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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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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漾摇摇头,两条腿却疼得颤抖。
秦雪文把他抱起来,走进他的卧房,把他放在床上。秦雪文脱下他的两只鞋子,让他脱下裤子给自己看看伤口。秦漾还是咬着唇摇摇头。
秦雪文抱起他,让他站在床上,温和道了句:“乖,听话。”
秦漾总算是乖乖地把裤子褪下了。他的腿上肿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秦漾心疼着,出去拿了药箱回来,给他上了药。
秦雪文说:“阿爹打你是为你好。你别怪阿爹。”
秦漾“嗯”一声,将裤子穿上,再把裤腰带系好。他坐下来穿布鞋的时候,秦雪文揉了揉他的发顶,道:“吃饭去吧。”
秦漾被打了一顿之后,下水小心了些。他很早就爬上岸,等衣物被晒干了才回家去。他跟着蔺寒和孙小二捞了几天鱼,他们总是见到鱼的影子却抓不到,有一天他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终于抓到了一条。
回家后秦漾提着鱼交给秦雪文。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是提着鱼看着秦雪文,眼睛亮晶晶的。秦雪文见他认真的神色,实在不忍心再打骂他,终是叹了口气,道:“放进灶房的水桶里吧。”
之后秦漾算是掌握了抓鱼的诀窍,隔三差五地就能抓几条回来。秦雪文不要什么鱼,他希望秦漾就乖乖待在镇上玩,别到水边去转悠。秦雪文管不住秦漾,但放不下心来,总是不断叮嘱秦漾小心再小心。
04 分别
麦子成熟后,蔺寒带着秦漾和孙小二往麦田里跑,玩累了就躺在麦浪里,用草帽盖住脸,闻着身旁的麦香,闭上眼就呼呼大睡。
睡前见到的是一片蔚蓝的天,天上飘着几层淡淡的云。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取下脸上的草帽,天边已染上了橘色,血红的太阳挂在西边,要落下了。
有时候蟋蟀爬进了他们的裤管,倒了霉的那个人一下子惊叫着跳起来,拼命甩动腿。蟋蟀要是扒在裤管里,死活不出来,他们还得卷起裤腿再把它抖出来。
这日麦田间的老树上有乌鸦嘎嘎地叫。蔺寒闻声朝着树跑去,边跑边将卷起的裤腿甩下来。他过水沟时差点摔一跤,手上沾上了黄泥。他拍拍手掌,跑到树底下,顺着老树苍老粗糙的树干爬了上去。
树上的乌鸦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远去了。
蔺寒坐到了高高的树枝上,荡下两条腿。
这些日子以来,孩子王蔺寒像是有了心事,人有些深沉,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他长久地望着远处出神,不知看见了什么。
一阵风吹来,金色的麦浪翻滚。四周传来细碎的声响。有风的余息,有麦子舒展筋骨的声响,也有伏在田野间的渺小蟋蟀发出的细微叫声。
经过蔺寒几个月来的耐心指教,孙小二和蔺寒已经能爬上与矮墙一般高的树了,可这样高的树,他们俩实在爬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蔺寒。
孙小二和秦漾在底下唤了他几声,他始终没有回应。树下的两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孙小二抬头喊道:“阿寒哥,你看到了什么?”
蔺寒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地伸出手指向远方:“那里……”话语戛然而止。
两个小孩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了一座矮土山。鸟雀正从山顶掠过,从晚霞间掠过。
孙小二道了句“你想急死我们吗”,就手脚并用地抱上了树干,只不过没能爬多少,不久又掉了下来。
“红梅山坡。”蔺寒说,“我看到了红梅山坡。”
孙小二发愣:“啊?”
“土山后面是田野,田野里有许多泥路,最远处的是红梅山坡。”蔺寒的眼里映着晚霞的余光,他说,“你们知道红梅山坡吗?”
