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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柯山)-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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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船好找,水手不好找,水师的人手都不敢用,用渔民就得慢慢培养,一旦遇到上次般的血战,损失的人手也是不好补充的,如果有了地盘,招收些流民,人手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宋闻贤想到这里,对陈新问道:“黑炮和疤子打算跟着你没?”
“疤子来找过我了,说要跟着我,眼下他在码头附近租了个铺子,他和朱国斌都住在那边。黑炮还在帮赵东家守墓,他说要守一年。”
“疤子和黑炮两人颇得人心,好多水手听他们的,你要出海,得用上这两人。”
陈新答应了,想起另外一个船上的人:“宋先生,那韩斌平日就在登州,此次他失了势,回去后有无异动。”
宋闻贤哼一声:“韩斌此人心胸狭小,待人刻薄,除了他几个同乡,也没人愿听他的,他此次回登州后每日都在青楼赌坊,他那三千多两银子用不了多久。”
陈新沉吟片刻后,轻轻道:“若是他银子用完了,宋先生就更要留意一下,船上的事他全知道,钱用完了没准会动什么歪脑筋。”
宋闻贤冷笑道:“我会让王勇盯着他…”
注1:关内关外兵,天启七年兵额十一万七千,实在兵数就难说了。
注2:东江镇额兵两万八千。

第二章 张家湾

北运河中,河水自北向南滚滚而行,八根纤绳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八名纤夫匍着身子,拉着一艘双桅内河船在堤岸上行走,深秋的气温已经有些寒冷,他们还是光着身子。
“正刚,传宗,为什么他们不穿衣服,这秋寒来了,停下来如何受得了。”陈新在船头看着岸上的人影,对旁边两人问道。
代正刚和卢驴子都是纤夫出身,自然知道了:“陈哥,若是穿着衣服,两三天就磨得稀烂,都没有人穿衣服的。刚开始拉纤的时候肩膀磨得出血,就自己找块破布垫着。”说着卢驴子把自己的棉衣拉开,肩膀上还隐约可见一些伤痕。
前方有一段水流稍急,八名纤夫喊起了号子,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河面上,陈新看着露出些笑,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命仍然如此的坚韧。
“那冬季再冷些,他们还不穿衣服?”
宋闻贤也在船头处,抚着胡须道:“北运河冬季结冰,到时都没有漕船来的。”
卢驴子也赞同道:“确实如此,我们去冬就在天津帮人走陆路运货,开春解冻才拉得短短日子,就被那唐龟公逼走了。”接着他咬牙切齿道:“老子那时要是有这把刀,早把他砍了。”
代正刚劝道:“别整天砍砍的,那唐龟公虽不是东西,但还不至于杀人。”
“怎地不至于,他还叫人来想砍我手……”
卢驴子大声和代正刚争执起来,他出海回来后,也不是那么听代正刚的话了,虽然他对代正刚还是颇为尊敬,但意见不一的时候就要争了,现在只有陈新说的话他从不质疑。
陈新不理会两人争吵,目光落在两岸,暮秋的北方一片萧索,大地蒙着一种灰色的色调,田地中散落着一些农人,在忙着补种冬小麦。
陈新他们一行五日前从天津出发,坐过路的粮船北上,今日便要到通州,陈新带了一大群人,代正刚、朱国斌、卢驴子、宋闻贤、海狗子和张大会,加上一个已经在京师的秦律方,总共有八个人,队伍在慢慢壮大。
“宋先生,我们今日能赶到京师否?”
