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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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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笑笑:“战无必胜,则先避之,候吾可胜,乃进取之;将无常胜,然虽遇挫而不损其势,败而能整,始为名将也——麴公可能当此言否?不若索公,建兴元年受命应援麴公,败呼延莫,二年再退赵染,何尝有败绩?麴公前后敌对刘曜,唯两场胜战,皆仰索公之助也,安得贪功为己有?”
索綝听了这话,不自禁地就把脑袋给扬起来了,就听裴该接下去说:“是故该不明白,何不召还麴公,而使索公出而御敌?若索公为帅,该愿驰驱马前,以为前锋!”
索綝心说我也想啊!每每听到前线的败报,我就心里起急,但问题我和麴允若是交换一下,他不但立刻就能掌控了朝政,而且说不定一转眼,还会把天子送到上邽去……到时候我又何以自处?于是敷衍道:“綝受天子诏为宫城都督,不便远离长安。”
“既如此,洛阳已复,何不归天子于故都?”
索綝心说我就怕这个……他和麴允手下都是关西兵马,一旦脱离故土,就怕不好掌握;再者说了,倘若河南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还则罢了,如今祖逖收复了河南,肯定已经密植根基,到时候一旦天子返归洛中,祖逖肯定会压到自己头上去。我是想把祖逖收为“守户之犬”的,怎么能接受走狗端居上首,我倒要朝它行礼呢?!
“昔刘曜破洛,闻将宫室皆焚为灰烬,则天子若归,居于何处?”
“该行前,已与祖士稚商议过,即刻修复洛阳宫室,以待天子之归。”
“洛阳非长安可比,城池宽阔,宫室雄伟,不知多久能够整修完成?”
“期以一岁可也。”
索綝撇嘴一笑:“我看未必。河南残破,户口流散,劳役不足,钱粮不继,即三年亦未必能够修复洛阳——且待宫室、城防皆完后,再议归都之事不迟!”
他这反应,本也在裴该意料之中,当即笑笑:“如此,该请荷营建之担,归洛修宫。”
索綝说也无不可——“然关中不可不固其势,以防胡寇再来——命祖士稚率兵入关,替换裴公可也。”
裴该一摊手:“即祖士稚来,亦如该前所言,若守城则徒耗粮秣,欲固关中则必奉麴公之命——该即不愿,况祖士稚乎?”
他就咬定了麴允这人不能打——倒也是事实——所以无论我还是祖逖,全都不服他,不可能在他麾下作战。反正麴允不再眼前,随便裴该怎么编排,想必索綝和梁芬也是不会光火的。开玩笑,索綝若是在意麴允,两人能够同心一意,关中肯定就不会是如今这般懊糟局面啦!
“二位,二位,”梁芬赶紧摆手,阻止裴、索二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下去,随即他就问裴该,“若欲挽留裴公,以实关中之防,裴公有何需求,但可明言无妨。”
裴该心说这才对嘛,你们总是问不到点儿上,我一肚子话都不好意思明摆出来,当即笑笑:“该有上中下三策,还请二公斟酌。”
他说上策是——“召还麴公,使实长安之防,而以该都督雍州军事,北御胡寇!”
索綝摇摇头:“不可……且麴恭克必不受命。”你以为我不想把麴允召回来,换个能打的人上去吗?除非我交卸录尚书的头衔,让他来当这个家,否则他傻啊,岂肯交卸兵权?
梁芬问道:“中策如何?”
裴该道:“安定、新平、扶风、始平四郡国,各拥兵马,逡巡不进,且不输贡赋久矣,请皆罢其守相,聚集兵马,我与麴公分道御胡!”
