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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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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尔钦陵身后,数万昆仑铁骑呼啸而出,直奔洮州州城。

“除夕新春,我噶尔钦陵来送大礼了。”看着前方即将荼毒于战火的城池,听着耳边驰过的铁骑呼啸,噶尔钦陵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丝弧度,阴沉自语道,“我说过的,幻月谷血仇,我必报!侯君集你这个酒囊饭袋只知道死守秦慕白的军令,龟缩营盘,想用一个冬天熬死我!你们太小看吐蕃人,我们是冰雪女神与昆仑战神的儿子!于是,我从你们的鼻子底下溜走了,奔袭洮州!——对了,秦慕白,你也肯定不会想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噶尔钦陵与昆仑铁骑,能像神一样骑着战马逾越冰原积石山;在你们烤着火裹着棉被也瑟瑟发抖的时候,我们顶着暴风雪遁走七百里一刀扎进你们的腹地!”

“就如同,我也没想到你会奇袭格尔木!——咱们,扯平了!”

“秦慕白,你听说过雪原灵兽,蓝狐吗?它没有熊的剽勇,没有狼的善战,也没有蛇的狠毒,但却是高原上最难战胜和杀死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下一次会出现是在哪里,下一口会咬向哪里……现在,高贵的不死灵狐,要来吞噬你们的腑脏了!”

“秦慕白你听着,失败之后的噶尔钦陵,没有像斗败的驴子一样低下愚蠢的头胪,但马上放弃了层层推进、正兵决战这个骄傲且愚蠢的战法,重拾我们最优势的飘游战术!——奇袭,让我来教你,什么叫奇袭!什么是奇兵的极致!”

前方的城池,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与喧哗,火光乱闪,城中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显然,正沉醉于新年喜庆的洮州军民,截然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有大批敌军突然杀到。这里,离兰州大非川战场,可是足足有八百里之遥。休说两地之间全是高原险川,眼下又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就是一马平川风和日丽,吐蕃人要想把战火烧到洮州来,也几乎是不可能——因为吐蕃人刚刚大败,大非川那里还有大批的唐军,与之牵制对峙,他们应该是死守都来不及。

面对眼前的景象,噶尔钦陵就如同是看到了无双的美景、听到了天外的仙音,脸上显露出愉悦的笑容,其中却带有一丝抹之不去的嗜血与冷酷。

“传我将令——后日此时全军就在此地重新集结,即刻开拔!两天两夜的时间,我不管你们去干什么,回来的时候每个人的马背上只许有士兵和满载的食物!同时,洮州城中不可再有一名活口,包括牲畜!”

第465章 自掘坟墓

长安帝都,皇城之内。

正月初四,正是皇族家宴的日子。大清早,大明宫后宫的蓬莱殿里就热闹上了,诸王公主与妃嫔国戚络绎到场,向皇帝李世民拜年。长孙无忌这位权重位高的国舅自然也将到场,令人瞩目的是,他居然是与魏王李泰并驾而行一同到达的。

此外,后宫四妃九嫔等人一应到场,一年到头难得公然露一次面的韦贵妃、燕贤妃、阴德妃、杨淑妃分座次而排定。不过,四妃一同亮相,还不如一个新人夺目,那就是近来最为李世民所宠爱的九嫔之一,徐惠。据说这个小女子,聪慧过人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于诗赋书法有极高造诣。性格上又是温婉淑良雍荣大度,还颇有政见并能劝谏皇帝,大有长孙皇后当年的风范。起初她只是个才人,因深得李世民欢心与之相见恨晚,很快提升为婕妤,后又升充容,现在已是仅次于四妃的九嫔之一。

不管立后,还是立储,非但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国家之大事。古来中华至有皇帝开始,历来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长孙皇后故去之后李世民一直没有再立皇后,诸臣猜测,他是不想因为立后而影响立储。