“今日恐怕不行,晚饭前才能到张家湾,从张家湾到京师六十里,今日无论如何到不了。”
“北运河不是到通州么。”
“只有运粮船可以继续去通州,我们这些乘客必须在张家湾下船。”
陈新点点头:“如此我们今日就住张家湾。明日租几个马车,六十里一日便到。”
代正刚已经和卢驴子争执完,听到这里说到:“陈哥,我们走路就是,你和宋先生坐马车就好。”
陈新笑道:“代兄节俭,确是美德,不过出门办事,该坐车时就坐车,办事要紧。”
卢驴子也道:“陈哥说得在理,代大哥,咱也一起坐吧。”代正刚只好答应下来,海狗子和张大会从未坐过马车,听到大家都坐车,挤眉弄眼的兴奋起来。
到了下午,前方河道渐渐开阔,水流也减缓了,纤夫的身子也不用伏得那么低,宋闻贤告诉陈新,张家湾要到了。陈新虽然是天津人,但对张家湾并不熟悉,清末京九铁路建成后,大运河的地位便渐渐衰落,到陈新出世的时候,张家湾码头已经变成了片片农田。几百年间,沧海桑田,河道也多有变迁,张家湾的河道就东移十公里,即便是后世张家湾土生土长的人,来了也只有抓瞎。
张家湾很快便远远出现在眼前,它在北运河与郭水(卢沟河的支流)交汇处,水流平缓,河道十分开阔,很利于停泊漕船,在元朝时因漕运官张瑄首先发来的船队停泊于此,得名张家湾,是明代运河上重要的商货和客运码头。
拉纤的纤夫眼见通州不远,也高兴起来,边走边唱歌,陈新听到远远的传来嘹亮的山歌俚调,细细一听:“瞒人结识私情要放乖,弗要眉来眼去被人猜,面前相见同还礼,狭路上个相逢两闪开”(注1)唱罢后,几个纤夫一阵哄笑。
陈新听得哑然失笑,这教人偷情注意事项的山歌,便是改革开放后也不是能到处传唱的,这明代倒好,连些纤夫都能唱出来。“好!”陈新在船头鼓起掌来,岸上的纤夫都看过来,有一个还略略做了个拱手礼的样子。
卢驴子一听陈新喜欢,不甘示弱,嬉皮笑脸的也唱起来:“贪花新做头巾插朵花,姐儿看见就捉手来拿,拿花弗着吃郎摸子奶,郎贪白奶姐贪花。”这卢驴子就成了耍流氓了。
张大会和海狗子听得大声叫好,特别是张大会,到青楼一呆就是两三个月,陈新刚让他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学习心得,此时他听得心痒,也干嚎起来:“姐儿生得好个白胸膛,情郎摸摸也无妨,石桥上走马有得亻奢记认,水面砍刀无损伤。”荒腔走板的公鹅嗓音在河面回荡着,他的就比卢驴子更流氓一点,意思是反正摸摸奶女人也不损失什么。
“好!好!”这次倒是宋闻贤最先叫出来,这人一副坏书生的模样,特别有钱之后,每次到天津都是到青楼过夜,张大会都在群芳楼碰到他好几次,在陈新的跟班中倒跟宋闻贤最熟。
卢驴子大声道:“大会兄弟你在青楼摸过多少白胸膛。”
“三个,都没给银子的。”张大会一脸得色,竖起三个手指。
陈新在他头上一拍:“摸归摸,回去可别乱说,你刘大哥知道了非骂死你不可。”
张大会陪笑道:“我摸娘儿关刘大哥什么事了。”
几人一阵轻笑,岸上的纤夫也叫了阵好,又起个头正要唱,船舱里面的船主出来了,对着岸上一阵乱骂,直骂得几个纤夫狗血淋头,只好认真拉纤,不再敢乱唱。
“神气什么。”卢驴子等船主回了船舱,口中啐道,以前他拉纤时也被船主骂得够呛,看到类似情形,当然是站在纤夫一边,其他几人被扫了兴,都觉无趣。
陈新不愿多事,也不再招惹那些纤夫,问身边宋闻贤“宋先生,我从没来过通州,不知大运河为何会选在此处作为起始。”
宋闻贤道:“通州四水会流,距京师不过四十余里,又有通惠河直达京师,作为北运河的起始正是应该。”
“那为何漕粮又不直接从通惠河运到京师呢。”
宋闻贤皱皱眉头道:“似乎是通惠河水量不大,要层层修建船闸,每到一闸便要换一次船,所以只有皇宫用的粮是通过通惠河运送,其他的都要走陆路。”
陈新恍然道:“原来如此。”
宋闻贤又补充道:“张家湾此处,每年南来北往的人都是从这里上下船,但商品却未必比河西务多,但张家湾漕粮仓库就远远多于河西务了。”
