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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剑歌-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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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前人群尚未散开,那苏文书早已将地契记录在册,正一一交还给那些家中土地被兼并之人,高得顺则是坐立难安,脸上的汗一刻也未曾止过,流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见众人心满意足的捧着地契,谢巡按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林剑澜因上午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也并未打量这位青年巡按的长相,此刻离得较近,见他面色白皙,眼神清亮,颇为清秀,虽不及旁边那位文书俊美,却有一股沉稳坚毅的味道,只听他清声道:“后衙尚还有刚才武、蔡二人妄图收买本院的脏银,等本院连夜造册后便一一发放以做抚恤之用,高大人。”
高得顺忙躬身站起,肥大的袍子都能看出在轻微抖动,害怕之至,果然听谢巡按道:“你可知罪么?”
话音刚落,便听高得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下、下官……”
谢巡按道:“勾结权势,鱼肉百姓,要你何用?你不用再来苏州府衙了,回家听参去吧!”
高得顺一下子瘫软在地,沉默许久,方慢慢撑地爬起,灰头土脸的挤出人群,他又没有那般凌厉杀气,此刻百姓见他如此下场,心中叫好,不免趁拥挤之时暗中踢打,他也不敢声张,待等挤了出来,早已是狼狈不堪,身后则是哄赶声成片。
林剑澜不由一笑,又听谢巡按道:“本院在此坐堂三日,将整理陈年积案,若有申诉,尽管来此上报。另外……本院还有一事通告各位父老。”
众人听他语气凝重,顿时安静下来,只听他柔声道:“圣上闻得江南疾苦,命本院巡视江南,一为解百姓之苦,二为赎往昔连年对此失察之责。历朝历代,老百姓均是被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否则谁又愿意颠沛流离甚至冲锋陷阵?烦请各位父老,若有相识之人在太湖者,替本院互相传告音信,江南道赋税减免,土地皆尽归还原主,若愿回乡耕种,圣上命本院依家中人口数目赠送返乡和安家的费用,既往之事一概不究。”
众人顿时哗然,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林剑澜也是心中困惑,抬头望去,见袁行健扔蹲坐屋顶,对着谢巡按注目而视,却看不清楚他此刻表情,心中暗道:“自武、蔡二人在此作恶以来,确实有不少人去了太湖,虽谢巡按并未言明,但太湖聚义,实已与造反无异,朝廷命官能轻易说出一概不究之言,无异于对太湖义军有安抚之意,虽然匡义帮屡次相助,但若百姓真的能安居乐业,岂不是比血染黄沙、家破人亡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正思忖着,看谢巡按将手向下压了压,四周又肃静起来,见他忽抬头道:“天道自有天行,常人无可代之。”林剑澜抬头望去,见袁行健也是忽的从屋顶站起,向下看去,二人目光交汇良久,谢巡按才接着道:“本院言尽于此,天色已晚,退堂。”
众人慢慢散去,衙役们行动甚快,不消片刻便已将衙前东西搬空收拾干净。林剑澜见夕阳下袁行健立于檐上,一阵风吹过,衣襟被吹的猎猎作响,回头望着衙前,似乎一切都未发生一般,只有两个石狮子面貌狰狞的守在门口,暗自叹了口气,正欲上去,却见门口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胳膊一抬伸出手指直指袁行健道:“屋顶这位仁兄,我家老爷有请。”正是刚才忙前忙后的苏文书。
林剑澜本就想再见这奇怪的巡按,见苏文书行事不拘礼法,心中大增好感,不禁一笑,抬头对袁行健喊道:“袁大哥,下来吧!难道你不想结识结识这位巡按大人么?”
苏文书愕然道:“怎么?他姓袁么?”
林剑澜点点头道:“是啊,有什么不妥么?”
