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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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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骧越是镇定自若,她就越慌,所有的勇气,支持她走到这一步的勇气,在此时此刻,毫无踪影。
她只好抓住自己的襟口。
陶骧却不着急脱长袍。他走过来,将静漪的肩膀一推,推她倒在床上。
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侧,低下身来,几乎将她完全覆盖住。
静漪想要挣脱,翻身却翻不动,原来他的腿,压住了她的裙子。
床头有一盏台灯,并不算亮,灯光朦朦胧胧的,将这里满目的红色烘托的极暖。
柔软的床榻上,柔滑的红绸子床单,绣着鸳鸯戏水,她的身子正在这个位置。
她闭了下眼,陶骧的脸终于有这么一瞬间不在她的眼中……然而她不得不再睁开。他定定的瞅着她,似乎是在端详她,非常仔细。
他的呼吸并不沉,甚至有些凉,桂花香下,终于有浓浓的酒意散出来。
静漪极怕酒气。她胸口憋闷,恨不得将他一把推开。
推是推不动的,她不敢想下一刻会怎么样。
但是她发现陶骧起码在此刻,并不急于立即采取行动,她悄悄的动了一下被禁锢在身侧的手,陶骧也没有马上将她制住。
她紧张的盯着他,手慢慢的移动着。
陶骧眯了一下眼。
静漪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觉得陶骧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探进了她的衣襟。她慌忙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狡猾的鱼儿似的躲开。他的手抓住她系的紧紧的腰带,一用力,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
静漪的脸被迫地贴在了火红的床单上。
目之所及,那对鸳鸯的眼睛正含情相望……“陶骧!”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嗓音暗哑,几乎是同时的,她听到腰带迸裂的声音,“不要!”
陶骧一言不发。他的膝盖顶住她的腿弯,将她压的牢牢的。
伸手在她腰间游走。
她滑腻的肌肤起了栗。几乎是从内到外地颤栗,她开始挣扎。挣扎间,她头上的金饰落了下来,两人谁也顾不上管这些。薄如蝉翼的金叶子、金花瓣儿被碾的贴在一处,成了薄片子……静漪的纽子一颗颗的被陶骧解开,她慌的都要昏过去了。
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行……
她手臂被陶骧单手抓住,纤细的手腕子徒劳地挥着,蓝色的血管透过白皙的皮肤透出来,是更深更深的蓝……她喘息着,却听不到他的喘息。这却更加重了她心里的恐慌。
眼前红色和金色交织而成的网似乎在越收越紧,她喊都喊不出来。
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到现在,还是……不行。
“陶骧……”她哑声,“你放过我……”
她的手不知被按在什么地方。
陶骧的身子覆在她背上,两人躯体的紧密接触让她呼吸困难。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放过你?程静漪,你把我当什么?”
静漪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他命令她。
再睁开眼,静漪看到了一把漂亮的小刀。只有两寸长。金质刀鞘,镶嵌八宝。她知道这小刀极为锋利,发丝吹过去,即刻便断。
陶骧将刀抽出来,刀刃贴着静漪的面颊,一停,轻轻地走下去,顺着她的下巴,到颈部……刀刃并不凉,似乎和他的手同样的温度,灼热到烫人。
“噗”的一下,陶骧将刀扎进了床上,就在静漪眼前。她只要稍稍一动,鼻尖就会碰到这锋利的刀刃。她在刀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陶骧将静漪拎了起来,让她和自己脸对着脸。
“你是预备今晚来个鱼死网破么?”他问。
他从上到下的重新看她。
她不回答。
陶骧贴近她。大手在她背上一揉,让她紧贴着他的身子,声音低沉地问道:“告诉我,一个新娘子身上藏着刀进洞房,是为了什么?”