许多人暗暗揣摩,至从长孙皇后故去之后,后宫一直无主。地位仅次于皇后的韦贵妃从未得到授权接替长孙皇后来统领后宫。虽然‘城南韦杜去天五尺’,韦家是长安的显赫大家族之一,但韦家却没有出过一两个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来执掌大旗,杜家还曾出过一个杜如晦呢!再加上韦贵妃色衰而爱驰,近年来已不受李世民宠爱,她生的儿子也比较平庸没一个入了李世民的法眼,根本不在立储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人们猜测,将来韦贵妃被扶正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燕贤妃就更不用说了,早已失宠,有传闻李世民还有意将她降为嫔,而立徐惠为贤妃,因此本就娘家乏人的燕贤妃一直如履薄冰,更没了立后的可能。

剩下的两位皇妃,阴德妃与杨淑妃。

这几年来,一向低调隐忍的阴德妃似乎一直都处于风口浪尖,可惜全是“负面新闻”。女儿闹婚,儿子反叛,她现在还能存于后宫,简直已是一个奇迹。毫无疑问,这位身世可凄的倾国名媛如今仅仅拥有的,可能就是皇帝对她的宽容不弃、世人对他的怜悯尊敬,以及青灯古佛。

剩下杨淑妃,也就是吴王李恪的,母亲。她是前隋末代皇帝杨广的亲生女儿。至从被李世民纳为妃子后,虽然因为进门较晚在四妃之中仅排末尾,但却是后宫之中最受尊敬的女人之一。就连当初长孙皇后在世之日,也与其姐妹相称同辇出入,几乎平起平坐。不过,杨淑妃这个亡国公主,显然是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她张扬跋扈或是过问国事。她的低调与沉默,比之阴德妃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她有个耀眼的儿子时常出没于政治与朝堂,她几乎都要被人所淡忘了。

由此看来,四妃要被立后的可能性,都不大。因此人们不由得将眼光转投到最近风头劲盛的徐惠身上,料想,要是她能给皇帝生个龙子,还真不排除她后来居上被立为皇后的可能。但是,皇帝已经有几个儿子成年,正为争储夺嫡打得头破血流。就算将来徐惠能生个皇子,一旦皇帝殡天,这一对根基浅薄的孤儿寡母还能存活嘛?

这也就难怪,李世民为什么一直没有重新立后了。说得好听是怀念长孙皇后,实际上,是他也决断不了。这皇后,没法儿立。没有皇后,后宫就乱,这又毫无疑问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世民,是当真头疼。

大唐周边烽烟缭绕战火纷飞,朝堂之上党阀争夺冷枪暗箭,就连后宫之中,也是云波诡谲暗流汹涌。

平静了十余年的大唐,迎来了多事之秋。

今日皇族家宴,曾经老死不相往来的长孙无忌与魏王李泰,如今却是谈笑生欢共进共出。许多人看在眼里,悟在心头,心想这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肯定是要媾和结盟了。现在军方实力极大膨胀,连长孙无忌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曾经李承乾还在东宫的时候,李世民可是想过要改立李泰为嗣的,之所以没有决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长孙无忌不同意。

现在倒好,这舅甥俩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就联盟了。但,李泰已经有些失宠,长孙无忌也不如当初那样权倾朝野。他们这种随时可能破裂的临时联盟,能够打动皇帝的心吗?

李承乾倒台后,似乎已经明朗的朝堂格局,现在又归于一片混沌。谁会是东宫太子,谁在将来领袖朝班,没人知道。

看着宴会上貌似融洽推杯换盏的“家人”们,李世民笑在脸上,苦在心头。在他看来,这些人两块脸上挂着的哪里是微笑,分明是阴阳二谋;嘴里吃嚼着的哪里是酒肉珍馐,分明就是权势与利益。

可他也无法指责这些人,因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人活在这利益场上,便如逆水行舟,身不由己。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阴德妃那样心静如水无欲无求的。

想及此处,李世民举杯,对阴德妃道:“爱妃,朕敬你一杯。”

