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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好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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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面皮只薄薄一层。
  符舟更是十分局促,看着你的同学你的同桌你的好朋友跪在你面前以雇佣的身份替你擦地板你什么感受?符舟真觉得一颗心都疼的要碎了。但他不想给竺清压力,努力维持表明平和。中年男子清洗厨房厕所等藏污纳垢的重灾区,竺清则拿着两块抹布分别擦家具地板。符舟再也无法静心了,索性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
  他牵牵嘴角,笑嘻嘻地在竺清身边打转,极力想向竺清传达正面情绪。许多地方他擦不干净,这时候竺清便十分老道地喷一点除油喷雾,然后把家具擦得闪亮亮。更让符舟惊叹的是,她竟然还会擦玻璃,但看她拿着玻璃刷费力的挥舞,符舟又觉得心里绞得十分难受。
  符舟叫了外卖,留竺清和中年男子一起吃。竺清有些为难,中年男子也是显得十分意料之外,主人家留吃饭的情况并不多。
  但中年男子并未太过推辞,很快没了先前拘谨,竺清却似乎不会夹菜似的,一味地只知道往嘴里扒米饭。符舟给她夹菜,她便双手捧着碗接过,小声道谢。
  竺清帮符舟清洗完碗筷便提着那只小水桶在门外等,符舟去卧室取了现金,双手递给男子,男子食指蘸了口水数一数,咧嘴要笑却又飞快掩盖,没再说别的,出门离开了。
  符舟关上门,眉头皱了皱。先前他瞧出一丝奇怪,再加之符文远曾说过此人姓王,并不跟竺清一个姓,于是他便问竺清那是否真是她父亲,竺清也没故意瞒他,说此人是她舅舅。
  为什么她会跟她舅舅一起出来做家政?她父母呢?
  方才他递给男子的钱比平常工资多了近一倍,男子分明发现了,却并未表露。
  符舟本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但种种细节连在一起,他对竺清舅舅难免有些提防。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提着水壶去阳台给花浇水,却砰的一下险些将鼻子撞扁。符舟揉揉脸,好笑的看着竺清擦的玻璃门,竟干净得跟没了似的。
  周一上课,符舟把那本西方哲学经典给竺清带去了。先前他曾注意到竺清多次在图书馆借阅各种文学类书籍,其中不乏哲学作品。这本书是软皮典藏版,校图书馆当然没有,昨天打扫卫生时符舟看见竺清目光爱怜的看了好几眼,但她终究没开口。
  竺清接过书,眼睛瞬间亮起来,高兴坏了,简直忍不住要绕着地球跑上三圈。
  符舟并不是很能理解,这本书是符文远买的,旨在让他修身养性,但词汇艰深,他只粗略翻了几页。之前他看见竺清在读一本封皮熟悉的书,凑过去说了一句:“ 《苏菲的世界》?我之前看过一点,但太艰涩,我就放弃了。”
  竺清道:“这已经非常亲民了,你该继续坚持坚持,会受益匪浅的。”
  符舟耸耸肩,表示自己实在不是这条道上的。而现在这本,他几乎算是全没看过,更不敢评头品足。
  “符舟,这个人……”竺清突然从书里翻出一张画来,画上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只鹭鸶笑得温暖。竺清想说,这个人我见过,但她不太确定,相比之下这个男孩未免太过柔和了,而且画上的人和她见过的人年龄差了几岁,只眉眼依稀能瞧出些踪迹。她想跟符舟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姓苏,但到底没说完这句话,她看到符舟的瞳孔蓦然放大,满面惊惶。
  竺清心思敏锐,想起先前在别的女生那里听到的流言蜚语,再加上符舟现在这幅模样,很快将来龙去脉理成一条线。
  “你喜欢他?”竺清问。
  像是藏在厚重棉衣下的陈年旧伤被人硬生生撕扯开来,符舟疼得直抽气,还未来得及思考该如何回答,竺清突然拉着他站起来,“我之前看到一个人和他很像,我带你去找他!”