索綝轻轻叹了口气,态度竟然变得温和了一些:“裴公所言,实为至论,然而……不易行也。安定太守焦嵩、新平太守竺恢、扶风相竺爽、始平相杨像,皆昔麴恭克请加征镇号,甚至于侍中、常侍衔者,乃各骄横,不从朝命。且若罢之,麴恭克必不肯允……”
其实他原本想的也跟裴该一样,要统合关中各郡国的兵力、财力,以便与胡军决战,但是那些守相都是当初拥戴司马邺登基的功臣,本来就不容易摆平,加上麴允又一味宽纵,皆命其为重号将军,甚至使持节,加侍从、散骑常侍等荣衔,这一来他们就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别说胡军大举压境,实在没有多余兵力去收拾那些家伙——麴允要防胡,而索綝要防麴允和司马保——就算如今胡军暂退,麴允基于自家脸面,也是不肯受命去征讨他们的。
麴恭克就是心肠软,且无决断,这既是索綝恨他的一面,却也是索綝爱他的一面——倘若换了一个杀伐决断之人上来,肯定先统合各郡国,然后便挥师长安,来夺他索巨秀的权柄啦!正是因为麴允够软,索、麴二人虽然相互使绊子,明面上却还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和睦,否则索綝要以一力而对麴允、司马保二人,他是必败无疑啊!
当然啦,在他索巨秀败事之前,是不是胡军先已经先杀进长安城来了,也未可知。
他跟这儿叹气,其实梁芬心中更是叹息声不绝,可是也不便表露出来,只好询问裴该:“还有下策为何?”
裴该猛然间一挑双眉,一瞪两眼,厉声道:“下策唯该死耳!”随即当当当说出一番话来,掷地有声,听得索綝和梁芬无不大惊色变,瞠目难言。
……
其实裴该在进入长安城之前,就已经跟裴嶷商量好了应对之策。当日他担心长安城中粮秣不足,就算自己率兵前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裴嶷就说:“我正因此要与文约商议……”说着话眼神略略一撇,王贡会意,便即躬身告退。随即裴该把其他人等也都摒除在外,独与裴嶷相商。
因为裴该还要急着进长安城,好休息一晚,翌晨前去觐见天子,故此裴嶷的话说得很简略:“应对当前局面,嶷有三策。”
裴该心说又来这一套?古人怎么总喜欢玩儿上中下三策的花样啊,笑笑便问:“请先言其上策。”
裴嶷说无所谓上下,只是难易不同——“刘曜既退,长安暂时安堵,文约待觐见天子,请得节杖及不退兵之诏命后,即可离开长安,返归河南,乃与祖士稚固河南、弘农、荥阳之防,缓缓积聚,以待变局——此为最易者也。”
裴该略一沉吟,缓缓摇头:“若如此,我又何必亲至长安?遣陶士行率军打开通道,叔父为我来朝可也——且言其难者。”
裴嶷说道:“第二策,文约请得雍州都督之任,甚而褫麴忠克大都督之职,即将关中军务,一肩荷之,乃可整军御胡矣。我闻乏粮者,长安也,非关中也,各郡国皆有积储,唯自募兵,不肯贡输朝廷耳。若能统一事权,搜其存粮,应付一岁不难,且唯牢固各城之守,暂不北征,当无断炊之虞。”
裴该皱眉道:“若果能统一事权,并驱各郡国,索、麴、梁岂不能为之,而要待之以我?我远来之人,不如彼等在关中根基牢固,可见彼等不是不能为,是不肯为也,既不肯为,安能容我为之?无异于虎谋皮!”
裴嶷道:“若虎不肯假皮,则唯缚虎耳!今长安城中,除千余凉州军外,据云皆不能战,我军挟胜入关,谁人可御?先罢索綝,复召还麴允,文约可执国政!然不知梁公属意何方,彼今为朝臣领袖,任司徒数岁,必然根基深厚,若能说动之,此第三策反比第二策为易;若不能说动之……文约自择吧。”
裴该又沉吟少顷,然后再次摇头:“索、麴及其麾下,皆关西人也,我军虽锐,终究人少,若不能分而制之,则胜算渺茫。至于梁司徒,彼亦关西人也,安肯弃索、麴而向我?即彼对索、麴等失望,我亦无盛名可以立朝……”不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瞬间名扬天下,人人见而俯首了,即便你打仗再能,甚至治理地方也有一套,那么治国呢?能不能入梁芬的法眼,能不能和他完美搭档、配合?当这一切都是未知数的前提下,梁芬怎么肯放弃索綝、麴允,而跟你裴该联手?