苏文书慌乱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既是他的朋友,便一起来吧。”见袁行健飞身而下,瞬即来在面前,稍微惊愕了一下,便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带路而去,林剑澜拉着袁行健便也跟了进去。他对谢巡按此举并不太过惊异,早上在伍员庙中这巡按便早已对袁行健有结交之意,此刻自己倒是借了光,想到原来听人讲古中微服私访惩处奸贼的巡抚原来是有的,心中不禁有些喜滋滋的,只是不知道能否抱得美人归,说起来,那位小惠姑娘倒是对他颇有好感……
正胡思乱想间,听那苏文书说了一声:“到了。”林剑澜才猛然抬头,见面前已经备好了一桌酒菜,式样并不很多,看来比较清淡,旁边则放着一坛酒,还未开封。自己对面的窗边站立一人,正摇着折扇轻扇,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面上顿时一喜,急急迎了上来,道:“袁兄快请。这位公子,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林剑澜忙道:“在下姓林。”回头见袁行健对谢巡按略施一礼便在一旁坐下,只是面色还是颇为沉重,便也挑了一处坐下,见这圆桌四周摆了四张椅子,却不知还有谁,听谢巡按道:“苏文书,你也坐下。”又对二人笑道:“苏文书与我情同兄弟,平日同吃同住。”
第三十七回 月醉荼蘼架
林剑澜见袁行健并不说话,气氛异常沉闷,只得接口道:“苏文书在堂上之时双手同书,运笔如飞,在下当真佩服的很。”
苏文书性格颇为开朗,接口道:“常被我家巡按差遣,历练出来了。”
谢巡按重又站起身来道:“我和苏文书平日不擅饮酒,只是觉得你们这些行侠仗义之人也许喜欢,便叫人买了一坛,但摆弄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封,只好请你们自己动手了。”
林剑澜笑道:“我平日也不喝酒,倒是袁大哥颇有酒量,只是今日还未喝的尽兴,便被那店家怂恿来看热闹,观谢大人审案当真如同看戏一般,我和袁大哥几次以为你是个与高得顺同流合污的贪官,还想夜里是不是前来‘拜访’一下呢。”
谢巡按面上一红,道:“提起此事,还要向二位赔礼,今早拦阻你们惩处武、蔡二人,可惜圣上的金牌竟堪堪送到,让武宏逃脱律法。”
林剑澜点了点头暗道:“只怕是他一出长安,梁王便也差了‘乱松’来此,但以他的身份,做此差事实在是大材小用,或许他自己还另有打算。”又想起今日所谈之话,不禁脸上露出些许悒郁。
他这一沉默,桌上气氛更为清冷,四人围桌而坐,既无人说话,连饭菜都没人动上一筷,半晌那苏文书方笑道:“谢大人,你平日常挂在嘴边的大英雄大侠客便在眼前,怎的反倒不吱声了?”
谢巡按将那酒坛拿下来抱在腿上摆弄,并不抬头,道:“行侠仗义的豪杰自是人人都敬仰的,又岂独我一人?只是看来袁兄对我行事还心存芥蒂,再说我这里也太过拘束,果然是相请不如不见……唉,这酒坛还是不知怎样才能打开。”说话间纤细的手指在坛口用力掀揭,却是怎样也打不开,兀自抱着酒坛弄的面红耳赤,却见一双大手将那酒坛拿起,用力运掌削去,坛口连带着上面的封泥和油纸一并脱落在地,发出碎裂的脆响。
袁行健提着酒坛,将桌上的酒盏一一倒满,举杯道:“袁某岂是量小之人,只是平日并不与官场中人接触,也不善言辞罢了,其实在下内心对谢大人今日之举是钦佩之至的,我就先干为敬了。”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巡按愕然抬头,见他面色十分诚恳,倒不像是奉承之言,正待答话,又见他露出温厚笑容,道:“你虽称我为兄,可是我连你的名字尚还不知道。”
谢巡按手臂一抖,几乎将桌边的酒盏碰洒,又是意外又是激动,道:“小弟姓谢名仲举,待我巡视完江南一带,回京面圣定会再将武宏恶行亲做禀报,即便圣上不忍伤他性命,必定也会有些约束之法,小弟虽不擅饮酒,但今日定要陪袁兄喝得尽兴!”便举起酒杯先浅尝了一口,随后一仰脖全部喝下,却同林剑澜上午一般,张着嘴连连哈气,一双手直在嘴唇前扇着风,脸色顿时变的通红。
众人皆是一笑,林剑澜拿起酒来向苏文书碰了一下,二人却不喝光,都是轻啜了一口,气氛方活络起来。
袁行健见谢仲举神色坚定做保证状,不由一笑道:“今日我虽想杀了他们,但此刻看来,却是谢贤弟的做法要更胜一筹,当众处置,一来让其他本地倚仗权势欺人的豪门不敢再有为非作歹之举,取其性命,灭其淫威;二来,三吴百姓对朝廷本已失望之至,此举倒重为朝廷挽回民意,比私下杀掉一两个奸徒要有用的多。”
谢仲举摇头道:“挽回民意,不是我一人就能办到,巡查过后,我会提交一份详尽完整的奏折,贪官该处置,无为的官员也要重新置换,只朝廷官府上下一心,制止豪强,严于法制,方能天下清平。”
袁行健道:“我看谢贤弟似乎说话对江南颇为了解,似乎也有本地口音,若我说的不错,你是江南出身吧?”
