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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璎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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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在王喜芳眼前晃了一晃,立刻收回。
他的动作快极,除王喜芳外,连威灵仙也未看清他手执何物。却见王喜芳脸色大变,迟疑了半日咬牙说道:“我怎知这东西不是你偷来的?”
话是这么说,前头的跋扈气势却已减了大半。四周凡能听见他这句话的人无不更加惊奇,纷纷猜测这一伙人来历
“这个东西,也有人敢偷?”忽听清脆的女声说话
是站在轿子左侧的那个小丫头
“这位胖老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小丫头摇头晃脑说着话,也一步步走上楼梯
王喜芳愣愣地瞧着她,小丫头走到王喜芳面前,先冲威灵仙甜甜一笑,跟着嫌弃地朝王喜芳撇了撇嘴,将手一摊——威灵仙今番瞧得清爽,掌心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只淡红色荷包——王喜芳一见着荷包,登时便如给蝎子蛰了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
小丫头得意地昂起头,将荷包收回。管家在旁说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若有泄露,你便是死期到了。”
王喜芳哆哆嗦嗦道:“不敢不敢不敢,绝不……不敢泄露。”
管家与小丫头对视一眼,管家向楼下走去,小丫头走到威灵仙旁边施了一礼,道:“姑娘请收拾收拾衣物,这便走罢!”语气十分恭谨
原本乱糟糟的厅堂此时悄无声息,一声咳嗽不闻。那管家经过之处,众人忙不迭让开,似乎给他袍角拂到便有杀身之祸一般
管家路过孙杨时止步问道:“三万银子可还够么?”
孙杨结结巴巴道:“够,够够够……够!哪里,哪里用得了这许多!”说着双手举过头顶,将薄薄的一张纸奉上,那自是威灵仙的卖身契了。也不知她仓促之间从何处寻来。管家也不理她,只接过薄纸放进袖中,走向轿旁垂手侍立
这一场变故看得人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威灵仙看看楼下的小轿,又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只觉整个人恍如置身梦中
然而梦也罢醒也罢,祸也罢福也罢,自家半点也做不了主!。
谁出钱替自己赎的身,便须跟了谁走。唯一值得庆幸的,眼前这场祸事终是躲过了!
10秦夫人
这一场变故看得人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威灵仙看看楼下的小轿,又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只觉整个人恍如置身梦中。然而梦也罢醒也罢,祸也罢福也罢,自家半点也做不了主!
谁出钱替自己赎的身,便须跟了谁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眼前这场祸事终是躲过了!。
威灵仙向双花打了个手势,意思叫她替自己去收拾东西。双花眼泛泪花,拉住威灵仙的手不放。
威灵仙也红了眼圈,贴在她耳旁悄声叮嘱:“好妹妹,我现在是前途未卜,连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你且在这里,若有造化去到个好去处,过几天我便来接你。”双花用力连连点头,泪珠子噼里啪啦乱掉
那小丫头见状笑嘻嘻问道:“这位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是姑娘的贴身丫鬟罢?”
小丫头团团脸,生得煞是喜气,说话时颊上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威灵仙还未答话,双花抢着道:“正是,我叫双花。”
小丫头转转眼珠笑道:“哎呦,那咱俩怕是本家亲戚呢,我叫双环。”她声音清脆,且笑且说,直将满屋子狎客视作了无物
“喂,楼下这位是该叫妈妈还是婆婆的,我再给你添二百两银子,叫双花跟着我们姑娘去罢。”
她并不请示,自作主张,更转眼间已将威灵仙唤作了“我们姑娘”
双花闻言立时便止住了眼泪
威灵仙不便阻拦,心中只得往好处想:这小丫头看起来不像坏人。况且不管她主人是谁,既肯花这么大价钱赎人,当不是要我们性命。唉,性命若是无碍,那糟过了归家院的地方怕也不多。
威灵仙这厢跟着小丫头下楼。孙杨在楼梯口迎着道:“我说什么来着,当日姑娘一进我这归家院,我就知道姑娘是个有大福的人,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双环一口打断:“你这人好啰嗦,你只说,叫双花跟我们走么?”