  痛极,惊极,符舟竟笑了。他抽出手臂坐下来,无奈道:“马上上课了。”
  竺清却说:“下节课是自习,我们可以逃出去。”
  符舟心想竺清这脑回路到底怎么转的,他这边可还什么都没承认呢。然后他小声问竺清:“同性恋……你不恶心么?”
  谁知竺清却露出对这个观点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来,“为什么要恶心?如果是真心喜欢的话难道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
  符舟被这句话敲击得错愕不已,紧接着面上几十种颜色掠过,都被竺清看了个清清楚楚。
  竺清坐下来看着符舟眼睛,像是在讲解一番重要理论般严肃道:“符舟,你听着,如果换做别人我不会过分好奇不会聚众谈论而是保持尊重与理解。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一直被什么东西困着,如果你能心灵随和那我绝不会插手此事而是任其自然发展,但现下,”她指着符舟心脏的位置,“这里,堵着的吧。如果你不能正视自己,你凭借何处而来的勇气过好余生?”
  余生……
  她接着道:“如果我们有灵魂,并且当我们的肉体死后灵魂可以往生,那么我有理由相信灵魂是无性别的,因为我们也许这一世是男性而下一世是女性。”
  符舟虽然恍神,但听懂了她的观点,道:“推论不严谨,阎王可以根据灵魂的性别帮助我们选择下一世的肉体。”
  “工作如此繁杂,阎王总会有出错的地方。”竺清忽然摇摇头,“不,不是错,只是违背了世俗的法则。但不管灵魂的性别和肉体的性别是否匹配,也有只单纯的因为同质的内核被吸引的情况。我以前认为一个人的定义是这个人的全部,是不断变化的,有一点点改变他便不是原来那个人,而且单独把灵魂取出来或者单独把肉体取出来而不是合为一体的话,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但现在我认为灵魂优先于肉体,比如这一世你和一个人相爱,但因为某种原因他的灵魂依附到另一具躯壳上,你是否还爱他?是爱现在的他还是爱他先前的那具躯壳?”竺清顿了顿,总结道:“单这个问题我问过许多人,他们以灵魂为先。因此我认为性别,也就是身体,是决定繁殖的条件,而不是决定爱情的条件。”
  符舟虽觉安慰,但不能全然认同,他家里就摆着一个血淋淋的教训。猜出他要说什么,竺清忙道:“诶!别急着怪世道,怯懦者、失败者、不甘者才倚老卖老将一切过错推给世道。受人尊敬的同性恋者也不是没有。”
  这话十分鼓舞,但符舟朽木不可雕也,他摇摇头,怪不得老师总说竺清的作文虽逻辑自洽言之凿凿但一放到现实里就总显得空。他用“空”来形容竺清的作文,符舟这才是明白了。她的理论放在高处,不考虑现实,不明白生活。但你要说她不明白生活,明明在这一群半大的孩子里她又活得比谁都艰难。
  后来他看着竺清对着满是批注的作文直叹气,便问她为什么老写些童话故事不着眼实处,竺清摆摆手,道,老跟别人倒苦水算什么意思呢?
