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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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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儿有些困倦,一声也不响,半眯着眼睛靠着他,身上有一股子奶香味。

  秦漾忽然觉得,糖儿也挺好的。至少糖儿身上不脏,也没有黄黄的鼻涕。他从不会尖叫着跑来跑去。他香香软软的,还很听话。秦漾说什么他都听。

他叹气说:“你要是再长大一点该多好啊。”

  糖儿抬头看他,问道:“为什么呀?”

  “你长大了我们就能去更远的地方玩了。”

  糖儿“哦”了一声,点点头道:“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长大了。”

  他们下了秋千回家时,糖儿牵着他的手说:“哥哥,明年春天我们去放纸鸢吧。铁蛋的爹就给他做过纸鸢。我们让阿爹也做一只。”

  秦漾说好。可是到明年春天还有很久很久呢。他们还要度过一个秋天,再度过一个冬天。等新年来了,春天才来。

  他莫名就想赶紧走过这一年又一年的,想快点长大。没准他长大了,就能离开镇子,像蔺寒一样翻过红梅山坡走到远方去,去看那些热闹的大街、高大的屋子和美丽的花灯。

  他觉得这些都太遥远了,像天上的云一样遥远。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是像星星一样遥远。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秦雪文和方梅知正在灶房里做晚饭。秦雪文见他们手牵手回来,还在发愣。这还真是头一回,秦漾平时是不愿意带着弟弟玩的。

  糖儿喊了声“阿爹”,松开秦漾的手朝秦雪文跑去。秦雪文笑着把他抱起转了半个圈,问道:“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

  “哥哥带我去荡秋千了!”

  “去荡秋千了呀。”秦雪文弯起眼,将小儿子往上托了托,“玩得高兴吗?”

  糖儿展开手臂说:“高兴!在秋千上要飞起来了!”

  方梅知拿着葫芦瓢到水缸这来舀水,不温不冷道:“可别摔出去了,我可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秦漾你可看牢了。”

  秦雪文抱着糖儿,望了眼不声不响的秦漾,轻声唤了声“梅知”,有点儿责怪的意味。方梅知轻哼了声,挨着缸沿直起身子,端起水瓢忙活去了。

  秦雪文觉得秦漾和秦谧都长高了,让他俩先后靠着灶房的木柱子站直,他用小刀在他们头顶划一道痕迹。

  秦雪文用手掌抵着那两条刻痕,嘴里念道:“阿漾这么高,糖儿这么高。咱们以后每年刻一条,看看你们能长多高。”

  糖儿举高手说:“我一定长得比哥哥还高。”

  糖儿踮起脚,将手抬得更高:“长这么高!”

  秦雪文弯下‘身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道:“那就好好吃饭,别总是要哥哥追着喂你。”

  糖儿点点头说好。这天晚饭果然自己拿着小勺,乖乖地把拌着鸡蛋羹的米饭吃完了,一粒米也没有剩下。

  吃完晚饭后,秦雪文在院子里为两个孩子打洗澡用的井水。秦漾跟着出来,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阿爹,以后我还是跟你去街上卖馄饨吧。”

  秦雪文提着装满井水的水桶,疑惑道:“你不想跟孙小二他们一起玩吗?”

  秦漾摇摇头:“他们都去学堂了。我没地方去,还是跟你一起卖馄饨吧。”

  秦雪文许久没有说话,半晌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秦雪文说:“我把水提进来,你先回屋子里,跟糖儿说要洗澡了。”

  秦漾应了声,跑回屋子里去,待秦雪文提进井水,再从灶房倒来热水,他们俩就钻进大木盆里洗澡。

  糖儿念念不忘张家村口的秋千,洗完澡钻进被窝里跟秦漾说明天还想去荡秋千,要叫上小二哥一起。

  秦漾说:“他来不了,他明天要去学堂。”

  “学堂是什么地方?”

  “就是念书的地方。孙小二在学堂里跟别人一起读文章,一块爬枣树。”

  糖儿问:“那他以后还会跟我们一块玩儿吗?”