谢仲举感慨道:“是啊,只是少年时便在长安求取功名,已多年未曾返乡,连父亲去世都未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只能在异地他乡看父亲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看了那信才知道江南如今竟到了这般地步。官员无能,勾结豪门贵戚,许多土地法制俱不但不按令执行,反而千方百计寻找漏洞兼并土地,竟然致使这江南的富庶之地百姓颠沛流离,不少人都是携儿带妻的天涯流浪。”
林剑澜看了一眼袁行健,见他眼中透出一股疑惑之色,自己心中也是暗道:“不知他父亲何时亡故,他不但未回乡守孝,反而做了巡按,按理不应如此,此举也不合朝廷律法。”但听他所言,报国之心却是溢于言表,令人肃然起敬,便道:“谢大人的父亲既然在信中提及江南种种现状,也是颇为忧国忧民。”
谢仲举眼圈一红道:“我父亲他一生并不得志,数次大考皆是毫无结果,最后只在乡村里面做了个教书的先生,平生所愿俱都寄托在我一人身上,因此即便是以死报国,在下也……”却听袁行健打断道:“身在方能报国,你为何又轻易言死?”
林剑澜听他语声颇为不悦,倒有些惊讶,见他眉心紧紧皱起,竟有些担心的神色,道:“袁兄说‘又’,这是何意?”
听袁行健一字字沉声道:“若你手中印信有失,我便自绝堂前谢罪,决不能受辱于这般肖小贼人,他们抢了印信决不会再注意你,趁乱逃走,告诉圣上今日之事。”
谢仲举和那苏文书顿时惊讶之至,苏文书更是长大了嘴,呆呆看着袁行健说不出话来,半晌谢仲举方垂头低声道:“原来如此,袁兄武功高超,耳力目力自然极为出众,那场混乱想必也是袁兄替我摆平的了。”
林剑澜听到此刻才想起在屋顶观战之时,袁行健见谢仲举与苏文书低语后神色大变,原来竟是在一片喧哗中听到二人对话,明白谢仲举欲以死明志,才愤怒之至到出手杀人的地步,但又觉太过,不知袁行健既已为寇,为何对一个官府中人的性命这般关切。
谢仲举淡然道:“事到不得已之时,只能舍生取义,只是值得付出性命的事情各有不同,就像当年周兴被流放之时,雇了若干御寇司和江湖中人为他护送,高手如云,却仍被人击杀,听闻那位侠客自己也是九死一生,杀出一条血路方才得手,明知性命悬于一线,却抱着必死之心都要除此天下人恨之入骨的恶贼,若如袁兄所言,难道他应爱惜自己性命而放过周兴么?”