两人说话间,纤夫已经拉着船到了张家湾,张家湾的市镇是在西岸,郭水也在西边,郭水两岸和运河西岸舟船相接,岸上店铺林立,行人如蚁,总体上与天津和河西务的运河两岸相差不多,但码头数量却明显多于后两地。
北运河是从北向南流动,从通州往天津是顺流,不需要纤夫的,拉纤的船都是天津过来的,一般从东岸走,要在张家湾下货的,就先拉到上游,然后调头回来停靠,但几人所乘的是个粮船,不去张家湾,只好在东岸下船,还要坐渡船去西岸。
陈新下船环顾一番,东岸一片低矮的茅草窝棚,便与代正刚他们原来住的那种类似,棚户区外面,一群小孩眼神呆滞的看着码头这边,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甚至有赤膊的,个个骨瘦如柴,脸上一块块的黑色污渍,偶尔走出一个女人,也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倒下,与陈新在电视上看过的非洲难民营差不多,与西岸的繁华形成强烈的反差。
“陈哥,通州和张家湾的纤夫五六千人,都住这种地方。”代正刚看着这曾经熟悉的场景,对陈新道:“再过十来日,这些船都要南下,纤夫就没了收入,家近的便要回去了,远处的和无处可去的,便只有留在此处,能有八成活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
陈新微微诧异的问道:“要死这么多人?”
卢驴子嗯一声:“运河一般要明年三月才开冻,封冻的几个月都没有收入,官府怕他们闹事,冬天每日发一次粥,清得能照出人,女人和小孩还不能吃完,都要分一些给男人,不然明年男人拉不动纤,一家人更要饿死,每年冬天都死掉好多人的。”
“他们为什么无处可去?”
卢驴子道:“我上次拉通州的时候,碰到几个,他们好多都是流民,要么是河南、山东的,要么就是辽东流落进关的,不做这事还能做啥,有些一家流落出来的,都指着男人家干活,反正也是苦的。”
陈新看着自己刚才乘坐的那条船,纤夫已经继续拉着前进,船主今天还要赶到通州,纤夫整齐的喊着号子,步调一致的弓身行走,陈新脸上浮起职业的微笑。
宋闻贤看陈新样子,问道:“陈兄可是看上了这些人?这些人里面白莲、闻香、罗祖可都是很多的。”
陈新点点头道:“是看上了,不过一口吃不下,有邪教不要紧,如果我有一千人,招来一百人,最后就一个白莲也没有,但如果我只有一百人,招来一千人,那就全都要变成白莲了。”
宋闻贤点头道:“是这个理。”
陈新有些话没说,其实最重要的,只要能给他们吃穿,什么教也没用,只要进了军营,把邪教头子一踢,封闭化管理,洗脑几个月,再加上有吃有穿,控制家属,绝大部分不会再去想什么教。所以一次确实不能吃太多,只看这些纤夫喊着号子步调一致的拉纤,他们就是最好的兵源。朝廷要是动点脑经,别让他们毫无意义的死去,而是集合成军,加以训练,绝对是一支可战之兵。
“国斌,你看这些人当兵如何?”陈新突然问身后没说话的朱国斌。
朱国斌道:“百户大人,按戚爷爷的选兵法,这些人大部分都能当好兵。”
陈新沉吟了一下,那自己到时带走多少呢,陈新看着那群棚户外衣衫褴褛的孩子,有多少能度过这个冬天。

注1:三首俚歌均出自冯梦龙《山歌》,山歌中收录歌曲很多涉黄,呵呵,可见晚明的风气之开放。

第三章 京师

“等京师事情办完,你与我一起来此处招五十人,如果我没来便由你主理此事,秦律方襄理,最好就要无处可去的那种,每月一两银子,田地到了威海再看。以屯田开荒的名义来招。”陈新想了片刻,先安排了这事。
朱国斌见陈新将此事交给他,便有让他率领此五十人的意思,他一直不想当水手,总想从军杀鞑子,当军官就更好,他心中激动,赶紧答应下来。