  秦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糖儿问:“那哥哥你以后也会到学堂去吗?”

  秦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秦漾说他困了想睡觉。可是等糖儿都已经进入梦乡了,他还是没有睡着。糖儿压在他身上,他无法翻转身子,有些难受,后来肚子又涨得难受,于是他轻轻地将糖儿挪开,再轻手轻脚地起来去上茅房。

  他回屋子时见到爹娘屋里的灯还亮着。

  他爹娘向来睡得很早,不知道这一晚他们为什么这么迟还没睡。

  他没多想,打着哈欠回屋子,挨着糖儿睡下,第二日听到鸡叫就起床,清早跟着阿爹上街卖馄饨去。

  这年暮秋,他爹带他上街拜访了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家的小院子里有各种好看的草木,还有一口小池塘,养了几尾鱼。

  秦雪文进屋跟老先生说话。秦漾趴在鹅卵石砌成的围槛上,用狗尾巴草逗弄那几条鱼。他听见秦雪文叫他,就丢下狗尾巴草跑到屋子里去。

  屋里的那位老先生有着羊胡子,一头黑发夹杂银丝。人又高又瘦,穿着一身被洗得泛白的蓝布衫,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秦雪文揽着他的肩,对老先生道:“这就是我家的秦漾。”

  秦雪文又对秦漾说:“阿漾,快见过许先生。”



07 入学

  秦漾觉得这个羊胡子先生很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后来他进熙明书院,见到院子里的那棵病歪歪的老枣树,也是一样的感觉。

  再后来他忽然想到,他是在梦里见过的。在他数不清却大同小异的梦境里,时常出现一棵探出矮墙头的枣树,还有个站在孔夫子画像前的布衣先生。先生念句什么,他也跟着念什么。

  在梦里究竟念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大概是一句他似懂非懂的话。

  秦漾坐在学堂里听先生上课时,还恍若身在梦里。先生念“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们捧着书一起摇头晃脑地念。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梦里的先生就是羊胡子许先生。那桌案、那墙上的画像、那竹子书架摆放的位置,都与他的梦殊无二致。

  冬天午间阳光照耀,他们趴在桌案上午睡。秦漾将头靠在环着的手臂上,让眼睛避过刺眼的光亮。他梦见自己握着毛笔写大字,窗外的清风吹拂过来,掀起“先纸”的一角。淡淡的墨香味散开。

  墨香里还夹杂着茶香味。紧接着他就梦见了一只白瓷茶杯,杯子当心描绘着一朵兰花。茶水滑入杯子,细小的茶叶舒展开,漂浮起来。茶烟气缭绕,缭绕着升腾。烟气渐渐淡去,他的眼前浮现出绿油油的山头来。村落的山坡上茶树长得正好,采茶人弯身择茶叶。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醒来时,伙伴们还趴在桌上睡着,有的人脸上沾染着墨痕。窗页被微风吹开了一道缝,吱嘎吱嘎作响。窗外的天是蔚蓝的,鸟雀从云间掠过。

  屋外飘来茶香味。炉上煮着清茶,咕噜咕噜响。他轻悄悄地推门出去,见许先生坐在小木椅子上,眯着眼晒太阳,一晃一晃地用蒲扇拢着风。

  阳光照得许先生面庞上的沟壑清晰可见。黑发间几缕毛躁的银丝闪着光。他缓缓睁开眼,看了看秦漾。他的瞳孔在光照下是浅棕色的,宛如秦漾在溪流间摸到的晶莹的小石子。

  他一句话也没说,又慢慢地把眼睛阖上了,摇着蒲扇,平心静气地煮清茶。

  秦漾在门槛上坐下,让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望着书院里的一草一木,望着那棵姿态奇异的枣树,望着淡得要融入天际的流云。