孙杨忙不迭道:“小姑娘便不说,我也正想着叫双花跟去呢。双花,务要好生服侍姑娘,那个……得闲儿了,还来我这里看看姐妹们,啊?”
威灵仙回身看了看楼上,南蒲就站在楼梯旁,脸上神色似喜似悲,手扶着栏杆,微微向她点头。威灵仙与她默默对视良久,这才跟着双环向外走去。那乘小轿及管家,另外一个小丫鬟适才已先出去了
一辆翠幄青绸马车早停在外面。双环道:“姑娘请上车罢。”
威灵仙与双花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车子缓缓开动。双环自追到前面去随轿而行。
双花早憋得急了,因车内没有旁人,一上来便拉住威灵仙道:“我猜那顶轿子里头是慧缘师父!”
威灵仙不语,身子随着车子一摇一晃。双花掰着指头又道:“他怕给人瞧见他是和尚,所以躲在轿子里。如若不是他,旁人怎会怕人看?”
威灵仙道:“别胡说了。”
双花瞪大了眼睛要反驳,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悻悻然歪在车厢上道:“我想想又不犯法!”歪了一会儿,到底不甘心,又说:“我就不信你不想!”
昨日才下过大雨,街上低洼处尚有积水未干。马车呀呀地轧过一处水洼,双花忽然赖到威灵仙身上悄声说话:“姐姐,若明日佛祖糊涂了,真的将你嫁给那个和尚,你许我做个通房不许?”
威灵仙实在忍不住,嘴角上翘笑出声来:“我真宾服你,前头是火坑还是水坑都还懵懂,怎么就能欢天喜地成这样?”
双花皱眉:“呸呸呸,就不能说句吉利话?咱们倒是刚刚跳出了一个坑,若紧跟着又遇坑,那世上的坑也太多了些。”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个高墙大院的角门外头。威灵仙下了车,先留意到门上灯笼书着精精神神一个“秦”字
下了马车又换小轿,曲曲折折走了好远,停在一垂花门前
威灵仙下轿,由双环引着进了门,穿过长长一条抄手游廊,又穿过一条□,绕过一个大影壁,这才看见一间小小房室。威灵仙暗暗咋舌,心说好大一座府第
威灵仙的轿子在垂花门那里就已停下,前头那乘小轿却一直抬到这里。威灵仙看见轿子落地,不由屏住了呼吸,一心只盼轿中人快些出来
却听那随轿伺候的小丫头欢欢喜喜道:“夫人,到家了!”
威灵仙与双花同时呆住,谁也料不到轿中竟真是女子。眼瞧着一位贵妇人稳稳从轿中迈出,一时间竟忘了上前见礼。双环见她二人吃惊,脆声笑道:“快请先进屋罢。”
进了堂屋,夫人自坐了主座,小丫头忙着端茶。威灵仙这才看清她穿着苏绣月华锦衫,容华端正,灯下看去大约在四十上下。神色和蔼可亲,向着自己微微颔首
威灵仙上前一步,稳稳当当跪倒在地,口称:“夫人赎身之德,威灵仙无以为报。”
夫人示意小丫头扶威灵仙起来,引至客座坐下,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威灵仙怔了一怔,这才会意夫人问的乃是自己入风尘前的真实姓名
“我姓苏,名字叫做……缨络。”
夫人点头道:“原来是苏姑娘。缨络,好名字,好听得很。”双花在一旁诧异地瞧了威灵仙一眼
威灵仙心中微微一热,知道夫人不称自己花名,乃是相敬。亦是提醒自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那下贱的身份了
“多谢夫人!”威灵仙从座位上站起,深深又施了一礼,说到最后一字,嗓音已见哽咽。
夫人笑道:“我已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可还不识得我,心里还在疑惑我是谁,为何要破费万金赎你出来。”
威灵仙恭谨道:“还望夫人明示。”
“我是受你一位朋友所托,不过今日不巧给一桩事绊住了脚,所以去得晚了,教你受惊了!”