袁行健顿时哑然,脸色凝重起来,片刻方叹道:“谢贤弟莫要说这些旧事了,你有丹心报主之志,我只有钦佩,别无他想。”
林剑澜道:“周兴被流放,但天下百姓和忠臣良将仍是惧他一旦会重获恩宠卷土重来,当日他在岭南道上被那位义士截杀,虽世间传颂,他却视这虚名如浮云一般,销声匿迹不知所终,实在让人赞叹不已。”
苏文书抚掌道:“是啊,我家巡按每提及这位义士,都要对我说,若是天下的做官之人都有这般侠义肝胆,何愁没有个太平盛世?”
四人边饮边聊,谢仲举不胜酒力,只一手支腮拿着折扇轻轻摇动,虽许久未再饮酒,脸上酒劲看来仍未消退,苏文书则只喝了一点,已泡了一壶酽茶放在桌上,林剑澜却总觉得心绪不定,大多则是默默倾听,时而小啜一口,那酒坛已被袁行健搬至自己旁边,也换了大碗,似乎也有些心事在怀。
只见窗外月华流转,映在荼蘼架上,花香袭人,夜虫鸣叫之声偶尔传来,苏文书将谢仲举扶起,走到窗边,靠窗的地方颇为凉爽,不时有清风拂过,待了片刻,谢仲举对苏文书摇了摇头,苏文书方将掺扶的手放开,重新回座,林剑澜正也望着窗外发呆,见谢仲举回过头来,道:“袁兄,可知我今日相请之意么?”
林剑澜心里“咯噔”一下,怔怔向袁行健望去,见他放下酒碗,对着谢仲举一笑道:“谢大人请我,岂会是只为了好奇才见我这徒有虚名的江湖人物?‘天道自有天行,常人无可代之。’不正是大人对我所说么?”称呼既已换回了“谢大人”,语声也冷漠了许多。
谢仲举一愣,随即苦笑道:“袁兄以为我是好奇么?小弟我是真心仰慕于你。”
袁行健大笑道:“既然如此,莫要婆婆妈妈,有话直接说出来。”
谢仲举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直说了。”那苏文书却极为焦急,向他连使眼色,却见他咬咬牙,大声道:“若天朝大军不日便发往江南,袁兄做何打算?”
此话一出,林剑澜和袁行健二人俱是一惊,苏文书却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垂下头,袁行健挤出一丝冷笑道:“谢大人为何问我?天道失德,才使江南到了今天这地步,袁某一极平常人,不想取代什么,太湖虽无耕地,只不过倾尽全力保饥者有食罢了。天朝之威谁敢阻挡?大不了太湖一带化为齑粉。”
他虽说的平静,手却紧紧在桌下攥着衣襟,谢仲举脸色涨红,喃喃道:“袁兄当真是这么想么?大军到此,生灵涂炭,你们武功高强,自然怎样都可对付得了官军,那些百姓岂不可怜?”
苏文书快嘴责道:“这等机密大事,我家巡按不设心机与你倾心相交,一是因一片拳拳爱民之心,二是一向仰慕你,相信你是个救助弱小的君子,没想到你……”
却见谢仲举摆手制止道:“苏文书不要再说了,袁兄有自己的一片苦衷,况且我只来苏州一日,难免无法取信于人,今日已晚,小弟尚还要将那些银两造册发放,恕我不能久陪二位,出门右转便是厢房,已安排好了二位的住所,千万莫要嫌弃。”
说罢收起折扇深施一礼,与苏文书慢慢走出,到了房门前却又犹豫了一下,方回头道:“袁兄,你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你却不在那御寇司的通缉之列,可知这是为什么么?”却并不回答,自顾自的和苏文书一前一后离开花厅,顿时屋中一片沉寂。
林剑澜不知谢仲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向袁行健看去,却见他晃了晃那坛子,早已空了,皱眉道:“林兄弟,白天便没喝尽兴,晚上又是这样,实实的让人难受,走,再出去喝他几坛!”说罢抓住林剑澜手腕,如铁钳一般不容反抗,拖着他便出了衙门,守门的只两个衙役,想必得了谢仲举的关照,并不吃惊,反道:“二位公子莫要太晚,给你们留着后门。”
二人随意找了处酒肆坐下,要了一坛酒,几碟小菜,林剑澜哪里还能吃喝的进去,看着袁行健连饮几碗,却已显出醉态,暗道:“看袁大哥酒量应该相当可以,怎么喝了一坛不到,便有些醉了?”却听袁行健道:“你可是在想,我怎么这样快便醉了?”