  渐渐地,许先生不晃蒲扇了。他靠在白墙上,打起了呼噜。他入睡时也是严肃地板着一张脸,眼袋和嘴角下垂,满面都是皱纹。

  秦漾听见细流划过半截竹筒的声响。他想,那是时间和年岁悄然溜走的声响。

  鸟雀的叽喳声再响起时,屋里的伙伴也闹腾起来,围绕着桌子乱走乱跳。孙小二夺门而出,招手响亮地喊了声“秦漾”。孩子们鱼贯而出,喧闹着跑来院子嬉闹。

  刚入睡的许先生被闹醒,气得吹胡子瞪眼,摇摇头将木椅和茶炉挪远了。

  ……

  秦漾在书院里度过了一个冬天。白日里跟孙小二他们念书写字,放课后去大街小巷、去田野小村游逛,晚上伏在案头上做许先生布置的课业。日子如白驹过隙,默默流逝。

  他在学堂里见到了许多同镇的伙伴。有些是打小一起玩儿的,彼此间都很熟悉,有些是入学堂后才认识的,他入学堂后不久,就与这些孩子都熟识了。

  他独独与一个人不熟识。

  秦漾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他旁边的位置时常是空的。位置的主人叫温泽林,他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许先生从来不说什么,也不要他按时交课业。但要是先生抽背文章点了他的名,他回回都能倒背如流。

  温泽林跟蔺寒的年纪一般大,也是学堂里年纪最大的。他的个头很高,人老实又沉稳。他每回来学堂,就捧着那本被翻烂的书,或安静地听先生讲课,或跟着大伙念书。

  孙小二问他为什么不常来学堂。温泽林笑笑说家中农务繁忙,需要他帮着干农活。

  他脾气挺好,总爱笑,一说话右边脸颊就现出一个酒窝,人看上去很憨厚。

  当时的秦漾对此还没有深刻的感受。他只晓得,十五六岁的人,似乎都不爱到学堂来念书。或许等他到了这个年纪,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得珍惜在学堂里的日子。

  秦漾课业做得认真,背书也背得认真。偶尔能在随堂小试里超过孙小二,得几回第一。

  方梅知晓得以后,心里暗暗高兴。

  孙寡妇在自家门前跟人炫耀孙小二时,方梅知就斜斜地靠在院门口,揶揄道:“哎唷,我可记得你们家小二比阿漾早一年进的学堂,怎的还有几回赶不上我们家阿漾呢?”

  孙寡妇听后气了个半死,背地里要命地嚼方梅知的舌根。她跟邻家妇人说:“秦漾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得瑟个什么劲。有种让她的亲儿子也考个第一出来……我就不是很懂她了,她养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孩子,累死累活图个什么。”

  这话传进了方梅知的耳朵里。方梅知的心里当即燃起了一把火。她在饭桌上跟秦雪文抱怨:“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拼死拼活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倒是我的不是了?图个什么,嗬,我能图个什么……”

  方梅知将筷子拍在碗上,对秦漾说:“秦漾,你说说,我把你养这么大,我有没有图过什么……”

  秦雪文轻声道:“梅知,别说了。当着阿漾的面呢。”

  秦雪文给秦漾夹了一筷子菜,道:“阿漾,多吃点。”他说罢给方梅知递了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了。方梅知总算是消停了,忍了一肚子气低头吃饭。

  秦雪文也给直勾勾看着他们的糖儿夹了菜,揉揉他的发道:“糖儿也吃。”

  秦漾一声不吭地吃过晚饭,回屋里做课业去了。

  他进学堂后,秦雪文就给他做了一张木桌子,摆在他屋子里的窗前。

  他专心做课业时,有时候跟铁蛋在外面野完回来的奶团团,会扒在他的腿边看他写字。秦漾把小奶团糖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方梅知在家中闲来无事,也会教糖儿认字。糖儿年纪尚小,已经认得很多字。

  糖儿安静地看着他写大字,偶尔伸出手指点一点某个字,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字?”秦漾念给他听,握着他的手,耐心地教他写字。

  糖儿学得很快,写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到了过年的时候,糖儿已能一字不错地读出门边春联上的每一个字。

  秦雪文笑道:“糖儿这么聪明,今年春天就跟着哥哥一起去上学堂吧。”

  糖儿的眼睛倏然变得亮晶晶的。他看了看秦漾,转身扑到阿爹的腿边,抬头问道:“阿爹,我真的可以跟哥哥一起去学堂吗?”

