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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好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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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远从部队回来,听了尤玲建议也是直说尤玲不可理喻,他这种人娶了人家姑娘怎么对人负责。符琛随手抄起一只烟灰缸朝符文远飞过去:“你这种人?你现在知道你见不得人了?!”
尤玲道:“我看你就是被季家那小子迷得失了心窍,兴许骨子里还是喜欢女孩子的。那姑娘生得标志,你去看看,两人相处相处,说不定就给掰回来了。”
符文远对这番理论简直哭笑不得。
第二天符文远去了医院,两老人听说他是谁的儿子后对他连轰带搡。符文远道:“你们姑娘这手术费用不大,我们多有冒犯,先垫付着权当赔礼,我母亲的条件你们就当全没听见。”
对方嗤道:“你个毛头小子说话做得了主?”
符文远笑里些许自嘲:“我也有些积蓄,可以做主。”
拖延如此多时日,于兰总算顺利做了手术。两老人对尤玲仍心怀愤怒,对符文远倒是态度有所改观。一家三口回乡那日,前因后果只知道一半的于兰原本苍白的一张脸对上符文远愣是生出些许红晕来。
符文远心下敏感,自知罪孽深重,道了些祝福话语便匆匆告别。
后来,于兰来市里打工,借还钱的由头与符文远见过几次。符文远对女孩心思猜了个十之八九,只能每每委婉拒绝,于兰却偏听不懂。符文远正打算向对方坦白自己时,符琛却下了死命令:“你怎么混账都成,但你必须结婚生个儿子!”
正巧那时,季培年似隐隐察觉了他的心事,躲他躲得厉害,最后干脆躲到了国外,许多年后才回来。数团乱麻缠在一起,符文远夜夜借酒消愁,憔悴到叹人生艰难的力气都散尽。
那晚他与旧友相聚,散场时已是醉醺醺,却又独自钻进另一家,竟发现正是于兰打工的地方。
于兰笑吟吟招呼他,见他喝成一滩烂泥揪着一颗心给他端上一碗醒酒汤。他在这边伤春悲秋着,时时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一双滚烫视线,心里思忖着再不能耽误要尽早向对方说明。但现在是说不得的。喜欢男人?对方必定当他发什么酒疯。
一念之间,一线之隔,截然不同。
酒,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符文远打记事起头一次在未着片褛下醒来,他侧头,于兰正在无声流泪。
一切尘埃落定。
“你对季培年是那种心思?”宋雨乔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娇艳玫瑰上,拨弄拨弄花瓣,极漫不经心般道。
“哪种心思?”符文远反问。
“呵,你不必同我打官腔,你看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看他的眼神?符文远心里苦笑,他倒当真不知晓在旁人眼里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他与季培年是自小相识,两家长辈私交甚笃,曾打趣说若是一男一女必定早做了娃娃亲。这话众人都当玩笑讲,唯独长成了他心里一颗刺。季培年生性贪疯,身边时常围绕莺莺燕燕。少年时教室到校门短短一截路能让他招蜂引蝶走上个把小时。
季培年玩得开,爱猎奇,但对同性,是绝无迤逦心思的。
“多谢宋小姐好心提醒。”
符文远作势起身,宋雨乔却倾身靠近他,一团烟雾喷在他脸上,低声道:“于兰不傻,你好自为之。”
于兰当然不傻,一张旁人眼里再寻常不过的老照片就能让她悉数明白。符文远更加懵懂了,他看他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眼神呢?带着祈求或是热切的渴望?不,不会,他总是十分克制的。他想不明白,为这个疑惑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桌布是于兰的嫁妆,连被褥床单枕套等共计十八件,走线细致,秀淡蓝色云纹,于兰十分爱惜,多年后依旧完好如新。符文远盯着那垂下来的流苏,心想,这桌布还未旧呢,夫妻已经走到尽头。
“离婚吧……是我耽误了你。这栋房子还有我半数财产留给你,小舟……”符文远抬头看一眼全无生气似拆线布偶的符舟,迟疑片刻,继续道,“小舟,跟着谁凭他自己的意愿吧。”
良久无人回话,当年忧心儿女的长辈如今都已走到人生边上,强加的训诫如干裂墙皮般纷纷剥落,自知再无力涂抹上去。
“不离。”于兰道,她看向符文远的眼睛,“符文远,走到今天你该已清楚,你最大的阻碍,不是我。”她摇摇头嗤笑道:“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会捏着这一纸婚书,让你永不自由,万劫不复。
第7章 第7章
“你还在这儿呆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换衣服!”“九十九”老师训一句符舟,随即拍手招呼众学生围拢,“待会儿唱的时候,眼睛不要四处乱瞟,保持微笑,还有一班班长,唱完后贺词你先开一句头,免得不整齐。”
一班班长应一声,“九十九”又对另一个学生喝道:“你红领巾呢!”