“就是那个种满了梅花树的山坡吗?”孙小二问。
“对,就是那儿。”
蔺寒一骨碌又顺着树干爬了下来,跳到泥地上,问道:“你们去过那儿吗?我还没有去过。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秦漾摇摇头:“天都暗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孙小二苦着脸说:“我也想去。可我要是再迟一点回去,我娘就要用擀面杖把我的屁股打得开花了。”
“好吧。那我们回去吧。”蔺寒说,“我的肚子饿了,在咕咕响了。”
蔺寒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跳过水沟跟两个弟弟往回走。穿过麦田时,他用枯枝条轻打那些饱满的麦穗。穿进纵横的泥路后,他又一路抽打着两旁的杂草回去。杂草不知跟他结过什么仇,被他又打又拽的。
“哎,我跟你们说,”蔺寒忽然闷声闷气道,“我要离开镇子了。”
好端端走在前面的两个小孩吓了一大跳,当即停下脚步,跑回到蔺寒身边,着急地扯着他的衣袖问他为什么走,要到哪里去。
蔺寒说:“去京都。”
秦漾问:“京都是哪里?”
“很远的地方呗。”蔺寒说,“我娘去哪里我就得到哪里去。”
秦漾又问:“那你还回来吗?”
孙小二紧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蔺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娘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呗。”
两个小孩张了张嘴,面面相觑,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三个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村落,走回到槐海镇上,互相道别,各自回了自个儿的家。
很快秦漾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后来蔺寒再没提过离开的事。秦漾以为他离开的日子远远还在后头,或者他娘改变主意了,他们不打算离开槐海镇了。秦漾从没想过,突然有一天,蔺寒母子就要离开了。
寒露后的一天午后,方明月带着蔺寒来了秦家院子,还携了一篮子青橘。
方梅知有了身子后,她的娘时常带些补药往这里跑,两个阿姊也时常来看望她。大姊方鸾凤坐着软轿来,二姊方明月带篮子走着来。
这一回方明月和方梅知对坐着,说自己要离开槐海镇了。
方明月说:“相公族里的人已经容了我们两年多了,就要收回院子了……咱们在京都的阿舅,给我说了门亲事,说那人是个开小客栈的,有点家底,就是死过三房老婆。”
方梅知睁大了杏眼,低声道:“哎唷,那他的命应该挺硬的,都死了三房老婆,八成会克妻。你可得想清楚了。”
蔺寒按捺不住性子,在椅子上坐如针毡,拧着眉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趁他娘和小姨说话的间隙,扯了扯娘的衣袖,瞟了眼秦漾道:“阿娘,你们聊着可好?我想跟秦漾玩一会儿。”
他娘还没给他脑袋来个栗子,小姨方梅知笑着说:“你这孩子,就知道玩,去吧。”
蔺寒难抑兴奋地给秦漾比了个手势,邀他快点走。他想跟秦漾去院里玩,都已经走到了外屋口,而秦漾带着他去了自个儿的小卧房。
秦漾把破木门合上时,方明月的声音还从外边传进来:“京都的算命先生是说他命硬,得找个孀妇才能安稳地度过一辈子……”
蔺寒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一角堆了一些诸如斗笠木棍水桶的东西,屋里还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木柜子。柜子上摆着一个瓷娃娃。
秦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蔺寒。蔺寒打开一看,里头是几块桂花糕。
蔺寒有些吃惊:“这是给我的?”
秦漾点点头:“这是昨天我阿爹给我买的。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些桂花糕送给你。”
“可是你也只有这么几块。”蔺寒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将其余的包好还给秦漾,“好了。我尝一块就够了。剩下的还是给你吃。”
秦漾迟疑地接过。蔺寒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阿漾,等哥哥回来了,给你带京都的甜糕。”
蔺寒咽下嘴里的桂花糕,意犹未尽地砸吧嘴,用舌尖舔完了嘴角的碎屑。他伸开双臂比画道:“听我阿娘说,京都的路有这么宽。到处都是马车和人。屋子都可漂亮可气派了。”
他仰后躺倒在秦漾的小床上,接着道:“听说那里的东西也很好吃。甜糕也一定很好吃。我以后会把最好吃的甜糕带回来给你吃。”
秦漾点点头说好。
秦漾说:“京都那么好,你会不会不想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蔺寒一晃一晃地荡着腿,道,“没准住得习惯就不想回来了。但我不会忘记给你带好吃的甜糕。”
秦漾点点头:“我等你给我带甜糕回来。”
方梅知姐妹在门口话别后,方明月就领着蔺寒离开了。蔺寒回头望了眼秦漾,跟他挥挥手。秦漾举起手臂,同样挥了挥手。
蔺寒在巷口喊:“阿漾,我会回来的!”