  秦雪文把小儿子抱起来,反问道:“我们糖儿不想跟铁蛋一起玩吗?”

  糖儿说:“我才不想跟铁蛋一起玩呢,我想跟哥哥一起去学堂。”

  吃晚饭时,秦雪文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同方梅知说了一说。方梅知从灶房出来,将一盘菜放到桌上,淡淡道:“过了年秦谧才七岁,这么早去学堂做什么,还不如待在家里。”

  糖儿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了,红着眼睛委屈得要哭了。方梅知连忙弯下‘身去哄。谁知不哄还好,一哄糖儿就吧嗒吧嗒地掉金豆子,再也哄不好了。

  方梅知拿手帕巾给他擦脸,柔声道:“好好好,去去去。不就是去上个学堂嘛,你要是高兴,咱们就去上。”

  糖儿这才哽咽着不掉眼泪了。

  糖儿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爹娘无法糊弄他。

  过了年后,糖儿一心想着要跟哥哥一起去学堂,巴巴地数着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开春后没多久他就病倒了,没赶上去学堂。恰巧还是在学堂开课的前一天。

  糖儿睡觉前,已经将方梅知做的小布书包挂在了椅子上,就等着明天清早跟哥哥一块儿上学了。他满心期待地睡去,却在半夜发了烧。

  这天深夜,秦漾被糖儿闹醒。他嘴里说着胡话,不安分地挥舞着手脚,有几下打中了秦漾。

  秦漾抓住他的手臂,在黑夜里问道:“糖儿你怎么了?”

  糖儿没有清醒,依旧挣扎个不停。秦漾翻身下床,到桌边点上了蜡烛,再坐到他的身边。糖儿脸上挂着泪痕,胡乱地说着什么。秦漾俯身摸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秦漾披上外衫,跑去了秦雪文的屋子,敲着屋门叫他爹娘起来。

  秦雪文和方梅知睡得正熟,一听糖儿病了,立马清醒过来。方梅知来到糖儿床边,把他抱在怀里,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得迷迷糊糊的糖儿听见娘亲的声音,像只病弱的小羊般唤了声“阿娘”,他说他很渴,想要喝水。

  秦雪文倒了一瓷杯的水。方梅知接过,喂进糖儿嘴里。秦雪文又打来一盆凉水,将手巾浸湿拧得半干,叠放在糖儿的额头上。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急得满头是汗。最后方梅知脱下绣鞋,掀开被子睡在了糖儿的身边。她说:“雪文,你跟秦漾回咱们屋睡。我今天晚上陪着糖儿。”

  秦雪文应了声,带着秦漾回了他们的屋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秦漾已然清醒了,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很难入眠。秦雪文道:“阿漾,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秦漾轻“嗯”了声,直到身子在被窝里暖和过来了,他才沉沉睡过去。

  天明后,糖儿的高烧未退,爹娘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秦漾起来去学堂,他爹娘带着糖儿去了德明药铺。

  秦漾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在学堂被许先生抽背文章时,连背错了几句话。先生罚他将文章抄写十遍。

  他放课后就没跟孙小二他们一起去玩了,回家乖乖抄写文章。他抄至第八遍时,天已经黑了。他点起蜡烛,才想到这么晚了,爹娘和糖儿怎么还没回来。

  天黑透的时候,秦雪文终于推开院门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他对秦漾说:“糖儿病了,病得很重。镇上的大夫治不了他。你娘陪着他留在县城里了。”




08 心愿

  糖儿得了血风热,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他跟着方梅知住在县城的大姨娘家里。他们俩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中途没有回过家。秦雪文隔几天就过去看望他们母子,到晚上就坐着顺路的牛车回来,给秦漾做晚饭。

  秦漾觉得他们这一走,家里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变得冷冷清清的。每天只有他和阿爹两个人对坐着吃饭。秦雪文提起糖儿的近况,总是忧心忡忡的。他说糖儿的发烧和咳嗽总不见好。

