻地“咦”了一声,以为是喷泉出了故障。
然而,在两边的半圆形区域里,那些水龙开始疯狂地舞动。它们扭动着富有力量的腰肢,扭得水花四溅,扭出一个又一个漩涡。于秋凉甚至感到它们把水珠溅到了自己脸上,但伸手一摸,除了冰凉一片,其余的竟然什么也没有。
两部分的灯又开始变色,一边在变暖,另一边则在变冷。水面在它们的感染之下,也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半边是幽幽的深蓝,半边是灼目的艳红。
“半江瑟瑟半江红——”白羽绒服的胖子呵呵地笑了,他声音很轻,好像不想让人听到。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于秋凉抬头看天,感慨道,“但今天夜里,连月亮也没有。现在的空气质量是太差了。”
“咋的忽然又背诗?这诗好像小学的时候学过。”宋词然突然扭头,把于秋凉往旁边挤了挤,“哎,你往那边去一点儿,那里又没人你还往我这边挤,别等会儿把我挤得掉到水里。”
没人?于秋凉吸了吸鼻子,怀疑地看向白羽绒服。胖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主动往旁避让。哦,原来这大兄弟是只鬼。于秋凉想。
他发现自己已经对撞鬼这件事无动于衷了,想来是习惯成自然。见过的鬼多了,自然而然地就不害怕了。
想不到这白胖子慈眉善目的,看上去会长寿,竟然也是个早死鬼,听他还会念诗,生前大概也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人。于秋凉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截,顺手把宋词然也拉到了后面。他想起这条河里淹死过不少人,大多是去游野泳的,刚刚他在水边不远处看到几点怪异的光,恐怕是那些水鬼来捉弄人了。
似乎在证实他的猜测,几颗脑袋从水下冒了出来,飞快地往平台这里游。于秋凉翻了个白眼,又拉着宋词然退到了平台正中央。
“离太远了吧?”宋词然抗议,“离这么远就没意思了。”
等他们把你拉下去,保证一切都会变得很有意思。于秋凉腹诽,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和和气气的样子:“水边有点儿冷。”
既然他觉得冷,那宋词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一阵夜风吹来,吹掉了树枝上挂着的白色塑料袋,宋词然打了个喷嚏,重又把手套戴上。被于秋凉那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冻得慌,还好他装备齐全,帽子围巾口罩手套应有尽有,必要时还能戴上棉服的帽子,建设第二重防御工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头熊?”于秋凉不看喷泉了,转而观察宋词然。他那眼神,就好像在动物园里隔着笼子看熊宝宝一样。宋词然翻了个白眼,故意踮起脚俯视于秋凉,他原本就比于秋凉高一截,如今踮起脚来,于秋凉在他眼里就显得更矮了。他闷闷地笑了,笑声被捂在口罩之后,他觉得站在高处俯视于秋凉,才是真的像在熊山外头看狗熊。
于秋凉戴上口罩,也笑:“动物园里的猴,都爱在山上看人。你知道为什么猴山修那么高吗?因为猴子是自尊心很强的生物,它们就是喜欢在高处看人,这方便了它们把自己当成人类的统领者。”
他这话拐弯抹角的,不过宋词然听懂了。于秋凉在影射他是喜欢虚张声势的猴。论口才,他永远比不过于秋凉,别管于秋凉所说的“猴子的心理”是真是假,他那理论都有点意思。
这种说话方式,宋词然是学不来的。
那些水鬼本想捉弄宋词然,把他拉到平台下的浅水里,但当他们看到于秋凉的时候,突然停在了原地。那些个脑袋凑成一堆,交头接耳谈了点什么,又结伴转身游走了,没入河水最深处。这些水鬼都是淹死在河里的,也不知他们死后有没有后悔过。不论他们后不后悔,在重新做人之前,他们是无法离开这条河了。