三年级已经表演完了,正要上台时符舟才换完衣服出来。苏融一把拉住他,将他领子给翻好。
活泼的歌词,活泼的曲调,一株株小树苗站在台阶上摇啊摇。台下的领导们不时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
符舟嘴里几乎没声,苏融在前排掩映下偷偷握住他的手,对方指尖冰凉。
符舟却默默抽开了。
曲毕,道贺,谢幕。去了后台,孩子们欢天喜地,四处冲撞,跑进家长怀里合影留念。苏融跟着符舟走往更衣室,对方却只给他一个背影,并无开口说话的打算。换完衣服,符舟闷声离开,却被抢先一步等在外面的苏融抓了个正着。
“我要转学了。”他开口说道,眼睛望着鞋尖,不与苏融对视。
“啊,哪间学校?”或者,“到那边之后常联系。”这样的话苏融说不出来。
“小舟。”两道声音响起,符文远和于兰分开数米站在家长堆旁。符舟应声回头,却挪不动脚尖。这幼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走向谁,选择谁。
那就干脆不选好了。苏融拉着符舟就要往教室走。前两天苏禹来看他,带了几盒进口的糖果点心,他本是从不收的,但这次破天荒留了下来,苏禹还心想他开始慢慢原谅自己。
符舟要挣脱,苏融将他牵的更紧,他心里一层层不安漫上来,几乎是拉扯着符舟在往前了。符舟轻轻唤他一声,苏融心尖一颤,刚才唱歌时苏融就发现他嗓子都嘶哑了。他心疼的回过头望向符舟。
“跟我去教室好不好?我拿薄荷糖给你吃。”声音几乎带着祈求。
符舟摇摇头,然后一根一根掰开苏融的手指。三个人,他一个都没选,孤零零的走向校门口。
后来很多年,符舟午夜梦回常常会痛恨自己当初的懦弱。很多事,别人眼里不痛不痒,落在自己身上却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符文远和于兰之间的牵扯他无力改变,可他和苏融之间,在那样小的年纪里能存多少不干净的心思,就算是被于兰介怀了,也是一句玩笑就能带过去的。他那般苦痛纠结,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离开那天起得很早,去院里最后瞧一眼那从玫瑰,却发现原来早就败落了。于兰倚在车边催促,符舟充耳不闻,木着脸拿了一旁的水壶给玫瑰浇水。
也许是最后一次,一定要喝饱。
他没出声,但隔壁阳台上隐于窗幔后的那道身影听见了。
于兰带着他在新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公寓,刘姨也跟过去了。两所学校落座城市两端,倒三趟公车,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是一段尴尬的距离。他和苏融,从来没遇上过。
起先,于兰只要想不起符文远时心情便很好,像以前三口之家那样哼着歌儿做点简单家务,有时也去学校接接符舟。
看于兰在校门口等着了,同学们便会笑他长不大的奶孩子,明明家就在学校旁边还要人来接。听了这话,符舟也不恼,安静走过去和于兰一起回家。
他们住在那栋公寓三楼,客厅窗户正对着学校操场,水平方向只隔了一堵围墙。很久以后符舟才知道这是于兰特意挑选的,她在监视他。
起先一切都很好,转变是因为一节体育课。正式上课前老师安排大家两两一组做准备活动,互相压腿、深蹲抬脚自然免不了肢体接触。符舟的搭档是男生,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于兰不这么想。她在窗户边看到这一幕登时气得鞋都没换就跑进了符舟学校。门卫常见她来接符舟,以为今天是有什么急事,也没让她登记直接就放进去了。
确实很急,她冲到正在上课的体育班上,当着所有学生面叫开了老师。
“符舟,那不是你妈妈么?出什么事了这是?”有同学问,符舟也回答不上来,只看见于兰和老师互相指手画脚。于兰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师也是从未见过这等家长。不让一个男生和另一个男生有任何肢体接触?上体育课也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如此闹剧后来又发生过几次,学校里人人都道符舟妈妈是个疯子,天天逮着这茬找他麻烦。