秦漾在半夜醒来,习惯地摸摸身边的糖儿有没有盖好被子,却总是摸了空。没有糖儿在旁边横陈着乱转,一直把他逼到床边上,他也不用听那些胡乱稚气的梦话,照理他该是感到舒心的。

  真奇怪。糖儿在的时候,他感到头疼,糖儿不在了,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然而他只有在深夜才会觉得空落落的,白日里他忙着读书写字,放课后跟学堂里的伙伴从镇东蹿到镇西,很少有觉得孤寂的时候。

  温泽林不忙农活时,偶尔也会带着他们一起玩。他年长些,知道更多的事,而且总能把他们带到更远的地方。

  天犹湿冷,春意料峭。山上的梅花凋谢前,他们一群孩子跟着温泽林,去了红梅山坡。

  秦漾先前不知晓他们要去的是红梅山坡,只以为他们是随意寻个地方打发时光。哪晓得这路越走越偏,通向了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将熟悉的村落都远远甩在了后头。

  四边都是田野。路挺宽,能过一辆牛车,蜿蜒着进了山坡。他们抬头一看,满山都种满了红梅树。枝头的红雾绵连成云。

  温泽林领着他们往山坡上走,说道:“老一辈的人说,这里原先长的不是红梅,而是白梅。有一年天降大旱,草木枯败,大旱过后,山坡上的白梅都变成了血红色。有人说白梅是被饥荒时候杜鹃鸟的血泪染红的,也有人说,这是天示凶兆。”

  这片山坡上种不活其他的树木,仅有梅树年年生长,占据了整个山坡。老一辈人迷信,认为梅林有灵性,或有神明藏匿于此,因此槐海镇世世代代的人都不敢在红梅坡上造坟,生怕惊扰了神明。

  温泽林说:“听说,红梅山坡上还留有一株白梅树,那是老天爷最后的恩赐。英雄见到它,能扭转时局。寻常人要是能见到它,就能一辈子福泽绵延,心想事成。”

  同行的孩子惊呼起来。孩子捋起衣袖道:“那我们赶紧去找白梅树吧。”

  温泽林摆摆手:“先别急,你们听我把话说完,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找到过这棵白梅树。没有人知道它在山坡的哪个地方。”

  同行的孩子顿时泄了气,说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温泽林笑而不语,等孩子们纷纷不耐烦了,才接着道:“咱们虽然见不到白梅树,但还能找到红梅坡上的灵石。传说那是女娲娘娘补天时留下的碎石,后来转世的文曲星君路过此地,在上边留下了字迹。镇上的很多人都见过,我也见过,我带你们去瞧瞧。”

  一群孩子闻言,皆打起了精神,跟着温泽林往草丛间走。

  未几,他们找到了那块灵石。它立在一棵梅树底下,远看与寻常的石头并没有分别。他们走近了,才见到灵石顶上有个水坑,蓄满了未干的雨水,而石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小孩子凑过头去,认了半天辨出譬如“之”“大”“三”等几个字。但若说就是这些字无疑了,其他孩子又不认同,他们觉得这些字跟他们平时写的字都不一样。

  “这些是几百年前的字,当然跟我们写的字不同。而且神仙写的字,怎么能让我们这些凡人轻易看懂呢。”温泽林说,“你们可以看一看,然后把手放在石头上吸一吸文曲星君的文气和才气。”

  小孩子听罢,都一窝蜂地围到石头边上去了,将小手合贴在上面。生怕一只手不够,还把另一只手也贴在了空隙处。孙小二看得兴致勃勃,也想过去。他问秦漾去不去,秦漾摇了摇头,孙小二就自个儿过去了。

  温泽林望了眼站在一旁的秦漾,一笑露出个酒窝:“你不想沾些文曲星的才气,将来考取功名吗?”