宋词然裹得很厚,站了些时候又觉得热,就往河水边凑。于秋凉唯恐那些水鬼又过来拉人,连忙上前一步把宋词然拦住。
“你要是掉水里了,我还得捞你。站在这边不好吗?活着不好吗?”于秋凉拽住宋词然的围巾,把他往后扯。
宋词然抓着围巾,两腿岔开,在地上扎了个马步。他那两条腿和打桩似的,扎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摘了口罩,开始和于秋凉对着干:“我会游泳,不用你捞。”
“你穿这么厚,衣服一湿就得吸水,它们一吸水你就得沉底。”于秋凉给宋词然讲道理,“而且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为什么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因为不会水的一般害怕水,他们不怎么敢往水里跑。只有那种自恃会游泳的人,才会心存侥幸,站在水边。
夜越来越深了,河边寂静无声,河水黑咕隆咚。宋词然和于秋凉闹了半天,总算累了,而那白胖子就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他们打闹。这白胖子一定知道宋词然是个大活人,就是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出别的什么。于秋凉忽然觉得围巾绕在脖子上很紧,就伸手把它扯松。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他浑身战栗,同时也更清醒。
“快八点半了。”宋词然跺着脚,从兜里摸出手机。手机屏幕在黑夜里是最亮眼的一颗星星。于秋凉凑过去看了看,突然发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指着宋词然的手机屏大叫起来:“你有女朋友了?”
“别嚷这么大声!”宋词然发觉自己的手机桌面暴露了自己,连忙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揣回兜里,不让于秋凉看。于秋凉好似初次到达新大陆的航海家那般,新奇地打量着宋词然,没过多久,恍然大悟:“单恋啊兄弟?真伟大!”
“谁单恋了!那不叫单恋你懂不懂,你个傻蛋!”宋词然骂着,突然伸手从于秋凉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快准狠地在手机侧面一按。
亮光顷刻间照亮了宋词然的脸。
“卧槽你……”于秋凉的手机有密码,宋词然看不到他的手机桌面,先看到了他的锁屏图,顿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手机给我,回家了。”于秋凉一抬胳膊,把手机抢回来,心虚似的率先走了。在他们互相看手机桌面的当儿,白胖子已经沿着先前的路上了桥,于秋凉想这哥们儿还挺有闲情逸致,死了也不忘来看风景。
这条小道是一个斜坡,旁边没有路灯,现在桥上快没人了,在一片荒凉的衬托之下,就更显得这一小段路阴森恐怖。宋词然大声吼叫着为自己壮胆,好似纪录片中的大猩猩,于秋凉嫌弃地扭过头,没过多久,却被路边突然钻出的小野猫吓破了胆,两人一同鬼哭狼嚎着往桥上跑去,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小野猫晃了晃脑袋,不解地望向这两个智障。人类果然是低智商的生物,怪不得天天给主子铲屎。
“你……你……你疯了吧!”刚跑上桥,宋词然的腿就软成了泡面,险些扑倒在地上。他惊恐地看着于秋凉,觉得人吓人,才是真的能吓死人。在小路上的时候,他本来是不怕的,可于秋凉一惊一乍,霎时间引爆了他的恐惧。鬼知道于秋凉看到了个什么东西,突然发出那么惊人的一声喊!