“是……防身辟邪的。”她从容地说。
“你这个解释倒也合理。那么在你眼里,我既是邪魅,又是鬼怪。可你防得住吗?”他说着,手臂一紧,两人身子就像黏在了一处。隔着彼此厚厚的衣衫,静漪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
比他的身体热度更强的是她的面孔。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九)
“防是未必防得住。不过,你是绅士,该懂得如何尊重女性……”静漪几乎是咬紧牙关地说,竟是微笑着的。
不知怎地,陶骧看了这微笑,一怔。
微笑明明是装出来的,可是雪白粉嫩的脸上忽然漾起轻红,看上去就是含羞而绽的玫瑰也似,之前的慌乱惊惧,全然不见。偏偏是这个样子……他手一松。
静漪险些张回去。她忙扶住床,刚一站稳,一管乌溜溜的枪筒便对准了她的眉心丫。
她甚至连陶骧怎么把枪掏出来的都没有看到。
静漪紧咬了牙关,望着陶骧的眼睛。
陶骧一伸手臂将静漪揽过来,让她转过身去,靠着自己的胸怀。他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儿,低声道:“一个身藏凶器的新娘,要她的新郎在洞房里有绅士风度?”
“你……”静漪说着,扭了一下,没能移开半分。他的手并不老实,滑到她腰际,掌心紧贴着她的肌肤,钳着她媲。
“嘘……”陶骧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从静漪耳廓边扫过。他抓着她的手,让她握住了手中这把枪,缓缓抬起手臂来,“来……手臂伸直……右手握枪,左手托住。两脚分开,与肩同宽……瞄准你的目标……瞄准会?习惯那只眼睛瞄准?都可以的……哦,你眼神儿不太好,不过没关系……看到这尊欢喜佛了吗?这么近的目标,你总瞄的准?”
静漪的心咚咚咚的急跳起来,太阳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欢喜佛……供在床头的欢喜佛……陶骧这个人……他似是微醺,也微有笑意,玩笑一般地同她一步一步地解释。
但她觉得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她说不出话来,手开始颤抖。
“你也会怕冲撞神灵?”陶骧的声音里带着戏谑。他带着她突然的转身,朝着外面。隔着床帐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红彤彤的一片。“那就换个目标。”
静漪被陶骧带着迅速转身从地平上两三步跨了出去,红绸床帐被卷起抛开,血色风浪似的让人血脉贲张。卧室里华丽奢侈的摆设在红罩电灯和红烛的映照下极富光泽,耀着他们的眼睛。陶骧握着她的手,将枪口不住的抬高压低,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目标……陶骧忽然站定了。
静漪也稳下来。
面前正对着的是一对联珠瓶,瓶子上的彩蝶栩栩如生……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瓶子,陶骧按着她的手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枪膛冲了出去,巨大的后坐力让静漪身不由己地往陶骧身上一撞,联珠瓶随之爆开,瓷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静漪猛的转身,连手带枪仍被陶骧牢牢握住,她咬着牙,面色绯红地瞪着陶骧。
枪响惊动了外面的人。
有人急促地拍着正房门叫道:“七少?七少?”
静漪听的出来外面还不止马图二人,几乎是瞬间的,跑步声齐刷刷地由远及近。
守在外面的秋薇和乔妈也拍着卧室门叫“小姐”。
“走火!”陶骧高声道。
就这两个字,里外两层门的拍打声瞬间消失。但是外面也没有响起脚步声,静漪知道此时院子里怕是重兵布阵。
她笑了一下,低声道:“段二哥为了我们的婚事,真没少出力。”
陶骧将静漪依旧搂在怀里,两人的身子紧紧的贴着,听她这么说,便道:“那明天,我们该多敬他一杯酒。”他说着,松开了静漪的手。
静漪耳边依旧是嗡嗡嗡的回声,握着枪的手也还在发抖。
陶骧忽然将她推了一把,让她手中的枪口对准了他。
“我陶骧的女人,有胆子与我刀枪相见,也就应该有胆子毫不犹豫地朝我开枪,懂吗?”他说着,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森森的冷意钻进静漪的心里。
她果然伸直了手臂,枪口贴上了陶骧的眉心。
枪很沉。
她比他又矮了太多,这样举着枪很是吃力。
“开。”陶骧说。
枪口沉了一下,又被她提上来。
“开了这一枪,你,和程家,可就全都跟着我,灰飞烟灭。”陶骧慢慢地说。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嘴角的纹路忽浅忽深,那一丝的笑意也忽短忽长。仿佛他说的是笑话,还等着静漪笑一笑呢。“这笔账划算不划算,你自己算算。”
他解着长袍的葫芦扣绊。
葫芦扣寓意福禄,正合了这吉祥如意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里花烛高举,灯火通明,外间都以为必是春意盎然,谁想到这里面本应颠鸾倒凤、只嫌***苦短的一对,正剑拔弩张?