宋闻贤听出了点其他意思,代正刚和卢传宗都是纤夫,陈新却不让他们来带领这些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纤夫,与这些人有种天然的亲近,但是阳谷也要来一些人,又跟代正刚他们是同乡,如果都是跟他们亲近的,对陈新的领导就不一定有益,所以陈新要让朱国斌来负责此事。“一个破百户就要搞平衡了。”宋闻贤在心中嘀咕一句,不过对陈新更加高看一眼,现在搞平衡总比失衡之后再调整要好。
代正刚和卢驴子都茫然不觉,他两人都是体力劳动者出身,对这些事完全不敏感,但陈新也并非是防备他们,只是出于一种权力配置的本能。
几人一同坐船过河,到了西岸,略微转了转,仅仅附近的布店便有上百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只转一会,便有七八个牙行上来打听,几人不胜其烦,不再闲逛,找了一家旅社投宿。
一夜过去,几人早早起床,租了三辆驴车,往京师而去,一路上两侧田地仍然是那种灰黄色,看不到一丝绿色,官道路况还算不错,就是尘土重了些,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众多。海狗子和张大会坐在最后一个驴车车上,在摇晃的车上嘻嘻哈哈。
一直走到下午,两边的房屋店铺渐渐多起来,特别有桥的地方,便有一集市,田地中每隔不远便有田庄和村落,田中播种冬小麦的农夫也更多,行人所穿的衣服也越来越好,各种色彩都有,连皇帝用的明黄色都看到好几次。一些集镇的热闹已经不逊于天津,京师周边的富庶大大超过陈新的预料。但另一方面,乞丐也比其他地方更多,路旁插草卖身的也时时可见。
陈新屁股被这驴车抖得生痛,车夫在后面使劲推着,他所坐的是一种独辕车,限载两人,而且两人必须对着坐,不然就要侧翻。陈新小心的调整了一个坐姿,向对面的宋闻贤道:“宋先生,京师周围已是如此热闹,城中该是何种景象。”
宋闻贤倒没觉得惊奇:“京师自嘉靖时修筑外城,到现在怕不下百万人,不过城中也无甚看头,与天津大同小异。”
陈新听了觉得也对,便如后世的大城市一样,外面看着热闹,去了真说哪里特别好看好玩,也不见得,况且现在的故宫什么的花钱也进不去。
这样走到未时过,路旁的房屋已是连绵不断,等到马车停下时,陈新已经被抖得头晕脑胀,这时代的车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他下车来舒展一下手脚后,抬头便看见眼前高大的广渠门。
明代京师分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内城是朱棣的时候修的,在原来元大都的基础上,往南移了一段距离,重修了皇宫,内城套皇城,皇城套紫禁城。相当于是三环的结构,后来土木堡之变,发现城外的百姓无从保护,嘉靖时便扩建外城,原本打算象后来的北京摊大饼一样,再包一个四环,苦于财力不够,外城就只修了京城之南,转抱东西角楼,长二十八里,门七座,广渠门便是外城东城门。
广渠门也建有瓮城,城门洞在北面,敌人要进城就需要先绕到北面,门洞上有一个闸楼,竖着一个千斤闸,若遇敌袭时,可以迅速放下千斤闸,阻止敌军进城,瓮城外面城墙上则是一个箭楼,共有四排射孔,可以对越过护城河的敌人射击,瓮城、箭楼、闸楼使城门成为一个坚固的防御点,配合城外三十米宽的护城河,京师就是这个时代大明最坚固和完善的防御体系。
城楼附近的京营官兵衣着颇为光鲜,城头也有大炮,但城门附近的乞丐和卖身的人就更多,一些管家和富绅模样的在其中挑选。
陈新看看卖身的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有,无一不是骨瘦如柴,两眼无神的等待着挑选,陈新摇摇头伸个懒腰,后面的代正刚朱国斌等人纷纷下了车,卢驴子坐的脸色苍白,只有朱国斌还是一副淡定模样。陈新拍着张大会肩膀问他:“还吵着坐车不?”