威灵仙脱口而出:“是哪位朋友?”
夫人还未说话,双环端着一碟精巧宫点走过来笑道:“夫人净会吊人胃口,我告诉你”,她放下碟子,向威灵仙眨眨眼睛:“是秦嘉啊。”
威灵仙极力在脑中思索,半日茫然道:“我并没有叫做秦嘉的朋友啊。”
夫人微微一笑:“秦嘉是他在家的名字,他在外头,叫做慧缘!”
这一声“慧缘”不啻晴空电闪,威灵仙不禁“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慧缘?那您……您是……”
夫人轻轻点头:“我便是慧缘的娘。”
见威灵仙半晌不能回神,夫人开了个玩笑:“慧缘虽眼下身在佛门,可和尚也须有娘,总不见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威灵仙断断续续吐出一口气道:“我不是……我是……是说……”
双花说得好,想想又不犯法。威灵仙自然也想着轿中人若是慧缘可有多好。可此刻,便真是慧缘本人站在她眼前,也不如这位“慧缘的娘”更令她震惊
此刻外头已打过了四更,一个青衣小鬟走进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呢。”
秦夫人见威灵仙仍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遂笑道:“个中情由说来话长,你若有兴趣,过两日我细细说给你听。”她扶着丫头起身离座:
“后日徐大人府上办喜事,我们是至亲,我须得过去帮着张罗。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再来瞧你。你在这里好生住着,不要见外才好啊。”
威灵仙忙站起来道:“我能脱今日之难,已万分感激夫人……同慧缘师傅,如今又要叨扰府上,心中实在不安。”
秦夫人温和道:“你这就太客气了。好了,我过去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下罢。”说罢一径出门去了
双环两个跟着夫人走了,外头又另进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丫头。都是发垂双鬟,模样儿俏丽。二人向威灵仙福了一福:
“苏姑娘好。奴婢们是夫人遣来服侍姑娘的。我叫翡翠,她叫珊瑚。”
苏缨络忙上前以手相搀:“夫人如此厚爱,我怎担当得起。两位妹妹快快请起,不要折杀了我。说什么奴婢的话?我的身份,比奴婢差得远多了。”
她如此坦荡,两个小丫头倒始料未及。双花也早过来拉了二人的手,口称姐姐。
珊瑚笑道:“姑娘抬爱,原是我们的造化。只是夫人的吩咐,婢子们不敢不尊。姑娘再这么说,夫人知道了,定要责罚我们呢。”翡翠也笑说:“我瞧姑娘必是累了,我叫她们打水,您洗一洗就睡罢。”
苏缨络见此情形,也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凭二人里外忙碌。一时洗漱完毕,珊瑚便引她去后头卧房
一切安置妥当,翡翠同珊瑚便退去外头,只留下双花在这里陪伴。
11身世
苏缨络见此情形,也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听凭二人里外忙碌。一时洗漱完毕,珊瑚便引她去后头卧房
一切安置妥当,翡翠同珊瑚便退去外头,只留下双花在这里陪伴
这一日从黎明到深夜——惊疑不定,悲喜交加,花明柳暗浑如梦里,虽说又困又乏,二人却哪里睡得着?