起先,他们并不当面嘲讽,后来见符舟始终独来独往闷声闷气似乎很好欺负,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你妈妈是个神经病!老跑我们课上来该不是喜欢我们老师吧?”一人道。
“那我们班主任一女的她也喜欢咯?”说这话的是个女生,家境优渥,班里大姐大,喜欢一男团喜欢得发疯,书皮、吊坠、衣服等所有用品全都在诠释着她的爱很深沉。别的女生在她面前无一不化作此男团的脑残粉,但绝不敢逾矩觊觎正宫位置。
她不单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支使了一女生去小超市买了瓶胶水,将符舟几本书粘的乱七八糟。
不打女生?呵。女生站在讲台上当全班同学面挑衅他,符舟座位坐在最后排,一本书直接飞过去砸女生脑门上。女生发懵半晌,随后捂着额头吱哇乱叫起来。听了这啼哭,几个护花使者冲过来敲几下符舟课桌。
“妈。的打女生你还是不是男人!”屁大点娃娃,却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男子汉了。
符舟寡不敌众,落了彩,但对方也好看不到哪去。最后班主任踩着高跷闻风赶来将一群人通通带到办公室写检查,对方每人一千字口头教育不请家长,符舟一人三千字必须请家长。因为是他先动手的,还欺负女生。
别人站你祖坟上骂只要没先出刀子就是你不对?妈的什么道理!符舟想问问收礼收到手软的班主任。
“你妈是个大疯子!你是个小疯子!”先写完检查的女生出门前道。班主任耳朵闭着,全没听见。
接到电话的时候符文远正要去开会,他按按太阳穴,让秘书将会议推迟,然后让司机调转方向。
班主任此前只见过于兰,开着红外线将人仔细扫视一番,认定了她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女疯子,待这对母子从来公事公办刚正不阿的态度。今下见了人模人样的符文远,还收下对方两张购物卡,顿觉此人是个好交流好办事的家长,说话简直亲热。
“小舟这孩子,哎,也没什么毛病,平时挺乖的。”班主任满面春风,笑得像极了咧开嘴儿的红石榴。
没毛病,没毛病我爸大老远跑这儿和你聊天喝茶来了?
符文远也不说话,端着一张脸深沉如一潭死水,气势先高人一等。
“就是吧,小舟这孩子太孤僻了,转过来这么久也没交到什么朋友。”这话倒是没冤枉。
符文远看一眼符舟,对方脸上一片青肿,还没人顾得上给他擦药,他倒是也不觉着疼,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小斗鸡。
符文远险些被他逗笑了,不动声色咽下去,也没顺着班主任话接,道:“有劳陈老师费心了,我先带他去医务室看看。”
“啊啊啊?是是是!看我粗心了!粗心了!”班主任忙起身,有意要陪同,符文远谢绝。
医务室人不多,上了药,父子俩坐在走廊上。问了打架缘由,向来话不多的符文远难得长篇大论开导符舟一番,又说到符舟那班主任,符舟道:“我不喜欢她那德行。”
“毕竟是你老师,还是该尊重些的。”符文远道。
“她算不得老师。”
“教书育人,只占前头也算得上一名老师。”符文远看看气鼓鼓的符舟,“以后你会遇见各类人,自然存在有辱孔门的,也要相信绝对有春风化雨者。”
符舟瘪瘪嘴,“这些我都知道,当着她面我依然礼貌规矩,但我就希望你站在我这边。”他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小下去,最后几不可闻。
但符文远听见了,他略感诧异地望了符舟片刻,如此向他袒露心事的举动符舟还从未有过。他笑笑,揉了揉符舟头发。
夕阳下,父子俩并肩往回走,地上落了两道灰影,一大一小。
“我就不上去了。”符文远道,待会儿于兰看见他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符舟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独自上楼了。
“已经睡了。”刘姨见符舟进门,小声对他说。
“那个,药?”自从先前借助安眠药睡了几晚踏实觉后,于兰便产生了些许依赖性。符舟以前并不知道其中危害,但刚才符文远叮嘱他一定要让于兰把安眠药停了。