张大会已经吐了两次,说不出话来,闻言连忙摇手,陈新嘿嘿一笑,现在马车没有任何减震手段,张大会又不象朱国斌这样经常坐船,当然是要吐的,海狗子也是一样,不过脸上还带着傻笑,应该不算太难受。
陈新自己去结了头口钱,打发走了车夫,卢驴子稍稍歇息一下,来到陈新身边道:“陈哥,我们买那院子在崇文门外,走广渠门就最近了。”
陈新点点头,他一个多月前已经派了秦律方守在此处,等张大会他们恢复一点精神,几人便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走进广渠门瓮城,走出瓮城门洞后,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广渠门大街出现在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显示了京师的繁华。
宋闻贤显然来过京师,他对陈新道:“陈兄弟,其他地方的十字街都是街道平直,唯独这天子脚下的京师外城,因是先有街道,后又城墙,所以大多都是弯弯曲曲的。”
陈新开他玩笑:“宋先生定是来过京师多次,这次要不要再在京师青楼征战一番。”
宋闻贤呵呵一笑,低声道:“京师青楼,多在崇文门和宣武门的西河沿一带,若是事情顺利,我也是要去故地重游一番的。”
陈新被他说得心中痒痒,这时卢驴子赶上来在陈新耳边道:“陈哥,我们的院子在崇文门外街,到内护城河往西便到。不过,只有四间屋房。这许多人,不定住得下。”
陈新道:“无妨,你带海狗子和张大会去住,其他人都住客栈。”
卢驴子一愣:“那买个屋子干啥呢。”
陈新笑道:“用来逃命的,不过未必用得上,到时再说吧,地址不要告诉其他人。”
“没说,按你吩咐的,谁都没告诉。”
“干得好,到客栈住下后,你先去找秦律方,让他来见我。”
“嗯,知道了。”卢驴子低声应了,退了下去。
宋闻贤看两人神神秘秘的,不满道:“陈兄可是有何好去处,打算自己独自去玩乐。”
陈新摇头道:“兄弟从来没来过京师,如何会有好去处,我带他们来京师,打算留下一两人,在此建一商铺,自然要安排一下,以后宋兄若有急事,也可带信来托他们办理。若是自己来了,就到他们住处落脚。”
宋闻贤好奇道:“那倒是方便很多,陈兄在天津的连衣裙颇让人刮目相看,不知在京师开一商铺,又打算做什么生意。”
陈新嘿嘿一笑:“还没想好。”

几人到客栈订了房后,陈新甩下宋闻贤几人,带着卢传宗、海狗子和张大会来到秦律方买的院子。“陈大哥,按你吩咐的,那院子在正东坊,两面都有胡同,胡同中又有数条岔路小巷,都能通到大街上。”秦律方在陈新住的客栈房间中低声汇报着。“出了正东坊,就是崇文门外街,此处人流拥挤,饭馆茶社众多,打听消息也容易。”
陈新赞许道:“地方找得好,秦兄弟可能要在京师留些日子,纳级之事若是顺利,你就寻一门市,我再派人来换你。”
“那,陈大哥,我现在要做什么。”
“那崔呈秀的住处在何处?”
秦律方道:“在西城鸣玉坊,上直在兵部,在正阳门里棋盘街那边。你上次还叫打听的温体仁,京师没这个当官的。”
陈新皱皱眉,难不成温体仁还在基层?不是说毛文龙贿赂他么,不在京师当官,贿赂个什么劲。“那就先别管他了。”
卢驴子站在边上道:“陈大哥,咱们是不是要杀崔呈秀?”海狗子就木然的听着,似乎杀人也不算什么,张大会则现出兴奋的表情。
陈新沉默一下,笑着摇头道:“不是,人家堂堂兵部尚书,还别说杀不到,就算能杀,咱杀他干啥,那样倒是帮了新皇帝的忙,不过这皇帝绝对会砍了我们,好给九千岁交代。”
“九千岁…”秦律方额头有点冒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事情能和堂堂九千岁联系起来,听陈新的意思,似乎自己做的事连皇上都能知道。
这里的四个人都是对陈新言听计从的人,朱国斌和代正刚虽然功夫最好,但他们对陈新还没到言听计从的程度,宋闻贤只是合作关系,陈新都没叫来参与这事。
“律方,这几日有没有御史弹劾崔呈秀或魏忠贤?”