静漪只是用枪指着他。
陶骧将袍子脱了,丢在地平上,抬手就下了静漪的枪。
“既然还没胆子对我动手,就先乖乖地做我的太太。今晚在这张床上,我绝不碰你。除非,”陶骧伸手将静漪的手腕拉住,低低地道:“你主动宽衣解怀。要还是得借着酒劲儿,外面有的是。”
“陶骧!”静漪几乎恼羞成怒。她夺手,却被陶骧拉的更近,她几乎贴在他身上。
“别动怒,陶太太。”陶骧略弯了身,同静漪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他红润饱满的唇,轻啄了下静漪的唇,“记着从今天开始,你已是我太太。做戏也好,真心也罢,陶家门内门外,你都必须做好你的本分。有半分差池,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女儿。陶骧两个字,从来都是翻脸不认六亲的意思。懂了?”
陶骧的面颊蹭着静漪的脸。
他腮边已经有新生的胡茬,扎的她痛痒交加。
而他的手渐渐用上了力气。
“你放开……放心,我一定做好陶太太……不会干涉你半分……”静漪就觉得手被陶骧捏的更疼,说话就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她抬眼看着陶骧黑沉沉的眸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好好配合你演好戏给人看就是了。只是你也不能硬是……硬是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包括……”
她咬牙切齿,还是难以把那句“包括同房”宣之于口。
陶骧那黑沉沉的眸子在他们彼此的沉默中变的更黑。
“你自诩新女性,观念新颖,做派新颖,就该无话不可说出口,看来也不过如此。”陶骧也知道她的意思。
陶骧猛的打横将静漪抱起,手臂一屈一伸,已经将她抛上床。他已经不打算跟她啰嗦下去。
“闭嘴。睡觉。”他说。
静漪头晕目眩间,手臂碰到那柄刀。
陶骧看到,抽手拔了出来。刀一入鞘,同那把勃朗宁手枪一道,被他并放在两个枕头中间。
他利落地上了床,拉开锦被躺下。
静漪往旁边挪了一下,抱着腿,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静漪就听到了他匀净而沉着的呼吸声。
她还僵直的坐在那里。看看他,似乎是睡着了。她又挪了下身子,坐在床边那叠锦被上。她看看自己:裙褂勉强齐整,只是纽扣被他解了几颗……她掩了领口。头上的钗忽的滑落下来一支。她慢慢地将发间的金钗绒花都摘了。一只手拿不了,她起身膝行两步,放在床头柜上。
屋子里静的出奇,只有外面座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发出些微声响。
忽然的,座钟响起来。
十二下……她看了看这张婚床,床尾那么宽大的空间,她应该能下去而不惊动他……她转头看看陶骧。
陶骧仍闭着眼睛,说:“程静漪,这会儿我对你半点邪念都没有,你且安心睡。”他翻了个身,一气按下床头那排按钮。床头灯熄了,外面的灯也熄了。
过了好久,静漪终于和衣躺下。
烛火仍亮着,透过帐子投进来淡淡暖暖的红光。
她盯着床尾橱顶摆着的那尊欢喜佛,许久,她忽然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
静漪这一宿都没有合眼。
虽然身旁的陶骧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打扰不到她。
天蒙蒙亮,陶骧就起身了。
静漪闭上眼睛,听着他下床、穿衣……她本想等下自己也该起床的,只是这一宿坚持到现在实在是困倦至极,眼皮沉的很,再睁开眼就变的甚为困难。
混沌间仿佛听得座钟敲响,也不知几下。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座钟再响,她猛然惊醒,就眼前红色暖洋洋地膨胀着,急忙从床上爬起来。
床头嵌了一只小巧的钟表,她凑近一看,已经过了八点。
“秋薇!乔妈!”静漪叫起来。外面立即有回应。门一开,鬓边簪着一朵红绒花的乔妈先进来。蓬着头的静漪一跺脚,云鬓越发松散。她指着座钟上的时刻,问:“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起来啊?”