秦漾站在院子门口回应他。直到蔺寒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了,秦漾才回到院子,满脸的泫然欲泣。
“你们哥俩感情真好。”方梅知笑着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阿漾你别难过,蔺寒走了,你的弟弟要出世了。以后弟弟陪着你玩。”
秦漾也看着方梅知的肚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是秦漾最后一次见到蔺寒。第二日清晨,方明月就带着蔺寒走了。秦漾没赶上与蔺寒告别。方明月母子坐着牛车翻过红梅山坡,去了京都。
蔺寒离开后,秦漾和孙小二的日子就少了生趣。平常蔺寒鬼主意最多,最能找到好玩的地方,总有说不完的有趣故事。蔺寒一走,他们都不晓得该去哪里玩了,时常就在大街小巷百无聊赖地闲逛。
日子也是这样一天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来临。
秦漾的弟弟是在这一年的大寒之后降生的。
那天晚上方梅知忽然腹痛难忍,秦雪文赶忙披上衣物,出去叫来了稳婆。
当时秦漾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嘈乱的声响吵醒。家里似乎是来了很多人,很多人在说话。
秦漾披上衣衫,趿拉着鞋子走出去,只见堂间有很多生人。他爹娘的屋子里点着灯,里边一片混乱,传来稳婆宽慰的声音和养母的喊叫声。秦漾走到外屋门口,见秦雪文焦急地站在院子里转圈。
秦漾唤了声“阿爹”。
秦雪文赶紧走近他,握着他的肩膀对他道:“阿漾,你赶快回屋睡觉去,你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秦雪文看了眼内屋,满脸焦急:“你阿娘要生了,家里人多有点吵。你先回去睡着好吗?”
秦漾乖顺地点点头,趿拉着鞋子回自己屋去了,翻身上床躲进温暖的被窝里。
门外仍是吵。他钻进被窝里,用被子堵住耳朵,渐渐地睡去。
05 糖儿
第二天清早,秦雪文捧着煮好的面从灶房出来,笑容满面地告诉秦漾,他有了一个弟弟。
秦漾下意识地往秦雪文屋里看去。破旧的蓝布门帘垂着,厚重的木屋门仍合着。
秦雪文拿了双筷子递给他,笑道:“你娘和你弟弟都还在睡,迟一点你就能看到了。”
秦雪文跟秦漾对坐着吃面,眉飞色舞地给他讲昨晚的事情。秦雪文说自己正担心着方梅知有个三长两短,想尽了各种不好的念头,屋里头忽然传来了孩子响亮的啼哭声。稳婆当时就喊叫了出来,说生了生了。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秦雪文当时腿都软了,满头都是冷汗。他扶着门框刚走进去,稳婆就抱着裹了小棉被的孩子出来了。他出汗的手在衣衫上蹭了蹭,紧张地伸过去接过小孩。前来帮忙的邻里也纷纷凑过头来看。
“邻里人都说你弟弟长得像我。”秦雪文搁下筷子,笑着用手比画道:“他就这么小的一个,软软糯糯的,眼睛还睁不开呢,就一个劲儿地哭。”
秦漾安静地望着他,听他说罢,点了点头,低头喝了口面汤。
方梅知在屋里叫起了秦雪文。秦雪文赶忙挪开木椅子,推门进了屋子。
方梅知醒来饿了,说想让秦雪文把面端进去。
秦雪文满脸笑意地走出来,回到灶房去。他扭头对秦漾说:“阿漾,你娘醒了,你快去瞧瞧你的弟弟。”