秦律方皱眉想了想,答道:“倒是没听到消息。”
“狗子,明日你和大会都出去打听消息,看看是谁弹劾他们,找到他住址。”
卢驴子舔舔舌头:“陈大哥,咱们要杀那个御史么。”
陈新翻翻白眼:“谁说打听住址就要杀他。”
“那,咱们是?”
“假装要杀他!”

第四章 平静

第二日陈新打发了卢驴子海狗子几人去打听消息,宋闻贤也打算出门,去找以前同做过幕僚的一个旧识。陈新本想与代正刚、朱国斌谈谈练兵之事,但心中对京师之行还没底,也没有心情谈及这些事情,便随宋闻贤一起出门,往崇文门过去,准备到北京内城看看。
北京内城城周四十五里,共有九门,后来满清那个九门提督就是指内城,崇文门在内城东南方向,是明代八大钞关之一,在此设有宣课司,每年收的商税近九万两。京师通天下之货,而崇文门内外又是京师商业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主街两侧是明初便修建的廊房,由大兴县专门租给商家经营,周围胡同中则多是某类商品的专业市场,很多胡同也由此得名,比如铁锅胡同、母猪胡同、船板胡同等等。
大街上人流汹涌,车马塞道,陈新四人被堵住好几次。“你娘的,有城管就好了。”陈新再次被几辆马车堵住后,心中骂了一句,连回到明朝都要堵车。几人从两侧好不容易挤过去,在门洞中又堵了一阵后终于进入了内城。
刚松了口气,哪知前面的崇文门大街也是拥挤,一群群的人头看得陈新头痛,转头问宋闻贤道:“宋先生你往何处去?”
宋闻贤搽搽额头的细汗:“我去东堂子胡同,只得顺着这大街走。”
陈新对这些胡同没有概念,想想问道:“官员多的地方在哪里?”
“陈兄弟若是要打听纳级的事,不如就去棋盘街,兵部就在大明门(在现在天安门广场前面的位置)西面,那里官员也多。”宋闻贤说着往前面一指道,“在前面东交米巷往西走,便能到大明门。”
陈新便在东交米巷和宋闻贤分开,往西而去。他所走的这东交米巷就是后来著名的东交民巷,就在两百多年后的这里,“我大清”非常有创意的跟十一国宣战之后,派了几万人攻打各国使馆,更有创意的是,面对几百洋兵,几万人打了两个月硬没打下来,而且边打还边给人送水送菜。攻打使馆区已经是空前,没打下来恐怕要绝后了。陈新每次想起“我大清”干的这些破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的东交米巷却只是个巷子,因为原来在这里的河边收漕粮,所以叫这么个名字,道路宽得比得上天津的大街,两侧有很多米粮店铺,路上也是人来人往,几人顺着东交米巷一路西行,这一趟走下来约有两三里路,走完后便到了大明门外。
“你娘的,终于到地方了。”几里路走得陈新一身汗,终于走出巷口,这里就是棋盘街了,周围打量一番,短短的棋盘街街道十分宽阔,南边是气势恢宏的正阳门,北边是毫无气势的大明门,东西两边全是商铺,让陈新傻眼的是,人比崇文门还多。
“陈哥,棋盘街可是京师最繁华的所在。”代正刚在身后道,“我拉纤的时候都听过,你说多出名。”
陈新点点头,难怪北京户口值钱,原来明代人就多。他看看那猥琐的大明门,就如同一个大号山神庙一般,门后面用红墙围了一个长条状的千步廊,千步廊尽头就是后来的天安门了,但那里还不是皇帝的住所,只是皇城的入口。千步廊的两侧,就是明朝廷的核心权力部门,六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都在这里。
陈新看此时已快是午饭时分,便选了一个中档的饭馆进去,在大厅要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了,坐下没一会,棋盘街附近的官吏纷纷下值,出来吃午饭,一时间街上到处是官服,文官是禽鸟补子,武官是猛兽补子,满目尽是衣冠禽兽。陈新他们所在的餐馆也很快坐满了人,大堂中一片喧闹之声。
陈新身后坐了两个人,却没有穿官服,陈新也未在意,只听着周围官员谈论,却都是些不着调的风花雪月,正在失望间,突然听身后两人谈话声音突然高了一些。