听他这么一问,刘姨笑眯眯道:“很早以前我就哄她牛奶里已经加过药,其实被我悄悄扔了。”刘姨说这话时,表情欢快得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一般。符舟实在忍不住拍手佩服,请到刘姨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刘姨紧接着一句将他打回冰窟,“太太近来情绪越发不稳定,你还是早些联系先生看是不是找位心理医生比较好。”
同学骂于兰神经病,按符文远说法是少年人不懂事,符舟打了一架气消得差不多也就过去了。但刘姨这么说,符舟心知没有恶意是当真为他们着想,听来心里却分外沉重。真巴不得大家风言风语假的做不了真也就过了,但凡事无风不起浪,躲不了,必须面对。
第8章 第8章
那张画原本夹在双语词典里,后来因为词典时常用到,符舟一翻见画就能忘记手头事发好一会儿呆,于是便将其挪进一本厚重的西方哲学经典,努力要让它在回忆里斑驳。
一年暑假,符舟曾回过一次从前住的地方,那栋房子里只剩符文远一个人住,显得空荡荡。他本来在忧心看到苏融要如何招呼,却发现宋雨乔和苏融母子已经搬离了那处。阳台上不再摆花,那从玫瑰被新来的主人连根拔起然后在原地磊了厚厚的石墙,从院子这头再看不见对面。
我会永远和他做朋友。他曾经这样笃定,却在前行中弄丢了对方。好在生活绝非一帆风顺,并不容他耽于这一件苦痛,他还有许多其他事情烦恼。
譬如于兰。
于兰不同意看心理医生,从前只单对符文远的怒火波及到身边所有人上,连外公外婆到来也都闭门不见。符舟守在门外低声哀求,甚至许诺绝不背叛她绝不和男生亲密往来。他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母子俩角色对换,他开始像哄小孩般同于兰讲话。
于兰开门,听了他话眼里亮闪闪,急切要和他拉钩盖章,符舟只好一一照做。可是当于兰伸出手臂,符舟看见那些密密麻麻或结痂或鲜红的伤口时,他感到心里一阵钝痛难安。医生那里,于兰去倒是愿意去了,但有条件,符舟必须和她一起去。这个一起去的意思不是陪同,而是符舟也必须接受心理治疗。于兰坚定的认为,即使符舟有同性恋倾向,也能趁现在枝叶不丰连根拔起。
是你抛弃了你的童年,还是你的童年时代离你而去?
在这样的折磨里,符舟毕业了。
小升初,按理说符舟该分到户籍所在区,符舟却说想直升这边的中学。他知道于兰绝对不想再回去和符文远住在一起,那留在这边少见面少吵架也好。但他是转校生,父母是否有意愿托关系让他留在这个区还不清楚,班主任自然要打电话询问家长意思。
之前符文远被请了一次后便与班主任互留号码让她有事直接联系自己,班主任自然不想同于兰打交道乐得和他交流。但这次符文远出国数日班主任一直联系不上,只好硬着头皮拨通了于兰电话。
“男女比例如何?”电话那头,于兰问道,一说话就将班主任噎了一口。班主任好笑,未免你还能把你儿子塞进女子中学?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而是顺着于兰脾气,给善诚中学说了一堆好话。
三年师生,在这最后关头也算是恩义两清。他如愿进了善诚中学,学校就在这一片学园区,离他们现在住处十分近。
善诚近些年升学率十分漂亮,口碑越来越好。符舟成绩勉强,进来也是花了一番力气的。他被分在八班,班主任是一只行动的酒缸,摇头晃脑,十米开外吁一口气能醉倒大片人。此人虽看着十分不着调,但本事是有的,教书十余载几乎年年全校第一都出在他手里。
符舟与班上同学鲜少来往,平时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周日还要去心理诊所坐半个下午,日子过得十分寡味。为了排遣那点寂寞忧愁的少年心事,他养成了晨跑的习惯,再后来他索性报了个绘画班,课余时间都泡在画具堆里。
说起来,若不是请了刘姨,符舟恐怕偷不来这点悠闲日子。
这年寒假的一个周日下午,他和于兰像往常般去心理诊所。二人等在休息室里,叫到符舟时,符舟起身便要进去,于兰却突然拉住他,对护士冷声说:“我看还是给他换一位医生。”
护士讶然,好好的突然说这个这是怎么了啊?
符舟对于兰温声细语道:“妈,不用换,李医生挺好的。”
于兰斜他一眼,“李医生挺好?那这么久都没半点进步看来全是你的不配合了?”