若无梁芬相助,那裴该在政坛上就是无根之草,即便把天子捏在手中,朝廷瞬间星散,你又哪来的大义名分,可以号令关中?更别说号令天下了。说不定司马睿、司马保马上就得着了借口,可以发兵来讨伐你,重现汉季诸侯讨董之乱相——可是胡人觊觎在侧,当此紧急关头,又岂能使关中再长期动乱?
因此裴该就说了:“叔父三策,其下太缓,其上太急,其中因人成事,而人若不允,终是水月镜花。”
裴嶷双手一摊,说:“我智穷矣,文约有何良策啊?”
裴该案前正平摊着关中地图,他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缓缓说道:“犹记叔父昔日与该语,以诸葛孔明为譬,云孔明在蜀中,连岁北伐,以求一逞,此非逆天也,实在争天!今关中孱弱,胡贼势大,即方内讧,亦恐胜负速分,实力未必大损,则小大之势明矣。我当面之敌,非索、梁也,是胡虏也,欲以小搏大,唯有争天!”
裴该一开始琢磨的,是在徐州好好种地,支持祖逖在豫州向司、兖施压。要按照历史的正常进程,接下来就该是长安城破,愍帝被擒,旋即遇害,司马睿在建康建立东晋王朝;再然后胡汉就该起内乱了,刘聪死而刘粲继,然后靳准政变,刘曜、石勒东西合兵以讨伐之。到时候裴该出青徐,祖逖出兖豫,利用胡人三方内斗的机会,就可以一举而底定黄河以南地区,甚至于兵入关中。倘若选择的时机良好,说不定还可能保下靳准,使得胡人自此三分,则易平矣。
如此顺时而为,貌似可策万全,然而这纯粹是靠着预知日后历史而开的金手指,其中一旦出现点儿差错,导致历史长河转向,立刻就会抓瞎——想靠先见之明牟利,必然因此而全身心地扑在这一点上,稍有偏差,立刻手足无措。
好比诸葛亮一出祁山,倘若预知后事,相信他一定不会再驳回魏延的子午谷战略了。然而诸葛亮以其本身的性格和能力,就都不适合做乾坤一掷的大冒险,若去执行一场自己其实并不真心乐意的战略决策,怎可能不出意外?说不定结果还会更糟啊!
还是裴嶷说得对,必须要“争天”,唯有靠着自己真实的能力争出来的,才是确确实实可以把握的成果——若胜,自能摇撼天下,转动时局;若败,那是自身能力的极限,也不会留下什么憾恨。
所以裴该才打算不管什么历史了,一得建康之令,当即与祖逖联兵北伐。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容得他退回河南、弘农,缓缓踏步吗?既入关中,就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好好地争一争!
“我意决矣,”裴该伸手在地图上一拍,“乃将性命,尽付于此间山川!”
第十二章 长城
裴该一番话说出来,当日裴嶷脸上的表情,和如今索綝、梁芬脸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那么裴该究竟说了什么呢?
他说:“今胡贼已陷冯翊、北地二郡,前至长安,一马坦途,幸得内乱,刘曜暂退,否则该此来,恐将收公等骨殖于废墟之上!该愿请命,自将所部北进以复二郡,且镇守之,若寇迟来,则可缓缓牢固、积聚,以为长安屏障;若寇急来,该唯有战死而已,不欲见公等各怀心思而贻误国事!”
长安之权柄,我不要,关中之军实,我也不要,我但求最前线且已陷胡的北地、冯翊二郡,我要挡在御胡的第一线,把我的躯体筑成一道牢固的长城!