“臣妾敬谢陛下。”阴德妃起身举杯而饮,喝完了坐下,依旧风清云淡。

李世民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憋闷。

近日来,边关连送军情奏报,亦喜亦忧。北方草原那边,李勣报捷,详细叙说了薛仁贵率关西一旅残兵,愕尔浑何一战大破夷男的战事。如今,李勣统率大唐王师汇同草原九姓铁勒联军,征伐薛延陀连连得胜,破敌擒酋只在朝夕。

李世民已经在着手准备料理草原的善后之事,同时也开始关注薛仁贵这个曾经籍籍无名的关西军将领。听说他一反常规临机决断,一路北上破关斩将转战千里穿越大漠,最终将那支西征军的实力保存了下来,大破薛延陀后还从回纥那里借了几万兵马回援关西收复失地,草原诸部对他敬畏如神……凡此种种,皆是名将奇才所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鄯州李道宗上奏,幻月谷大捷后不久,阳关失守薛万彻战死殉国,秦慕白已经亲率人马去救应了。

李世民清楚,阳关丢在幻月谷大捷之后,其实并不打紧。主战场仍是大非川,只要那边的局面没有失控,就算玉门关与阳关一同沦陷,那一方的吐蕃人也主宰不了胜负了。更何况还有秦慕白亲自领兵去救,定能扭转局势力保无虞。

让李世民心头压抑的是,薛万彻之死。曾经他就亲口说过,如今(李靖退隐后)本朝名将无外乎三人,李勣,李道宗与薛万彻。而薛万彻作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如今果应此言,他失关战死。

薛万彻,可是李世民的妹夫。现在,薛万彻的妻子、高祖李渊的女儿丹阳公主,可就刚好位列席间,正在笑吟吟的与众人把盏进酒,她还不知道薛万彻战死的消息。

“罢了,还是等几天春节过了,薛万彻的灵柩送到长安了,朕再告诉她吧!”李世民如此暗忖。

在这皇宫禁内,就算是家宴,也是等级分明规矩森严,气氛不可能有多热烈,顶多算是平和。王公贵戚们依次来与李世民恭贺新春,私下里更是忙着彼此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一轮政治资本交流会。

心头有事,李世民有点高兴不起来。喝了几杯酒,寡然无味。正准备更衣离席出去透个气,他的近侍宦宦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耳语道:“陛下,弘文馆留守褚遂良说前线送来紧急军报,因此求见陛下。”

李世民心里突了一突,心想若非是重大军情,褚遂良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军报送到了后宫来。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往外走,暗中嘱咐近侍,叫褚遂良到大明宫紫宸殿御书房见驾。

稍后不久,李世民到了紫宸殿,褚遂良已经等在御书房门外了。刚一见面,褚遂良就低声惊道:“陛下,西疆有变、十万火急!”

李世民心里一堵,“西疆?不是关西、不是漠北也不是剑南?”

“洮州!!”

“进御书房!”

君臣二人快步而入,褚遂良送上军报,李世民火急拆开坐下来看。刚一坐下,突然又站了起来。

褚遂良紧张的看着皇帝,君臣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李世民的脸色,惊怒交加,“噶尔钦陵怎么打到了洮州?”

“微臣也不得而知!可是,这分明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褚遂良急道,“洮州城破,治下洮阳、临潭二县被血洗屠城,军民共计一万三千余人,无一幸存,城池也被焚烧!事发之后,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火速率军去救,但扑了个空。噶尔钦陵率军撤走,转扑河州。尉迟敬德率军追击,并号令临近军府兵马严加防范御敌,以防噶尔钦陵转袭关中!”

“糊涂!”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尉迟敬德怎么如此糊涂!”

“怎么了,陛下?”褚遂良惊讶道。

“他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走了!”李世民双眉立竖,沉声道,“噶尔钦陵故意放火屠城,目的就是要吸引临近的剑南军来救,他是在调虎离山!”