苏缨络仰躺在床上抱着雪白的枕头发愣,双花凑过来用力闻了一闻道:“里头是菊花。”
菊花枕并不稀罕。苏缨络在归家院用的枕头,乃是以名贵的杭白菊填充,比这一个要清香昂贵得多
盖因勾栏之中,生意全做在帐中枕上,因此于衾枕被褥等十分用心。苏缨络虽到底未及扫榻留宾,这些物事却也都用的上上等,反比这大贵之家还要考究
她用力将枕头摇了一摇,菊香立刻浓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熟悉的味道似乎替自己减了几分不安
她摇头苦笑——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如今想起归家院,竟也生出些亲切的意思来了
“姑娘,缨络这名字是他替你取的,真是天意,谁能想到我们今日竟住在他的家里?”双花眨着大眼睛说道
苏缨络轻轻摩挲枕上纹饰,慢慢说道:“现在看来,他一早便知道我有意相诱,却还肯救我……”
双花道:“要不怎么说是个好和尚呢!”
“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父亲定是做官的,不知是个多大的官儿。”
“这位秦夫人倒看着是个宽厚人。”双花道
“秦嘉,他叫秦嘉。”苏缨络将这两个字拆开,一点点吐出来,只觉这两个音节清俊得很。
双花忽道:“好好一个官宦子弟,为何作了和尚?”
苏缨络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
“他娘也真疼他,一万银子,眼睛都不眨就花出去了。咦,姑娘,他也真是疼你啊!不然妓院里等着赎身的人多了,对了,苏俏儿姑娘他也识得,他怎么不赎她出来?”
苏缨络翻了个身道:“你没听说佛度有缘人?”
双花撇嘴道:“你就装罢。哼,这和尚凡心不死。”
苏缨络将身子又翻转回来:“不死又怎样,他真肯还俗娶我,又何用等到现在?”
双花呆了半日:“也是的,如今虽脱了籍,以后怎么样呢?难道他送佛送到西,叫秦夫人收了你作义女,再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缨络点头正色道:“嗯,这法子好。只怕这位秦老爷宦海一生也未必名头多响,收了我这么个闺女却算是终南山走了捷径,一下子便名垂青史了!”
双花笑得直捂肚子。苏缨络却道:“怎么了?也不全是玩笑。‘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连苏东坡,岳武穆这样的人物遇到苏小小,也得乖乖排在后头呢!”
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梳洗已毕珊瑚翡翠便带着小丫头送来早膳。苏缨络邀她们同食,二人皆含笑答说已用过了
一时食毕。因闲来无聊,苏缨络忍耐再三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不知你家老爷是做什么的?”
她本想着这两人不似双环活泼爱说话,未必肯说。不料答复来得极快:。
“苏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朝中秦尚书,人称‘秦甘草’的,便是我家老爷了。”
“啊?”苏缨络吓了一跳。她昨夜甫进府便瞧出主人定是高官显宦,却不料竟显赫至此!
吏部尚书秦甘,执掌吏部二十余年,深得当今天子倚重,曾御口亲许“国之瑰宝、朕之国老”
因他为人风趣豁达,因此有爱玩笑的部下给他取了个有趣的绰号“甘草”那自是因为他名字中有“甘”字,而甘草又是药中国老了。这个美称不但官场中人人皆知,便是京城百姓也多知晓,苏缨络自也不例外
原来慧缘的身世竟如此惊人。苏缨络一念及此,疑窦更深:堂堂吏部尚书怎会让儿子去作和尚,如今更做了寺里住持?
但此事已属人家的隐秘家事,自不能往下追问,她纵然憋得抓心挠肝,却也只好放过不提。
待苏缨络再度见到秦夫人,已是五日之后
这天仍是晚上,秦夫人仍由双环陪着,来到苏缨络的住处“应雪轩”
宾主寒暄了几句,秦夫人主动将话题说到慧缘身上
“想必苏姑娘一定很好奇,为何秦嘉会出家罢?”秦夫人叹息一声,轻声慢语道:
“那孩子胎里带病,生下来便隔三差五地生病。有一年病得重了,眼看性命不保,我实在无法可想,便听了“香积寺”那老和尚的话——便是他的师傅了——将他送去寺里修行。谁知也奇,到了寺里,他的病便一天天好起来。”
秦夫人无奈地摇头苦笑:“后来他长到□岁上,身子已与常人无异,我便跟他父亲去接他回来。谁知,他说什么也不肯。他原先只是跟着师傅带发修行,算是俗家弟子。十七岁后,更受了具足戒,真正许身佛门,做起了和尚。”
苏缨络呆呆地问:“他为何不肯回来?”