林剑澜道:“袁、袁大哥?”
袁行健笑笑道:“我这人喝酒有个毛病,若是高兴时,千杯不倒,若是像今日这般,喝个一、两坛便不行了。”
林剑澜道:“袁大哥今日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么?虽然谢巡按拦阻了我们除害,可是你自己也说了,当中处置要好多了。”
袁行健靠着窗子道:“我并不生他的气,他……真是让我折服的很,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官。”
林剑澜暗道:“袁大哥自己曾说过并不与官府做过什么接触,怎么说起来好像到见过很多当官的?”
却见袁行健又喝下满满一碗,趴在桌上,喃喃道:“我并不是什么义士,不是什么侠客……什么为着天下人,我不过是……为着我自己……”
第三十八回 信步池边道
林剑澜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按自己来理解,若与官府之人实在无法相交,也并不至于这般烦恼,不过是萍水相逢,下刻便是各奔东西,或许一生之中再无相见之日。
江湖,仿佛游离于官与民之间,有着自己的一套规矩,是平常人感觉不到的存在而已,然而袁行健却又有些不同,收留难民与苛政作对,虽身负绝世武功却甚少在江湖走动,又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夜凉如水,那值夜的小二也有些困倦,林剑澜低声让他泡了一壶茶,靠在椅子上慢慢品尝,稍微解了解困意,望着伏在酒桌之上的袁行健,看他已经不再言语,只偶尔发出几声酒醉的呓语,听的并不真切,便静静的等待,不知他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窗外已隐隐传来二更鼓响,对着桌上孤灯似乎思绪清宁了一些,虽身边发生这许多让人忧心烦乱之事,然而看别人莫不是各怀一腔愁绪,袁行健不日便要面对朝廷的大军,谢仲举则是全身心都在忧虑黎民,青叔的匡义帮也到了这般地步,那“乱松”更是为了十多年前的志向一直隐姓埋名暗中经营,对比起来,自己这些年的离索与父母离散,便并不是那么悲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想到此处,从长安出行之时便从未舒展开的眉头慢慢不再紧皱。
回头看了看,那小二已经倚在桌边打起了盹儿,口水流了有半尺,忽的头猛地一垂,将自己惊醒,忙四下看了看,眼皮儿又渐渐耷拉了下来,林剑澜不禁一笑,只趴在窗框之上,看着月色。
这片刻安静却并没维系多久,忽听袁行健惊叫道:“你们为何都要这样!”林剑澜被惊的急忙转过头来,见袁行健满面大汗,脸色苍白之至,神情既哀伤又愤怒,怔了半晌,方轻呼了一口气,低声道:“唉,竟是个梦。”
林剑澜忙倒了一杯茶递了上去,袁行健默默接过,连饮了几口,才从腰间掏出些银两放在桌上道:“今夜劳烦林少侠陪我这个酒醉之人,奔波一天也无法安然休息,我们这便回去吧。”
长街之上凉风习习,似乎涌动着一股清凉的水流一般,林剑澜虽觉今日袁行健状态似乎有异,但并不好询问他以前的伤心事,一言不发的走在他旁边,却听袁行健长叹了一声道:“林少侠,你心中必定有所疑问吧?”
林剑澜道:“袁大哥身肩重担,若说太湖百姓的性命有一半儿是靠着袁大哥并不夸张,负担久了自然也有身心俱疲之时,若袁大哥不介意,不妨和小弟说说,或能轻松一些。”
袁行健道:“林少侠对谢仲举此人做何感想?”