“…豺狼当道,岂能避而远之,圣天子在位,我等天子门生不言,更待何人。眼下陆万龄这败类已然下狱,正当一鼓而击之。”
陈新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到身后,代正刚和朱国斌确是浑然不觉,认真的对付面前的饭菜。
只听另一人低声道:“钱兄万勿高声,我为何今日一意阻拦于你,钱兄可是忘了东林六君子之事,那厂臣手下的田尔耕、许显纯岂是等闲,朝堂之事,上有内阁诸公,下有言官御史,我等监生不在其位……”
先前那钱兄打断他:“魏忠贤一手障天,仗马辄斥,荼毒缙绅,蔓连士类,举天下之廉耻灭尽。世风渐降,莫此为甚。”
另一人语带焦急劝道:“满朝皆知,上月二十四,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弹劾本兵崔大人,还被皇上斥责。”
“杨所修弹劾四人,崔呈秀不过其一,况且其所劾不过夺情非制,隔靴捎痒,如何不被斥责,崔呈秀自为本兵,其弟任总兵,我朝何时有此例,更可恶者,以尚书之尊,认一阉人为父,真乃斯文丧尽,若我上书,当直捣黄龙,弹劾魏忠贤。”
“周大人、王太监请辞,皇上也是一一挽留,在在可见皇上仍是要重用厂臣,钱兄你若是不明圣意,贸然上书,恐有不忍言之事。”
那“钱兄”沉默片刻后道:“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非求光宗耀祖位极人臣,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严兄好意,在下心领,然此事势在必行,无复他言。”
“钱兄你可想过,我等监生并无上书之权,若是你违制上书,即便邀天之幸参倒了那人,你也难逃罪责,这又是何苦来。”
钱兄毫不犹豫,语气坚定:“虎狼食人,徒手亦当搏之,举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为忠臣义士倡,虽死何憾!区区罪责何足道哉!”(注1)
严兄叹口气,不再劝他。
陈新没有回头看,这钱兄是个不怕死的,颇有点万历年间那些言官的劲头,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命都可以不要,对他们什么杀鸡儆猴之类的招数一点不管用,这种人不可以常理劝导,任你严兄舌绽莲花也拦不住。
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九日,陈新知道魏忠贤今年会完蛋,那就是说,时间不多了。听刚才两人所说,朝臣把目标对准在崔呈秀身上,崔呈秀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大帮手,又是兵部尚书,眼下风向不明,大家不敢直接对上魏忠贤,这个崔呈秀便成了最好的靶子,拿来测试皇帝的意向。
一众官员很快吃完,回去各部,陈新也再无兴趣停留,出得门来,见正阳门紧闭,只好又循原路返回,一路东游西逛,又去崇文门附近的灯市转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晚饭前宋闻贤一脸轻松的回来了。到了陈新屋中,跟陈新说起他打听的消息,“陈兄弟,我今日去找了一个以前的同僚,他现在给一个京官作管家,他说熹宗驾崩前,还把崔大人升为本兵,眼下皇上对九千岁信任有加,京师看来是太平无事了。”宋闻贤一脸轻松的说道。
“皇上八月二十四日即位,厂臣九月初一请辞,皇上便未准。兵部尚书崔大人、吏部周大人(周应秋)、司礼王太监(王体乾)请辞,皇上也都未准。不但如此,王太监和厂臣还各荫一子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据说熹宗驾崩前告诉皇上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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