“但尉迟将军,也不敢不救啊!万一噶尔钦陵仍旧在附近血洗城池甚至转袭关中,如何是好?”褚遂良惊讶道,“噶尔钦陵战败之后一直退守晴罗原,奇袭洮州已是惊人之举,难道他还有能力调虎离山然后分兵取川蜀?”

“那倒不会。斩关夺城,并不是噶尔钦陵的最终目的。”李世民脸色已沉,说道,“否则,他就不会飞蛾扑火一样的往我腹地杀来。除非他疯了,否则,仅凭他那么一点人马,还能灭了我大唐不成?”

褚遂良恍然大悟,说道:“这么说……他是另有目的?他是为了搅乱我军西疆防线?”

“他是想逃跑!”李世民斩钉截铁的道,“但,后有大非川追兵,前有剑南军阻拦,他不敢轻易撤退!于是,他以攻代守转移我军注意力并牵引我们的兵力,为自己撤逃营取时间与空间!”

说罢,李世民大步走到御书房后的屏风前,命人取来西疆军政地志图挂上,将手往洮州一指,说道:“看吧!他打下洮州,屯兵于松州的尉迟敬德必定来救,因为这一块防区本就是属于他辖下的。如你所言,现今这里被攻破,万一噶尔钦陵挥兵直指关中两京,尉迟敬德万死难辞其咎。与此同时,后院失火兰州也会震动,大非川、兰州定会全线而动,不得不由攻转防,兵力重心转向洮州腹地方向。你看——洮州一破,我大唐西疆全盘崩坏,不管是关西还是剑南,此前的战略部署全部被打破!虽然噶尔钦陵鱼死网破杀向关中的可能性极小,但也不得不防。关中两京,也会一片风声鹤唳!”

褚遂良的脸绷得紧紧的了,大气都不敢喘。刚刚接到军报时,他知道情况很严重,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份上。现在听皇帝这一分析,他的心都突突的在跳了——都威肋到帝都了!噶尔钦陵这手闪电般的奇袭,就如同一把尖刀突然扎入了大唐的心窝腹地,当真厉害!

“这个噶尔钦陵!……”李世民咬牙吐出这几字,脸色越来凝重与严峻。停顿了片刻,他问道:“大非川守将好像是侯君集,对吧?”

褚遂良隐约从李世民这话中,听出了不善之意!

“回陛下,正是侯君集。”

“他镇守大非川钳制噶尔钦陵败军残部,怎么就眼睁睁的由着他,从自己眼皮底下给溜走了呢?”李世民没有咆哮,可是一字一眼,简直就同寒冰坚刀一样的冷咧锋锐。

褚遂良心中一凉——杀气!皇帝陛下……动了杀机!

李世民一手剪背一手指着军政地志图,沉思。褚遂良不敢多嘴插言,只是轻声道:“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

李世民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是脸色严峻的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的移动,口中念念有词道:“攻下洮州,他可以转道河州继续屠戮,或是横渡洮水直插兰州身后,或是转道袭取岷州,火速拿下城池之后以此为据对抗前来援救的尉迟敬德所部,甚至是剑指秦州杀向关中,危害两京。洮州四通八达水陆两便,这样一处军事枢纽之地,秦慕白和尉迟敬德,怎么就没重视呢?”

褚遂良没敢搭话。若论军事造诣,本朝能与皇帝并驾齐驱者,差不多也就只有李靖一人而已。他在分析战局,能搭上话的人当真少。但褚遂良隐约听到了皇帝口中的念词,似乎对尉迟敬德与秦慕白,相当不满!

“叭!”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把褚遂良吓了一跳,那羊皮纸地图都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必须剿灭噶尔钦陵!否则,遗害无穷!”李世民沉声道,“现在,他就像是一只冬天的跳蚤,溜进了人的厚裘内祅之中,何其可恶!”