林剑澜没想到他问到谢仲举,认真想了想道:“袁大哥,我没有见过什么官府中人,接触过的不过是御寇司那些杀害我们武林义士的狗贼,谢大人真是赤胆忠心,不畏强权一心为民,但在我看来,他为民,是因为他对武氏的‘忠’,至死都不会违背。”
袁行健皱了皱眉,方伤感道:“你说的不差,我所不明白的就是他们为何都能轻易赴死。”
林剑澜诧异道:“他们是谁?”
袁行健默然半晌,道:“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那刺杀周兴之人,便是我了,却不是为着什么天下的忠臣百姓,而是为着自己报仇。”
林剑澜顿时停住脚步,愣在原处,直盯着袁行健看,暗道:“原来袁大哥就是那位义士,却毫不声张,真让人佩服,他击杀周兴时也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之心,难怪谢大人说出此话反驳他。只是他说报仇,又不知是为谁报仇。”
袁行健走了几步,停下回头道:“若无周兴,抑或我也会同谢仲举一样,长安赴考,将满腹才华报效朝廷,做个治世能臣。”
林剑澜急忙赶了上去,二人又慢慢向前走去,袁行健道:“周兴当权之时,以谋反为名网罗无辜,捏造罪状,再以酷刑逼供,让受刑之人在熬不住的时候供出‘他们想要得到的人’,有的死在这暴虐之刑下,有的则受刑不住,又不想攀扯无辜之人,因此自尽。被他迫害冤死的臣子不计其数,唉,我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林剑澜心中又是一惊,暗道:“原来袁大哥是官宦人家出身,难怪身上总带着一股书卷气,听闻在太湖也是运筹帷幄行军师之职,想必少年时受教甚严。”
袁行健道:“比起那些闻名天下的名臣,家父不过是些微小员,不堪一提,但也自有一身正气,被周兴提审,全家便知道是有去无回,却不免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坚持着活下去。只是那些酷刑并非常人所能想象,他们简直不是人。”说到此袁行健牙关紧咬,浑身都散发着一阵怒意:“什么‘凤凰展翅’、‘仙人献果’,在我看来他们已经化成了厉鬼!”
过了片刻,袁行健怒意方渐渐平消,哀伤道:“我父亲坚持不肯攀扯他人,每日都被折磨,最后碰壁而死。我母亲当晚便追随他而去,我家就这样家破人亡,然而却仍被周兴的手下捉拿,要造册为奴,我连夜奔逃,在外流浪了多年,听闻周兴被流放,才不顾一切的要为我父母报仇,这不过是为了我一人的仇恨,并担不起‘为民除害’这样的侠名,因此从未与人说过。”
林剑澜道:“可是谢大人似乎知道是袁大哥所为。”
袁行健道:“朝廷的眼线极广,当日御寇司中人护送周兴,有的人并不十分卖力,事后也全身而退,想必是他们回去禀报。”
林剑澜点点头道:“恐怕御寇司的人早得了武氏的命令,只做旁观便可,周兴不过是个她的弃子罢了。我知道了,因为令尊是自杀殉国,所以袁兄见到谢大人在混乱中想以死明志才触动极大以至出手毫不留情。”
袁行健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可轻易言死,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继续报国。”
雷阚碰壁时的那团血花顿时出现在林剑澜脑海之中,心中也是极为难过,想了半天方道:“袁兄的困惑,我也曾有过,未亲身经历,始终无法了然,可能是‘清白’二字,对他们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许多。”
袁行健道:“或许是吧,我也不会再做多想了,江南的事情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我明日恐怕便要赶回去与李头目商议。”
林剑澜道:“袁大哥,你何不再与谢大人深谈?我看他是真的不想大军涂炭江南,在竭力寻求挽回之法。”
袁行健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道:“我知道,林少侠,可知太湖现在是怎个样子么?”