索綝和梁芬当场就惊了。
对于裴该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二人自然早有猜想。首先肯定是要官啦,好,我们给,让你“仪同三司”,晋为朝廷柱石,但想直接跳到我们头上去,甚至于抢班夺权,那是白日做梦;其次要权,那你既然带兵来了,就不能白来,起码帮忙稳固一下长安城守,再威胁一下司马保等心怀叵测之辈,要是你办得好了,形势有所缓合,也不是不能放点儿权力给你啊。
索綝是想利用祖、裴来制约司马保和麴允,这样他就有机会厚植势力,然后逐步地把关中各郡国守相替换成自己的人,到那时候,就不怕那俩货再暗中使绊子啦,自己权臣的位置也可以坐稳了。
至于梁芬,他有换马的意思,想用祖、裴来替换索、麴,统一关中军政号令,如此才谈得上抵御胡虏,比较长时间地稳定长安的局面。但有两点尚不确定,一是祖、裴的能力是不是比索、麴要强,野心是不是比索、麴要低,自己能否掌控得住;二是一旦大权在握,将来祖、裴会不会如同今日的索、麴一般,也起龃龉呢?
别看到处传说,祖、裴一体,二人同日北渡长江,击楫中流,豫、徐之间相互扶持,才有今次的北伐,然而人心难测,因时因势,随时都会改变啊。难道当日在贾疋麾下,以及对抗阎鼎之时,索、麴二人就没有同心一意过吗?就没有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的年月吗?
所以梁芬才费尽唇舌劝说索綝优容裴该,先忍着,等把小孩子叫到当面来谈谈,才能明了他的真实心意。梁芬是想看看裴该,作为祖逖的代理人,是就会伸手要官要权呢,还是对于时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没办法,身当乱世,武夫优先,好比如今朝中,论名位梁芬为司徒,是在索綝之上的,但诸事都得仰承索綝的鼻息,若以之比拟后汉,索綝就是曹操,梁芬只是荀彧而已——当然只是在小朝廷中的地位而言,比起能力来都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若非索綝手里有兵,乌氏梁氏比起敦煌索氏来,只高不低,且繁盛极大超越索氏,梁芬本人又是国戚,怎可能把索巨秀放在眼中?同理,太平时节,范阳祖氏连河东裴氏的背影都不配瞧,但当乱世之中,则自然是祖为主而裴为从啦。
在梁芬看来,祖逖就是真正掌事、握刀的,裴该是他的臂膀,是跟在身边出谋划策的,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是祖士稚扛出来以笼络世家大族且自高身份的旗帜。虽说二人职位相若,但徐州那偏远地方,能出多少兵?北伐主力还不得是豫州军吗?裴该怎可能超迈到祖逖头上去?
故此梁芬想先见见裴该,恳谈一番,探测一下祖、裴二人的真实心意。只要你们貌似肯把国家社稷的安危置于自身荣辱之上——哪怕只是一点点儿——我也可以下决断抛弃索、麴,换上你们来掌兵试试。不过呢,其实祖、裴之间的关系,有若索、麴,而非索、梁,但梁芬因其所处位置而产生了误解,他也有点儿担心,一旦以祖逖换下索綝,裴该会不会不去替换麴允,却要替换他梁芬啊?以裴该的家世,那是完全有资格的。好在裴文约年纪还轻,在朝中也无根基,大不了我退一步,与他平等共事吧……
小年轻懂什么,到时候还不都得听我老人家的。
所以裴该前面说的那些话,所举上中二策,都不出索、梁意料之外,但同时也都觉得既不现实,我等也不可能答应——尤其是索綝;但裴该最后所言下策,两人一听,就彻底的懵了……不约而同地都在想:这小孩子疯了吧?!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甘冒如此大的风险,不谋自家私利,只是为国御寇?固然胡军若是缓来,如裴该所说,他可以在北地、冯翊二郡缓缓积聚,到时候势力日固,声望日隆,甚至于连关西人中都会有不少倾向于他,若是就此掉头,来夺长安之政,那真是拦都拦不住。但这等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啦,别说胡军可能很快就会杀回来,即便胡乱持续个一两年,你能在一两年间就把几乎荒弃的两郡给搞好了吗?