秦漾将碗筷放回灶房,挪到秦雪文的屋门口。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方梅知头发散乱,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人还有些虚弱。她倚靠在床头上,笑着对秦漾招了招手,轻声道:“阿漾,你过来看看弟弟。”
小孩睡在方梅知的旁边。方梅知将被子边折进去一点,让娃娃的小脸露出来。娃娃看上去有些皱巴巴的,不是很好看。秦漾凑过去将小孩的眼睛鼻子嘴巴看了个遍,还是感觉不出他有秦雪文的影子。
方梅知轻声说:“他现在还很小。等他长大了就能陪你一起玩了。”
方梅知弯着眼睛笑。秦漾走出屋子的时候,秦雪文正端着一碗面从外边进来。他也是笑着的。
屋里的小弟弟醒了,哭了起来。方梅知放下碗,想要哄哄他。秦雪文坐在床沿上,拿过小棉被将小孩裹住抱了出来,笑道:“让阿爹来看看,我们的囝囝怎么了。”
秦漾的弟弟出生后,家里热闹了起来。方梅知的爹娘和大姊轮番来看望她和孩子。
方梅知的爹依旧不认可这个女婿,食材和补品却是一次都没落下过。每回来都提着大袋小袋,跟方梅知要个小石炉。她在院子里跟她娘晒日头唠嗑。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树下炖药膳或是炖鸡。
方夫人喜爱孩子,常把小孩抱在怀里逗弄他。她问方梅知:“你跟雪文给孩子取名了吗?”
方梅知说:“取了。雪文说就叫‘秦谧’,‘静谧’的‘谧’,只求他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秦谧不怕生,谁抱他他都不哭,谁抱他他都笑。
秦漾恰好踩着阳光从院子外面进来,方梅知和方夫人就撺掇秦漾抱抱他。方夫人站起来,让秦漾坐在木凳子上,再将小奶团放进他的怀里。软绵绵的糖儿伸出小手触碰到他的脸,笑成了月牙眼。秦漾生怕将小孩摔了,一动也不敢动。
小孩咧着嘴笑,秦漾皱着眉头望着他。
方夫人说:“名里都带‘蜜’了,他又这么爱笑,笑得这么甜,干脆乳名就叫‘糖儿’吧。”
方夫人俯下‘身凑近小孩,唤了声“糖儿”,一唤他就咯咯笑开了。但当她将小孩从秦漾怀里抱回来的时候,小孩皱着淡眉哭了起来。
方夫人边哄边说:“哎唷唷,我的心肝怎么哭了呀。”
方梅知笑道:“看来我们糖儿很粘哥哥的。”
打小谁都是“糖儿”“糖儿”地叫秦谧。爹娘这么叫,亲戚这么叫,街坊邻居和各家各门的小孩也这么叫。
糖儿出生后分走了方梅知对秦漾仅有的一点疼爱。确实谁都把糖儿放在手心上疼,都视他如珍宝。
秦雪文让他跟着糖儿叫那些往来的亲戚,他叫着姥姥姥爷,叫着大姨姨丈,心里其实晓得,他们不管再客气,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
那些只是糖儿的亲人。
那些亲人常说,秦谧就是块蜜糖,长得甜,嘴巴也甜,逢年过节见到他们就挨个唤人。糖儿一丁点大的时候,秦雪文也爱咬着糖儿的小耳朵说:“让阿爹咬一口……哇,甜的。糖儿真的是块小蜜糖。”
后来秦漾想,这哪儿是块蜜糖,分明就是块牛皮糖。
糖儿会走会说话会跑会跳后,总喜欢粘着秦漾。秦漾和一群同年的小孩拿着木剑在街头打闹,糖儿一颠一颠地从街头跑来。
伙伴们起哄,喊道:“秦漾,你家的小跟屁虫又来了!”