乔妈一边忙着给静漪打点,一边看了看打洗脸水的秋薇,说:“姑爷出去的时候吩咐不让我们叫你的。”
静漪抿着唇。
“姑爷说赶得及午宴就可以了,家里没有要问安的长辈,二少奶奶那里又不用去。”乔妈还在说。
静漪洗着脸,看一眼地上的碎瓷片。
乔妈让秋薇去叫人来清扫,趁这会儿工夫,她边替静漪梳头,悄悄的问了静漪几句话。
静漪摇头。
乔妈沉默片刻,说:“想必是昨儿晚上姑爷酒喝多了……夜里听到枪响,倒把我吓的心里直哆嗦。七上八下一晚也没能睡。还好今儿一早瞧见姑爷,姑爷说是他一时兴起教小姐用枪,不小心走了火。”
乔妈边说,眼睛瞅着静漪。
静漪也不说话。
心想陶骧那么沉稳的人,编个瞎话也就有人信了……她等乔妈给她梳好了头,看着镜子中那个梳起发髻的少妇,不禁怔了半晌,起身走出了卧室。
秋薇见静漪脸色不佳,也不敢打扰她。
外面送来两盅参汤,秋薇端了一盅参汤放在静漪面前,说厨房问小姐什么时候用早点,已经预备好了。
静漪摆摆手让撤了参汤,说:“早点先等等。”
看样子陶骧没有交代他去了哪,少不得等他一起的。
“小姐,还是喝口参汤。夜里没睡好,中午宴席上又未必能吃好,这可怎么好呢。”乔妈在一边看她如此,提醒她。
静漪呆站了片刻,回到卧房里去。
转眼看到原本是一对的联珠瓶,只剩了一个。想起昨晚的惊心动魄,她又发了一会儿愣,起身走到床边去。秋薇早已将床铺收拾停当。
她伸手一摸,枪在,刀却不在了。
她一回头看到乔妈秋薇都站在身后,不待她开口,乔妈就说:“姑爷回来了,小姐。”
乔妈说着便和秋薇一道出去了。
静漪紧抿着唇,看了眼那把乌黑铮亮的小手枪,刚离开床前两步,陶骧已经进门了。
他穿着运动服,满头是汗,看样子是早起运动去了。
进来看了静漪一眼,便直奔了后面的盥洗室,丢下一句话道:“给我准备好今天的衣服。谢谢。”
乔妈正端着那盅参汤进来,听到这句话不禁莞尔,好似放下了什么心事似的,对着静漪笑笑,悄悄地指了指瓷盅,又指指里面,悄然退出去了。
静漪呆了片刻,才过去打开专门放着陶骧衣服的大衣橱。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十)
她敞开橱门一看,里面整齐的挂着一套套的礼服。中式西式都有,大礼服常礼服具备,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下面的格子里。再打开一个大衣橱,是各色的大衣,从毛呢到裘皮的一字排开,蔚为壮观。静漪从未见过男人的衣橱,何况比起女人的来也毫不逊色的……静漪用眼睛清点着这些衣服。最终她翘着脚,拿下挂在最左边的那套黑色西装来,回身挂到衣架上,再挑了件黑色的大衣,领结围巾帽子都选好,想一想,又去挑出一对合适的靴子来。
不想陶骧从盥洗室出来,扫了一眼衣架上准备好的衣服,又看看她——静漪早起便换了一套裙褂。上身是翠色的褂子,下身是大红色的马面裙。脚上的红色绸子绣花棉鞋是坡跟的,让她的身材显得高挑修长。