于秋凉比他好一点儿,但也累得气喘吁吁,好半天才顾得上回他的话:“我、我,我看到只猫。”
闹了半天原来是看到只猫?宋词然一下子泄了气。他没好气地瞪了于秋凉一眼,嘲讽道:“叫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看见狼。”
“你别闹,城里哪有狼啊,这离动物园也不近。”于秋凉嗓子发干,但他懒得从自己包里拿水,就偷偷摸摸去抓宋词然的保温杯。宋词然察觉了他的动作,却未曾制止,好友相处,有时候需要迁就。
宋词然的保温杯质量极佳,那水放了一天,居然还是热的。于秋凉满意地哈了口气,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热腾腾,喝热水就是不一样,他现在可比刚才舒服多了。
虽说桥上的人少了,不过仍有剩下的。可能他们今天晚上很闲,可能他们每天都有来这里散步的习惯,如今站在桥上看喷泉,只是利用了他们用来散步的时间。于秋凉把宋词然的水杯给他放好,去兜里找钥匙,钥匙已经冻成了大冰坨子,金属质地的东西,很容易变热,也很容易变冷。
在他们锁车的地方,有个人背对他们站着。于秋凉停了脚步,不为别的,他觉得这背影有点儿眼熟。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对方忽然转过了头。
“我就说这车像你的。你今天不上晚自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余夏生拍了拍身边的小电车,于秋凉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没有分毫不悦,稍微放下心来,答道:“要是和你说了,你又不让我出来玩儿。”
余夏生短促地笑了一声:“哪儿能呢,小祖宗。你要上天摘月亮,我也得给你摘啊。”
“哦。”于秋凉指了指天上,“今天没有月亮,你给我变一个出来。”
余夏生当然没有凭空变出月亮的神通,他直接把于秋凉提溜到了车后座上。宋词然打了个哈欠,骑上自己的车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断断续续地和于秋凉聊天。他们俩说了一路,余夏生没有插嘴,任由他们说去。
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宋词然匆匆道别,往左一拐进了自家小区。现在才过九点,路上仍有行人,但比起夏天的晚上,人还是少了一些。于秋凉把手揣在兜里,忽然感觉手机在震动,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一看,是宋词然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说实话,他真是你哥?”宋词然问。
“废话。”于秋凉回复他,“不是我哥,还是你哥?”
宋词然大概是复习去了,过了很久,再也没有消息发来。
第22章 买卖
顾嘉倚在教学楼顶层的栏杆上,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摇晃着手里的大号塑料瓶。瓶中那只女鬼看上去很怕晒,没过多久就变得蔫蔫的。和她比起来,在阳光直射之下依然生龙活虎的顾嘉仿佛是个异类。顾嘉甩了甩饮料瓶,有些没劲地把它放在阴影里,瓶中的女鬼换了个姿势,蜷缩起来背对着日光。
于秋凉蹲在不远处的台阶上,闷声不吭盯着顾嘉,仿佛在等她先开口讲话。顾嘉今天没穿那条不合时宜的白裙子,她也换上了冬装。看到于秋凉的眼神,她讪讪地笑了,在大衣兜里摸了半晌,摸出一叠冥币来,对着于秋凉晃了晃。
于秋凉扫了那叠冥币一眼,兴致缺缺。没人知道他死了,他仍然作为一个有名有姓有身份的大活人在阳世生活,他和顾嘉不一样,他用不到纸钱。他唉声叹气,捶了捶蹲到发麻的腿,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那墙壁久经风吹日晒雨淋,墙皮早已剥落,于秋凉扶上去,直接蹭了一手白灰。
顾嘉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数着她的钱。于秋凉感觉学姐现在好像一个守财奴,她最近可能是真缺钱。
但是,在于秋凉的印象里,自己用来贿赂学姐的那笔钱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她是从谁手里又拿了钱来?
“你是不是把我卖了?!”于秋凉猛然觉察到什么,顿时一蹦三尺高。之前余夏生出于工作所需,在阳台上放了几大箱冥币,昨天夜里于秋凉回去看,发现阳台上的纸箱少了一只。现在想想,缺失的那一箱冥币,恐怕都进了顾嘉的腰包。于秋凉捶胸顿足,感到学姐也不可信任,顾嘉收了他的钱,竟然转手就把他卖给了余夏生!
难怪余夏生那么快就能找到他,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碰巧的事。根据余夏生当天的路线来看,再怎么绕也绕不到河边,更遑论在茫茫车海之中一眼望见于秋凉的小电车。于秋凉原地跳脚片刻,又开始撒泼打滚,要顾嘉把吃下去的冥币全都还回来。
那些东西落进顾嘉的手里,她绝不可能撒手。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于秋凉一眼,居然连句解释都不给,径直在他眼前消失了。一阵凉风吹过,带走了角落里的饮料瓶,于秋凉恍惚看到一团灰色的雾,学姐身上的黑气,比他们初次见面时淡了不少。
难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淡化的吗?