“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军事建议,褚遂良只得将此话再复叙了一遍。

李世民顿了一顿,这一次仿佛是听见了,他说道:“先要严守消息不可泄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惑乱两京。御前军事会议一时开不起来了,正值春假,多数大臣都在省亲过节。这样,你去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大亮、李君羡给朕叫来,这几个人现在不是在皇城就是在长安。”

“是!”

“慢着!”褚遂良正要走,李世民唤了一声,犹豫了半刻,说道,“还有晋王和魏王,一并叫来。”

褚遂良心中略惊不敢多言,应了诺急忙走了。

李世民长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拧眉看着破了个窟窿的大地图,自语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急袭洮州逆转局势,噶尔钦陵,的确是个军事上的天才!……秦慕白、尉迟敬德,让朕说你们什么好呢?”

“不过,噶尔钦陵此举,也恰是为吐蕃挖好了坟墓!!”李世民双眼之中寒光凛冽,“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朕要你们,只有死地、没有后生!”

第466章 狼性乍现

晴罗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地面上有无数的巨大弹坑,鲜血染红了及膝的积雪。庞大的吐蕃军屯里四处火起,浓烟滚滚连绵数十里。一队队的吐蕃俘虏被唐军将士押解着,往营外走去。

侯君集骑着马走在军屯里,脸皮绷得紧紧的,眼神更是冷如坚冰。身边押过一队俘虏,他侧目一看其中有几个好像是汉人,于是抬手挥鞭指了一下:“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亲卫上前将那两名疑似汉人的吐蕃俘虏押过来。

“你们是汉人?”侯君集问。

“是,我们是被俘虏的大唐子民,被吐蕃人用作农奴放牧栽种,打起仗来就到军营里喂马做火头军,伺候昆仑铁骑的骑士。每一名昆仑铁骑,都是有奴隶伺候的,多的有三四个。”其中一人用汉语战战兢兢的答道,的确是地道的关西腔调。

侯君集眯着眼睛看他们,眼神就像刀锋一样刺进了他们心中,仔细判断,这两人倒不像是说谎。

“别怕,我不会杀你们。待验明正身真能证明你们是被掳虐的汉人,本将还会放你们回归故土与亲人团聚。”侯君集说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两名汉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雪地上,不停的磕头。

“起来。本将问你,怎么晴罗原大营里,只剩这一点老弱残兵与马夫奴隶?噶尔钦陵的主力昆仑铁骑呢?”侯君集问道。

“这个……小人只是个喂马烧水的下人,不太清楚。”其中一人答道,“只知道大概在三天前的半夜里,军营里有大动静,大部份的人马转道往西南方向的积石山开走了。第二天天没亮,管事的将军就让我们这些火头马夫骑上马,举着旗帜在军营里跑来跑去。到了半夜,还举着火把来回的跑,可没把我们活活累死。”

“虚张声势、暗渡陈仓!”听到这里,侯君集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也彻底凉透了。

此前的不良预感与猜测,现在得到了验证。

至从侯君集奉命率军镇守大非川开始,“受伤的野兽”噶尔钦陵就从未停止过对大非川的挑衅与攻击。虽然吐蕃人连遭两败,但他们毕竟仍有十五万大军的残留兵马,昆仑铁骑主力尚存噶尔钦陵也依旧亲自坐镇。仅凭他侯君集手中五六万兵马的实力,实难抗衡。于是,他按照秦慕白的叮嘱,严守营寨以守代攻,让时间、严寒与饥饿来消磨吐蕃人的斗志与实力。

寒冬之时大雪封山粮草转运困难,其实不光是吐蕃人,整个兰州也一直缺粮。按照秦慕白的预先谋定,待冰雪消融粮道通畅之时,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再行筹措足够的粮草与吐蕃人正面决战。而且寒冬季节,唐军的野战能力将大打折扣,远不如习惯了冰雪严寒的吐蕃铁骑。