秦漾不喜欢带糖儿玩。糖儿这么小,什么都不会做,不会爬树也不会做木剑,还追不上他们。他就该跟在他娘的身边。
伙伴们一哄而散。秦漾也跟着孙小二一起飞快地跑走,存心不让秦谧追上他们。糖儿只要追不到他们,就会哭着跑回家去告诉方梅知。
养母不会多说他什么,他不害怕。
有一回秦漾边跑边回头看被远远甩在后面的糖儿,还没兴奋得意多久,一转头就见到糖儿摔了个大跟斗。
秦漾吓得心里一颤,立马跑回去。
糖儿磕破了额头,一点殷红的血渗了出来。他坐在地上,眼里含着泪光。秦漾一跑过去,他就哇哇大哭起来,伸出软白的手臂要秦漾抱。
秦漾带着哭鼻子的糖儿回家去。一进院门糖儿喊了声“阿娘”,哭得更厉害了。
在院子里的方梅知见到糖儿额头上的血,变了脸色,立刻走到院门口一把将糖儿拉到身边,看着秦漾质问道:“糖儿怎么了?怎么会流血的?你这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照顾弟弟的?”
秦漾被养母吓到,怔了一会儿,有点无措道:“糖儿追我们的时候摔了一跤。”
养母再也没说什么话,瞪了秦漾一眼,拉着糖儿到屋子里去,给他的伤口上药。
秦漾心里害怕,不敢进屋,也不敢跑出院子,就傻站在院子里。他的心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着糖儿额头上的血迹,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不敢想象阿爹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天晚上秦雪文回来知道小儿子受伤了,连忙去看了他的伤势。还好糖儿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含着糖活蹦乱跳的,一头扎进秦雪文怀里叫阿爹。
秦雪文弯下‘身拗过他的小脑袋,让他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有一道紫红的疤痕印。
秦雪文问他痛不痛,他摇了摇头。
秦雪文问是不是真的不痛,他直勾勾地望着秦雪文点了点头。
吃罢晚饭后,秦雪文让秦漾留在了饭桌边上,面色肃然道:“我听你娘说,今天糖儿为了追你们摔了一跤,把额头给磕破了……阿漾,你是哥哥,陪着弟弟玩怎么了?”
这话说得没有多重。但秦雪文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秦雪文道:“你娘要照顾你们两个,白日里还得操持家里的事,洗衣做饭、洒扫庭院,什么时候歇得下来。你作为哥哥,应该帮着阿娘照顾弟弟的。”
秦漾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秦雪文同他说着话。他听着,偶尔点点头,不安地搅弄着衣衫,从始至终没有看秦雪文一眼。
秦雪文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秦漾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放秦漾出去和孙小二玩了。
秦漾不能违背阿爹的意思,只得带着秦谧玩儿。可一带上秦谧,伙伴们冲着他俩做鬼脸,一溜烟似的跑开,都不愿意跟他玩了。
孙小二是他的好兄弟,最初也愿意陪着他俩玩。时间久了,他也觉得陪个小孩子玩没什么意思,有些丢脸,后来还是跟东街的那群孩子凑一块玩了。
秦漾只能在家陪着弟弟玩,或者带弟弟去街上,用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给弟弟买糖吃。偶尔他会趁糖儿不注意,偷偷溜出院子,跟伙伴们到远一点的村落田野去。糖儿没见到他,也就不会追着来了。