  秦漾还是摇摇头。

  温泽林又道:“我爷爷说,这块石头是通灵性的,只要你诚心许愿,它会听见的。”

  那群小孩围了半天,自认为吸够了“才气”,纷纷散开来。秦漾眼前出现了那块灵石。他迟疑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上头,闭上双眼虔诚地许愿。

  他睁开眼睛时,几点红梅花瓣正从树上落下,擦过他的面颊,落在他的肩头和衣袖上。有一瞬间,他见到了被万千红梅树遮掩的光亮,光亮之后是远方。他想起了阿爹说的,翻过这片红梅山坡,就能见到远方。

  而他们尚且没有余力走向远方,只能在山间徘徊,直到太阳西下,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镇子,各自回家去。那座时常在秦漾梦里出现的红梅山坡,清晰了面庞,又模糊了轮廓,离他越来越遥远。

  秦漾许了个愿,他还来不及想到多远的将来。他想秦谧快点好起来,快点从睦云县城里回来。

  或许真是心诚则灵,秦漾从红梅坡回来后没多少天,糖儿就被方梅知领着回家来了。

  糖儿穿着小袄子,头上戴着个虎头帽。他的小鼻子和脸颊都是红彤彤的,眼睛却是黑亮黑亮的。他像以前一样喊着“哥哥”,一颠一颠地跑来,扎进秦漾的怀里,方梅知都没拉住。

  糖儿的病还未痊愈,他轻微地咳嗽着,又捂着脸打了两个喷嚏。

  方梅知牵着糖儿的衣襟,将他拉远一点,嗔怪道:“哎唷唷,你可别染给了你哥哥。咱家照顾你一个病苗子已经够受了。”

  方梅知拿出巾帕,弯身捂到糖儿的鼻子上,说:“哼一声。”

  糖儿绞着衣角,乌溜溜地转着眼珠,轻轻“哼”了声。

  方梅知说:“哼得重一点。”

  糖儿踮起脚,闭眼伸着脖子“哼”了声。方梅知给他擦了擦鼻子。

  方梅知收回巾帕,对秦雪文说:“本来还应该在县城多待几日的,糖儿每天吵着要回来见哥哥。我实在拗不过他,就带了药回来,打算白天里煎药给他喝。他差不多也该好了。”

  秦雪文笑道:“果真是兄弟,走多远都念念不忘的。”

  方梅知推门走进内堂,将行囊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说:“你见过哪家兄弟是这么念着的,亲兄弟都没这么念着,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哈。”

  秦雪文将糖儿抱起来,掂了掂然后弯着眉眼说:“我们糖儿变重了。是不是在大姨娘家吃得太好了?”

  糖儿摇摇头:“不是!是天太冷衣服穿太多啦!等我把衣服脱了,我就变轻了。”

  秦雪文问:“你在姨娘家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云片糕!”

  糖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完挣扎着要从秦雪文怀里下来,秦雪文一松手,他就噔噔噔跑进了内堂。他人还没桌子高,扒在桌子旁眼巴巴地望着方梅知说:“阿娘,我要我的云片糕。”

  方梅知看了他一眼,说:“吃什么云片糕,吃多了你又不吃晚饭了。”

  糖儿急了,爬上自己平日吃饭时踩的高脚木凳,去够桌上的布囊。方梅知坏心地扯远了,成心让他够不到。

  糖儿急得跺脚,说:“我不吃的。娘,你就给我拿一下云片糕嘛。”

  方梅知狐疑地看他一眼,道了句“只准吃一片”,才低头将布囊解开。糖儿前倾着靠在桌上,巴巴地看着。可方梅知翻来覆去地在衣物间找了两遍,还是没有看到油纸包的云片糕。

  她一拍脑袋说:“哎呀。我给丢在你姨娘家了。当时回来得急,我也忘了。”

  糖儿不相信,扯过布囊,不死心地翻了翻,最后扯着布囊的一角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秦雪文和秦漾,他们跟着进了屋子。

  秦雪文问:“糖儿怎么了?”