就连淡泊名利,不贪不义之财的美德,在顾嘉心里都淡化了。
于秋凉悲从中来,蹲在地上不住叹气,借以抒发内心的苦闷。他的计划向来万无一失,可自打余夏生来到他身边,他就总是失败。——他忽然不想去和顾嘉计较那些冥币的事了,他把仇恨转移到了余夏生身上。都怪老鬼管得严,搞得他现在出去玩都得提心吊胆。
愤愤地骂了余夏生几句,于秋凉的气总算消了。他从兜里摸出湿巾,擦了擦自己手上的白灰。真是晦气,弄得一手灰,还好带了纸巾。
楼顶几乎没有人来,很多垃圾在这儿堆着,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甚至还有污泥。如果是在下雨天,这儿多半会变成一片沼泽,令人无从下脚,然而雨季已过,北方的冬天没有雨,接下来的几个月,只能期盼一下降雪。
于秋凉有些年没见过大雪了,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雪是在小学,大概三年级的时候。那一场雪下得太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而后来的多少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雪,也再没有见过那么神奇的雪景。不过,至今仍在他眼前闪动的,还有另外一场雪,那场雪是在路怀明死的那年下的,路怀明就死在雪地里。
于秋凉随手把湿巾一丢,任它静静地躺在尘埃里。他想这些废品将会慢慢地老化,甚至是烂掉,而人的躯体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同样也是会烂掉的。防止尸体腐烂的最好方式,是把它们烧掉,国家提倡火葬,于秋凉的家人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所以他们烧掉了死去的路怀明。
从前于秋凉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当他发觉路怀明的灵体还在世间徘徊时,他突然觉得焚化炉里的骨灰是一种无声的残忍。他轻轻咳了一声,转身走下楼梯。黑洞洞的楼道里,只有逃生通道的标志亮着幽幽的绿光,整个楼梯被这绿光照亮,好像老式僵尸片中独特的光影效果。
活人见到死人,第一反应大约都是惊慌,可于秋凉不一样,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后来也想不通,自己当时不假思索地去追路怀明,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他打心眼里觉得,路怀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但同时他也知道,路怀明留在阳世,一定不是为了他。路怀明的死是横在于秋凉心里的一根刺,然而路怀明本人,大概不会这么觉得。于秋凉明白姑父为什么总是不来看自己,只把自己交给余夏生,路怀明最想看的,本来就不是于秋凉。他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女儿的未来应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宋词然今天晚上要和爸妈一起出去吃饭,他对于秋凉提起别人的婚宴,双眼兴奋得闪闪发光,嘴里似乎也要流出口水来。于秋凉嫌弃地看着他那张大脸,毫不留情地针对他的体重作出了攻击。宋词然摸着肚子,无限怅惘。他觉得自己不肥,体重好歹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多吃一点也不碍事,可他的体重往往是于秋凉最爱的攻打对象。
小时候于秋凉也喜欢去亲戚们的婚礼上蹭饭,他觉得那些饭很好吃。但后来他越长越大,竟然开始厌食,大鱼大肉摆在眼前,他提不起分毫兴趣,而清汤寡水他更讨厌。他这毛病,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挑嘴”。
挑嘴就挑了,无所谓。他吃得的确越来越少,他很好养活。于秋凉抹了把脸,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和刚刚的阴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笑嘻嘻地蹦下楼梯,单肩背着书包跑向校门,老鬼正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提了汉堡和炸鸡。
于秋凉从书包夹层中拿出两张纸钱,趁着没人注意,把它们拍到了余夏生手里,神秘兮兮地说:“大爷赏你的。”
“又在大马路上乱捡东西?”余夏生挑眉,却没有丢掉那两张纸钱,而是把它们塞进了兜里。瞧他那神态和动作,好像他手里拿的是小姑娘送给他的手帕似的。
不知怎的,余夏生有个狗鼻子。他忽然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别有深意地说:“不光乱捡东西,放学还不回家,躲在学校里头玩人鬼情未了——是谁给了你底气,让你这么能折腾?”