  没意思,处处都没意思透了。各种死爹死妈妈的作文哪有竺清活泼可爱的历险记好玩儿。
  听了他这话,竺清嘴角的笑却瞬间敛去。
  我爸爸在监狱,他杀了我妈妈。
  她闷闷道。


第10章 第10章
  “哈哈哈哈!我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的!”看着符舟一脸惊愕,竺清忽然拍手笑道,眼泪都笑了出来。那笑声吸引了正在上自习的同学回过头来,竺清连忙收敛神色噤了声。
  符舟真是对这个女生迷惑极了,每次他以为更加了解了她一分但对方都总能显露出全然不同的另一面来,像钻石,看着这一面时对别的面稍有觉察但却总看不完整。
  符舟到底没和竺清去见那个人。有时候他觉得他对苏融算是喜欢的,但有时候他又十分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明明笃定的一个字,写了一千遍后反倒不认识了。
  这期间,竺清陆陆续续搜集来许多文献,她目光坚定地指着那一行行被精心标注的文字拼尽全力要他相信众多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同性恋不是病。
  符舟笑笑表示感激,这事情要是落在别人身上他恐怕会和竺清持同样的看法,但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扭转。
  不过他对同性恋的态度到底在慢慢缓和下来,虽不到能够无波无澜坦然正视的时候,但也不再那么恐惧,也不再那么避讳,甚至开始有了去了解同类的想法。
  文字真是奇妙,难怪竺清如渴蜜般贪念。有一天他在雪片般密集的网页里瞎晃荡,然后他看到一段简介,仿佛被磁石吸引一般,当即买了下来。
  几天后,书到了,符舟拆快递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残暴。
  《爱人随风而来》……抚摸着封面上的字,他暗暗想,风?谁曾见过风?然后他被风一把拽进这个故事里,竟在此后多年都无法平复当时的感动。
  后来他把这本书借给竺清,竺清只花了一晚上便看完,第二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道:“柱子好幸运,能在那样年少的年纪就遇见那样美好的人。”
  但我也很幸运。竺清说。我们身体健康,四肢完善,头脑虽不够聪明但好歹够用不拖后腿,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升上初三,好福气的竺清又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春天。原先的班长辞职了,酒罐子班主任思索再三后委以竺清此重任,同学们热烈鼓掌,那场面好不热闹,尤其是各位班干部课代表鼓得最带劲儿,真就好像竺清多么深得民心似的。但符舟明显看见旁边身影的下巴掉得险些脱离,他心下了然,这是拿人家小姑娘当驴子使呢。
  临近中考,课业越发繁重,善诚把升学率看得比命还紧张。原先的班长目标是市重点,近些年来陆续取消一系列加分政策,自然不会再任劳任怨。全班三十六个人,或成绩拔尖或家境富裕,实在考不上花钱塞也能塞进去,单单竺清两头都不占,这免费劳工她不当谁当?
  竺清也不傻,这点小算盘一捋就捋顺了,但她也没义愤填膺,反正无用,便乐呵呵地揽过大小事务,天天抱着各科作业各间办公室反复跑。
  她学校里一堆烂事放学后又要赶紧去接她弟弟回家后又是一堆烂事,符舟看着都替她累,索性他成绩也差,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从此便分担竺清一半杂务。
  初三后期,各科试卷多得漫天飞。有一天下午语文突击测验,完了之后就语文还看得过去又身兼班长之值的竺清被叫去帮忙批改试卷。符舟抱怨:“怎么什么破事儿都往你身上推!”竺清也十分无奈,但她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收了试卷就风风火火地往办公室跑。跑到半路她又倒回来,拜托正在收拾课本的符舟帮她去接一下弟弟,符舟点点头让她安心,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小学放学比初中早,以前有一次竺清去晚了,正碰见竺毓被一群兔崽子欺负,竺清撸起袖子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人一巴掌。别看她生性随和,一旦沾上竺毓的事撒起泼来比谁都横,她可管不着什么以大欺小。几个小学生捂着脸被她火焰山一般的气势吓懵了烤化了,骨碌碌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但竺清心里到底长了个疙瘩,从此哪一次下课不是第一时间赶来。
  符舟赶过去时,小家伙正抱着书包坐在校门口的花坛边,眼睛一刻不眨地搜寻着路人,生生要把人给戳穿个洞来。
  听竺清描述,这应该就是她弟弟竺毓了。
  符舟走近,看清了这张俊俏的小脸后不禁感叹世界实在好小,这竟是当初在十字路口要帮他过马路的那个小家伙。符舟自我介绍说是他姐姐的朋友,他姐姐在学校有事走不开于是他来接他回家。但对方显然不记得他了,秉承着绝不轻易相信主动搭讪的陌生人的原则先亮着一对一百二十瓦的大灯泡把他狠狠扫视一番。
  得亏竺清对她弟弟了解透彻早有准备,否则天知道这一大一小要在这里僵持多久。
  符舟想揉揉他的头,被对方灵巧避开,符舟不以为意,从兜里掏出竺清的学生证,道:“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但对方还是半信半疑不肯跟他走,符舟心道苍天啊这小鬼也太警觉了吧,这么聪明我还来接个毛线自己不能回去吗?