陶骧脱下运动服。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有着纠结肌肉的臂膀来,静漪顿时面红耳赤丫。
陶骧不理她,自己打开衣橱取出一套长袍马褂来,看了眼静漪挑的那对皮靴,倒没说什么,当着她的面就换起了衣服。
静漪想要避出去,偏偏外面马行健又来禀报,说段参谋长请七少上午过去一下司令部,有要事相商。她不便此时出去,索性退回来。
陶骧行动甚为迅速,很快便已系到马褂颈下的纽扣,看了眼坐到床沿上的静漪,略微高声道:“知道了。”说着话,他也撩了一下床帐子进来,站在地平上,把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勃朗宁手枪取出来。
静漪默然媲。
陶骧将手枪放到静漪手中。
静漪抬头看他。
“子弹随时同阿图要。”他转身走开,去拿了那碗参汤喝了一口放下,说:“出去吃早饭。”
静漪将手枪重新放在了枕下。
临出门,陶骧抬起手臂来,示意她挽上。静漪抬手,手腕虚虚地搭在他手臂上,被陶骧拉了一下,牢牢地贴在手臂上,说:“笑一笑,咱们是新婚夫妇。”
静漪看着两人若连环扣一样扣在一起的手臂,同昨晚喝那杯合卺酒时的姿势相仿。他此时是和颜悦色的。一旦走出去,大约谁都会觉得,这位新婚的陶七爷是意气风发的……她得好好配合,方不会落了下风。
陶骧很满意地看到静漪在走出房门的一瞬,脸上也堆了笑。
***********
隔了两日,静漪坐在她的书房里,亲自给各位亲朋好友写回信。
三朝回门,和陶骧在家小住归来,她就在完成这个任务。
她的朋友不多,婚礼又仓促,看到报上登载的启事,写信来道贺的却也颇有几位。首先就有和她最要好的朱东宁。
东宁在信上说着学校里的事,倒颇为有趣。
静漪甚至有种错觉,她们俩还同在学校里念书,这不过是寒假里不能相见,写信来以表示惦念……她将东宁的信读了又读。
东宁在信里说她计划在明年赴美留学。圣约翰没有了程静漪,对她的吸引力也大为减少。
静漪知道这当然是玩笑话。难得的却是东宁的这份体谅,余者一概不提及。
“小姐,图副官过来了,姑爷请您回房。”秋薇进来说。
静漪将写好的信叠整齐,放进信封里。
从程家回来,她就没有见过陶骧。连日来他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他们的卧室他都没有进。凡事交待马图二人来说一声,有时就是拿了衣服便走的。
她戴了观音兜和袖筒出了书房。
回到房里陶骧果然已经在等她。
见她进来,他起身进了里间。
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我得提前回去。”陶骧说着,将外衣脱了下来。
静漪意外,收了他的大衣,抬眼看他,问道:“哪天?”