秦夫人道:“他在寺院里,日日耳濡目染都是佛经佛理,师傅又是个得道的高僧。日子长了……”秦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左不过是什么光大佛法,普度众生那些话罢了……他一心向佛,于佛祖自是佳事,可于我这做母亲的……唉,有哪个母亲生儿子,是愿意他常伴青灯古佛的?苏姑娘,你说呢?”
秦夫人一席话说罢,定定地瞧着苏缨络。苏缨络心中怦怦直跳,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将这些事说给我听?”
秦夫人道:“苏姑娘是玲珑剔透的人,定能猜出我的意思。”她顿了一顿,直截了当道:“我盼你能令秦嘉还俗!”
苏缨络低头道:“连夫人都说他不转,我……”
“能不能说转,我也不知道,但我以为,不妨一试!”
苏缨络偏脸瞧了双花一眼,小丫头急得早在那里将头点得像鸡啄米。苏缨络暗想:听秦夫人的话,似乎不知我与慧缘前头的事。难道,这真是老天爷垂怜,名正言顺地多赠我一线希冀?
秦夫人将苏缨络的神情都瞧在眼里,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只要姑娘肯相助,成与不成,我与老爷都领姑娘这份情。但我也不愿相欺,有句话说在头里,倘若秦嘉果真肯为你还俗,恕我直言,以我家今日的地位人望,恐怕只能为姑娘置一身粉红嫁装。这一节,要请姑娘海涵。”
这话说得亦是直白,亦是含蓄。正室穿红,姨太太着粉。历来便是铁打的规矩。
其实今日秦夫人一说到慧缘出家的事,苏缨络便大略猜到了后头的话。原本心中是三分自傲七分喜悦,但如今听到这里,喜悦顿时化作了酸楚
这倒不是她苏缨络心高要做正房。即便慧缘不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她也不至生出那份妄想。只是此刻秦夫人的语气神态,怎么听怎么看都让人难过
这是举止娴雅修养良好的贵夫人,方才一番话坦率诚挚,且分明是赐人恩惠,偏又出之以抱歉之语,定要你听了心中舒坦
自己流尽眼泪痛断心肠都唤不回的儿子,若真能有人一朝说转,本该是要了母亲的命她也甘愿。可如今,只因自己身份低贱,便连答允收房都成了恩惠屈就,大慈大悲!。
秦夫人见苏缨络怔怔出神,不禁诧异问道:“怎么苏姑娘你……不愿意?”
苏缨络当即收敛心神,轻轻道:“不是。”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我这里,先谢谢你了。”
苏缨络道:“夫人于我有恩,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我尽力就是。但成与不成,还得看……看他怎么想了。”苏缨络说着话,脸上不由一红
在秦夫人面前称慧缘法号定是不妥,可若径直称呼秦嘉,或是秦公子,似乎又过于亲密。因此苏缨络迟疑半日,还是说了个“他”字,可不想此字一出口,反倒更加显得暧昧。
苏缨络后悔不迭,秦夫人却是看她局促,心下甚慰
“你如今住的这间屋子,便是秦嘉小时住的。”秦夫人谈罢这桩大事,轻快了许多,指点着屋内陈设一一向苏缨络解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水晶狮子,都是他小时爱玩的。后来他姐姐住过几年,再往后就只有你住过了。书架上的书,也还是他当初爱看的。”
前头两人说着话,中间已有小丫头来请了两三趟。说是“大奶奶有事请夫人示下”此刻又有人来请,秦夫人这才起身。苏缨络将她送出房门,临别时问了两个字:。
“不知……”
秦夫人会意,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说道:“三日后我想法子,教他回家一趟。”
苏缨络又红了脸。
12云游
有了秦夫人这面大旗做虎皮,苏缨络登觉师出有名,踌躇满志地欲待败军再战,好全人家母子之情、父子之义
却不料这番更加无功,干脆连慧缘的面也没能见着
秦夫人派去香积寺的人回来说,师傅离寺云游去了,总得多半年才回来。临走留下一封信,嘱咐秦府若有人来,便将信交付来人;若无人来,也无须送到府上
秦夫人拆开信封,见信上只有一句:
“儿向佛之心若有半点犹疑,绝不肯将苏姑娘交托于母亲。”
苏缨络跟秦夫人相对枯坐,一筹莫展
良久,苏缨络轻声问道:“他……原是如何托付夫人的?”