孙小二也常感叹道:“阿漾,你家的这个弟弟也太缠人了,真烦。”
秦漾不做声,但心里是认同的。
那时他还有自己独立的卧房,可当糖儿五岁以后,这卧房就属于他们俩了。
秦雪文不再让秦谧跟他们一起睡。他在秦漾那张吱嘎作响的床边,又打了一块窄木板,让糖儿和秦漾一块睡。
秦漾很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小霸王糖儿霸占了他的一半床,还在他的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虎头娃娃、泥人娃娃和漂亮的瓷娃娃,在旧木抽屉里塞满了白糖和桂花糕。
有时候秦漾醒来,糖儿踢掉了被子,整个软绵绵的人就压在他身上。秦漾经常在半夜醒来,伸手就摸糖儿身上有没有盖被子。糖儿时常是盖不住被子的,所以经常着凉生病。于是秦漾就想了个办法,在糖儿的肚子上绑了一块枕头巾,这样糖儿就算踢掉被子,也不会太容易着凉了。
冬天他要帮着秦谧盖被子,夏天他还要帮着秦谧洗澡。
每个夏天傍晚,他们俩光溜溜地浸在木水盆里。秦漾清洗完自己,还要给糖儿搓背搓澡。白天里跟小泥鳅一样的糖儿,到了夏日晚上就会乖乖坐木盆里让他帮着洗澡。
糖儿其实挺乖巧的,就是很粘人。秦漾也不知道为什么撒娇怪糖儿这么粘着他。
06 秋千
这年寒露,蝉噤荷残。许先生脖子上挂着草编斗笠,骑着挂满书篓的小毛驴,悠悠地荡回了槐海镇。
许先生曾是个神童,年轻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在乡镇里都是出名的。他后来在京都长居,寒窗苦读了几十载,前几年终于考过会试,取得了贡生的功名。在这个当口,他竟然回乡了。
乡里人见许先生回来,纷纷前去拜访。
谁都问,许老苦读多年,眼看功名近在咫尺了,怎么就从京都回来了。
许先生摇摇头,叹息说京都不可久留。
乡人又问,怎么个不可留,这算是什么说法。
许先生却摆摆手不肯再多言。
乡绅们皆敬重有学问的人,拜访过许老先生后,聚了个雅会,寻思着将旧祠堂修整为书院,让许先生给镇上的孩子教书。
熙明书院建起的那一天,知县老爷派人送来一块匾额,上边是他亲自题写的“熙明书院”四字。牌匾一挂上,红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红屑满天飞。
许先生站在书院的黛瓦白墙下,瞧着那“熙明”二字,摇摇头叹了口气,垂眼负着手,跟着乡绅让人送进的“桃李满天下”堂前匾额,走到院儿里去了。
先前镇上的孩子要想念书,得到县里去。且不说路途遥远,就是那银子,寻常人家也是负担不起的。许先生回来教书,镇上的人也就乐意将孩子送进熙明书院,去识几个大字。
于是秦漾在十一岁的时候,白日里几乎找不到人陪他一起玩。他的许多伙伴都被送进了书院,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书。孙小二也在其中。
孙小二万般哭嚎,死活不愿意进学堂,但到了冬天还是被孙寡妇拿着擀面杖赶入了许先生门下。
孙猴子以前开口就是“我娘说”,在学堂里乖乖待了大半年后,跟秦漾待在一块儿,开口就是“许先生说”。
孙小二说许先生是个有着羊胡子的小老头,又瘦又高,人还很凶,动不动就拿出戒尺。背不出文章他要打,做不完课业他要打,坏了学堂规矩他还要打。一起读书的小孩都很怕他。
孙小二还说许先生有一个竹架,架子上全是厚厚的书。他的桌子上还有很宝贵的玉笔架、毛笔、黑墨和先纸。先生不让他们碰,怕他们给弄坏了。
秦漾问:“先纸是什么?”