他说提前走,只说了他自己。原定的是下个礼拜五先乘火车至太原,再由太原乘飞机去兰州的。
“明天就走。”陶骧在南炕上坐下来。看她将他的衣服拿进去挂好,回来见他只是坐着,没叫人进来伺候,过去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茶汤泠泠作响,香气四溢。他说:“我让阿图和小马留下来,你和二嫂带着瑟瑟按原定时间返回。”
静漪点头。
“有什么事,和二嫂商议。”陶骧说。
静漪又点头。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异议。
雅媚这两日晚间总是带着瑟瑟来看她。雅媚待她好,瑟瑟也挺喜欢她。这一路,应该是不愁寂寞了。
虽然想到这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不免忐忑,不过不用和陶骧一起走,倒也好,免了许多尴尬。
陶骧见她安之若素地答应了,嘴角一翘。
两个人都无话,几乎是同时端了茶杯,又同时望向窗外——窗外一株老腊梅才冒了小小的花骨朵儿,这会儿又下起了雪,枝头嫩黄的花骨朵儿随着风和雪轻轻舞动,煞是好看——静漪见陶骧杯中的茶喝了一多半,给陶骧续了一杯茶。
陶骧清了清喉咙,伸手拿了烟盒和火柴,起身走了出去。
静漪坐着没动,透过窗子看到陶骧沿着廊子慢慢地走着,背对着这边,边走,边划了火柴,遮了风点烟……梅枝遮了他的背影。她刚要转头,就见院门口进来了几个人。看样子是管家程大安带着人来回事儿的。
果然他们看到陶骧先站住了,说了颇有一会儿话,才往里走。
静漪回了下头,示意秋薇。
秋薇出去,一会儿,进来回禀:“程管家说有事跟小姐姑爷回。他刚在外面看见姑爷了,姑爷说这些事儿由小姐裁度着办。跟着程管家来的还有南纸铺的先生带着伙计。小姐前些日子说要带点好纸,他们说小姐没有空去店里选,就让先生带着请小姐过目。定了的话,明日就送来的。就是店里没有小姐要的样子,这几日也能备齐了。程管家讨小姐示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回话?”
“让他们进来回话。我恰好仔细问问。”静漪穿上一件珍珠皮坎肩,走出去。
程大安带着人请了安,把他要回的几样事和静漪说了个清楚。
静漪在椅子上坐了,边听边点头。南纸铺来的先生和伙计还在外面候着。
此时陶骧也进来了。
“……前儿才刚把收的贺礼清点完毕入了库,细账都在这里了,请小姐和姑爷过目。”程大安最后说,把几本账簿放在了桌上。
陶骧点点头坐下来,并不看账簿。倒是静漪似模似样地拿起来看了看,依旧放回去,说:“回头我再去看。还有别的事儿?”
“有的。外面是炳记南纸铺的陈先生,带了纸张样品来给小姐和姑爷过目的。”程大安开了门让陈先生进来。陈先生低着头打了个千儿。程大安说:“这是我们小姐、姑爷,快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给小姐姑爷看看,还有什么话你自个儿说。”
“陈先生请坐。秋薇,看座。”静漪说。
陈先生忙说:“不敢不敢。还是请小姐看看店里的东西。预备的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小姐的眼……”他让身后的伙计上前。
那伙计背了一个大包袱,放在地上解开,双手将厚厚的纸品样板送上来。
静漪让他摆到桌上。
陈先生趁着她翻看样板,逐一地解释纸品的特点和长处。他是南边的口音,说起话来很柔和,又快,静漪顾了看纸顾不了听他说,倒是觉得纸是样样都好,便说:“只挑这几样各送几刀来,总是用得着的。”
她细巧的手指捻了前面几种纸,陈先生急忙让伙计记了下来,还要说:“小姐是用纸的行家,这几样可是小号看家的宝贝……”
陶骧拿起来,翻了翻,问道:“信纸的样本可带来了?”