凡此种种诸多因素,“以守代攻”的战术都是合情合理的,当时他侯君集本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立功心切,他也对秦慕白的这一战术表示了认可。

可是,最终还是犯错了。

遭受重创的噶尔钦陵,表面看来就像是一头被激至狂怒了的野兽,连连衅战,甚至不顾一切的冒着神武大炮的威赫,派兵冲击大非川,无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如此疯狂的攻势,仿佛就应证了秦慕白的预想——格尔木奇袭得手、吐蕃人没了粮草辎重,必须急攻劲取拿下大非川,否则当真要死于这个严冬。没想到,疯狂的进攻背后,还有一条阴森的计谋——噶尔钦陵断臂求生一般的舍弃了他的四五万兵马,让他们一半守寨一半继续寻衅大非川,用以牵制与麻痹唐军;暗中,却亲率本部的精锐昆仑铁骑绕道西南,爬过了冰雪连天的积石山!

等侯君集发觉有诈时,已经晚了。虽然他当即立断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在神武大炮的助威之下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击溃了留守的吐蕃兵马,并一举夺下了晴罗原军屯,可是噶尔钦陵与他麾下的近十万昆仑铁骑,已经没了影踪。

……

侯君集,几乎已经料想到了后果。他亲自来到了积石山附近,果然发现了大批骑兵在此活动的痕迹。仰头看去,是一望无垠的漫山冰雪与高耸入云的险峰。

“真真是活见鬼!噶尔钦陵和他的昆仑铁骑,身上都长了翅膀吗?”侯君集在心中连连怒骂,“这样的山势与陡峭冰峰,鸟都飞不过,骑兵怎么可能通过?”

身边的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低声窃语的议论道:“积石山连绵数十里,是一处天然的军事屏障。以往便是吐蕃与吐谷浑的分水岭,中原的兵马能打到这里,几乎就是尽头。现在噶尔钦陵像鬼怪一样的从这里爬了过去,再向东南穿越一片高原与平原,纵深深入几百里,那就直接面对我大唐在吐谷浑故地新设的州县了!”

“噶尔钦陵,肯定会去进犯洮州!”侯君集双眉紧皱,说道,“因为在松州一带,有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所率数万大军屯守。此前,那里也曾是一片战场。但是,在松州大军区与洮州之间,有大约数十里的一片高原沟壑地带,因为道路崎岖天气恶劣,平常就人烟罕见,几乎是一片无人死域。噶尔钦陵既然能翻越积石山,肯定就会选择这样一处地方逃开尉迟敬德的眼线,而直插洮州!”

“要是让他打下洮州,那可就坏大事了!”左右副将惊道,“洮州是我大唐西部边疆防线上交通最便利的城池之一,噶尔钦陵打下这里后,东南西北皆可进军,就怕他深入关中为害中原啊!”

“现在就指望尉迟将军能够发现并在半路狙击噶尔钦陵啊!”

“指望个屁!”侯君集恼火的重哼了一声,说道,“谁会在这种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的时候,派兵马到几十里外的绝域高原去镇守巡哨?尉迟敬德不过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这种精细的活儿他也干不来。再说,就算是发现了,他也未必来得及救应!噶尔钦陵既然敢去,肯定就是做好了半道上打遭遇战的准备。在那种地方遭遇昆仑铁骑,尉迟敬德手下的几万川蜀步兵,不被生吞活剥才怪!”

“那不是说,噶尔钦陵肯定已经得手,攻下洮州了啊?接下来,西疆和中原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荼毒!”左右副将无不后悔叫苦的道,“我等重大失职啊,居然让噶尔钦陵在我们鼻子底下给溜了!”