林剑澜摇摇头道:“我从来未去过。”
袁行健道:“仰赖各处的援助,他们俱都有了武器,军队编制也极为完善,打退了几次朝廷围剿,这段时间也算是个小小的休息。太湖地域本就不大,江南临近地方活不下去的百姓蜂拥至此,连偏远地方的也有慕名来投者,各营各寨俱是十分拥挤,然而即便这样,营边的小块空地都被种上了菜蔬。太湖耕地有限,些许粮食根本不够军队使用,更别提这里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来此,负担多了几倍。几年来都是靠着匡义帮和其他各派的支持,然而这银子若是养一处军队,就如同流水一般。”
林剑澜道:“这……开销自然是大的,但若不是匡义帮有了变故,青叔肯定会一直支持下去。”
袁行健茫然道:“我说的并不是钱的问题。我和李头目,并不像谢仲举所说想‘替天行道’、从来没想过‘取而代之’,也没有那个能力,百姓们也并不想打什么天下,若能平安过活,谁愿沦为贼寇?在战场上厮杀,本不是他们所擅长的,无论胜败,总会有大量的百姓伤亡,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可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地步,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未来将走到哪里去。”
林剑澜道:“袁大哥也是真心为着百姓,想的比我深远。谢大人在堂上公然安抚投靠太湖的百姓,归还耕地,发放安家费用,今天的事情不出数日便会传遍江南,他在苏州停留三日后,还要到其他地方继续招安,到那时,收效必定极为显著。”
袁行健道:“是啊,我的志向与百姓冤枉不过是求个耕者有田,三餐温饱。若是江南不燃起战火,便可达成这愿望,我又何乐而不为?”
林剑澜道:“只是那位太湖义军的李头目未必会同意,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规模,况且,今日谢大人虽说百姓可以归乡,但却没有提到带头聚义者该怎样处置。”
袁行健笑笑道:“我和李头目以前是同学故交,心思俱都是一样的,并不为着什么救苦救难的名声,也不欲以百姓鲜血成就自己一番功业。事到如今,我倒真有些明白了我父亲与谢仲举的想法,若朝廷要我与李头目两个人的头颅,尽管拿去,可换回太湖百姓的清平世界,又何惧死哉?”
林剑澜急道:“袁大哥!”却见他摆摆手道:“这些尚要具体谋划,一来谢仲举未必值得托付,二来朝廷也不知道能否信赖,趁着今夜,我还要与谢仲举详谈一次。”
林剑澜想不到一夕之间,袁行健已打定了主意,正不知说些什么,忽听袁行健道:“那日看林少侠与那‘荷包’交战,轻功身法十分巧妙,看似林帮主的东流云步,但又不十分像。”
林剑澜道:“的确是青叔教授于我的东流云步,只是变化更多了些,东流云步本是按照八卦方位运作步法,无法捉摸,然而对有些情况便稍嫌死板,变通不够,我这还是某次‘听壁角’领悟来的呢!”
袁行健“哦”了一声,听的颇有意兴,林剑澜接着道:“要‘听壁角’,自然不能被人发现,可巧的是落脚的方位是杂草,若是迈了上去必定会发出响动,若在对敌时,脚下是块石子儿,站上去恐怕也会对情势有所影响,既要变幻莫测,又要遵循八卦之理,我只在落脚方位仍可再循环往复的按八卦布局重选落脚之处便可,以前曾在竹林中试过,只是不知实际对战会怎样,今日与那‘荷包’对招,也算不错。”
袁行健赞道:“林少侠对武学精研至此,他日必有大成,我们比较比较如何?”林剑澜刚要谦逊,却见袁行健已经轻呼一声,身形如鹰隼般疾厉向前奔出,便也施展身法,却如羽毛被狂风吹动一般,拂地向前掠去。
到了府衙处,却仍是最初的那般差距,二人不禁相视大笑,看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便绕至后门,看到果然留了门,开了一条细缝,二人迈步进去,将门闩好。因对这后院不甚熟悉,便胡乱挑了一条小径,向前缓步行走,旁边树影幽静,柳丝摇曳,月色下倒是一番极好的景致,水塘边错落有致的搭着几处花架,散发阵阵幽香,颇为宜人。
袁行健喜道:“好像这里便是从那花厅处看到的地方,幸好没有走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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