“有的,七爷。”陈先生见陶骧开口,忙朝他哈腰,挥着手让伙计赶紧取出来样本,“不知道府上需要什么样的,凡小号有的今儿都带来了。七爷要是都瞧不上,小号也可以专门为您制作。”
伙计从随身的布包里又拿出了两叠同样的信纸样本,一本呈给陶骧,一本呈给静漪。
陶骧指着里面的一种,说:“这个,做个样子来给我看。”
“成!七爷您请好儿。炳记的纸在京城里是首屈一指的,从前皇上家都用呢。就上个月,还从天津来了个公公,说……”他说到这儿,见陶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一凛,收了话头,“七爷您要什么样的,我们没有不尽力办的。”
陶骧将样本放下,见静漪望着他,点头表示随她的意思。
“那就这些,烦陈先生费心。用的好了,日后我再让人来拿。至于信纸,过两日我让人送样子去店里。”静漪温和地说。。
“是,小姐。这些样例就搁在您这里,您随用随吩咐。”陈先生忙说。不知不觉的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静漪看他紧张,有些不忍,说了几句话,让程大安带他们出去了。
她起身将这些都归拢在一处,听到陶骧闲闲地问:“从前你在家里,用的也是这家的纸吗?”
静漪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说:“不是。”
“这家的纸倒说的过去。就是这先生也有意思的很。”陶骧说着,也站起来。静漪没有出声。他继续说:“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不用等我。”
静漪正在看着手上的信纸,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屋子里静的只听到炉子里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上面……要印什么字?”静漪问。
她把一款信纸拿给他看——象牙色的柔韧轻薄的纸张,丝绸似的,印着银色的梅花——陶骧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却说:“不要花样。”
她收了纸,另选了一款浅灰色的给他看。他却已经走开了,留下一句话说:“这些小事,你看着办。”
她翻着信纸样本,还是觉得浅灰色的这款适合他用。
想起他的定制香烟的筒上,印着简单的几个字:牧之定制……她拿起自来水笔来,在信纸上写下来这几个字。看了看,又觉得不够好,却也不能划掉,就拿着笔,在左下角画了几笔竹叶。自来水笔画出来的,另有几分硬朗的风骨。她看看,将信纸收了,和她选的那银色梅花的款式放在一处……
陶骧换过衣服出来,静漪还在收拾那些纸。
她送他到门边,说:“晚些我去赵家看看无垢姐姐。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明儿她就回南了,我不放心。你既不回来用晚饭,要是姑姑留饭,我就在那边用了。”
到底是参加她的婚礼回来的,无垢的身体不适让她有些挂怀。
她看着陶骧。
陶骧点了下头,说了句替我问候姑母。
他穿着黑色的燕尾礼服,浆的硬挺的白色衬衫领子紧贴着他的颈子,领结打的端正……静漪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就能把领结打的如此端正的男人。
马行健将大衣举起来,陶骧穿上,转身出了门。
静漪站在门边,看着他走远了,说:“咱们也走。”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十一)
“小姐,九少爷说他同太太晚上会过来的。”秋薇提醒静漪。
“我知道。”静漪关了房门。进卧室就开始换衣服,“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
程之慎和母亲杜厚德晚饭后到了怡园。
杜氏听程大安说静漪和陶骧都不在家,皱了皱眉,看了看冷清的上房。
之慎见母亲似有不悦之意,忙打着岔儿,让程大安把吩咐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放到上房去,自己陪着母亲进了大厅媲。
大厅里也冷冰冰的。
杜氏坐下来,见程大安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东西都送到静漪屋里去,又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火盆送进来。好一会儿过去,大厅里才有点暖意,饶是这样,之慎还是跺了跺脚。
杜氏问程大安:“他们俩一起出去的?”
“并没有。姑爷今儿有晚宴,小姐是去姑太太那里了。小姐应该快回来的。”程大安说。
杜氏点头,问:“谁跟着去了?”
“秋薇和四宝。”程大安回答。他是程府的老人,知道杜氏的脾气。此时她显然有些不快,只是他摸不准杜氏究竟为了什么。
“让乔妈来,我有话问她。”杜氏说着,拂了下衣裙。
她的手从水獭袖筒里抽出来,环佩叮当。
片刻乔妈来了,给杜氏和之慎施礼。
“太太,九少爷。”她福了两福。
“老九,你去看看漪儿是不是该回来了。”杜氏说。
之慎眉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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