世间若有如此简单之事,那如今司马保早就坐拥强兵十万,可以直接杀进长安城来夺权了——他在上邽也基本上未逢胡扰啊,裴苞等不从命,被他请来凉州军,分分钟就碾平了,如今更断绝陇道,大积粮秣……可你瞧司马保如今还是怎么样一副德性?他麾下秦州各郡,都搜刮尽了能拉出五万兵来不?
不对,这小子分明是假做豪言壮语,就等着咱们拦他呢。要不然他也不会说什么“下策唯该死耳”,言下之意:想我死你们就应了我的下策,要不想撕破脸皮,就好好琢磨琢磨我所说的上中二策去,没得商量!
震惊过后,索綝当即就把脸给沉下来了:“裴公毋得妄语!”
裴该瞠目而笑:“何为妄语?难道公以为,冯翊、北地二郡不当恢复,长安城不当有此二郡为凭依么?”
索綝答道:“二郡自当恢复,且今胡寇暂退,正乃恢复之时。然而二郡已成荒墟,如何可守?正如公所言,往守者,乃自蹈死地耳!”
裴该这才把双眼略略一眯:“我今即求死,二公不允乎?”
索綝反问道:“若我等不允,公又如何?”
裴该一拍几案:“我当觐见天子,云二郡不可弃,弃二郡即为弃长安,请天子下诏恢复二郡并且固守之。或我前往,或麴公前往,或索公自往,公等且请善择!”
梁芬眉毛微微一跳,就问:“若天子下诏,属意裴公,裴公真敢往守二郡乎?”裴该一翻白眼:“天子有诏,其谁不从?该虽无能,唯不敢怯懦以避国难,二公当道者不能死国,则唯该死国而已——该愿将妻子亦自徐方接来,以明心志!”
梁芬和索綝对视一眼,各自疑心重重,只得暂且敷衍道:“公言是也,忠悃可嘉,然而正不急于一两日,可再商议……”
……
就在裴该在长安小城内觐见天子,继而与梁芬、索綝对谈之际,一名骑士出了长安城,纵马缓缓而行,假做闲游之态,逐渐接近了徐州军扎营的所在——豆田壁。
从来安营扎寨必近水源,豆田壁附近正好有一条小溪,宽不过七八尺,溪水甚是清澈。徐州军距离溪水十丈外屯扎,规定在上游汲水,下游洗沐,不得混乱。
那名骑士行近之时,正好见到溪水下游,有几名彪形大汉牵着坐骑,正在用刷子蘸水给战马刷理皮毛。骑士远远地瞧了一会儿,随即带马近前,隔着溪流扬鞭一指,高声道:“这几匹马底子甚好,可惜了,略略有些掉膘,怎不好生照应着?”
一名刷马的大汉抬起头来,瞥了对方一眼,随口答道:“数百里奔驰,是劳累了些,但将养三五日便好,不致有损——客自何处来,听着却似凉州口音?”
那骑士笑道:“我听汝也是凉州口音——我老家在宣威,汝等何籍啊?”
先前回话的大汉脸上露出笑容来:“巧得很咧,我老家在姑臧,咱们都是武威人。”旁边数人也陆续答道——“我是张掖临泽的。”“我老家是西平临羌。”“某是日勒人氏。”
那骑士缓缓地策马,涉水过溪,一边说道:“不期能于此见到恁多凉州老乡——汝等可是跟随钜鹿郡公来勤王保驾的么?”