  但任务在身,于是他只好给语文老师拨了个电话,让转接给竺清,听到了自家姐姐的声音小鬼这才算是放心了。
  哎,真的好累。挂断电话符舟觉得自己掉了一层脂肪。
  路上,符舟给小鬼买了支雪糕,竺毓仰着脸看看他,道了谢却不打算接。
  符舟道:“你看着我买的啊,没毒。”他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原因不在这儿。他真心想待朋友般待竺清好,但竺清过惯了苦日子,把钱看得贼重。不是说她有多贪财,而是对金钱她十分界限分明,绝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比如说谁请一杯奶茶谁请一瓶水多正常的事儿啊,但她真就不能安心接受。起先符舟批评她这样会伤了同学一片好意,竺清听进去了,但从此受了一点恩惠她能在别处以十倍相报。
  符舟把一堆零食塞她抽屉里,正色道:“竺清,我不缺这点,真把你当朋友,想把你养胖点。你看看你这才几两肉啊。”
  竺清看他真要生气了,这才打趣着说:“那你可要亏大了,我还得给我弟弟攒一份。”
  在这方面,这姐弟俩完全一个样。现下这大热天,雪糕都要化了竺毓却还是不打算接,符舟只好威胁他:“你要是不吃明天我在学校揍你姐姐!”
  也不知道这俩姐弟什么基因,听了这威胁竺毓竟然笑了,骄傲地说符舟打不过他姐姐,他姐姐可厉害了。符舟失笑,也不跟他争执,但小鬼好歹接过了雪糕。
  他们住的远,那一带算得上是这座城市的贫民窟,都是待拆的矮层小楼,租金便宜,鱼龙混杂。符舟带着竺毓顺着小巷往里走时,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与他们错身而过,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口浓痰就直直射了出来。巷子窄,他们险些没避开,对方嫌挡着路了,破口大骂,符舟心知惹不起,连连道歉。
  符舟往家走时,天已经黑了,影子在路灯下忽短忽长。
  他费了好大劲才撬开小鬼的嘴,竺毓说,好多事他不记得了,但他从姐姐那里听来谁都很好谁都善良。他不相信,他问舅舅,舅舅说他们原本住在这座城里,后来他爸杀了他妈,竺清就带着他在乡下各亲戚家辗转。再后来他们奶奶死了,他们就又搬去外婆家,再再后来,外婆也死了。说到这儿舅舅呸一声,老。子真是祖坟没埋好摊上你们两个!
  老师说竺清的作文不切实际,在考场上必定吃亏,但符舟现下才知道,原来她没有信口开河,她的那些历险童话都是她的亲身经历,不是不现实,而是太现实,只是当她把那些人物拆散重建,在另一个世界里呈现出来时,大家都不再认识。
  他们的苦,不是同一种苦。他和于兰好歹吃穿不愁,但竺清,物质把她□□得皮包骨头,咧着獠牙逼迫她苟且,她却还能有那么多美丽的想象,多么难能可贵。
  中考倒计时三十天的时候,市里几所重点高中联合举办了一场自主招生。他们班有八个参考名额,不过自然没有他和竺清的份儿。中午在食堂吃饭,旁桌人议论纷纷,原来他们班的班长此去收获斐然,全市众才子中排名第二。
  “有第一没第二第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那同学摇头晃脑地引用描述泥人张的话,可见这一届的第一有多么狂霸酷炫拽。
  听了这话,竺清意味深长地朝符舟笑笑,符舟满脸问号,猜不透她在笑什么。
  本来按他们的成绩在这人才济济的善诚虽拿不出手,但放眼全市,上个普通高中是没问题的,他们只要这么平平稳稳地度过剩下一个月就成。
  但谁知第二天,竺清没来。
  第三天,竺清也没来。
  符舟去竺毓学校,那花坛边找不着小家伙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同样没来。想到她们家那地界,符舟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正打算这天她要是再不来便去看看,但竺清却按时来上课了。
  符舟拉着她问东问西,竺清笑笑说:“我做梦了。”
  符舟蹙眉。
  我梦见万顷浅滩,流水没足而过。
  对这个答案符舟不免有些气愤,你做梦能做整整两天?但竺清没回答他,迅速就把话题转了,“符舟,你考哪所高中?”