“他还会再回来的。”侯君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回来?”众人惊讶。

“洮州,四通八达。噶尔钦陵在西疆祸害一阵子以后,绝对不会鱼死网破的杀向关中,那无疑是找死。”侯君集说道,“他此举,就为制造混乱吸引与牵制我大唐边疆的兵力,为他自己寻求脱身之机。”

“那他为何不索性直接从晴罗原往高原撤退?奇袭洮州,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要复仇。”侯君集双目微闭,看着前方白皑皑的一片雪山,沉声道,“幻月谷、大非川与格尔木的三阵连败,让他元气大伤颜面尽失,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利,更有可能影响到他在吐蕃的地位,并动摇他这个狂热主战派一向主张的吐蕃国策。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撤退,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在战场上见到他了。你说,他那样的枭雄人物,会甘心么?此外,打下洮州后他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诡计,应该还不只复仇这么简单。”

听了侯君集的这些话,众将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侯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左右问道,“晴罗原已经打下来了,可是除了一些老弱残兵的俘虏,我们几乎一无所获。这样的一次重大失职,我们如何向秦少帅交待啊?”

“这已经不是如何向‘秦少帅’交待的事情了……”侯君集徐缓的吐出这一句,将‘秦少帅’三字说得分外之重。

众将心中一堵——他是在暗指,皇帝陛下将来会要问罪吗?

此刻,侯君集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隐约有一层死灰之气。他在心中想道,我侯某人颠沛流离隐辱负重,好不容易熬出头来执掌兵权要干一番大事,却犯下了此生最重大的一次军事失误!

侯某,本就已经是个皇帝的弃卒、朝廷党争的牺牲品,要不是秦慕白大胆破格的启用我,侯某不是孤老凉州死于无名,就是被人找个借口斩草除根以除后患。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因为我的失误,秦慕白也将承担部署不周与用人不当的罪名,尉迟敬德也将受我牵连。军方的势力好不容易在朝堂之上有所复苏和抬头,必将因为侯某的这一次失误,遭受沉重打击!

就算皇帝宽宏大量再一次原谅我侯某人,可是长孙无忌能放过我吗?多好的置人于死地的机会啊!——洮州若失,西疆与内地必将遭受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恶果,要多少颗人头才能平息舆论和民愤?可秦慕白是近年来少有的大功臣、大红人与皇帝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尉迟敬德虽受牵连可是不负主责,再加上他是开元四大功臣之一深受皇帝信任,如今正是中流砥柱风头正劲……这两个人就算受罚,皇帝也绝对不会对他们狠下杀伤,顶多就是不痛不痒的责罚一顿!

……

寻思良久,侯君集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息。

“这一次,侯某是必死无疑,再无翻身之日了!”

“侯将军,你说什么?”左右没有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侯君集理了理思绪恢复神情,说道,“刚刚在晴罗原俘虏的吐蕃士兵,不必带回大非川了——就地,全部处决!”

“啊?侯将军要杀俘?”众将佐一并吃惊,“还是……全部?”

侯君集眯了眯眼睛,仰头看了看天,说道:“把其中的汉奴挑选出来,给点粮食盘缠,让他们自己逃命去吧!”

此刻,他心中说道:“这也算是我侯某,此生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可是侯将军,我大唐军法严苛,不允许滥杀俘虏啊!临行之时少帅不也郑重叮嘱过将军……”

“天大的罪孽,侯某一己承担!”侯君集厉喝。

“两三万人啊!”

“敢违抗本将军令,现在就砍了!”侯君集拔刀了。

左右副将不敢再说,只得领诺退下执行军令去了。

一阵寒风掠过,将侯君身上的战袍吹得乱舞盖到了胸前脸上。他伸出手将战袍猛然一抖搂到身后,双眼之中戾气大盛,如同一匹饥饿了许久的独狼,面对羊群——

“将大非川里的吐蕃俘虏,分十批押出来,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是……”众将无不心寒,但看着他手中凛冽的刀锋,已经不敢多言。

“都去忙吧!”侯君集归刀入鞘,背对着众将摆了摆手,“明日此时,五六万名俘虏要全部杀光!时间,很紧!”

众将官心里一阵突突的跳,面面相觑各自暗道:时间很紧?他赶着要去干什么?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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