孙小二说:“就是一种纸,这种纸是用来画画和写字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他们都喊‘先纸’。”
秦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孙小二上学堂后,总不能和秦漾玩太久,时常一拍脑袋说:“哎呀,我今天的课业还没做,我得先回家了,不然明天又要被先生打手心了。”
孙小二怕许先生。
他也怕孙寡妇,但孙寡妇充其量是个唐三藏,念禁锢咒才能治住孙小二,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小二碰上许先生,就像孙大圣遇到了如来佛,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孙小二书念得好,学堂小试回回都拿第一。孙寡妇很高兴,缝人就说起。她说她爹以前就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孙小二像他姥爷,打小就聪明,许先生也夸他是块念书的料。
秦雪文成亲后,孙寡妇待秦漾不是那么热络了,见到他都是爱答不理的。孙小二入学以后,她更是不喜欢秦漾找孙小二出去瞎混。
孙小二偷偷告诉过秦漾:“我娘说我将来是要考状元,做大官的。她不让我跟你一起玩。”
秦漾有时候去找孙小二,得偷偷绕到孙家后墙。秦漾站在窗下的那块大圆石头上,踮起脚尖扒在窗口看他。孙小二永远坐在桌子旁奋笔疾书,脸上沾着墨水。桌上摊着一本书,还铺满一张张爬满歪歪扭扭大字的纸。
秦漾想,这也许就是孙小二说过的“先纸”。
秦漾喊“孙小二”。孙小二望过来,立马丢下笔跑到窗边来。他们隔着窗说话。
秦漾脚踮得有点儿酸,他从圆滚滚的石头上滑下去,又爬了上来。他抓着窗格说:“咱们去玩吗?”
孙小二摇摇头说:“不了。我娘在院子里守着呢,我今天要是做不完这些课业,背不完她给我布置的文章,没法出来的。”
院子里传来孙寡妇的声音,孙寡妇在院子里问:“阿亮,你有没有在偷懒!”
孙小二慌忙地跳到桌子旁坐下,重新将毛笔抓在手心里,对孙寡妇喊道:“我在练大字呢!”孙小二回过头来,指指院子,皱着眉做了个痛苦的神情,对着秦漾摇了摇头。
院里脚步声渐进,孙寡妇拉着铜环,耸着老旧腐朽的屋门要进来了。秦漾弯身跳下石头,只得默默回家去。
他穿过巷子,见到糖儿正在跟邻家的小孩子嬉闹。他俩抱出一只白狗,让它跟拴在柳树上的李木匠家的大黄狗打架。两条狗相看两厌,狂吠不止。
邻家小孩红扑扑的脸蛋脏兮兮的,鼻子下挂着黄鼻涕,说几句话就要吸几口鼻涕。衣衫也脏得见不出原来的颜色。小孩子活泼好动,挥舞着木棍装孙大圣,尖叫着窜来窜去。
糖儿站在两条狗旁边,专注地看着。
秦漾问:“糖儿你在做什么?”
秦谧一见他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来,指着柳树下说:“这条黄狗太凶了,我们每次来这里它都对我们叫,吓得我不敢过去,我就让铁蛋家的狗来吓吓它。”
秦漾点点头,看向那条凶神恶煞的小白狗。它还没有黄狗一半高,叫起来却很厉害,露出口尖牙,犹豫着要过去咬黄狗。
天犹轻暖,风里带着花香味,吹得人很舒服。是个适合去村落游玩的日子。
秦漾突发奇想,低下头跟糖儿说:“咱们去张家村口荡秋千?”
糖儿霍然抬起头来,眼睛更亮了,说:“好呀好呀。”
糖儿挨近哥哥,骄傲地抱住秦漾的腰,对小伙伴说:“铁蛋,我哥哥要带我出去玩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吧。”
铁蛋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将“金箍棒”撑到地上,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呀?”
糖儿被秦漾牵着走,他回过头去,对铁蛋说:“不告诉你。”
铁蛋追上前几步,有点委屈,又焦急地跺着脚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呀?”
糖儿回头做了个鬼脸,说告诉他才怪,一蹦一跳地跟着秦漾走了。
秦漾带着糖儿在张家村口的木秋千那儿玩了半天。秋千是村民打的,底下有两根粗壮的树干支撑着,不大摇晃。大多数时候是糖儿抓着麻绳坐在木板上,秦漾在后面推着。
糖儿总喊着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秦漾不敢太用力,他怕糖儿摔下去。
秦漾推得累了,就坐在糖儿身边,用脚蹬着地,让秋千慢悠悠地晃。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没意思了。以前蔺寒最有主意了,可蔺寒走了,孙小二也被关在院子里念书,出不来。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儿。
糖儿有些困倦,一声也不响,半眯着眼睛靠着他,身上有一股子奶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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