这几个刷马的大汉,正是北宫纯所领“骐骥营”卒,虽然随口回应,其中数人终究久历兵戎,已经开始警惕起来了,其中一人便道:“老乡何处来啊?军垒所在,慎勿接近为好。”
那骑士突然间把面容一肃,扬声道:“某姓罗,自长安城内来,特来拜访汝等督将——可即速速前往通传。”
几名“骐骥营”卒心知此人并非偶然路过,本是有备而来,当即便有一人答应一声,转身奔向营房,其余数人则用警惕的目光注视来人,并且在对方涉过小溪后,左右散开,隐隐呈合围之势。
那名骑士的表情却甚是坦然,只是翻身下马,立在原地不动,隔着四五步的距离与众人随口攀谈,说说凉州的风土人情而已。
时候不大,先前回营禀报的士卒又跑回来了,拱手道:“罗先生,我家将军有请。”
这名主动找上“骐骥营”的骑士,姓罗名尧,本为凉州刺史张寔麾下督将,奉命率部东援,先在天水会合南阳王司马保,轻松擒杀了裴苞,随即便进抵长安城。他先是跟着麴允与刘曜别部见了几仗,虽立功勋,却因出身太低而受到麴允的慢待,一怒之下,弃麴允而跟从了索綝,索巨秀见其部兵马强壮,当即予以接纳,极为倚重。
罗尧会来找北宫纯,本也在意料之中,因为裴该在从梁肃口中听说在长安还有一支凉州骑兵后,就请北宫纯写了封书信,加以笼络,在裴嶷入城时遣陶德前往递送。罗尧得信后,当即便禀报了索綝,索巨秀不禁冷笑道:“裴文约其心叵测啊……”你还没到长安呢,就想要挖我的墙角吗?
不过裴该这事儿做得很不明显,书信只署名北宫纯,内容貌似也只是老乡间的互述衷曲而已,故此索綝不便发作。但他琢磨着,就许你来拉我的人,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么?暗示罗尧,说你可以等到裴该进城后,前去拜访北宫纯,打探一下他在徐州军中是否如意,有没有可能收为我用。
为此罗尧就来了,北宫纯将其迎入帐内,相互致礼。
虽然都是凉州人,但其实两人从前并不认识——估计北宫纯受命援护晋怀帝司马炽,东抵洛阳的时候,罗尧撑死也就一名队主而已,两人资历上差着老大一截呢。故此罗尧当北宫纯是前辈——确实人年岁比他要大——执礼甚恭。
随便寒暄了几句后,罗尧是个直性子,不知道拐弯抹角,就先问:“闻君无奈而降胡,不知是何时归附了裴公的?”
北宫纯双颊略略一红,简短地回答道:“时日也不甚久……前胡中内乱,我时在河东,便即投归了晋营,从裴公攻打偃师,颇立功勋……”
罗尧就说啦:“既如此,是裴公于君恩信尚浅,则若有更佳的去处,君肯改换门庭否?”
北宫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反问道:“如此说来,索公待卿恩信深厚喽?”
罗尧挠挠头皮,皱皱眉头,老实回答说:“也说不上什么恩信……今长安城中,能战者唯我凉州大马耳,是故索公于衣食器械上,资给颇厚。然而长安方贫乏,自不能与在凉州时相比……”
北宫纯笑道:“我在徐州军中,所得衣食、器械、赏赐,却要过于凉州了。”
罗尧一挑眉毛:“是裴公看重我凉州人,还是徐州军资饶富之故?”
北宫纯说都有啊——“徐州军中本少骑兵,得我凉州大马,自然爱若珍宝;且闻裴公在徐方屯田,粮秣不缺,更得盐铁之利,掘铜山以自铸钱,物资自然丰厚——就连豫州军资,亦多由徐州供输。”
罗尧点一点头:“怪不得……我方入营时,见非止我凉州人马,即别部亦器械精良,士气高昂。只是不见有多少粮秣。”
北宫纯说那是当然的——“我等轻骑来长安勤王,唯携十日之粮而已,陶士行将步卒于后,自然由彼等赢粮,再有三五日,也便能够抵达了。”
罗尧想了想,还是把话给绕回来了:“如此,君在徐州军中甚得意,恐无改换门庭之心了吧……”
第十三章 裴该真意
裴该早就跟北宫纯打过招呼了,说你不光光写封信而已,得着机会,还是要见见那位老乡罗尧,帮我探听一下他的境况,看看是否可以拉拢过来。
可是没想到双方才一见面,罗尧倒先来拉拢北宫纯……北宫纯心说我还没开口咧,你这孩子愣头青,说话如此直接,那好吧,我也不跟你玩虚的了。便即笑道:“若有更佳的去处,我岂能无动于衷?但恐索公非可以倚靠之主也。”
罗尧皱眉问道:“何以见得?”