  “本部吧。”善诚的高中部也是市重点,参与了这次自主招生。
  按以往他这么说竺清必定对他的成绩好生嘲笑一番,但这次竺清十分严肃地劝诫符舟,如果真想留在善诚,就狠下心来好好冲刺一把,他的成绩也不算太烂,踩个尾巴也是有机会的。
  “先前我错了,我以为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就可以不受约束不畏人言,但符舟,你的这件事情不是这样。皮囊只是表象,你努力赢得的俗世盔甲也不一定让你获得幸福,但如果你随波逐流拼都不拼一把,你怎么确定什么才是你真正的阻碍呢?”
  符舟被她按着肩,突然就被这气势震慑住了,怔怔地点头。
  这天下午学校里来了一拨人,是各技术学院的招生老师,人人抱着小山高的宣传册挨班跑。按理说这群人是不该被放进来的,但每年这个时候各班主任都巴不得他们卷走一批垫底的学生好让自己班上的升学率更光彩照人。这年也同往常般沆瀣一气。
  符舟没想到这事跟他们有多大关系,但那群人狂风卷过般离开后,竺清被酒罐子叫走了,抱着一摞花花绿绿的宣传册子。符舟觉察出意味来了,连忙跟上去,酒罐子回头剜他一眼,符舟毫不怯步,直到竺清笑笑说没事,让他先回教室。
  半个多小时后竺清回来了,“我去这一间。”她指着一本册子上的学校。
  “定了?”
  “定了。”
  你骗我,是你说一定要拼一把的。
  我拼了啊,可是我的阻碍在这里,我跨不过。
  “哎呀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我觉得挺好的啊,我舅舅还能让我继续读,真挺好的。”
  “恩。”
  “你说我去了之后酒罐子会有分红吗?”
  “恩。”
  “有吧。那也好,到底有人欢喜。”
  好,好个屁。


第11章 第11章
  学校的铁门外挤满了家长,他们从早上等到现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又焦躁又期待。
  树上的蝉叫得很烦人,叽叽喳喳,最好六月飞雪把它们全都冻怕了才痛快。但飞雪到底是不可能,不过在最后一场考了差不多一半时,日头忽然隐去了,天空中飘来大团大团的乌云,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竟窸窸窣窣下起雨来。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全体起立,监考老师挨个收卷,得到赦令后学生们蜂拥出去,或哭或笑或跑或跳。符舟茫茫然看着这一年一场的人间喜闹,置身事外般懵懂麻木。全忘了,连刚刚才落笔的最后一个字也忘光了。
  学生们有的顶着书有的兜着外套朝车站跑去,有的一溜烟钻进私家车里。
  雨越下越大,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符舟也不慌,慢悠悠绕路捡着避雨的地方往外走。这时,刚刚才从监考老师处领回来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符舟掏出来一看,是符文远,他这才想起今天约好了符文远来接他,想必已经等了很久,于是掐断了电话,挑直线飞也般地在雨幕中疾驰。跑得太急,半路上撞了个人,险些摔个四脚朝天,幸好被对方及时扶住,符舟便匆匆忙忙又道歉又道谢,继而迅速钻进符文远的车里。他这一连串行为冒失又急迫,再加之磅礴大雨给世间一切事物镀上一层模糊色,乃至于他没发觉那人在他身后急追几步,却终究只能目送他远去。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车上,他们便径直往于兰所在的疗养院开去。他和符文远商量好,中考之后的这个暑假都用来陪伴于兰。