“我都听你的了一个朋友都没交还要怎么配合?”数十双眼睛注视下,符舟被于兰冷嘲热讽,语气不自觉也提高了几度。
啪!干脆利落的一巴掌。符舟愣怔在原地,于兰拂袖而去。刘姨在一旁看看符舟又看看于兰,满面焦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后叹口气拍拍符舟肩膀,到底还是前去追于兰了。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符舟站在原地恍惚了好久,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
“哥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童音,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符舟迷茫地看过去,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
小男孩谨慎措辞,又唤了他一声后轻声问:“哥哥,你是不是看不见?我帮你过马路吧。”
符舟笑了,蹲下来揉揉小男孩头发,诚挚地向他道谢。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从单肩包里摸出一把牛肉粒递给他。小男孩犹犹豫豫,道姐姐说不能收陌生人的东西,终究没接。符舟还想和他说话,但对方见他不需要帮助,便道了别蹦蹦跳跳跑进一间正在做清洁的店铺。符舟看着店里戴着口罩的忙碌身影,这才回过味来,年底了。
晚上符舟回家时,屋里竟坐满了人,符文远和四位老人都来了。外婆拉着于兰的手小声说话,于兰神情恹恹,半晌才回一句。
他们是来商量于兰今后安排的,于兰的心理医生已多次或暗示或直白地向符文远表明他实在黔驴技穷了,最好替于兰找一间正规的疗养院静养。
见符舟过来,于兰叫他一声,视线却飘在窗外。
“小舟,”于兰始终没看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符舟没回答,喉头仿佛梗了千万颗刺。
于兰笑笑,再不理众人,径自回房了。
那间疗养院在南郊,从这里过去两小时车程,符文远每周过来接符舟去看于兰一次。刘姨自然去陪于兰了,从此符舟一个人住。起先符文远打算搬过来陪他,但公司离这边太远了,早晚高峰期堵车又堵得厉害,只好作罢。符文远便说要不给符舟请一个保姆阿姨,但符舟始终信奉自己那套“家是最重要的港湾非亲朋好友不可进”的主义,果断拒绝,符文远只好每周过来接他时顺便帮他收拾收拾。
如此几趟,符舟看符文远本就累死累活了还要受自己这番罪,心里实在不好受,于是父子二人各退一步,符文远给他请了个钟点工,每周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吃饭倒是好解决,符舟自己会做点简单饭菜,叫外卖或去楼下吃也很方便。
初二下学期,班上新添了一名女同学,是从某小镇初中转来的,衣着朴素干净,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一双眼睛灵动极了,仿若时刻带着笑。
根据身高调了几个座位后,她成了符舟的新同桌。
竺清人缘不错,下课后时常有女生来找她聊天,但她隐隐觉察符舟爱清净,往往沉迷于自己的事,似乎觉得不便打扰,于是此后便换成了她去别的女生位置上。符舟对旁人不太关注,自然没有发现对方这点温柔举动,两人除了必要交流外并不曾有其他攀谈。
但有一点符舟是注意到了的,一到放学竺清便狂风卷过般冲出教室,似乎天塌了要赶去处理。有一次放学后,身为小组长的符舟收数学试卷时竺清还完全没动笔。符舟发过几次试卷,知道此同桌数学极烂,心道等她折腾完恐怕天都黑了。但符舟也没催她,收完其他同学作业便坐位置上翻画册,并体贴做出一副“这本画册很好看,我实在不忍释卷”的模样来。
谁知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乖乖巧巧的一女生竟全无上进之心,符舟这边凳子还没坐热呢,她那边刷刷刷BDCCA ACCDB胡乱几下填完选择题,大题一个不碰便将试卷塞符舟怀里,拔腿走人。
真真是风一般的女子。
目瞪口呆就是用在这种地方的,然而更让符舟同学惊掉下巴的是虽同样数学渣渣但态度良好的自己选择题只对了三个,竺清同学则一路红勾亮到底。
他真怀疑竺清是不是偷瞄过学霸的答案,于是他虚心求教。
“没有啊。”竺清一脸无辜,“昨天你看着我写的吧,你收作业的时候我才知道竟还有数学试卷,哪还有时间抄啊。”
似乎很有道理。符舟信了,然而数学老头儿不信,他笃定只做了选择题的竺清抄袭无疑,态度不端加品行不端,竺清一肩一座大山在教室后面整整站了两节课。符舟替她洗刷冤屈,被判了个包庇罪,晃悠悠走到后面,竺清贴墙站着,举着数学课本,两人相视一笑。
共患难后,两人开始互通有无。
“诶?这些都是你画的吗?好棒!”竺清翻阅着符舟的画册,不住赞叹,正在写作业的符舟放下钢笔,为竺清介绍起来。
“这里是九寨,上次暑假老师带我们去写生时画的。”又翻过一页,“这里是玉龙雪山,去年寒假时去的。”
竺清兴奋地往后翻,符舟一一为她介绍。
“好棒!去过这么多地方!”