秦夫人摇摇头道:“他教我替你结一门好亲事。”这是意料之中的作答,苏缨络听了沉默不语。
过了一时,秦夫人强打起精神又道:“你放心,既是与我们秦府无缘,我便照秦嘉所说,好好替你留意。帮人帮到底,绝不会草草相待。放心罢。”
这日过后,秦夫人不再来苏缨络住处。苏缨络在这“应雪轩”中住着,衣食不愁,珊瑚与翡翠相待殷勤,与前无二。但她却极是烦忧,浑不知来日茫茫,去路安在。时时同双花愁眉相对。
这一日无聊至极,遂闲翻轩中书籍。见一本前人笔记中有明末才女叶小鸾的逸事。她从未看过这书,翻了两页,渐渐地竟看住了
书中说叶小鸾从高僧受记,大师为其审戒,问:“曾犯杀否。”小鸾对曰:“曾犯。曾呼小玉除花虱,也遣轻纨坏蜨衣。”
又问:“曾犯淫否。”
答:“曾犯。晚镜偷窥眉曲曲,春裙亲绣鸟双双。”
问:“曾犯恶口否。”
答:“曾犯。生怕帘开讥燕子,为怜花谢骂东风。”
问:“曾犯绮语否。”
答:“曾犯。团香制就夫人字,镂雪装成幼妇词。”
问:“曾犯痴否。”
答:“曾犯。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
师曰:“善哉!子所犯者,独绮语一戒耳。”
苏缨络看了觉这叶小鸾有趣得紧,这老和尚也有趣得紧。不由竟想:不如我也出家去做个比丘尼罢
她在书架上又找了找,另拿起一本书来,不防“沙”地一声轻响,从书中堕下一纸信笺。
她也不留意,弯腰拾起欲再夹回书中。谁知眼角这么一扫,便给纸上的字吸引住了。
那是极端方的一笔正楷。看得出落笔时十分用心,但看去却又纡徐有致,毫无用力太过的窘态。
苏缨络不知不觉便向下看
原来这是慧缘从师受戒之前,在香积寺写给一位书坊坊主的信。大意是他先前曾答允为这坊主书写铜版雕刻的“铜模字”,如今却又反悔
下头详述反悔的理由,这理由人所未闻,直看得苏缨络目瞪口呆:。
……乃知其中有种种之字,为出家写甚不合宜者。如刀部中残酷凶恶之字甚多。又女部中更不堪言。尸部中更有极秽之字,余殊不愿执笔书写……。
苏缨络看了看落款,时期是数年之前。屈指算算,慧缘当时也就十四五岁。
她又将这页薄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实在不敢相信这朴拙的字体与这份清净慈和到了极处的心肠竟出自与己同龄的少年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放回原处,再无心看书,坐在椅上只是出神
苏缨络不敢自比红拂,有慧眼能识英雄于未起之时。却也看出以慧缘的心性才量,他日的作为当非一介寺院住持所能限量
她瞧着这间慧缘住过的屋子,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一心向佛,抱负远大,自己何苦几次三番扰他修行
只是……看他信中所写,连女字部首的字都不愿书写。可自己屡屡纠缠,他却非但不以为杵,反而……
他在自己面前,几乎不太像一个和尚,似乎只是个稍嫌古板的俗人。会嗔会喜,会讶异,会发愁。偶尔说话还会取笑两句
苏缨络靠在床头,抱膝静坐,心中忽而难过,忽而失落。双花一挑帘子进来,见她一副木雕泥塑的样子不禁奇怪,走过来一看更吓了一跳:
姑娘你哭什么?