  符文远在疗养院旁边给他租了间屋子,有时刘姨会来给他做顿饭,但大多数时候他在疗养院的食堂吃。他依然保持规律作息,每天早上起来晨跑,然后简单吃过早饭便拿出画本胡乱涂抹几笔,中饭过后去疗养院陪陪于兰。母子之间话语零落,多半是呆在一起各做各的,于兰发呆他看书,但从于兰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中,他能感受到她心里是欢喜的。
  于兰还是不待见符文远,况且符文远有工作要忙,便同从前一样一周过来一次,带来许多吃食用具。
  疗养院里有间小小的图书室,藏书有休闲小文也有心理著作,但来借阅的人寥寥无几。符舟以前来都待得不久,并没有发现这么个好地方,如今当圣殿般天天来报道。本来他对文字感悟并不深刻,但也许是竺清帮着他打通了这条经脉,从此竟如饥似渴起来。
  与符舟同为这图书室常客的还有另外一位老者。老者约莫花甲,一头银白短发,高瘦,着白净医师长袍,眉目舒朗,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时间久了,符舟知道原来他是这间疗养院的前任院长,因为就住在附近,退休后也常来院里转转,其中最爱来这小小一方藏书地。
  符舟爱把书外借然后去疗养院修饰雅致的亭台里读,慢慢地老爷子也被符舟带得转移了阵地。亭台里有石桌石凳,符舟将符文远带来的一些果品摆在桌上与老者分享,老爷子也礼尚往来,每每泡一壶云南普洱外加一碟豆沙馅的米糕一碟如意凉糕。如此多甜食的诱惑下,符舟的心思倒不怎么放在书籍上了,开始时还认真琢磨一两段,渐渐便与老爷子侃天说地起来。有时符舟回想,不禁觉得自己的少年言论也许在大风大浪悉数经历过的老爷子听来委实天真,但对方却从未表露过这种情态,不管符舟的话是狂妄也好是过于妄自菲薄也好,对方都顺着这条思路认真应答,有时也紧跟潮流模仿些年轻人的句式,十分惹人亲近。
  这天,符舟留意到书架上有一本弗洛伊德的著作,里面有讲解同性恋的部分。他将这书抽出又放回,心底还有些犹豫,毕竟尽管对方人品卓然但当面借阅这类书籍还是让符舟有些不安。这时,倒是对方磊落道:
  “看吧。我们是同路人。”
  听了这话,符舟的确是惊讶的,一来他从未想过老爷子和他相同情况,二来,即使知道符文远是同性恋但为何能断定他的儿子也是?毕竟除去同性恋者不说,读这类著作的也是大有人在。
  但既然对方都已经坦诚相待,符舟自然也不必要再遮掩,当即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老爷子爽朗笑道:“说不明白,大概是有某种让人说不明白的共性。”
  符舟想起在网上看来的许多人对这一群体的误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行为举止花枝招展扭扭捏捏。老爷子看出符舟心思,道:“你只是处事温和有礼些,并非那般姿态。”符舟这才心宽了。但他回想起导致这份怀疑的源头,小声道:“严格说来,我也许并不是同性恋,因为不论男女,我也只对一人存有这种爱慕的情感。”
  老爷子始终看着他,听他静静将这话说完,然后嘴角竟漾起温柔笑意,似淙淙流水抚慰心田又恍若淘气猫儿乖萌百态,回味往昔沉醉道:“我也是。”
  骆然与他毕生挚爱的那个人,相逢于一片喜庆热闹的炮竹声中。那天是大年初二,云溪的父亲领着他来向老上级拜年,父子俩大包小包,云溪的父亲背上还背了一尼龙口袋晒干的稻米,那稻米将口袋四角都塞得严严实实,几乎将人压弯了腰,少说得有一百斤,云溪则提着两只布袋子,一只装了十个胖滚滚的白面馒头,一只装了两颗自家腌的辣白菜。