  方梅知面有愧色:“我把糖儿喜欢的云片糕丢在他姨娘家了。”

  方梅知过去哄着糖儿:“不哭不哭。下回咱们去县城,阿娘再给你买。”

  方梅知给糖儿擦眼泪,越擦糖儿的眼泪越多。秦雪文眼看着她哄不住,对糖儿道:“你今年都七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怎么可以为了云片糕哭。”

  秦雪文把他从高凳上抱起来,严肃道:“不许哭,让隔壁邻居听见多难看呀。”

  秦雪文又说:“你想让铁蛋知道你这么大还哭鼻子吗?你看,待会儿铁蛋就要来家里找你出去玩了。他要是看到了,肯定会说糖儿是个小哭包。你以前不还嘲笑他是个爱哭鬼吗?”

  糖儿听完立马就擦擦眼泪,忍住不哭了。他搂住秦雪文的脖颈,哽咽着说:“云片糕是我留给哥哥的。”

  一旁的秦漾满脸错愕。

  秦雪文看了眼秦漾,问糖儿:“留给哥哥?”

  满脸泪痕的糖儿点了点头说:“县城的云片糕可好吃了,我想哥哥还没有吃过,就想留着回来给哥哥吃。”

  方梅知掩唇轻笑了出来:“我还想你怎么一直都不舍得吃的。”

  秦雪文也笑:“原来我们糖儿是为了给哥哥吃。是阿爹错怪你了。”

  糖儿眨巴着乌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阿爹,我还是小男子汉吗?”

  秦雪文哈哈大笑:“当然是。糖儿将来肯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我们家的支柱。〃




09 夏夜
  
  蔺寒回来时是个夏天。

  三伏天,槐海镇被笼罩在热气里,蝉聒噪个不停。傍晚人们搬了木椅,或聚到河边谈天,或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方梅知和秦雪文也常坐在水井旁说些家常,倘有邻里来串门,就请他们进来坐坐。

  秦漾和秦谧吃过晚饭是要先回屋子洗澡的,然后才能出去闲逛。

  这天傍晚,刚洗过澡的糖儿想跑去找铁蛋,一跑出院门就撞上了人。来人“哎唷”了一声,笑着握住了糖儿的肩。他说:“秦漾,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天很暗,但还未暗透。院子里没打灯笼,只有邻家院儿里透进来的光亮。他弯下‘身看了看糖儿的脸,疑惑道:“咦,不是秦漾。”

  他比糖儿高出许多,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其中的那个女人说:“阿漾都几岁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儿大,你也不想想。”

  话音刚落,方梅知站起来,迎到了院门口。她分外欣喜道:“二姊,你跟姊夫来了!”

  “快进来坐坐!”方梅知领着他们进了院子,对秦雪文道,“你快去搬几条木凳出来。”

  秦雪文应了声,从屋里搬出木凳子,让阿姊姊夫在院子里坐下,接着在屋门前挂起了灯笼,好让院子里亮堂些。

  这光一亮,方梅知就瞧出她二姊不一样了。方明月穿的是丝绸衣,头上别着两支珠钗。人是神采奕奕的,脸上一扫过去的阴沉晦气。那男人有着一张国字脸,五官还算端正,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做的衣裳,左手拇指上还戴着颗玉扳指。

  糖儿见家里来了客人,就没心思往跑了,跟着回了院子。方梅知翘着腿坐着,糖儿就跟没骨头似的挨在她的身边。

  方明月将糖儿拉近了一些,弯着眼睛笑:“哟,这就是我们的囝囝啊,叫什么名呀?”

  方梅知伸手将糖儿的衣理好,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叫秦谧,静谧的谧。咱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糖儿。”

  方梅知指着两人对糖儿说:“这是你二姨娘,这个是你的二姨夫,快叫人。”

  糖儿乖乖地喊了。

  方明月笑着应道:“诶,糖儿真乖。”而方明月的男人不多响,只点了点头。

   “这是你蔺寒表哥,你还没见过他吧。” 方梅知指着蔺寒说道,接着转过头跟二姊说,“是没见过吧?我记得你们去京都的时候,糖儿好像还在我肚子里。”

  方明月点点头:“是没见过的。我们没等到糖儿生出来就走了。一转眼好些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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