于秋凉心下生疑,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但压根没闻见异味。余夏生可能是属狗的,所以他鼻子灵。
“准许你们做买卖,不许我举报人贩子啊?”于秋凉盯着余夏生手里的垃圾食品,吞了口唾沫。余夏生清晰地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以及他的肚子所发出的婉转美妙的歌声。
余夏生早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于秋凉买的。他今天忙得脚不沾地,懒得再花心思给于秋凉做饭,就在接小孩的路上顺道买了快餐,结果这正好合了于秋凉的意,这小子深爱垃圾食品胜过米粥白饭。
听于秋凉把顾嘉说成“人贩子”,余夏生便知道他和顾嘉的交易败露了。不过事情既已发生,于秋凉再气愤再跳脚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如果胆敢起义反抗,余夏生不介意动用暴力手段将他镇压。
所幸于秋凉乖乖地认栽了,从学校到家的路上,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吃,没再给余夏生添麻烦。
周围的环境一般能对人们造成一定的影响,在一个整洁的环境里,受过教育的人们会不太好意思乱丢垃圾,而如果把他们放到垃圾场里,那他们的行为模式就又变得不一样。先前置身楼顶的“垃圾场”里,于秋凉不觉得乱丢垃圾有什么不对,但此时回了小区里面,他立马摇身一变,变成遵纪守法讲究卫生的好居民。本着小区是我家爱护靠大家的心理,于秋凉提溜着包装纸一路小跑,将它们高高地抛起,当成篮球投进了垃圾桶。
连丢垃圾都要搞这出?余夏生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他懒得再说于秋凉了,横竖丢人现眼的是于秋凉自己,哪怕他拿着一包垃圾玩灌篮,余夏生也觉得无所谓。
于秋凉又拿出一张湿巾,极其讲究地擦了擦手,好似刚刚把那袋垃圾当成玩具的不是他本人。
今天的于秋凉格外开心,余夏生不禁多注意了他一些,但除了顾嘉的气味之外,他没有嗅到其他的东西。这小子反复无常,当真应了那句“人很不靠谱”。人是善变的生物,而于秋凉无疑是善变的生物中最为善变的那一只。
“吃饱了吗?要是还饿,我再给你煎鸡蛋。”虽然余夏生打定主意,今晚要把于秋凉放生,但真要放任于秋凉自生自灭,他又于心不忍。在人权大旗的指引下,他好心问了一句,谁知这一句竟给他招来了好大的麻烦。
于秋凉今天居然饿得出奇,他说要吃俩煎鸡蛋,还要余夏生给他切一整根蒜蓉肠。余夏生捏了捏拳头,忍住要暴起打孩子的冲动,转身进了厨房,围上围裙化身温柔好厨娘。
还好没说要炒菜——余夏生一边煎鸡蛋一边想——假如于秋凉这时候跑进来,说要他再加两个菜,那他就要违背准则,对于秋凉实施家庭暴力了。
可能他有“心想事成”效果加持,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没多久,于秋凉的脑袋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前。“唉,哥……”于秋凉小声喊他,“我还有件事……”
余夏生:“……”
余夏生深吸一口气,没有转身:“有话快讲。”
“学姐身上那黑乎乎的,到底什么东西啊?”于秋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描述那玩意儿,只得干巴巴地说道,“我一开始看它是很浓的黑色,但是今天又变成灰色的了。”
原来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她杀过人,那就是证明。她把你卖给我,换了钱去抵消她的罪。”余夏生把煎鸡蛋拨进盘子里,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于秋凉,让他到外面先吃。
然而于秋凉好似全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竟然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就开始消灭煎鸡蛋。于秋凉一面吃,一面等着余夏生继续往下说,可余夏生居然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