  那年头,平民老百姓谁家不愁吃不饱饭,云溪父子俩这行几乎将一家老小一两个月的口粮都给搬来了。要很久以后生活渐渐不那么拮据了,骆然才从醉酒的云溪口中听来,就那一袋干稻,还是他父亲挨家串户磨破了一双鞋才借来的。
  骆然父母实在不能安心收下这份重礼,双方都言辞恳切,说得急了,云溪的父亲竟咚隆一声跪倒在地,一张饱经风霜的皱脸上洒满热泪,哽咽道团长是救过他的命的,为此还中了弹,他就是犬马十世也报答不来。
  言语至此,骆然父母只好收下了。而与一群手忙脚乱的大人不同,骆然自始至终安安静静站在母亲身边盯着那个黑黑瘦瘦的少年,看他乖巧懂事地跟着自己父亲跪拜磕头。
  云溪父子俩要回去前,骆然悄悄塞给云溪一本人体解剖详解,那本书骆然遍寻不着,打越洋电话跟在国外的二叔说了好几次,前两天才刚到手,挑灯夜战读完,只觉十分酣畅淋漓。方才吃饭前,他将这书放在堂屋里一张放零散物件的八仙桌上,吃饭时骆然看见云溪盯着看了好几眼。
  骆然将书装在牛皮纸袋里,递给云溪时语气十分洒脱,道他本来看不明白想当废品卖了的,这下见云溪似乎喜欢,正好送他了。云溪喜色难掩,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对着骆然连连道谢。
  骆然心尖儿都甜得乱颤了起来。
  但这天晚上云溪却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再次跑了来。原来等他回家打开袋子一看,牛皮纸袋底端竟小心翼翼封着一大叠纸币。他顿时慌了神,跟父亲寻商量时话还没说全父亲便揍了他一顿,当他乱拿人家东西命他赶紧将钱还回去。于是云溪便持着几片点燃了用来照明的竹片风风火火再次来到骆然家。
  他只知这钱要不得,却不知这钱竟来自三人之手。先是骆然母亲悄悄塞一叠钱给骆然要他待会儿寻个由头塞给云溪,又是骆然父亲如是做,等两笔钱都经由骆然手时,他也掏出了自己所有压岁钱混着父亲母亲给的悉数封进牛皮纸袋里。
  他听母亲说,云溪母亲去得早,家里就父子俩和一个年迈的爷爷,十分不容易。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东西。
  云溪从未见过这么大笔钱,厚厚一叠,将他整个人都吓傻了,来时路上就怕碰见歹人。这会儿骆然母亲拉着他亲切说话,要他安心收下这钱,下月交学费用。他一双眼睛又惊又急,四处乱瞧完全无从着落,最后看见一双黑宝石盈满笑意温柔望着他的骆然,便像抓住浮木般投去求救目光。
  最后骆然送他回家,钱也是一并送去了的,骆然对云溪父亲道:“云叔,这钱我不送到您手上我父亲母亲是不会准我再进门的。”又道,“父亲想收云溪为义子,这钱就当他学费,您替他收着吧。”
  于是挑了个吉祥日子,大人们请了道士,又缝了一件大红衣裳挂在镇上五人合抱的大黄果树上,云溪行大礼,又叫一声干爹干娘,从此俩家便亲作一家。
  老迈的黄果树上片片火红衣角迎风飞扬,繁茂的树叶恍若有灵般在一派祥和安乐中沙沙拂动。骆然大步走过去勾住云溪肩膀,调笑道:“干爹干娘都叫了,也叫声哥来听听。”
  少年被逗弄得面颊绯红,声如蚊呐般唤了句:“哥……”
  挠的骆然心里仿若躲了千万只猫儿。
  骆老爷子说到此却止住了话头,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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