北宫纯回答说:“索公拥戴天子,执政长安,已数年矣,而不能合关中之政,内有麴公掣肘,外有南阳王遮断陇道,胡寇不日而将再至,朝廷岌岌可危——索公岂能善保其身乎?我在徐州军中,即战事不利,亦可东归,性命无虞……这千名凉州子弟,不至于因我而尽折于沙场之上。而卿跟从索公,一旦长安城破,还有何处可去啊?难道要学我昔日,无奈而投向胡虏么?”
随即正色道:“告卿知道,胡中不可居也。我等终是晋人,胡人岂能托以腹心,加以重用?”其实这话不尽不实,刘粲对北宫纯还是挺看重的,但若不如此说,则对方将如何看待北宫纯?罗尧可未必会秉持着华夷之分的理念,认为北宫纯是出于大义才回归晋朝的,只会鄙视:人以国士待汝,汝一叛而再叛(一叛于晋,再叛于胡),你特么的还是人吗?!
“且今徐、豫北伐,已尽复河南地,兵势强盛,可见胡运不久矣。即胡寇陷长安,合司兖豫徐四州之力,亦足以拮抗之,我等又岂能归于胡寇,将子弟骨血无益地抛洒于中原大地上呢?”
罗尧沉吟少顷,缓缓地说道:“然而……索公终是国家执政,裴公不过一外臣耳……”
北宫纯笑道:“关中事尚不能一言以决,说什么国家执政?且裴公清华显贵,但入长安,三公有望,焉知政不可移?”
“君若肯从,索公将以将军号及大郡守相酬答之……”
北宫纯摇摇头:“我岂望大郡守相?至于将军号,我在胡中便是将军,若贪图名位,何必南归?”这话也是假的,其实他功名心挺重的——“不知卿在长安,任何军号啊?”
罗尧有些尴尬地笑一笑:“我不能与君相比,不过庶民出身,今为骠骑大将军麾下督护……”
北宫纯一撇嘴:“难道我北宫氏便是凉州豪门显户不成么?然在徐州军中,即猎户、土豪亦署守相,今裴公入觐,亦欲为我等各谋取将军号也。”
北宫纯的意思,我这儿条件比你那儿优厚多啦,我怎么可能会背弃裴该,跑到索綝那里去呢?但他也并不藉此拉拢罗尧,只是说:“我等且各保其主,以观形势吧,卿慎勿轻将忠悃许人,多顾虑我凉州子弟,勿得埋骨异乡为好。”
因为他投顺裴该时间也并不长,实话说没什么特别的忠诚心,只是就目前情况而言,瞧着徐州军比较方便投靠,实力也相对足一些而已。然而这些年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都不清楚下一步的局势究竟会怎么发展,所以他也不肯把这条门路给堵死喽,只是假做关心状,关照罗尧,说咱们还是都先维持现状,等等看再说吧。
……
罗尧返回长安城,等到索綝从朝上退下来,便即上前禀报,说我去见过北宫纯了,但他目前还并没有叛离裴该的意思。索綝一门心思都在考虑裴该在宴席上所放的豪言壮语,暂时没空多考虑这个问题,便即点一点头,意思我知道了,吩咐罗尧且退。
然后索綝就找机会与梁芬密谈,说你觉得裴该今天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何用意啊?是不是咱们没让他做大将军或者大司马,他不满意,所以故意来消遣我等?
梁芬捋着长长的胡须,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一边分析道:“以裴文约的门户、资历,再加收复故都之功,足堪为大将军矣,即便不与,亦当加之重号……”怎么就只给了他一个征西将军呢?怎么也该是征西大将军才成啊——
“且宜加侍中、仆射等职,使参朝政……”侍中多为三公加号,实执朝政,左右仆射则被称为“端副”,等若“亚相”,若加上类似名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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