苏缨络一怔,这才觉出两腮冰凉,用手一抚,果真湿了一手
“牡丹亭”中说:颦有为颦,笑有为笑,不颦不笑,哀哉年少!。
佛祖却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听听,真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缨络将头埋进枕头里:
慧缘,从今往后,我好好地走我这边,你也好好地走你那边罢!莫负了你师父的托付。
不过,你师父给你取的法号实在不好。臭和尚,你叫的什么慧缘?你该叫孽缘才是!
苏缨络打定了主意要从秦府辞去。第二日便叫珊瑚去相请秦夫人。却不料珊瑚还未出门,秦夫人带了双环倒先过来了
才一落坐,苏缨络便说出去意。秦夫人很是惊讶,问道:。
“你不是说幼年同父母失散,你要去哪里呢?”
苏缨络道:“我眼下委实无处可去,但夫人已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我实在不好继续在府上打搅下去。况且”,苏缨络顿了一顿,坦然说道:
“我身份特殊,一直住在这里,于府上声誉定然有碍。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受恩当报的道理,即便报答不来,总也不能连累了恩人。至于夫人前几日说‘安排亲事’,我更不能领受了。”
秦夫人还未听完已连连摆手:“休要说这样的话。老爷豁达,我也不是拘泥的人,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苏缨络去意已决,正要开口推辞,秦夫人正色道:“且不说别的,我若听凭你离去不管,等秦嘉回来,我怎么交待呢?而且我今天来,原是想说你跟秦嘉的事,如今你说要走,倒叫我不好开口了。好像我留你在这里就只是……”
苏缨络忙道:“是我不好,竟未问一问夫人来意,夫人有话快请说罢。”
秦夫人道:“还不是秦嘉,我想了几天,想到了一个‘死里求生’的法子。”
苏缨络道:“死里求生?”
“正是!”
苏缨络瞧着秦夫人神情,似乎胸有成竹。但此时她的心境已与前番不同,她迟疑片刻,轻声说道:“夫人,既然秦嘉有这样的诚心,夫人何不就成全了他?”
秦夫人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何尝没想过,这几年来我夜里失眠,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若果真能想开,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苏缨络看她伤感,也不禁替她难过
“是我身不在其中,想得简单了。”
秦夫人道:“你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便是我有心成全他,谁来成全我呢?”这话说完,眼角已见湿润
苏缨络无以安慰,只得问道:“夫人想了个什么样的法子?”
见她询问,秦夫人遂重又振作精神,勉强笑道:“这法子,说来委屈姑娘。我是想”,她向苏缨络招招手,苏缨络走近身来。秦夫人遂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出一篇话来
苏缨络听她说完,一双杏核眼几乎瞪成了桃核
“这……这这这行吗?”
秦夫人这时已换去悲戚之色,她喝了口茶水,慢慢说道:。
“老和尚爱说甚么‘当头棒喝’,这法子于秦嘉也算得是‘当头棒喝’。若这一棒子下去仍旧喝他不醒”,她放下茶碗,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便彻底死了这条心由他去!”
苏缨络昨日已下了决心要离开,但给秦夫人这么一说,主意虽然未改,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再看看秦夫人殷殷的眼神,更加难以推辞
“我……我……听夫人的。”
这句话说完,心中已有了打算。且不说这法子未必管用,即便当真管用,到时……到时……唉,到时便听天由命罢
慧缘说是云游半年。这半年里苏缨络在秦府过得倒是十分自在。就只一样,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免觉得有些憋闷
快到年下,这天早晨飘起了小雪。苏缨络倚着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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