“以后你也可以去。”
“那我要好好学习努力挣钱了!”
“哈哈哈,你先把这道数学题做了吧。”暴击!竺清捂心口吐血一刻钟。
“这从玫瑰开得真好。”竺清忽然说。一听这话,符舟心里砰的敲响警钟,他几乎是以抢的姿势把画册从竺清桌上抽回来。片刻后冷静下来,自嘲道,一丛凭记忆勾勒的玫瑰罢了,未免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然而竺清似乎不曾觉察出他的失态,恍恍惚道:“以前我们家院子里也有一丛玫瑰。”
第9章 第9章
玫瑰玫瑰,苏融曾说宋雨乔最喜欢的花不是玫瑰而是马蹄莲,但苏禹不记得这些,就像他不记得苏融不爱吃甜却老爱给他买甜食一样,他送给宋雨乔的第一束花是玫瑰。那时候他们新婚不久,苏禹工作忙,一连出差几天。宋雨乔怀着苏融,生日那天晚上只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正吃着,苏禹突然开门进来,风尘仆仆。那天,不懂浪漫为何物的苏禹将一捧红艳艳的玫瑰塞进宋雨乔怀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礼盒,里面躺着件做工精细的旗袍。宋雨乔愣怔片刻,随即哭得比黄河还汹涌。从此,她爱惨了玫瑰,爱惨了玫瑰色的旗袍。
但他忘了。苏融说。他忘了,他总是这么记性不好,他嫌妈妈老是穿着旗袍不够变换多姿。
真愚蠢啊。
于兰评价。她曾反复夸赞宋雨乔即使一件旗袍也能穿出十种颜色,但她到底美得不对那人眼。而于兰呢,她和符文远之间更为复杂,该如何清算。
符舟喜欢苏融,第一眼就喜欢。但他想,如果不是这一场变故,他对苏融的喜欢会更纯粹,或许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友谊之外的其他可能,或许永远都不会朝着爱恋的方向倾斜。而现在,当他知晓了爱情还有别的组合时,很多事情一旦深究就让人仿佛凝视深渊般战栗。
思绪像蒙着鬼面倏忽闪过的恶怪,他想要抓住却又害怕看清。
门铃响了,是来做家政的钟点工。对方是一个面目油滑的中年男人,之前来过几次,符舟不太喜欢他的为人,手脚有些不干净。符舟本打算今天过了就换一个的,但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来。他进门后,一个小姑娘提着装满清洁用具的水桶走进来。等她关上门,符舟和她都是一愣。
竟然是竺清。
男人打破寂静,害怕符舟告他雇佣童工,忙道这是他女儿。
符舟把目光递向竺清,对方只腼腆地朝他笑笑。
先前竺清与中年男子去别的地方做家政,老实说遇见有小孩的家庭她是有几分局促不安的。小孩们光脚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拿着玩具枪四处扫射,刚擦过的地倏忽间便被弄得一塌糊涂。更有甚者,她这边正半跪在地上擦地板呢,突然冷硬的枪口抵上她额头,对方颇有几分匪徒架势,大声喊道:“举起手来!不许动!”
竺清待人虽温和好相处,但性格里腼腆的成分居多,并不太擅长应付,一群熊孩子把她耍得团团转,偏偏大人们也不管教。
遇见有同龄人的家庭那就更为尴尬了,家长们冷着眼宽慰她说干脆不读书好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说实话,起先竺清趁去厕所换水的那片刻功夫都能无声哭个撕心裂肺,心里到底是有不甘的,凭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而自己却要半跪着一遍遍反复擦地,一不小心挡着了还要对活佛一般的人再三道歉。但冷静下来后,竺清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无理取闹,拿钱做事,似乎很天经地义。
男人到底不算亏待她,若不是他,她跟弟弟指不定现在过着什么更糟糕的日子。有时候领了工资,男人会给点零花,五块或者十块,竺清攒一点,拿出一点给弟弟买些小零食,看着竺毓兴冲冲地腮帮子鼓动得像只小松鼠,竺清真觉得应该拜谢上苍,做什么都值得。
而现在,这样的情况无论是于符舟还是于竺清恐怕都是第一次。她原本觉得看开了,凭自己的双手挣钱没有什么下贱之处,但男人心情不好时反复咆哮的那句“你们都是老。子刷马桶养活的!”此时在耳边不断回响。她咬着下唇,到底是女孩子,面皮只薄薄一层。
符舟更是十分局促,看着你的同学你的同桌你的好朋友跪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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